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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战争》野夫

_6 野夫(当代)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七章(10)
他转身,看见铁笔和尚站在铁炉寺前,冷眼看着他们。他去合十致礼,说谢谢法师关照。铁笔和尚摇头叹息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老衲该说的也曾说过了,各自看造化吧,但愿佛前的这一盏灯,能够驱走她的厄运。你去吧。和尚转身进去,关勇波尴尬地看着他的背影。
  对于究竟是否要把田樱从关勇波那里找回来,覃天恕一直拿不定主意。从现实的角度说,关勇波比他更能保护她。他甚至希望关勇波能把她护送回省城,这样他也就无牵无挂了,可以留在这里搭救冉幺姑。但是从情感上说,她这样不辞而别,还是让他难以安心。他在后院发呆,抽烟,情绪十分恶劣。
  三先生急匆匆进来,他掐灭烟头立刻站起来。三先生结巴地说少奶奶,她,她。他紧张地问她怎么了?快说啊。三先生说她,可能出家了。他大惊失色说什么啊?出家?出家当尼姑啊?三先生说好像是吧。据可靠的消息说,昨天去的铁炉寺边上那个大石庵剃度的。
  他忧心如焚地徘徊,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三先生紧张地说还有更不好的情况。他回身紧张地问还有什么?你快说啊。三先生也很紧张地说据我的线报,现在好像有好几路人都在打听少奶奶的下落,不知用意何在。我很担心啊。
  他疑惑说,难道关勇波竟然不管她了,她出家的事儿目前还有谁知道啊?三先生说暂时消息还是封锁的,但估计也保不了几天密;你知道,就这么大个地方。他焦急地说其他打听她的人,都是什么背景啊?
  三先生说这个可不敢肯定,反正都是旁门左道的。少奶奶怎么会引起这么多人注意呢?他叹息说我可能真的是害了她啊。哎,关勇波啊关勇波,你还真的和我翻脸到这种程度吗?连田樱你都不管了,好,好。三先生,事不宜迟,明天我去铁炉寺,你准备车马,我可能必须离开了。三先生急忙点头说我看少爷还是早点带少奶奶走为好,否则夜长梦多啊。
  牟舵爷很快打听到情报来找冉幺姑,进院掩门,幺姑出迎说牟爷,您又来了,这么快啊?他说小姐吩咐的事儿,肯定是大事,我得急着办啊。她问怎么?马上就有消息了?他说,小姐你的分析恐怕还真有道理。据我所知,此人确实是端午之前突然来到*乡政府的,而且进镇上时,还有人拦截过,是被张家湾的民兵护送去的,没拦住。她疑惑道,那会是谁在拦截她呢?难道覃天恕对我隐瞒了什么?人呢?现在在哪里?他说奇怪的就是,原来一直在乡政府的院子里,昨天开始突然失踪了,不知去向。
  她问没人看见进出吗?他们昨天难道没人出门?他说我一直有人在观察他们的行动,昨天倒是出去过一支清乡的队伍,但没看见有女人,奇怪了,难道土遁了?她咬牙切齿说,姓关的狡猾得很,说不定就是这支队伍把她裹挟出去了,其中肯定有天大的秘密。好啊,覃天恕,你还要瞒我。行,行,走着瞧。您让堂里的弟兄,马上开始全面调查,连个外地来的蝴蝶都不放过,我还不信我找不到她了。
  这天大早,覃天恕就悄悄走到了大石庵前,先在周围观察一番,然后径直走了进去。他来到大殿,看见田樱果然在蒲团上闭目打坐诵经,顿时瘫痪在门槛上坐下。他看见了她满脸泪痕的憔悴模样,自己的眼睛也湿润起来。
  他的影子投射到她的面部,她略有所感,微睁眼睛,看见了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泪水又止不住流下来,老尼感到外人来,警惕地打量他。他看着她发呆,他似乎从来没发现她如此的圣洁美丽,像一个度母一样的悲悯庄严。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八章(1)
1
  覃天恕一直坐在门槛上静静地呆望着田樱,内心波涛汹涌。大殿里的禅唱声抑扬顿挫,透着一种悲凉。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断断续续地跟着诵经。老尼水月师太观察着两人的表情,似乎看出一点什么。诵经完毕,水月师太带着尼姑们起身退出,田樱也跟着要走。
  水月师太回身对田樱说心若不静,清修亦难;居士还是去和那位施主谈谈吧。她没法,只好对老尼说谢谢师太。然后过来看了他一眼,向庵外走去。他起身跟上,两人走进了旁边的树林,她止步平静地问你怎么找来了?
  他苦笑道,不仅我能找来,恐怕还有许多人都会陆续找来。小樱,你太任性了,你这次捅的娄子太大了。她急了,说我捅了什么娄子,我自己承担。如果你的那些什么弟兄姊妹要置我于死地,那你就把他们带来,我都认了。
  他责备说,我给你说过了,我们马上走,过了端午就走,你为什么不听呢?为什么非要搅进这一趟浑水中呢?她说,你不能看着关勇波去死,我也不能看着你被拖进罪恶的深渊而不救。我想明白了,如果没有关勇波,我们就将踏上永远逃亡的不归路,那是没有尽头的长夜,我不愿我们未来的生活始终笼罩着驱不散的黑暗。天恕,你是聪明人,你怎么一回来就变得糊涂起来了呢?
  他说小樱,是你糊涂,你太不了解政治了。关勇波救不了你我,我们只有自救。我自己知道我的孽债,如果要他搭救,就算是他天良未泯,斗胆相援,那也不过是为他招来祸水,最终我们都将一起覆灭。更何况,我已经不信任这些被洗过大脑的人了。
  她说不对,你一直不敢面对他,而我已经和他谈过了。他不是你说的那种变异了的人,他还是我们的兄长,他从回山开始,一直在默默地找我们,他不是为了卖友求荣,是真心想搭救你的,而且他确实还有办法能够使你完全解脱,关键的是你要和他面谈,你要配合他,你不能一直这样回避。为了我们的幸福,你为什么不能争取一点机会呢?
  覃天恕摇头说,他如果真心要帮我们,为何竟然把你丢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处境,他应该把你保护起来,或者护送你先回去;我看他是怕受牵连。她愤怒地说,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是我坚决要来的,本来他要我加入工作队,要我和他一起来设法救你,我怕你误解,而我又不愿丢下你只身远引,所以我才要求来这儿的。就是这儿,他也作了安排,有前辈高人在默默看顾我。你怎能这样猜忌他?你太让我失望了。
  听她这样说,他陷入了沉默。他其实也相信关勇波的人格,只是眼前他确实茫然,他深知要想真正搭救他们绝非易事。沉吟半晌他说,我并不排除关勇波是想帮我,我也相信我们过去的情谊未曾消失,如果是这样,我倒觉得更不要连累他为好。我们还是自己设法赶紧离开这儿吧。
  她说,勇波说的是有道理的,现在全国都基本已经被共产党控制了,各地的逃亡地主都被抓回原籍要接受惩罚,如果你是真的在这儿犯了重案,那肯定是逃不出去的。即使侥幸走出了文沙场,那也最终难逃他们的天网。而且一旦落在别人手里,那就连关勇波也爱莫能助了,结果只会更糟。所以他要我劝你,无论如何不要幻想一走了之,争取就在这儿把问题一次性解决,然后干干净净离开,一劳永逸。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八章(2)
覃天恕冷笑道,这天下还够一乱的,我还真不信我就跳不出他们的手心,他也太迷信他们这个党的能量了。他的好意,我能心领,但是我不相信他是真正握有生杀大权的人,他的上面,还有利剑在悬。求人不如求己,你听我的,我回去安排一下,马上就来接你走。换句话说,我也省得给他添累。
  她执拗地说天恕,好,就算我信你的,我跟你走,那你也要和他见一面。你们弟兄多年,就算是生离死别,当面说清误会难道不好吗?覃天恕说我其实已经跟他见过两面了,我们彼此都没有伤害对方,在我们之间,其实许多话原也无须多说。我并非一定要回避他什么,只是觉得来日方长,等这个社会稳定之后,大家都平安无事了,再来慢慢解释吧。眼前他不希望我们走,也不排除还有另外的什么想法,我觉得为了不至于节外生枝,你还是不要告诉他,关于我们的出走计划。
  她说难道就这样不辞而别?我觉得你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覃天恕有些起急地说,小樱,我好不容易决定赶快走了,你就不要再添乱好吗?现在毕竟我和他所在的组织还是对立的,这中间根本没有任何妥协的可能,我们见面又能谈什么呢?难道我还能要他跟我一起来造反不成?也许不辞而别,对他和我,都是一件轻松的事儿。你非要最后弄得我们弟兄之间,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那样才好看吗?
  她气馁说好吧,我听你的。但这次你不能再骗我了,说走就走。他说一言为定,你在这儿再等我两天,我安排好母亲后马上就来接你。你千万不要离开这个寺庙,不要让任何人见到你。你知道吗?危险正在向我们逼近。我走了。
  把田樱安置在大石庵,关勇波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他把黄世杰找到院子里密谈说,前几天住在我们这儿的那个女人田樱,是我的同学,也是覃少爷的太太,这次我们能够成功地平暴,她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黄世杰惊奇地问,啊,她是覃天恕的媳妇,嗨,没想到。关勇波说这件事你要千万保密。现在为了钓出覃天恕,我把她临时安排在大石庵的。目前据说还有许多土匪也在查访她的下落,估计是要报复她,其中的关系十分复杂。黄世杰说嗯,我知道了。您说,要我怎么办吧?
  关勇波忧虑地说,她是对我们剿匪有功的人,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她保护好,虽然寺庙里我也有所托付,但是还是担心万一。因此,我想派你去那周边潜伏,在暗中保护,没有特殊情况不要现身。这个任务很苦,你是本地人,适应能力强,只能交给你了。另外,覃天恕多半也会找去的,你不要惊动他,更不要和他冲突,这个人,我还有用的,要争取他来帮我们彻底结束本地的匪患。
  黄世杰说嗯,明白。我带个人去,以便随时和你保持联系。
  2
  冉幺姑在给院子里的树木剪枝,一个袍哥来向她报告说,那个女人是张家湾的民兵队长张二娃护送去的,这个张二娃长期为他们提供情报,是个钉子。现在这个女人肯定还在境内没走,只是暂时还不清楚下落,我会尽快打听出来的。最近风声松一些了,大姐你还好吧?
  她狠狠地剪断一根树枝说,张二娃,好,好。看来不杀一儆百还是不行。你自己不要随便来,那个姓关的狡猾得很,你要多多提防。袍哥说我是回家看娘,顺便来的,没事,没人怀疑我,都知道我是个哑巴。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八章(3)
她说千万别露馅,另外要注意最近他们有没有大的行动,如果十分重要的,一定要及时报过来。我们还不能坐以待毙啊。袍哥说好的,你放心,我先撤了。
  袍哥刚走,蒋团长带着两个士兵又来了。士兵在门口警卫,他进去喊幺姑,幺姑。里屋传来冉幺姑的声音,是蒋兄吗?请稍等一下。他在院子里徘徊,看见她的长鞭,拿来试着玩,差点把自己给抽了。
  她编着辫子出来看见,呵呵大笑说你还想玩这个?呵呵,小心啊。他感慨地收鞭说,看你那天抽那几个*,一鞭扫翻一个,真是过瘾,羡慕啊。她笑道嗨,这些江湖把式,现在是越来越没用了,还是子弹快啊。他说,那可不能这样说,要说近战,尤其是在马上,枪都拿不稳,还是你的鞭快。
  她笑道也就是应个急而已,蒋兄光临不会是想来学这玩艺儿吧,那可得要练童子功啊。他言归正传地说我来啊,是报告一个好消息。她笑道呵呵,这年头还有好消息,新鲜事儿啊,说来听听。他神秘地说,我们查到覃天恕那个女人的下落了。
  冉幺姑一听,泄气地说就这啊,这是什么好消息?有什么意义?她在哪儿嘛?他说,在铁炉寺那边藏着的,据说是*安排的,我敢断言,一定是她向*出卖了我们,否则她不会躲着覃天恕和我们。她冷冷地说,那你应该去告诉覃天恕,让他自己去执行家法。
  蒋团长说哼,恐怕他是难得大义灭亲的,他不定还当个祖宗供着呢。这个狐狸精,我看她是在哄骗覃天恕,帮*卖命来消灭我们,我认为是不可饶恕的;你的意思呢?她说,说不定*把她摆在那儿,就是为了钓覃天恕,有人愿被她骗,我们又能如何。你想代行家法啊?他尴尬笑道,要说啊,覃天恕也是被她蒙骗成这样的。我看他对你,也还是割舍不下。不如把这个狐狸精灭了,你们也还可以续个前缘。
  她生气地说,蒋兄请别这样说。我冉幺姑平生行事,讲的是个光明磊落,恩怨分明,我要去夺哪个男人,我会明人不做暗事,犯不着去拿别人的女人出气。我和他覃天恕的前缘已了,要续也不是这样玩着阴招去续。这个女人要卖了你们,你们该这么着是你们的事儿,我也没权力干预。但是,门前雪最好自己扫,他覃天恕应该也算是个识大体明大义的汉子,你们就该直接向他揭发。他要是重色轻友,那才叫大路不平,旁人可踩。
  蒋团长干笑说幺姑,你别误会。你的高风亮节,在下是心领神会的。不是我怕帮他清理门户,只是因为那铁炉寺的长老,原是我的一位恩公和上峰,我要在他的道场上惩叛除奸,我怕污了他的门槛引起误会。这事你就不管了吧,愚兄本意倒是想要成全贤妹的。这个事那就先说到这里,我走了。
  她送他出门一起散步。他说,我们最近一直处于被动,士气也越来越不高,这样下去会不战而败的。我是非常看重你的人格魅力,而且我们都清楚,一旦共产党坐稳天下,肯定是容不下你我这样的异端的。因此,我们还得再找个机会,狠狠地打击一下敌人的嚣张气焰,我是客军,这儿是你的地盘,还是希望你能多为我争取机会啊。
  她说这个你放心,我不是覃天恕那种优柔寡断的人,我知道共产党和我是不共戴天的,有我没他,很简单。我已经布置下去了,肯定会找到突破口的。蒋团长说我就是欣赏那种打不赢也要咬三口的人;原来我们败就可能败在那个姓田的女人手上,一旦这个祸根挖了,你我双剑合璧,我还不信在文沙场打不下来个码头。她说现在这些农民啊,共产党抢来富人的田产,赏给他们做诱饵,他们就变成走狗了;这也是你们国军节节败退的根本原因。就说这个姓田的女人,要不是被张家湾的民兵护送,恐怕也到不了文沙场。现在这些民兵嚣张得很,连我们袍哥也不放在眼里了,如果他们都起来了,你们恐怕也真的寸步难行了。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八章(4)
他惊奇地问什么?是张家湾的民兵干的?他们头儿是谁啊?她说叫张二娃,这样的奸人,我觉得比覃天恕那个女人更可怕。他们是本地人,熟悉情况,人多势众,必须要枪打出头鸟才能镇住他们。他咬牙切齿地说狗娘养的,我原来还一直抱着怀仁的态度,不想跟这些底层人计较,看来他们也是穷骨头发烧,必须杀一儆百。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倒要他们看看,到底文沙场现在是谁的地盘。幺姑,你就只提供情报,我来排雷。
  她说,对这些草民,你也不要大开杀戒,要恩威并用,这方面啊,你们还真得向你们的老对手学。
  安排好逃亡路线,覃天恕急匆匆赶路朝铁炉寺走去。在另一条路上,关勇波也正在往铁炉寺赶,他担心田樱的安全,要去看看。
  田樱独自在佛前烧香叩头祈祷,后院传来唱经的声音。她不时起身到大门口观望,远远望见有两个药农的身影,她又退了回来。覃天恕终于出现,走到庵前,她笑着迎了出去,亲热地上去拥抱。他不自然地推拒说傻瓜,这可是在佛门前啊。她吐舌傻笑,说我总算把你盼来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说去吧,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先接你下山。她失望说,今天还不直接上路吗?他说今天肯定还走不了。据说路上盘查的多,我们还得另外设法。她顿时失落,生气地说算了,这样偷偷摸摸地走,还是你走吧,我就在这儿了。他说我的姑奶奶,这会儿你可不要再撒娇了。快去跟师太道个别,把行李带上。
  田樱委屈地进门,他在外面徘徊。突然,关勇波走来,两个男人第一次单独面对,互相对视着,恩怨交集。关勇波怜惜地看着他,说天恕,我们早就该见面了。他苦笑地看着关勇波说,真没想到,你我还会回到故乡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关勇波说,我最担心的事儿,终于还是发生了,我就知道这一面无从回避。我一直在找你,你不该回避我,兄弟。
  覃天恕苦笑说,我也带着幻想去找过你。但是,当我们彼此知道可以见到对方的时候,其实已经为时晚矣,见不见面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关勇波说你怎么会这样说呢?你对我失去了信心是吗?你不相信我还是你过去的兄弟?你这样的疑虑使我们越走越远,而带给彼此的危险却越来越多。你糊涂啊。
  他说勇波,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我都不再是故我了,时间正在残酷地改变我们每一个人,而且我们也不再是单纯的个人,剧变的历史已经强迫把我们分裂成了两个阵营。所以我已绝望地认为,相见不如回忆。关勇波说把你的烟也给我一支吧。他奇怪地问你从前不是不抽的吗?关勇波叹息道都是因为你,我才在苦闷的时候抽一口解闷。覃天恕掏出烟给关勇波,并为他点燃。
  田樱和水月师太出门,看见他们在一起,很惊异。她担心地上前去牵着覃天恕的手对关勇波说,你们弟兄终于见面了,勇波,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谈谈,你一定要帮帮我们,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我求你了。关勇波诚恳地说小樱,你们始终是我的弟弟妹妹,我不希望你们走弯路,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短暂步入迷途,重要的是要能迷途知返。你们永远不要怀疑我的诚意,你们也许对共产党还有许多误解,共产党员也是人,也有血肉情感。
  覃天恕也对她笑着说,小樱,你先进去吧,让我和勇波好好聊聊,你放心,我们不会打起来的,即使他要打我,他是哥,我也会忍着,呵呵。许多事儿,也该要剪开说了。她似乎看见了希望,高兴地说是啊,我多想回到从前啊。那你们谈吧,我回去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八章(5)
蒋团长原本想利用冉幺姑的嫉妒心来除掉田樱,哪知幺姑不同意。他又去游说跛豪。跛豪说,这件事还是你自己出马去办比较妥当。我们这行的老祖宗订的有山规,不许到寺庙里动刀兵,嗨,一行有一行的讲究,你多担待。
  蒋团长只好说,我先去看看,那个长老是我恩公,我也不会随便乱来的。但这个女人嘛,不弄来就是个心病。跛豪说也是啊,但你这事还别叫覃天恕知道了。最好栽到*的头上去。说罢哈哈大笑。蒋团长也大笑道,你这个老江湖,太绝了。
  蒋团长揖别跛豪,带着他那两个士兵朝铁炉寺走来。他的两个士兵穿着解放军的制服,显得歪歪斜斜的。他帮他们拉整齐,一边骂道,怎么一穿在你们身上,就变成这个熊模样了,他妈的。士兵说也不知团座你哪儿找来的,完全小一号,不合身。
  蒋团长说,你们就将就一回吧。待会儿我去拜访我那倔师长,你们就去尼姑庵里请人,得学像一点啊,别他妈流里流气的。
  关勇波不想让别人看见,就和覃天恕往森林里走去。他看着覃天恕说,你瘦了。过去的精气神,也少了。覃天恕苦笑说,被你追得满山转,呵呵,能不瘦吗?我还以为你发福了呢。还是老样子。关勇波说,我追你是为了救你,你躲什么啊?覃天恕忿忿地说,你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做了什么要你救?关勇波说是你发动了暴动,我看得出来,是你的手笔,所以要救你。
  覃天恕说我为什么要发动暴动?我在省城好好的,我吃饱了撑的?我闲得慌,手痒?他惭愧地说,令尊的事儿,我很抱歉,虽然不是我干的。覃天恕说我知道不是你干的,我相信你还没有那么狼心狗肺,可你惭愧什么呢?
  他说,我赶回的时候,令尊还在。我专门去请求县委,县委也同意了从宽处理,要我火速赶去制止下面的过激行为,但是我在路上被蒋团长的匪部打伤了,耽误了两天,就这两天,一切都晚了,我未能救得了令尊,一直内心不安。我不知道那时你在哪里,我担心你回来,甚至怕你回来,结果你还是回来了。
  覃天恕说,要是你的父亲被绑票了,你不回来吗?我不是回来暴动的,否则我就不会带田樱回来。我是想回来赎人的,你们可以拿走我家的全部财产,我可以放弃祖祖辈辈勤扒苦做积攒下来的一切私有财产,全部交给你们,我只要我的父亲。可是你们,你们比土匪还不如,你们抢了钱财还要撕票,有这样的强盗吗?说完他气得欲泪。
  他说,天恕,你冷静一点。你不能这样理解,你这是对整个时代的误会。在一个大革命的过程中,难免会有局部的过激行为,这并不代表整个党和政府的方针。事实上,党中央也有专门的文件对此纠偏。对于已经发生的事儿,我们要冷静处理,不能扩大这种灾难,更不能加诸更多无辜的人。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很遗憾,但我们不能把自己年轻的生命都押进去,这样只能使我们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必须要明白这一点。
  覃天恕咬牙切齿地说不,我不是你这种忍辱负重的人,你也休想让我放弃仇恨。每个人都别想作恶之后,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就没事。你们无故杀人,你们也要有人抵命,不要以为是集体犯罪,就可以逃避惩罚。我也一样,我欠下的血债,我自己也会偿还。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八章(6)
他说,天恕,你说得好,你谈的是社会的公平和正义。那你能不能平心静气地跳出家族的立场来思考这个问题?你客观地来分析和评价就会理性得多。覃天恕质问,我怎么不客观了?我愿意承担我自己的罪孽,你们敢承认吗?他说,先不说你,我想你来客观看待基层政府对令尊的处理。虽然有过激之处,但是也并非全无理由,他不该先欠下血债啊。
  覃天恕气愤地说,你是说的黄家那个兔崽子吗?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明他是家父杀的?那是乡村的恶棍,地痞,祸害乡邻的惯盗,你们知道吗?他说,事已至此,冤冤相报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要的是你对自己负责,你不能仅仅站在自家的角度看问题。我救不了令尊,但我不能再看着你去死。走吧,我们下山聊聊。田樱这儿,你放心,我有安排。
  覃天恕陷入沉思,知道今天偷跑肯定不行,只好随他下山。
  蒋团长带着两个士兵来到近前的林子里,观望铁炉寺的动静。他对士兵说,我先去把老和尚拖住,你们待会儿再去。士兵说好,你放心。
  他自己朝铁炉寺走去,一进门就看见铁笔和尚坐在前殿的蒲团上看着他,他吓一跳。铁笔和尚冷冷地说,已经为阁下泡好茶了,来,就在这儿坐吧。
  他惊异地发现,确实蒲团边摆着两碗茶,问道前辈怎么知道我要来?和尚微笑道,老衲修成了他心通,早就洞穿了你的心思。他掩饰说,前辈果然是高人啊,我是来看看您的。
  和尚讥刺道,倘若真的如此,那老衲就合十致谢了,阿弥陀佛。他说前辈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不忘,只是生于行伍,处于乱世,没法常来侍候前辈,内心深觉不安。和尚说,阁下如果还心存老衲的话,请把你的那几个部伍遣走吧。老衲不希望他们也因你而遭逢血光之灾。去吧,然后再来品茶。这才是第一碗呢。
  蒋团长被道破,十分尴尬地说啊,好,好,抱歉,前辈别误会,我这就叫他们走。
  关勇波和覃天恕来到一个村边的农家,看见院子里摆着桌子凳子,就顺便坐下。他说天恕,来,咱们弟兄之间,也算是劫后重逢了,坐下好好聊聊。覃天恕说是啊,我也没想到还能活着相逢,更没想到命运又把你我招回了故乡。他说,那就但愿命运还没有残酷到要让你我兄弟相残。覃天恕苦笑说,我看已经到了这一步,剩下的只是谁死在谁的手中而已。他指责道你怎么这样说?你觉得我会是来害你的吗?你不会多疑到不识好歹吧?
  覃天恕说我对你们的所谓革命,也不是完全不了解。革命是可以让人六亲不认的,况乎朋友。没事,我不想为难你,咱们各走各的路,今日揖别,但愿不再相逢。你对我父亲的努力以及现在对我的关切,我都知恩了。他说你想从此一走了之,形同陌路吗?你现在准备干吗?覃天恕答,实话跟你说,我知道闹一场,真正的仇人还没解决,但是我已经无能为力了,而且心灰意冷了。尤其是因为你横在这里,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所以我决定远走高飞,以免你我之间哪天还真的刀枪相对。
  关勇波恳切地说兄弟,不是我要为难你,你远远没有我了解今日中国的形势,你真的是走不了的,我放你一马没用我才要来找你,否则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走组织也没法追究我。可是那样就是害你,我不在这儿则作罢,我既然已经在了,我就不能看你去送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八章(7)
覃天恕说你怎么断言我就在劫难逃呢?鱼有鱼路,虾有虾路,除你之外,我就是死路一条了吗?他说,我现在身处这样的位置,比你更了解新中国的力量。你可能走得出文沙场,但你连鄂西群山都难以逾越。那些逃亡的地主和潜伏的国民党特务都可以被押解回来,更不要说你是犯下了惊天大案的主谋,你以为只有我在追查你啊?你现在是在和一个新生的国家作对,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对付一个国家呢?你就不要心存幻想了,真的好好地听听我的建议,没有谁比我更想帮助你了。我的兄弟。覃天恕有些气馁地说,那兄台有何高见,说来听听;你能救得了我吗?
  关勇波正色说,你不要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我们虽然政见不同,但我还是视你为旧日兄弟,我不是来和你谈判的,你要是还把我当个兄长,你就一定要按我说的做。覃天恕说好好,你别介意,我听听你的,但是前提是,我也不想牵连你啊。他说,你现在首先要放弃出逃的打算,你如果不这样不仅误了自己,还将害了田樱。然后我会向县委打报告,专门汇报你的问题,为你争取一个将功折罪从宽处理的机会。你必须要配合我们清除本地的匪患,捉拿到几个重要的匪首,这样你才可以争取成为一个开明乡绅,重新获得公民的权利,否则你将始终是逃犯,终身不得安宁。
  覃天恕说你的意思是,我必须向贵党投降,而且还要出卖我的旧日同袍,这样我才可能洗底,才能获得贵党免于一死的恩赐?他说,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大丈夫是要能屈能伸能进能退的,面子的荣辱相对于生命来说,实在无足轻重。覃天恕冷笑道对我而言,可能尊严的死比苟活要有价值,我还是选择去死吧。呵呵。
  他谴责说你怎么能执迷不悟呢?我不同意你这样,除非我不在。覃天恕嘻嘻笑道,那我要不同意你的建议呢?你怎么办?把我杀了?他强横地说,那我就跟定你,直到你把我杀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也是牛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覃天恕无可奈何地说,我的哥哥喂,我服了你。好,你容我回去想想,也许为了你和田樱,我可以选择忍辱负重,你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吧。关勇波说那就一言为定,我等你的理性选择。田樱这儿你放心,有我在,没事。
  3
  文沙场乡政府,早晨关勇波正在刷牙,忽然看见门口跑来一群村民,他急忙抹干出来接待。问乡亲们,出什么事儿了?一个农民哽咽着说,关队长啊,快,快,我们是张家湾的民兵,昨夜我们民兵队长张二娃被人暗杀了。他大惊问人呢?在哪儿?农民说真惨啊,头被割下了,现在还挂在村口树上的,旁边还留有告示啊。
  他对院里大喊道杨天喜,紧急集合一小队,跟我走。院子里传来尖利的哨音,战士集合列队出发。他们很快进入村庄,杨天喜立即布防。人群仍然围在村口大树下,恐怖地议论纷纷。关勇波看见了树上的人头,忍住眼泪指挥民兵快上去取下来。民兵搭梯子上树取下人头,杨天喜揭下那张布告递给他。
  他默念了一遍,看见落款是鄂西剿匪戡乱游击纵队,对杨天喜说,这手毛笔字,你应该认得出来吧?这就是你不忍面对的蒋团长的手笔吧,我看语气就知道。杨天喜惭愧地说对,是他的。他现在越来越邪恶了,嗨。关勇波对那个报案的民兵说,把你们村长叫来。民兵说村长吓病了,躺下不干了。他问,蒋匪军怎么知道哪家是张二娃的家,村里肯定有内线。你们村的地主有几户啊?去把他们都找来。另外你们几个赶快把二娃装殓上。走,我们去看看二娃的母亲。民兵答道我们村就一户小地主,叫张富成,我去叫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八章(8)
关勇波带着人群朝张二娃家走去,远远就听见张大妈呼天抢地的哭声。许多妇女在那儿劝说安慰。他进去,人群闪开,张大妈扑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大哭大喊。他侧脸抹泪,然后哽咽说大妈,您别太伤心,我一定要为您复仇。这时,外面那个民兵跑来惊呼关队长,关队长。他回身问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儿了?那个民兵紧张地说,张富成上吊了。他急忙说走,带我看看去。大妈,我去去再来,您要节哀;政府会要帮您的。
  他走进地主张富成的屋里,看见一群老少围着一个尸体在哭。他上前观察了一下张富成的尸体,然后对其老婆说你过来一下。他带着那个老妇进了另一个房间说你别哭了,我们是人民政府的,只是来了解一点情况,你别怕,实话实说。老妇抹泪点头说我们冤枉啊,呜呜。他问,你们家老头为什么要自杀啊,你们怎么冤枉了?老妇抽泣说,昨夜突然闯进来几个中央军,拿着枪逼着老头告诉他们,张二娃家在哪儿,如果不说就要打死我们全家。老头没法,只好说了,今天一大早,老头听说二娃被杀了,知道他会被追查,他也觉得害死了二娃,无颜面对乡亲们,就趁我们不备,自己跑到柴房上吊了。我们怎么就灾祸连连啊,呜呜,政府你们也要给我们做主啊,我们也是普通老百姓,没有坑害过谁啊。
  他内心沉重说好了,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都是蒋匪军作的恶,我们会找他们算账的。你也不要怕,政府也不会追究你们的了。赶快准备丧事吧。他痛苦地带队出来,对那个民兵说,你们不要再找他们家的麻烦了。
  回到乡政府,关勇波马上主持会议,骨干队员都参加。他沉痛地说,同志们,就在昨天夜晚,我们张家湾的民兵队长,土改积极分子张二娃,被蒋匪军残酷杀害了,而且被枭首示众,手段极为毒辣。由于他们是威胁逼迫该村的小地主张富成提供的二娃家的住址,张富成害怕被追究,也于今天早上上吊自杀死亡。这两起事件,在当地引起了巨大影响,民心浮动,村干部不再敢出面管理事务,老百姓对人民政府的信心动摇,由此必将引起全乡的连锁反应,后果十分严重。
  胡队长插话说,这是敌人对我们的公然挑战,是对广大人民群众的威胁,我们必须迅速组织反击,否则,我们的土改工作都有可能前功尽弃。关勇波接着说,现在我们的清匪反霸工作,确实到了最严峻的关头。县委最新的指示,要求我们务必在年内完成这项任务,否则就势必影响全县的进度。但是我们目前的现状是,主要的匪众已基本打垮,但是关键的几个匪首还一个没有到案。土改工作还有百分之十五的边远地区,基本没有开展。村一级组织领导,也没有完全建立。我们面临的形势十分严峻,我对此要承担主要责任。
  关勇波又说不能清匪就不能反霸,不能反霸,就难以土改。这是一个相关紧密的工作。因此,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彻底解决匪患,星斗山可以肯定是最后的匪窝了,强攻也要把它拿下。蒋团长是主要的匪首,必须要擒拿。还有那个一直在暗中和我们作对的黑社会头目冉幺姑,都是死心塌地和匪军勾结跟我们新政权作对的顽敌,对于这样一些首恶分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坚决*就不可能重建乡村秩序。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八章(9)
胡队长插话说,还有那个覃家的儿子,到底回来没有,到底是否主谋了暴动,至今我们还没有弄得很清楚。旧司堡的暴动我们也要一次查到底,不能作罢。关勇波说对,凡是犯有血案的反动分子,我们都不能心慈手软。但还是要掌握党中央的政策策略,我要重申一遍,这次敌人针对张二娃的暗杀,是有充分的预谋的,而且是有内奸配合的。我准备利用这个线索,组织一场周密的战斗,争取彻底打垮匪军。大家要注意保密。
  由于担心覃天恕不听劝告,关勇波又独自上山来看望田樱,希望她能帮他说服。他走进大石庵,水月师太在前殿给弥勒佛上香,看见他来,淡然说道施主又来了,是找田姑娘的吧。他合十致礼,说道多谢师太照应,我来看看她。师太说,施主请稍等,她在后院做晨课,我去给你叫来。一会儿田樱出来,看见他微笑道你来了。他关切地说放心不下,怎么样?还习惯吗?她说很好,也许我前世就是尼姑吧,一到这儿,似乎就觉得很熟悉,立刻清心寡欲了。哎,你那天和天恕谈得怎么样?他没跟你急吧?
  他说走,我们出去走走吧,边走边说。两人出门往林中走去,她提心吊胆看着他低声问,你们翻脸了吗?关勇波摇头说没有。但是他的情绪还是很冲动,我似乎很难说服他。她问他难道还想干吗?不会吧,他说了放弃报复的啊。关勇波说,他倒是说不想再和政府作对了,也不愿和我为难,但是他不愿配合我,只想一走了之,而这同样是危险的想法啊。
  她问你想要他配合什么啊?你就让我们走不是也很好吗?我是不想你们翻脸作对。关勇波说小樱啊,你难道也这么糊涂吗?你们真的不相信我是为你们好?我要阻拦你们的话,早就可以把他抓捕了。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好吧,你们走,我敢打赌,走不出梨川县,他就要被捉拿归案。你这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吗?
  她迟疑地问,那,那你认为怎样才能救他呢?你要他配合你什么他才能走啊?关勇波说,共产党是有政策的,首恶必办,但是立功可以授奖,可以将功折罪。因此我必须给他提供机会立功,这样才能获得赦免,否则他就是死罪。
  她一听脸色发白,目瞪口呆虚弱地说,天啊,他到底做了什么啊?她突然流泪,转身蹲下呕吐起来,他急忙去扶着她到一个石头上坐下,忧心地问小樱,你是不是有了……她泪流满面地点头说,这就是我的命啊。他问天恕知道吗?她摇头说,我还没告诉他,我也不敢相信这孩子能够保得住。勇波,没有天恕,我也是死,我们三条命都指望着你啊,你还能救得了吗?关勇波说,我来找你,就是因为你是理性的,你必须帮我一起来做他的工作。第一,不能这样偷跑,跑不远的。第二,不能再参与任何与政府作对的犯罪行为,我们马上就有个大的行动,准备将土匪一网打尽。第三,必须动员他配合我们抓捕几个主要的匪首。这样我专文报告县委,才可能特批作为立功人员处理。
  她问前面两者都好说,你要他配合你们抓谁啊?关勇波说抓蒋团长跛豪和冉幺姑。她绝望地说,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看我们是死定了。关勇波说你为什么这样说?我知道对他来说,不容易转弯,但是这是唯一的机会啊。她说,你难道不知道冉幺姑是谁吗?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吗?那也是他的命。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八章(10)
4
  和关勇波聊完,覃天恕深感事态严重。他再次来到乡村小院,和冉幺姑在月光下漫步。他沉重地说幺姑,我真得走了。她讥刺他这次看来是下决心了,怎么终于决定了?他说不仅他决定走,而且他还要动员她也赶快撤走的。她固执说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啊?他说因为他和关勇波单独见面了。
  她冷笑说好啊,你们老同学终于叙旧了,恭喜你找到靠山了。不过你们见面,跟我走不走有什么关系?他说共产党现在基本大局已定了,马上他们就会要调动县里的独立团来攻打星斗山,围剿蒋团长,你我都是他们要重点抓捕的对象。我觉得再斗下去,已经毫无胜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走为上策。
  她说那你当初回来是干什么的?你想清楚了吗?他说,我是想要复仇的,但是我现在已经心灰意冷了,再说于情于义,我再干下去,都只能是让更多的族人亲友受到株连。而且田樱惹了祸,我不愿她死在这儿,我还是愿赌服输,先走一步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幺姑,你也必须走。
  她说哼哼,说半天,你不过是要护送令爱回家罢了。我没人护送,我也不走。而且尊夫人这样出卖朋友,你竟然也熟视无睹,你确实对江湖无法交待。他怒道你要我怎么着?你希望我把她交给蒋团长跛豪杀了吗?
  她也愤怒地吼道,覃天恕,我没你想的那么卑鄙,我要杀她,她还能活到今天?哼,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不给你为难,我也警告你,蒋团长他们确实盯上她了,你要想全身而退,你就赶快走你的,我的安危与你无关。你少来给我装好人。
  他固执地劝告道幺姑,他们已经盯上你了,你是我带进这场暴动的,我绝不可能看着你在这束手就擒。你听我的,你们袍哥满天下,换一个码头照样行船,何必吊在这儿?她说我不跟你说赌气的话了,但是我要正告你,我和姓关的姓胡的没结账,我是不会走的。你以为你自己多大的面子,说要姓关的放过我,现在你应该明白他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了吧?他盯上我?哼,我要不是碍着你,我早让他关家断子绝孙了。
  覃天恕说幺姑,我问了,杏儿的死确实与他无关。他吃这碗饭,你也别恨他,我们还是避其锋芒,饶人就是饶己,退一步海阔天空,走吧。她坚决地说,这个世上没有两全的路,咱们的缘分已尽,各听天命吧。你走你的,我不怪你,我干我的,你也别怪我。山高水长,但愿后会有期。他说那好,我过两天就走了,就此小别吧。不过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乡政府食堂,关勇波和胡队长老赵坐在一个小间里准备晚餐。小间的窗户开着,窗外就是厨房。一个厨师在那儿炒菜,他们几个在这儿谈话。黄世杰进到厨房拍那个厨师,大声比划着喊道,哑巴,快给那几个头儿加两个小炒。厨师似懂非懂地看看,点头,比划,黄世杰也进去聊天。
  胡队长说,怎么县里说要补充的弹药还不送来啊?黄世杰插话说是啊,现在我们手上的子弹都基本空了,这会儿要是土匪打来,我们还不只有挨打了。关勇波说快送了,等军火一到,咱们就去攻打星斗山,据说要给我们配备迫击炮。
  这时小吴急匆匆地跑来喊道关队长,我回来了,正好赶上晚饭了,好,该犒劳我了。关勇波高兴地说好,你终于从县里回来了,怎么没把弹药新武器领回来啊?小吴一边喝水一边说,马县长要我先赶回来报告,军火装备大后天有专人押送过来,要我们准备接应,千万不要让土匪劫走了。关勇波笑道太好了,快去催菜,好好犒劳一下我们的小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八章(11)
黄世杰对外面厨房大喊,哑巴端着两个菜递进窗口。
  夜里,哑巴厨师拎着一桶潲水朝院子外走去。一个农夫拉着一辆板车,上面放着一个大木桶,前来收潲水。哑巴把潲水倾倒进去,把桶放车上,换了一个桶,对车夫哇哇打个手势,进门。黄世杰在暗中紧盯着这一切。
  拖潲水的农夫一出街头,迅速翻过木桶,从底下取出一个东西,扔下车飞奔而去。黄世杰紧跟着看他来到一个农舍,看他进到院里,一会儿看他牵来一匹马飞奔而去,黄世杰傻眼了,只好回来。
  听罢黄世杰的报告,关勇波召集紧急会议。对大家低声说鱼儿上钩了,我们马上组织准备吧。黄世杰负责深夜先把那个哑巴秘密逮捕,以免夜长梦多。回头我来审讯。黄世杰笑道好,我专治先天聋哑病,保证让他马上会说话。大家笑,关勇波说防止还有内奸,不许任何人知道啊。彭蛟兄弟马上带着一个班的战士出发,你们负责装扮护送弹药的驮队,把饺子馅要包好。
  彭蛟说好,保证一吃就烫嘴,吐都吐不出来。关勇波接着说,我和杨天喜黄世杰两个小队负责合围,现在关键的是要弄清他们大约在哪儿伏击我们,黄世杰你明天要把全部地形搞清楚,我们是隐蔽行动,不要惊飞了鸭子。黄世杰说这个不难,他们也是肯定要找隐蔽的地方,他们还不是怕暴露啊,我们只是要做个在后的黄雀而已。
  关勇波说胡队长还是坐镇看家,防止敌人将计就计偷袭。大家记住,有可能敌人是倾巢出动,我们的剿匪战斗,也可以说成败在此一举,要争取全部拿下,尤其是再不能放走匪首了;同时还要把我们自己的损失减少到最低。具体作战细节,我们再反复推敲一下。
  夜色之中,那个送信的袍哥骑马赶到冉幺姑的院子,敲门,一个袍哥开门。汉子急忙说快,喊大姐,有急件。冉幺姑披衣从卧室出来,问,黑皮,什么事儿,深夜赶来?黑皮说哑巴的急件,您自己看。
  冉幺姑接过阅读,急忙穿衣坐下,拿笔在那个信纸的后面写几句话。然后对黑皮说,还得辛苦你,马上送到星斗山,交给蒋团长和跛豪。黑皮说我马上走。大姐,打扰您休息了。
  乡政府里,黄世杰带着一个战士来到厨房的卧室。他敲门,里面没有动静,那个战士说他哑巴,听不见的。黄世杰说鸡毛哑巴,然后飞起一脚把门踢开,大吼捆起来。哑巴厨师正在枕头下摸刀子,被二人按住,捆了起来。哑巴哇啦大叫。
  覃天恕来到大石庵,匆匆进门,看见田樱正在扫地。他急忙说小樱,走,我们赶快走吧。她说怎么了,关勇波帮我们办好了吗?他急着说,先下去再说,你快去拿行李。她说前天勇波来找我了,我们还是不要这样走吧。天恕,他要我和你好好谈谈,我也反复想了,偷跑确实危险太大。我相信他的诚意,我觉得我们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更不能负了他的好意。你何不接受他的建议呢?
  覃天恕说,他给你提的什么建议?我知道他是好意,但是他的办法是我难以接受的。她说只要你不再参加敌对现政府的任何行动,并且帮他抓捕几个匪首,你过去的问题就可以勾销了,我们从此也不必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他笑道,你真是幼稚,小樱。你想想,就算我不作对,但是我能帮杀害我父亲的仇敌去出卖我的朋友吗?我可以向关勇波低头,因为我还认他这个朋友,但是我绝不可能去向他背后的组织摇尾乞怜。他这样的好心我能接受吗?我选择走,就是避免和他作对,不让他为难,但他也不能让我为难啊。至于逃不逃得出去,那就只能各凭天命了。
  她为难地说,如果我们这样走,落在别的人手里,恐怕我们就真的在劫难逃了,天恕,你仔细想过没有?他肯定是不会害我们的,而你其他那些所谓的朋友,值得你这样吗?他着急地说,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小樱,有话我们下山慢慢去讨论,你要不肯走的话,那我马上就去参加蒋团长的队伍,你就让关勇波负责保护吧,反正你也没什么过错,我让他护送你回去。
  她委屈地说不行,你带我来的,你必须带我走,我只要你。那好吧,我去跟师太道个别,把行李拿上。她进去,一会儿水月师太送她出来,叮嘱她说孩子,你是一个善良的人,这儿任何时候都是你遮风避雨的地方,菩萨会保佑你的。他们向她合十致谢,告别而去。
  一路飞马扬尘,黑皮赶到星斗山,把信件交给蒋团长,跛豪在一边看着着急地问,幺姑说啥了?说啥了?蒋团长看完大喜,激动地说,机会来了机会来了。跛爷,走,准备拉队伍,下山,劫*的军火去。
  跛豪哈哈笑道,老子正要断粮了,好啊。怎么走?哪儿点号?蒋团长说这回咱们干脆全部出马,在冉幺姑那里点号,把覃天恕都一起拖上,要端就一锅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跛豪兴奋地喊好,棒老二,快,吹角,下山。
  营寨里响起牛角号音,土匪和蒋军杂沓地跑出来集合。团长对黑皮说,你快去幺姑那儿,要她备饭。黑皮说好,飞身上马,狂奔而去。
  
父亲的战争 第十九章(1)
1
  关勇波和黄世杰走进一个秘密看押室,哑巴厨师被五花大绑,关押在里面;看见关勇波进来,恨恨地盯着他。关勇波说,哑巴,我还得感谢你啊。第一,感谢你长久以来给我们做的饭菜,味道不错,而且你竟然没下毒。第二,感谢你帮我们钓出土匪,估计明天你就可以和你的龙头老大重逢了。
  哑巴忿忿不语,歪头绝望地看着外边。关勇波接着说,我现在给你指一条生路,你在这儿待得也很久了,也知道我们是怎样宽大那些协从分子的,只要坦白交待,说出你们袍哥的海底和整个反动会道门的组织,从此洗心革面,我就可以放你回家,好好种地去。如果继续顽抗,你可要明白,张二娃的死,是你欠下的血债,你自己掂量一下,你这个脑袋还能否继续吃饭。
  哑巴昂头不语,黄世杰上去揪住他的耳朵骂道,你还给老子装聋作哑吗?你的底细老子早就盘清楚了。你不就是老屋基冉家坝的冉大毛吗?冉幺姑不就是你的远房堂姐吗?伪乡长受人之托把你弄到这儿做饭,你就开始变哑巴了,你还要装啊?
  哑巴被他揪得龇牙咧嘴哇哇乱叫,关勇波制止道,不要刑讯了,让他自己决定生死吧。哑巴终于开口说关队长,我也看得多了,你不是坏人。我也把话给你挑明,一门有一门的规矩。你是白道,我是黑道,黑白两道,各有各的约法。我冉大毛打小是靠大爷赏饭才活到今天的,既然点子背,落到了你六扇门的手上,我也没打算欺师叛祖。当年歃血为盟,赌的就是个刀头舔血,你要三刀六洞,兄弟我也就在这儿给你接着。你看着办,别为难。你能全我大毛一个忠义,我感谢你。
  关勇波苦笑道,你要耍光棍,装硬汉,我现在没工夫劝你。你自个儿好好想想,等明天你那大姐到案了,你们再去琢磨吧。
  三先生侍候着覃天恕在院子里洗漱,田樱也拿着牙刷出来,看见三先生觉得似曾相识。三先生恭谨地问候,少奶奶,你终于回来了啊?田樱认出他来,不快地说啊,你就是,就是上次要拦截我的那个什么吧?
  三先生说少奶奶,我是这儿的下人,你多担待,让你受惊吓了。覃天恕插话说小樱,是我要他找你的,你不要见怪,快洗去。他又回头对三先生说,我今天要赶去四姐家看母亲,小樱就留在这儿,你照顾好,你去给我备一匹马,我很快就回来。
  三先生退下,田樱内心不悦地看着他说你又要走啊?我陪你一起去。他说我都准备到这一步了,你还不放心我啊?我保证这次就是去和母亲道个别,回头再来接她,你也要理解嘛。你跟着,路上许多不便,多耽误许多时间,何必呢?
  她撒娇地说,那,那你要是明天不回来,我可就又跑了啊。他苦笑说小樱,我也已经意识到,对我们此刻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再不走,不仅你我有危险,恐怕还得牵连关勇波。我想好了,说走就走,你也不要出门去。
  乡政府院子里一片紧张空气,战士们都在作战前准备。黄世杰带着几个战士换成农民装束,过来跟关勇波道别,说我们先去踩点去了。
  想到明天可能将和蒋团长决战,关勇波回身对杨天喜喊道来,我和你聊聊。杨天喜答应着跟他进了办公室,问有事吗?他严肃地说天喜啊,明天我们恐怕就要和蒋团长对决了,想先和你聊聊。杨天喜歉意地说喔,这件事我已经想通了,队长放心,我会尽力的。他说我和你都可能面临同样的困境,这件事也只有你知道。我的内心也非常矛盾,但是我在努力说服自己。军人无私仇,也无法开私恩。因为我很清楚,我是站在一个大的道义立场作抉择的,我们是在为广大的贫苦人民打江山,至于个人的恩怨也就要符合这个原则才行。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父亲的战争 第十九章(2)
他们正说着,有人敲门,关勇波喊道进来。覃地瓜神秘地进来,关勇波对杨天喜说你先去准备吧。然后问覃地瓜,什么事儿?覃地瓜神秘地说,你要找的那个人,我终于找到了。他现在正往他的四姐家去了,就是我上次带你去的那个地方。他说好,地瓜,谢谢你。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先回去,不要暴露了好吧。覃地瓜得意地道别而去,他陷入思考。
  虽然他已经和覃天恕长谈了他的想法,但是他深知并未改变什么。他从内心深处想帮这位旧日兄弟脱险,但是如果覃天恕自己不努力配合,那他还真没什么良方。他自忖不是不可以私放覃天恕一马,问题是他确信覃天恕的逃亡不可能走得太远,最终被捕则意味着万劫不复。他担心覃天恕又愚蠢地卷入明天的行动,掉进他亲手设置的陷阱;也担心覃天恕一意孤行地逃跑,带来无法收拾的结局。于是决定赶去覃四姐家,再次警告一下这位至爱兄弟。
  覃天恕这次是真的要走了,才来告别的。四姐在门前迎接,帮他拴上马说,妈好多了,但是上路我还是担心,你自己问问她吧。万一老太太不愿走,我看你还是先走吧,不要勉强老人;免得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对谁都不好。他们说着进了屋里,覃母斜靠在床头喝水,看见覃天恕急忙说你怎么还不走啊?我这天天为你操心,比死还难过。你要是真的孝顺的话,就先让我省心,没准我还能多活几年。
  他帮母亲削水果,喂母亲,说好,妈,我听您的,我先走一步,等您完全好了,我再来接您。母亲眼圈发红地说,哎,你走了好。老话说啊,富不过三代,穷不到百年。我们覃家在这儿也富了上十代了,该知足了。孩子,富贵都是有个边的,要认命啊。得之不喜,失之不忧最好。人啊,斗不过天时的。该放下的要放下。妈也老了,能够哪天有你这个儿子送终,妈就知足了,你要有个劫难,妈就是再好的身体,那也是死路一条。
  他含泪哽咽说,妈,您放心,我会照应好您的,我欠了父亲的,我再也不能欠您的了。您不要着急,我带小樱先走,回头就来接您。您一定要保重。
  覃天恕痛苦告别家人,打马回程,准备即刻踏上逃亡之路。关勇波骑马赶到,和回转的他在路上邂逅相逢。两人在马上遥遥相对,内心复杂地看着对方。关勇波关心地问伯母病好些没有?他说,受这么大的折磨和惊吓,苟延残喘而已了。你不会在跟踪我吧?
  关勇波苦笑说我用得着吗?其实我随时可以找到你。天恕,你想想,现在毕竟土改了,农民都很帮着现政府,基层政权都已经建立了,你能走到哪里不被发现呢?他冷笑说,看来我还真的逃不出你的天罗地网了。那你现在需要我跟你走吗?关勇波说你别这样和我对峙好吗?我又不是来抓你的。来,下马谈谈。
  关勇波下马,覃天恕也只好勉强下马。他掏烟,给关勇波也扔来一支,点火。然后说你是专门来堵我的吧?是来催我作出选择的吗?关勇波说不是来催你的,但是是来劝你的,更重要的是来警告你的。
  他问你已经警告我很多了,你还要专门来警告我什么啊?是不是我们之间现在就只剩下警告了?关勇波恳切地说天恕,你不要误解我。没有谁比我更关心你的命运了。我们能够争取的机会也已经不多了,我担心你在迷途上越走越远。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属于我的自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是吗?书包 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九章(3)
关勇波严肃地说,我跟你实话实说吧,我能为你想出的唯一安全的出路,就是要将功折罪。只有这样你才能和整个国家达成和解。而我们马上就会有个大的行动,可能将要歼灭所有的土匪,即使还有漏网之鱼,独立团也会马上腾出手来与我们一起合围。如果最后所有的匪首都是我们自己抓住的,那你连立功的机会也没有了。更重要的是,我怕你再次卷入他们的活动,我必须今天再次来警告你,无论任何人来引诱,你都不能犯错了。你不为我考虑,不为你自己考虑,至少也要为你卧病在床的老娘和千里追随你的田樱考虑一下吧。
  他迷茫地看着天空说是啊,我要不为她们考虑,我何至于如此窝囊。
  2
  和关勇波分手后,覃天恕敏感到可能马上有一场决战,而冉幺姑他们可能有灭顶之灾。他怎能知道这种危险之后而坐视不顾呢?他苦闷地骑马来到冉幺姑的家,他还是想来最后看看她,并提醒她近期不要贸然行动。
  他推门,黑皮开门,认出他来说,是覃哥啊,进来坐。他疑惑地看看院子问,你们大姐呢?黑皮说,堂口上有事,去香堂了;您有事吗?他失望地说也没事,你转告她一声,我明天走了,今儿来过,算是道别了。黑皮说好的,您不坐会儿?要不我去叫她?他留念地打量一下院子,叹息说算了,终归一别,就这样,我走了。多谢。
  他疲惫地进屋,田樱见他如约归来,高兴地迎接。她看出他不能带走母亲,内心有种莫名的感伤。而这是她难以安慰的,只能歉疚地说天恕,都是我拖累你了,我也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我太爱你了,你要理解我。他郁闷地说,不说这些了,明天我们就走了,你也该放心了。收拾一下吧。我和三先生还有事儿要谈,你先休息。田樱说那好吧,我等你。
  冉幺姑一身劲装带着几个袍哥回来,黑皮开门,她解下黑披风,说大家休息一会儿,我们半夜出发。家里没事吧?黑皮说就是覃少爷来过。她疑惑地问他来了?他还没走啊?他来干吗?黑皮说他就是来告别的,他说他明天就走。想来看看你,我要他等,他说不等了。
  她陷入沉思,突然说黑皮,还得你去跑一趟。你一定要在天亮之前赶到詹家花园,你知道那个地方吧?黑皮说我知道,你说找谁?什么事儿?
  她说覃天恕就在那儿,你一定要去阻止他明天走,你说我们明天要在水布崖打仗,他路上会遇见危险的,要他等我们消灭了*再走不迟。否则他的妻子也会有危险,你就说是我特别强调的,哪怕他推迟一天也行,他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嘛。
  黑皮说好,那我得马上出发了,那儿还很远的。冉幺姑强调说黑皮,拜托你了,千万要赶到他们出发之前啊。
  黎明时分,三先生带着仆人正在套车,覃天恕先起床在院子里洗漱。三先生说少爷,早餐都准备了,您用过我们就出发吧。覃天恕问路线你都摸清没有?我们走哪条路比较安全。三先生说出山只有这条路,过了水布崖,*就设卡了,我们先到水布崖,再换另外一条小路,夜宿茶店子;那边有弟兄接待。
  他们正说着,忽然大门被捶响,他惊异地看着,手去摸枪。示意三先生开门。田樱在屋里穿衣,也到窗边警觉地观察。三先生打开门,黑皮惊慌地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少爷,我,我是,啊连夜赶来的,我们幺姑要,要你,今天无论如何不要走,要我,务必赶到你出发前,把你截住。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父亲的战争 第十九章(4)
他惊异地问,你先坐下说,说清楚一点,到底什么事儿不让我走?黑皮说,她说他们,今天要在水布崖打仗,要一举歼灭*,她怕你正好碰上,怕你出危险,所以要我赶来制止,她说无论碰见哪一方,对你都不好。她说,你要走,也不争这个一两天的,过了今天走,就没事了。
  他一听,联想到关勇波的警告,顿时吓坏,颓然说完了,完了,你们幺姑上当了。黑皮说你说什么?我们幺姑完了?不会的,这次我们全部人马都出动了,蒋团长和跛爷也下山来了,是去劫*的军火的,都布置好了的。他焦虑万分,走来走去,急着说你,你,你赶快,赶快去拦截你们大姐,这是*的圈套,他们中计了,赶快撤退,快,快,要出大事了。
  黑皮说真的吗?你能肯定吗?他大怒说道,我还要骗她不成?我肯定不走了,你马上去制止他们,快去,快走啊。黑皮跑走,三先生看着覃天恕不知所措,他苦恼地考虑对策。三先生迟疑地说少爷,幺姑是为咱们好,那咱们今天就别走了吧。他烦闷地说,现在的问题不是走不走的问题,他们今天要吃大亏,幺姑可能活不到明天了,我在想这个问题,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啊。
  田樱穿戴整齐站在房门口紧张地看着他抽烟,愁眉不展,三先生正在解开马车。他忽然狠狠地站起来说,三先生,快,去集合家丁武装。三先生惊异地问少爷,您这是?他说幺姑有难,我们、我们岂能袖手不管?
  三先生说可您,是马上就要走的人了,这一闹,恐怕事情就大了。他脸色铁青地说,就是天塌下来,我也只能去接着。三先生,我们欠幺姑的太多了,我救不救得了她,是另外的事儿,但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别劝我,快去。
  田樱一边听着,怒火中烧,过来说三先生,您别听他的。天恕,你要冷静。他挥手说三先生,你去啊,愣着干吗啊?三先生犹豫地离开,田樱泪水夺眶而出,说道,天恕,你,你不能这样任性啊。你还没闹够吗?你还要把我们都搭进去才舒服吗?
  他说小樱,你要理解,我已经很对不起幺姑了,而她,却不计前嫌,帮助过我很多,甚至没有她,你我都不可能活到今天。你知道吗?但凡我还有一点良知,我都不能对此熟视无睹啊。她泪流满面地说我不理解,无法理解。关勇波是你的生死兄弟,我是你相依为命的爱人,可是你对我们的劝告却充耳不闻,对另外一个女匪却要患难与共,你让我怎么去理解?
  他生气说,你不要这样诅咒别人,这不符合你的教养。你们我当然要管,但是不能因此就眼看别的朋友去死。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要瞎想,幺姑现在就是我的姐妹。
  她说我不想质疑你们的情感,但是我需要你给我们一条出路。都到这样的时候了,你怎么还要这样背道而驰呢?你过去做了什么,我不想深问,但是既然勇波已经一再放过你,劝诫你,你还要铤而走险,那你就是无情无义之徒,你为了一个别的女人,置我于何顾?我已经忍受你太多了,只因我爱你,一直不忍放弃,陪你在这儿担惊冒险。你有良知,你为何不为我考虑考虑呢?
  他狠心说,不管你怎么说,今天这事儿,我是肯定要管的,我救不了她,是她的命,我救得了她,是我尽了心。过了今天,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是今天,你必须要面对。我要不知道则罢,知道了不管,那就是天理不容。得罪勇波也好,让你误解也好,我还有未来的时间可以弥补,可以解释,但是对冉幺姑而言,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了。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战争 第十九章(5)
她也固执地说,覃天恕,话我已经说到这儿了,你若还是要一意孤行的话,那我既然制止不了你的愚蠢,我就只好去告诉关勇波,我要让你什么也做不成。你的幺姑要死,是她自找的,她凭什么要拉着我们去为她殉葬啊?
  她说着就要出门,他听她这样说幺姑,不由大怒,扯住她打一耳光,骂道田樱,你太过分了。她一下子被打蒙了,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大放悲声道,你竟敢打我,啊啊,覃天恕,你打吧,打死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呜呜,你太不识好歹了,你去死吧。
  她坐在地上哭闹,他看着她发红的脸皮,自觉不该下手,但已无可挽回,痛苦万分,不知所措地说,田樱,你去找关勇波吧,我管不了你了。要死要活你请便。他说完愤怒地摔门而去。她看他如此绝情,顿时绝望地大哭起来。
  山路上,覃天恕飞马狂奔,他要去制止冉幺姑。他来到那个小院门前,闯进去,一个留守的袍哥惊异地看着他。他怒气冲天地问冉幺姑呢?袍哥说昨夜都走了。他问去哪儿了,水布崖吗?离这儿还有多远?
  袍哥说是的,水布崖,很远,您就是快马赶去,估计也都是下午了,那会儿恐怕他们已经收兵了,您就这儿等吧。他发火道还等个屁,等着给她收尸啊?说完转身上马飞奔而去。
  3
  水布崖密林中,蒋团长和冉幺姑带着人马在里面蹲守。下面是一条开阔地,连接着两边的独路。士兵架着机关枪严阵以待,冉幺姑靠在她的战马身上小憩。蒋团长剔着牙齿,入神地看着她。
  彭蛟兄弟赶着驮队缓缓走来。彭蛟对彭龙说前面就是水布崖了,那儿是个口袋地形,敌人多半在那儿下手,千万要警惕啊,大家都要自己注意躲枪子儿啊。所有的人都靠近马匹走着,警惕注视着两边。
  密林中,跛豪带着土匪埋伏着,紧张地注视着下面的山路。他们看见彭蛟的队伍在下面经过,正在进入他们的口袋。跛豪说别管他们的,等他们那边收拾,枪一响,我们就下去堵他们的退路。
  水布崖对着的另一片山林,关勇波带着杨天喜匍匐在地上,用望远镜观察,看见黄世杰的小队也在另外一边向他招手。他的镜头中终于出现彭蛟的队伍,他拍拍杨天喜,杨天喜观望,忽然他又看见一匹马迎着彭蛟的马队飞奔而来。
  蒋团长和冉幺姑也看见了彭蛟的马队,蒋团长比划示意战备,士兵们举枪。冉幺姑忽然看见黑皮骑马冲过来,在马上挥舞着手。冉幺姑不明所以,急忙喊道开火,冲啊。蒋团长和她都跨上战马,领队冲了出去。
  一时枪声大作,彭蛟的马队被伏击,战马纷纷倒地,战士们各自寻找隐蔽处。彭蛟看见山上的土匪悉数冲锋下来,佯装抵抗,然后喊道点燃引线,赶快撤退。他们队伍边打边退,冉幺姑一马当先,蒋团长紧随其后,土匪们蜂拥而至。
  杨天喜怕彭蛟他们跑不掉,示意关勇波出击,关勇波低声说等爆炸时候,趁乱反击。冉幺姑他们冲到驮队前,一些马还在乱窜,土匪把马拦住。蒋团长指挥士兵继续追赶彭蛟他们,冉幺姑下马去检查驮队的军火,正要拆开竹筐,忽然发生大爆炸,她被炸飞,土匪倒下一片,蒋团长急忙回身来抢救她。
  关勇波命令吹号冲锋,杨天喜和黄世杰的队伍从两边山林冲下来。跛豪也率队冲出来,但是被黄世杰的小队拦截,对打起来。彭蛟兄弟发起反冲锋,互相狂射。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战争 第十九章(6)
蒋团长抱起浑身是血的冉幺姑大叫幺姑幺姑,你醒醒啊,幺姑。她勉强睁眼,看见激烈的战斗,对他说快,蒋兄,我们可能又中计了,你带,带弟兄们快撤,不要管我了。他说不,我要把你救走。她勉强翻身下地,掏出手枪指着他说你别碰我,我浑身疼,谁要动我就是要我的命,你们赶快撤,把我的弟兄们带出去,我掩护,快,否则我就连你都杀了。
  他伤心喊道幺姑,你,你别这样,我们一起走吧。她断续地说蒋兄,你别逼我,快把我的弟兄带走,否则我真的不客气了。快啊。他看见满眼杀气的冉幺姑,无法,只好扔下她起身组织还击,撤退。
  关勇波带着杨天喜猛冲,黄世杰反攻跛豪,彭蛟夹击蒋团长,蒋团长高喊往林子里撤退,弟兄们,快撤啊。黑皮也被包围进来,他冲到冉幺姑身边掩护,要背她。她吃力地问你怎么要来?黑皮边射击边说,覃少爷要我来制止你们,说是*的圈套。幺姑,我背你走。
  她凄惨地笑道,难得他有这片心,我走不了啦,你走,你替我感谢,感谢覃少爷。黑皮哭喊着大姐,我不走,我陪你。他继续猛射反击。她断续说黑皮,我的好兄弟,你走,走吧,大姐有你们,知足了。快啊,为我复仇。
  杨天喜追击着蒋团长,蒋团长认出是他,大骂,杨天喜,你这个叛徒,老子早晚收拾你。杨天喜也喊道团长,对不起了,你投降吧,让弟兄们都回家吧。跛豪那边一看,完全不敌黄世杰的冲锋,急忙喊道弟兄们,扯风了,快撤。
  关勇波盯住了冉幺姑,对士兵说抓活的。她还击,体力不支,昏迷过去。黑皮拼命抵挡还击,想要保护冉幺姑。关勇波喊道投降吧,解放军优待俘虏。黑皮骂道优待你妈去。关勇波一枪击中黑皮,黑皮继续还击,摇摇晃晃,关勇波继续射击,黑皮倒在冉幺姑身上。
  关勇波上前试探冉幺姑鼻息,收缴枪支,喊士兵道,快,担架。蒋团长退进密林,跛豪也跑远,战场上响起收军的号音,杨天喜和黄世杰率队退回。战士们打扫战场,押送俘虏,担架抬起冉幺姑撤退。彭蛟过来看一眼,大喜道队长,我们活捉冉幺姑了。他沉重地说,快,争取把她救活。
  覃天恕飞马跑回庄园,三先生已经带着一些人在那儿发放枪弹,陆续还有一些人进来。覃天恕悲愤地对他那些曾经的家丁说,弟兄们,请大家最后再帮我一次。我重重有赏。三先生说都是自家最铁的弟兄,您看接下来怎么办?
  他说,我们已经无法去打援了,你赶快派人到镇上去探听消息,其他兄弟原地待命。三先生说,好,您也别慌,幺姑是吉人自有天相。他突然问田樱呢?她走了吗?三先生说我回来就没看见了,您,您没管她吗?他恼火说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快安排去吧,回头再找。
  看着覃天恕为了冉幺姑再次扔下她去犯险,甚至还第一次出手打她,田樱是真的绝望了。这就是她曾经深爱而苦苦等候的那个男人吗?他回到故乡竟然变得完全无法相认了。她无路可去,更无颜再去投奔关勇波了,万念俱灰,只好独自向大石庵走去。她一路哭着,不停地呕吐,终于摇摇晃晃来到大石庵门前,扶着门框哭泣。
  水月师太出来看见,急忙过来扶住她。她趴在师太的肩膀痛哭说,师太,您就收下我吧,我无家可归了,呜呜。水月师太说自古难断是情丝啊,孩子,你的劫运还长啊。她哭诉道,师太,我要剃度,您就剃度了我吧。我再不走了,我哪里也不去了。
父亲的战争 第十九章(7)
跛豪带着残兵败将撤退回来,接着蒋团长也率残部跟着回来了。跛豪看见蒋团长就开骂,你们他妈的都弄的些什么鸡毛情报,每次跟你们玩,都把老子玩泼了,老子就这点家当,要完全毁在你他妈手上。
  蒋团长解释说你知道啊,是冉幺姑的情报啊。她本人现在都被抓了,你还能怪她吗?跛豪继续骂道,反正老子不跟你玩了,你的那个什么鸡毛上校,老子也不要了,除开害得老子损兵折将之外,什么意思都没有。要钱没钱,要枪没枪。
  蒋团长也郁闷地说,跛爷,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还有翻本的机会,你也别发火,咱们都有损失,我现在担心的是冉幺姑的生死如何。跛豪大怒,就是这个鬼丫头什么狗屁情报,害得老子差点没跑掉。你要救她你现在就去,老子这儿养不起你了,你带着你的队伍给老子滚,省得老子脾气上来把你火并了。
  蒋团长支吾说跛爷,你是老江湖,你可别这样不仗义啊。跛豪骂道老子还不仗义?满天下你哪儿找老子这样的好汉。你们民国当朝时候,你们要剿老子,你们民国垮了,老子还要帮你们*,有我这样仗义的吗?你们谁当朝,与我鸡毛相干,反正都没老子好日子过。滚吧滚吧,老子现在在气头上,别跟老子翻羊了。
  蒋团长无奈,只好喊道弟兄们,咱们先走,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一群国军士兵跟着蒋团长疲惫地下山。
  4
  文沙场乡政府,黄昏时院子里清理完毕,冉幺姑被抬到后院一间小房里抢救。门口站着荷枪实弹的彭蛟兄弟二人,单凌云在里面一点一点清理她的伤口。
  单凌云喊道大彭哥,你来帮帮我,帮我把她这个上身搬起来一点,对,垫个枕头。彭蛟一边帮忙一边咕噜嘿嘿,她要哪天知道我抱过她,她非嫁给我不可。单凌云笑道你想得美。呃,我问你,队长挺关心这个女人,她真的是着名的魔头吗?
  彭蛟说那还有假,你在文沙场随便找个人问问,谁不知道她冉幺姑啊,名头响得很,就我们原来见到她,都要让三分,势力大着呢。单凌云好奇说,这么漂亮一个女人,你凭什么怕她啊?你打不赢她吗?彭蛟腼腆地说呵呵,也不是,这个事情没法给你这个小姑娘说清楚。江湖上,是论胆量手段和辈分的,要说这些,她还真是个人物。单凌云问看着这么文静,她还真敢杀人吗?是不是很坏很毒的那种女人啊?
  彭蛟说谁要真的惹着她了,别说杀人,我看她吃人都敢。当然你说她很坏吧,也不一定,社会上感恩她的人也不少。今天我还亲眼看见一个袍哥,就是拼命要保卫她,最后死在队长的枪下呢。人是很复杂的。我们要不参加解放军,还不是你们眼里的土匪。你说我有多坏呢?我也不觉得自己多坏。这些道理啊,你要队长多给你谈谈,我说不清。
  正说着,关勇波走了进来,说道你又在胡诌什么啊?哄人家小姑娘。彭蛟尴尬地笑,单凌云说呵呵,我请教彭哥一些他们江湖的故事呢。他正说要我找你学,你就来了。关勇波笑着骂道找我学?你听他胡说八道,我还成了江湖人物不成。怎么样?这人有危险吗?你能救活吧?单凌云说万幸,她真是命大。没有任何致命伤,外伤也不严重,主要是中度脑震荡加上失血,所以还在昏迷之中。死是死不了的,估计要躺一阵子了。
  关勇波说小单啊,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她一醒来你就告诉我。今天你们几个就在这儿好好陪护着,千万不要有闪失,而且一定要提防她醒来后自杀,这是个很刚烈的女人。小单说只要彭氏双雄在这儿,我就不怕,否则我是招呼不了她的。关勇波说彭蛟啊,我就交给你了啊。看紧一点,我要她的口供的。
父亲的战争 第十九章(8)
薄暮时分,三先生带着一个汉子进门来,外院散坐着许多武装汉子。覃天恕忧心如焚地在内院徘徊,看见三先生进来,急忙问怎么样?人还在吗?三先生说万幸万幸,幺姑负伤,被他们活捉了。他问具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三先生说,少爷果然是神算,就是姓关的设计的一个圈套,结果幺姑和蒋团长跛豪都中计,在水布崖被包围了。蒋团长和跛豪突围跑了,幺姑受了重伤,就被抬到乡政府了。覃天恕恨恨地骂道,这两个家伙,就知道自己跑。现在幺姑人呢?具体位置打听清楚没有?看守情况如何?
  三先生说基本清楚。人在后院治疗,有人看守,他们今天打了胜仗,都在休息,警戒不是很严,估计比较松懈,我们还是有机会的。覃天恕说,好,给大家好好安排一顿餐饭,准备半夜行动。另外,你去准备一套送丧的仪驾,花圈孝服都要啊。三先生不解地问,这是要干吗?覃天恕说,你甭管,我有用的。快去吧。
  蒋团长带着残兵败将疲惫地行进在山路上,累了坐下。一个排长过来问,团座,我们这是往哪儿撤啊?都没立足之地了。蒋团长说,谁说没有立足之地?铜锣寨我们还能回,你知道吗?关坡也能小驻。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今天*打了胜仗,肯定比较麻痹,我们干脆再去文沙场偷袭一次,争取把冉幺姑抢出来。我们在本地战斗,没有冉幺姑,对我们十分不利。
  排长说我看也行,但是先在前面那个村,好好搓一顿再说。蒋团长说,好,这次让弟兄们好好享受一下。搂草打兔子,顺便把*的村长等等都灭一道,他妈的,老子也要解解气了。吃好玩好,大家再去文沙场报一箭之仇。
  夜里,单凌云守护着冉幺姑,给她掖好被子。冉幺姑慢慢醒来,微睁眼睛,陌生地看着单凌云,单凌云吓了一跳,极力克制故作镇静地问,喂,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吧?她还在回想,大脑空白,轻声说妹妹,这是哪儿啊?你是谁啊?单凌云说这是文沙场人民政府,你受伤了,我在治疗你。我是这儿的医师。
  她渐渐明白,冷冷地说喔,请你把我的针头拔掉吧,谢谢你。单凌云说这可不行,我们也是讲究革命人道主义的,我们必须抢救你。她无力折腾,只好闭眼不再说话。单凌云急忙出门对彭蛟说大彭哥,你帮我看着一点,她醒了,我去叫队长。
  彭蛟进门持枪守护,冉幺姑睁眼横了他一眼,冷笑道彭老大,你在当差啊?彭蛟笑道嘿嘿,幺姑,你掀翻了我的巢,我就只好当差吃粮了,等你来啊。她冷笑道哼哼,脱毛的凤凰不如鸡,你就成全我一回吧。彭蛟说不敢,你是大人物,老大还有用的。
  正说着,关勇波和单凌云走了进来。他平和地过来说,冉幺姑,我们又见面了。她仇恨地看了他一眼,闭眼不说话了。他说你先安心养伤,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对你有好处。他看她不理,转身对彭蛟说你们多照应一点,不要出事。我先走了,还要去审讯哑巴呢。
  关勇波准备走,她听见哑巴二字,睁眼说你回来。他又走近问怎么了?有事吗?她盯着他说关勇波,如果没有覃天恕,你早死了,你知道吗?他说呵呵,是这样吗?那我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了。她继续恨恨地说,你我之间无情可言,但是请你不要为难哑巴。他说,那你自己给他交待一下吧。怎么样?我给你带来。
父亲的战争 第十九章(9)
她苦笑说带来吧,姓关的,我佩服你,你比我狠。他对彭蛟说,去,把哑巴带来,让他们姐弟见见吧。彭蛟出门,他说幺姑,其实你我之间无冤无仇的,你为何非要跳出来和我们作对呢?我跟你说过,我是为了天恕好,才去找你的,你何必非要把他和你都害了呢?她苦笑说,我们是有杀父之仇的,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愿赌服输。
  彭蛟把哑巴带进来,哑巴一见幺姑,顿时泪如雨下,哭说大姐,是我连累了你。她不忍看哑巴,闭眼,泪水溢出,说兄弟,你尽力了,只怪他们太狡猾了。姐不怪你,我们都各凭天命吧。要你说啥,你就说,不要为难自己了。哑巴抽泣说大姐,难得还能见你一面,兄弟只想告诉你,不是我故意害你的,你知道就行。其他的你不用吩咐了,老规矩,我懂,我们就此别过,大姐你自己保重。
  她厉声说,大毛,我都到堂了,没有老规矩了,你听我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关勇波挥手说好了,带下去。哑巴,你姐也给你吩咐了,回头我们再说吧。幺姑,你也想开一点,先把身体养好,我们回头再聊。
  关勇波独自失眠,在办公室抽烟思考徘徊。他深知这是一个死罪难逃的女人,一个差点成了他弟妹的女人,一个一直暗中和他们作对的女人,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仇恨,他这是怎么了?
  她是覃天恕的命根子之一,她的一切选择都可能是因为覃天恕而起,一个为了爱而疯狂地选择了恨的女人,真是不可思议。他该如何处置她呢?他和天恕没有因他父亲而结仇,但是肯定会因为这个女人而从此真正反目。他也许救得了覃天恕,但是他肯定救不了他的所有同伙了,要恨也只能让他去恨了,他枉不了国法啊。为了新中国,为了重建社会秩序,所有的匪首必须被*。即使情有可原,但是法无可恕啊。
  就在他沉思之时,覃天恕带着家丁全部一身黑衣,悄悄地摸了进来。他们分散穿街走巷,慢慢向乡政府靠拢。覃天恕指挥大家包围了乡政府的后院,搭人梯在墙头观察后院的布防情况。他看见一个房间点着马灯,门口晃动着两个持枪的战士。他隐约看见里面有张床,上面躺着一个人,还看见一个医师在打瞌睡。他下来对三先生说再等等,现在进去容易出事,等后半夜他们疲倦了再说。
  半夜,冉幺姑从昏睡中再次醒来,看见单凌云在打瞌睡。她痛苦地翻身,单凌云惊醒,奇怪地看着这个女人。她微笑问你多大了?小妹。单凌云说二十了。你多大了?冉幺姑苦笑说,我啊,六十了。单凌云怀疑说你瞎说,你哪有六十,骗我吧。冉幺姑说哼哼,我的心已经六十了,甚至更老。
  单凌云天真地问,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该当妈妈了,怎么会去当土匪呢?她生气地说,谁说我是土匪?是你们抢我家的东西,我抢过你们的东西吗?我还说你们是土匪呢,你们承认吗?单凌云有点害怕说,你不是,那,那怎么会抓你来的?
  她恢复平静地说,嗨,你不懂这些,我也不懂这些,只有老天爷懂,可老天爷却不管这些。姑娘,你知道命吗?命运是生前就带来的,注定的,没谁能改掉。单凌云说我们队长是好人,只要你肯配合,交待问题,也是可以戴罪立功的。你看外面那两个弟兄,你也认识的,他们现在也成为我们解放军的战士了,多好啊,何必杀来杀去的呢。这不就是改变了命运的吗?我觉得人还是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
  她苦笑摇头,叹息道哎,你涉世未深,跟你说不清楚。不过,我是要死的人了,谢谢你陪我聊天。你也救不了我的,早晚都是一死,我的命,我清楚。
  蒋团长带着士兵摸进一个村子,强行吃饭喝酒完毕。一行十几个人偷偷向文沙场摸去,他也不知道冉幺姑的生死,准备上街抓一个俘虏审问,如果冉幺姑还活着,那他还是真想冒险偷袭一把,争取把她抢回来。
  关勇波还在办公室兴奋地研究星斗山的地图,胡队长推门进来问他怎么还不睡啊?他说也许是太兴奋,有点失眠。问老胡怎么起来了?胡队长说今天该他轮值,得去查岗。越是打了胜仗,越要防止敌人偷袭,这是他们过去多年打仗积累的经验。
  蒋团长带队秘密地匍匐爬行到街头,看见那儿有个哨兵。恰好胡队长独自走来,手持电筒沿街察看。蒋团长挥手示意士兵摸哨,两个士兵悄悄扑上去,将哨兵按到地上,哨兵的嘴被堵住挣扎,弄出响声。胡队长远远觉得异常,用手电一照,看见人影。大喊谁?口令。蒋团长知道被发现,急忙一枪射来,胡队长匍匐躲过还击。一时枪声大作。
  关勇波听见枪声,急忙取枪,冲出门,战士也惊觉起来。关勇波喊杨天喜,走,带队增援,好像是街头。黄世杰,守卫乡政府。他带队向街头冲锋过去,和蒋团长展开夜战。
  冉幺姑和单凌云还在聊天,冉幺姑说劳驾你给我一碗水吧。单凌云对外面喊大彭哥,快,去打一碗热水来。彭蛟走到前院去打水,忽然听见了枪声,急忙跑到门口去看,只见黄世杰正在布防。彭蛟问黄哥,怎么回事儿啊?黄世杰说街头有枪声,估计是敌人来摸庄来了。
  覃天恕和他的队伍突然听见外面的枪声,感到奇怪。他登上墙头观察,看见彭蛟出去,彭龙在撒尿,急忙挥手示意。他的家丁和他一起蒙面迅速跳下墙头,他一掌将彭龙砍昏在地。他冲进屋,单凌云惊叫,他扑上去制止,冉幺姑认出,说别伤她。几个家丁急忙抬着担架进来,他将冉幺姑抱上担架,家丁抬着递出墙外。
  他翻墙撤退,正好彭蛟端着水回来,看见墙头的人影。彭蛟扔下水碗掏枪射击,一边迅速冲到看守房,被地下的彭龙绊倒。彭蛟大喊彭龙,彭龙。然后进屋,一看冉幺姑失踪,单凌云目瞪口呆地站着。他马上回身冲出去,矫健地翻身上墙,观察劫匪的去向。
  
父亲的战争 第二十章(1)
1
  关勇波带队赶去增援街头的胡队长,蒋团长看见对手增援已经上来,命令说惊动了他们,撤退。
  排长问这个哨兵怎么办?
  蒋团长过去用枪指着那个哨兵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说了我就放你。哨兵不做声,看着他。他问你们抓到的冉幺姑是死是活?关在哪里?
  哨兵说活着,关哪里确实不知道。他一枪打死哨兵,掩护迅速撤退。
  彭蛟跳上墙头,隐约看见一队人马远去,急忙追赶出去。覃天恕知道他会追来,躲在路边堵截,彭蛟敏感,看见月亮投下的人影,止步观察。覃天恕认出是彭蛟,笑道是彭老大吧,几年前你的偷袭绑架,我还没销账呢。怎么着?咱们今夜单挑一回。
  彭蛟也听出是覃天恕的声音,说道覃少爷啊,你终于现身了。咱们改天单劈,今天你还是把冉幺姑还回来为好。覃天恕说呵呵,你自个还是要不回来的,你要是不敢出头,你还是去搬救兵吧,我就不陪你了,我得赶路。再见。
  覃天恕那边传来跑步声音,彭蛟怀疑有鬼,不敢前进,他悄悄撤退向街头去寻找关勇波。正在追击蒋团长的关勇波回身过来问怎么了?
  彭蛟内疚地说快,覃天恕把冉幺姑抢走了。
  关勇波大惊问道什么啊?覃天恕抢走了冉幺姑?你们在干吗?
  彭蛟说冉幺姑要喝水,我出来打水,恰好外面开枪,我回去时候就看见彭龙被他们打昏了,冉幺姑也被抢走了。
  关勇波问你怎么知道是覃天恕?彭蛟说是他堵截的我,我们还在黑夜中对话了的。我独自无法抢回来,所以就来找你。
  关勇波听说他们往北门那边跑了,急忙要彭蛟快去喊杨天喜他们回来追,他先跟上去。彭蛟担心他独自去会有危险的,他说没事,听命令,快去吧,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关勇波单身向北边追踪而去。彭蛟奔跑追上杨天喜的小队,喊杨天喜快撤退,不要管这边了。赶快跟他去追冉幺姑。杨天喜疑惑地说,冉幺姑?冉幺姑不是被我们抓住了吗?彭蛟说又被抢走了,快走吧,待会儿再给你解释。杨天喜喊战士回来跟彭蛟走,跑步前进。
  关勇波辨认地上的脚印持枪追赶着,不时止步倾听观察,隐约前方有脚步和人声。他登上一个高坡四面观察,看见一些零星早起的农民。忽然他看见远处有一支送葬的队伍,似乎抬着一个花圈掩盖的木匣在疾走。那些人虽然穿着丧服,但是却没有吹鼓手伴奏,步履也显得十分匆促。他觉得可疑,急忙跑步追赶。
  他持枪渐渐追赶上那支队伍,覃天恕也发现了他已经追来,对那些手下说快,快,我来对付他,你们一定要把幺姑送到她那个隐居地。三先生低声对他说好像是你那个同学吧。你看,要不要那个?他摇头说你别管,你只负责幺姑的安全。
  关勇波机警地绕到队伍的前方路口,他还没看见覃天恕,也没有十分把握,他一边观察一边站到路口中间远远高喊,老乡们,请停下歇歇,我是文沙场人民政府的,我有事要问问你们。人群中的覃天恕示意三先生上去应答,三先生走到队首,拱手为礼,问道,请问长官何事要拦住我们送丧的仪仗?
  关勇波歉意而警惕地说,实在抱歉,公务所需,不得不请教几个问题,希望各位父老乡亲理解。若有唐突之处,我关勇波一定赔罪还情。
  三先生故意生气地说,大清早送葬被你拦住,于乡俗来说,你这是让我们大不吉利。希望长官不要与我们孝家为难,否则冲撞了长官,小民担待不起。书包 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二十章(2)
关勇波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敢问逝者是哪个村的,又是谁家的老人?三先生不耐烦地说后河村张家的,你还有什么好问的?耽误了时辰,坏了土老师的规矩,那我们孝家可要找你们政府论理去。关勇波想要拖住等待援兵,故意问道我也是本地人,从来送葬都有吹打班子,你们怎么会缺了这一道礼仪?这与风俗不合啊。
  三先生急了说道,走的是孤老一个,绝门绝户的,谁出钱来请跳丧的班子啊?你们政府肯出吗?劳驾长官,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请让道吧。起灵,上路。一群抬棺的汉子开始喊送丧号子,准备向前冲去。
  关勇波情急之下,朝天鸣枪示警吼道,各位,恕我失礼,还请配合一下,我这也是公务,请大家多多包涵。覃天恕远远看见隐约有队伍朝这边赶来,只好出面对关勇波拱手为礼道,勇波兄,天恕有礼了。请兄长给我借个道,改日必来负荆请罪。
  关勇波突然面对覃天恕,依然大吃一惊说天恕,你不该如此啊。覃天恕苦笑说道,我是别无选择了,冒犯兄台,非我所愿,但是事已至此,我不能见死不救。你是知道我是怎样亏欠这个女人的,希望兄台不要为难我。
  关勇波沉痛地说,天恕,你不仅救不了她,你还会连带自己而万劫不复,你知道吗?不是我要为难你,我是来救你的呀,你怎么会如此执迷不悟呢?覃天恕断然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相信你是真诚的,但我愿意为了她去向你的组织领死。今天,你必须放过她。
  关勇波坚决地说,我放过她就意味着彻底送你去死,你交出她就可以完全改变一切。天恕,我求你听我一句,你不为我,也要为田樱负责,你再不能如此任性了,放下她,跟我走吧。
  覃天恕冷冷地说关勇波,你我的交谊到此为止,我们互不亏欠了。请你让开,我再说一遍,你单枪匹马是挡不住我的。
  关勇波也急了,大声说道你认不认我随便你,反正我是认你的。你要想从我这儿过,那你就开枪吧。
  覃天恕掏出枪来上膛,指着关勇波吼道,你不要一再逼我,我不欠你的,也不想欠你的。我们从此割袍断交,你要再不让路,休怪我覃某不仁不义。
  关勇波笑道天恕,你我交往不是一天两天,我欠你的,我今天就是要来还的,死在你的手上不亏,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吧。
  蒋团长带着他的溃兵赶路,一个士兵远远发现了覃天恕和关勇波的对峙。蒋团长接过望远镜观察,说道是那个*的头儿,他一个人也敢去拦截覃天恕,覃天恕抬着的是谁啊?走,去看看,把他拿下。
  蒋团长悄悄带人靠近关勇波的右侧埋伏。只听关勇波说,你不要执迷不悟,天恕,交出冉幺姑,一切都还来得及。否则你就把我打死,我同样也不能看着你去死。蒋团长跳将出来狞笑道好啊,我来成全你。
  关勇波听见动静,急忙一闪,蒋团长开枪击中他的手臂,关勇波卧倒还击。
  蒋团长喊道覃天恕,快,你护送冉幺姑走,我来对付他。
  覃天恕痛苦地看着关勇波,犹豫不忍,怕他被蒋团长打死,但是又要考虑冉幺姑,只好喝令手下抬着快走。并对关勇波喊道,关勇波,你自己保重吧,我劝你知难而退。他尾随着队伍迅速撤离,蒋团长开始对关勇波实施扇形包围。
  彭蛟带着杨天喜一起快速奔跑,他们听见了这边的枪声。关勇波流血不止,还在顽强抵抗着。蒋团长高喊姓关的,这回你终于送死来了,缴枪投降吧。关勇波换弹匣,发现子弹不多了。蒋团长渐渐包围上来,彭蛟远远看见,大吼一声,开始射击解围。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父亲的战争 第二十章(3)
蒋团长回头发现救兵很多,企图一举拿下,疯狂合围关勇波。关勇波看见救兵,更加勇敢反击。彭蛟跪地点射,几个士兵中弹。蒋团长看见不敌,急忙骂道好,姓关的,下回咱们再论高低,恕不奉陪了。弟兄们,撤。
  关勇波子弹打光,无法追击,彭蛟他们距离尚远,赶来时蒋团长已经远去。他们看见关勇波满身血迹,急忙上前扶住。关勇波懊丧地说竟然被他们抢走了。我没事。算了,追不上了,我们回吧。他说着就要昏倒,杨天喜急忙上前扶住,对士兵喊道快,快来抬回去抢救。
  2
  关勇波吊着手臂和胡队长在办公室谈事。胡队长问抢走冉幺姑这么大的事儿,难道就是蒋团长那几个溃兵干的?
  他摇头说不是,覃家的少爷覃天恕也参与了。彭蛟和他交手过,认出他了。
  胡队长气愤地说,我一直怀疑是他在幕后主谋这一切,果然跳出来了。这个家伙十分狡猾,应该算是我们的主要敌人。我*了他的父亲,他对新中国怀有刻骨仇恨。
  关勇波无言以对,感叹是啊,问题越来越复杂了,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事儿。
  胡队长试探说你难道还怕他不成?关勇波难以启齿地说那倒也不是。只是他是本地的大户,有相当的家族势力和声望,如果能够招降他,对我们的土改肯定是要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牺牲。
  胡队长说,对这种罪大恶极的家伙,我看还是要彻底剿灭的好。那个冉幺姑这次死里逃生,我担心她会对我们进行更大的报复,我们得抓紧追捕才好啊。关勇波说对,我们赶快来审问那个假哑巴吧。他推门对外面喊道黄世杰,去把那个哑巴给我提来。
  黄世杰答应好,一会儿惊慌跑来报告,队长,不好了,哑巴自杀了。
  关勇波和胡队长同时站起问怎么回事儿?快,去看看。他们来到羁押室,看见哑巴一头栽倒在床下,关勇波试探鼻息,已经断气。
  单凌云跟着赶来检查,对关勇波说,估计是故意从床上倒栽葱投地,造成颈椎折断而死亡,死亡时间大约也是昨天混乱那一阵子。
  关勇波懊恼地翻看,皱眉对黄世杰说,一连串的问题,都是我们麻痹了啊。你还是把人好好安葬了吧。可惜一根线索又断了。胡队长恼火地说,这些狗日的帮会,还真他妈的顽固。这个组织不铲除,将会是我们今后社会的巨大隐患啊。
  一处隐秘的乡村小院,冉幺姑斜靠在床头养伤,她深情地看着覃天恕在屋里忙进忙出的。他在洗晒那些绷带,取下干净的来为她肩膀上的伤口换药。她顺从地脱下她的外衣,露出白生生的胳臂和伤口。他略显局促不安,轻轻地为她包扎,温柔地帮她穿上外衣。她把他拉到床边坐下,深情感激地看着他。
  他为她喂水,问道怎么样?幺姑,不疼了吧?她迷茫地看着他一笑说,好多了,天恕,谢谢你救了我。他苦笑说,你要这么说,我真是无地自容了。她说这次没有你,我确实是死定了。幸好你还没走。他感慨,是你自己救了自己的。
  她疑惑地说,你怎么这样说呢?明明是你把我抢出来的嘛。
  他说是你好心叫人来阻止我走,我才知道你们中计了的。
  她问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会中计的呢?难道他们会告诉你吗?
  他说,是关勇波警告我不要走,不要再卷入任何叛乱活动,说是最近要一网打尽,联想到你们的行动,我立即明白有可能是他设的圈套,因此要赶去制止你,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真的担心你回不来了,还好,老天保佑,大难不死,算是给了我一个机会。
父亲的战争 第二十章(4)
她说,这个姓关的为何要告诉你这些?我认为他是一个十分毒辣的人,他难道真的想要帮助你吗?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痛苦沉默,摇头感慨说,幺姑,人是很难分清好坏的。我是该跟你谈谈他了。
  在覃天恕精心护理下,幺姑的身体日渐恢复。这天黄昏,她深情地看着他说,我好多了,你扶我下去走走吧。
  他给她披上外衣说,行吗?你,腿能支撑吗?
  她在他搀扶下缓慢下床,说就是头还有点昏,没事了,试试吧。
  他小心翼翼扶着她漫步来到庭院,她感慨说,多好的阳光啊,真是恍同隔世,差点就见不到了。
  他也感慨说,是啊,大半年来我们都是出生入死了一场。幺姑,我已雄心退尽,确实希望金盆洗手远走高飞了,我也希望你从此退出江湖,洁身远引。
  她摇头说天恕,你不懂,我是江湖儿女江湖死,没有退路可循的。但是我已经可以理解你的选择了,大势所趋,我们得认命了。你还是走吧,是我拖累了你。他说,不,幺姑,是我把你拖进这场血光之灾中来的,你不能全身而退,我也就无法轻身远扬,我们的命运依旧是血肉相连的。
  她很感动说,你其实大可不必这样想,你回不回来我都要和他们决一死战的,因为他们也逼死了我的父亲,而且还必将要铲除我们的帮会,这是生死之争,没有你,我一样要为弟兄们打拼,鱼死网破,在所难免。他说在这一点上,我们其实是志同道合的。但是话不能这样说,毕竟是我回来找你求援的。没有你,我无法了却宿仇。
  她苦笑道可怜拎着脑袋大干一场,结果却是真正的仇人依旧逍遥,自己反而惹一身腥臊。可悲啊。他无奈地说没办法,只能怪我无能。当然,主要是关勇波也回来了,我实在是不忍和他刀兵相见,只好罢手。她说他回来又怎么样?你不想和他作对,不是一样也翻脸了吗?
  他说是啊,为了你,我只能如此。这是底线,他要帮我就必须同时赦免你,否则我也别无选择。这也是我希望你也跟我远走的原因,我还是不愿你和他生死相搏。她问,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他对你而言,比我还重要吗?比我们的血海深仇还重要吗?我真是不懂你们男人之间竟然还能如此。
  他沉重地说,幺姑,你是一个看重江湖义气的人,你们道门之中也有割头换颈的规矩,我和关勇波也许只是书生,但是书生意气也是一种大义。即使现在,他对我还是深怀情谊的,我看得出来,因此不想太让他为难。你还是跟我走吧,好吗?
  无处可去的蒋团长带着士兵还是撤回到铜锣寨,他们侦查发现关勇波留下的那个班已经撤走了。于是他重返道观,马上开始分别布防。
  蒋团长走进道观后院,看见无尘道长在那里打坐炼气。无尘道长听见他进来,起身朝屋里走去,蒋团长跟进说,谢谢上次道长的提醒。道长笑答,前度刘郎今又来啊,可是怎么像大年夜玩狮子,越玩人越少啊?
  他尴尬笑道,嗨,流年不利啊,还得请道长帮我卜一卦,看看我的去向如何?道长说既然客官有此闲情,那我们就来摇一卦吧。道长从柜上取出两个竹根八卦,递给他说,来,你在手心握住,心里默想你要问的问题,然后往地上随便扔下,连扔六次,就可以了。
  蒋团长接过默祷,然后扔下,六次之后,道长苦笑,转身出去。他诚惶诚恐地跟着来到后院,看着道长一脸沉重,问道这是什么卦,还请道长指点迷津。道长捻着胡须沉重地说,你这打出的是一个井卦,不吉啊。他问何谓井卦,为何不吉呢?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战争 第二十章(5)
道长摇头叹道,井卦是周易的第四十八卦,坎上巽下,谓之水风井。卦辞曰: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汔至,亦未井井,羸其瓶,凶。
  他请问道长,这是什么意思?道长说,这是说村邑改变了,水井不会搬迁,因此对居民而言,本无得失。但是如果过往的人只知道取水而不淘井,最后连水桶也会被打破,那就是凶事了。蒋团长大惊说这对我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道长笑道呵呵,客官是明白人,难道还要我点穿吗?蒋团长说在下确实孤陋寡闻,还请高人指点二三。道长说当今之时,白退红进,对百姓草民而言,一切不过皆是虎去狼来,原无得失。但是对你这样的过客,如果在此取水而不挖井,那最后必将水竭瓶破,一败涂地啊。
  所有的敌人突然完全销声匿迹,大家皆感不正常。关勇波吊着胳臂找黄世杰彭蛟兄弟谈话说,眼前的情况很复杂,覃天恕终于完全浮出水面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十分麻烦的事儿。他是本地人,在本地又有很深厚的家族势力和经济基础,他如果完全站到我们的敌对面来和我们作对,那蒋团长和跛豪就会如虎添翼,会对我们的清匪反霸带来巨大的损失和牺牲。我找你们来,因为你们都是本地人,熟悉情况,我现在急需要查访到冉幺姑和覃天恕的下落,他们肯定在一起。你们一起来想想办法吧。
  彭蛟估计他们袍哥内部的人,肯定是知道冉幺姑下落的。关勇波说你们和地面上的人熟悉,争取打进敌人内部去侦查,试试如何?黄世杰插话说正是因为熟悉,大家都知道我们参加了解放军工作队,更是难得进入了。彭蛟说我来想想办法吧,我听说我有个哥们儿是在袍的,也许可以打听。
  关勇波说我们现在就是要调动一切社会力量,来帮我们收集情报,你们争取能够打进敌人内部,不管是袍哥还是跛豪的山寨,我们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三人点头说好,分头而去。
  万念俱灰的田樱在大石庵,天天青灯黄卷,希望遗忘尘世恩怨。她一身尼姑服装,只是尚未剪发,跟着师太一起上香拜佛,念经打坐。她独自喃喃自语地念叨佛经--吾爱汝心,汝怜我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犹自缠缚……念至此她突然泪如雨下,反复念叨。
  水月师太看见她的悲苦,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平静地看着她。她止住泪水,羞涩地说师太,请原谅。师太轻轻抚去她的泪痕说,孩子,水逝云飞,事无常住啊。大江流日夜,毕竟只向东,青山留不住,留住也无情。
  她喃喃重复,大江流日夜,青山留不住……师太,我懂了。师太叹息说,懂了?老尼用了四十年才懂了这么一点。但愿你懂啊,懂则不痛,痛者不懂。
  关勇波不知道田樱曾经离开过大石庵,吊着胳臂独自来看她。他看见了佛前跪香的田樱一脸凄苦,内心痛苦不已。他走过去默默地坐下,她侧看到他,顿时又泪水汹涌。
  他无言相对,她起身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她出门,他起身相随。来到外面的林阴下,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从何说起。他看着远山说小樱,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派人先送你走,你看怎样?她摇头说,我想就在这儿出家算了,不走了。
  他继续说自己的,小樱,不要这样悲观厌世。人生路还长着呢,你爸妈还在倚门守候你回去,不要这样想。她固执地说,我要么和天恕一起走,要么就不回去了,回去我也无颜见双亲了。他说,哎,天恕也许一时半刻还走不了啦。她依旧关心地问,他,他怎么了?他死了还是被打伤了?
父亲的战争 第二十章(6)
关勇波说都没有,但是他不听我的劝告,又反水了。她说,他真的去救了那个什么幺姑了吗?他警觉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他救冉幺姑的事儿,他来过吗?她沉痛地说他没来过,我想他也不会再来了。我们也许彻底结束了,他竟然真的为了那个女人去和你作对,甚至不惜和我翻脸,他已经丧心病狂了。关勇波说田樱,你要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这对我挽救他非常重要。他去救冉幺姑告诉过你的吗?你为何不及时告诉我呢?难道你也这么糊涂吗?
  她抱歉说,对不起你,勇波。他中途来接我下山,我们是准备逃走的,他不愿给你添麻烦,我也希望一走了之,以后再给你解释。但是,就在我们即将出发之时,那个女人派人来要他不走,说是路上要和你们打仗,他可能猜到了是你设的计,他担心那个女人被你打死,于是要组织武装去阻拦和营救。我坚决制止他,他竟然打了我,还是去了。于是,我也就重新上山了。
  关勇波说喔,原来是这样。他太胆大妄为了,他竟然真的从我们手中又把那个女人抢走了,我去拦截他,他几乎要开枪打我。我一直以为他和你好之后,就和这个女人彻底翻脸了,看来他还是没有真正放下啊。嗨,这回麻烦真是大了。她爱恨交加说,勇波,你们也彻底翻脸了吗?你不打算救他了吗?他是太过分了。
  关勇波叹道也许是他和我翻脸了,我不会和他计较这些的,我还是要设法救他,也可以说我这是一种自我救赎。他还是对我也手下留情了的,那天没有朝我开枪。她说难道你们弟兄之间,真的只有这样刀兵相见了吗?他摇头苦恼地说,不是要这样,我是要为他找到救赎之路,也是要为你今后的一生负责。你们怎么能够终身逃亡呢?必须要找到一条获得赦免的路才行,你懂吗?可是你们至今仍未真正明白我的苦心啊。
  冉幺姑在躺椅上晒太阳,专注地听覃天恕讲往事。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抽烟回忆,断续讲述道,关勇波也可以说是我在家乡见到的最优秀的青年,我们能成为朋友,而且是十多年的朋友,不是泛泛之交。他不是一个恶人,他是一个有他的社会理想的人。他和我们的家世不一样,他出身底层,家庭贫寒,但是心高气傲。他是真诚地希望改造社会,寻求公平的。
  她不屑地说他这是仇富心理,因此要打家劫舍。覃天恕摇头说,我不排除共产党的组织是这样的心理,但是他,我认为没有,否则我们就不可能平等交往这么多年。她说,他不过是你的贫贱之交,你肯定帮助过他许多,他是受益者,当然会对你掩藏自己的黑暗内心。
  覃天恕说,你不能这样说他,他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很正派,贫贱不移,威武不屈,我喜欢这样的君子之交。应该说,我也曾经很支持他的政治选择。但是,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嗨,我估计他也没想到,这就是命运。
  她说你前面说他是真的想要救你的,那他计划准备怎么救呢?覃天恕说关键是他开出的条件,是我根本无法接受的。她问他要你干吗啊?他有心救你,难道还要什么交换吗?覃天恕说共产党又不是他当家,他也只是一个小卒子,当然人家是需要一些条件的。他要我交出你们,你说我能干吗?
  她咬牙切齿说,他这就是太毒的一招,你还认为他是讲义气。那你何不这样做啊?覃天恕苦笑,你觉得我能吗?我要是能,我何必为了你和他生死相搏。我们现在可谓是恩断义绝了,剩下的只是仇恨了,他也会因为我而受到他们组织的惩罚的。书包 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二十章(7)
她感动地看着覃天恕说,天恕,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能为我和你的所谓生死之交刀兵相见,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干脆和他们拼了,与其卑污地苟活,还不如轰轰烈烈地去死。他痛苦地说,幺姑,你还要理解,田樱毕竟是我带回来的,她是无辜的,我不能让她在这儿陪我去死啊。她问,你不是说,关勇波也是田樱的好友吗?她可以去找他啊,他难道会袖手不管?
  他说你不了解田樱,我要不走,她真的会为我去死的;关勇波也无法说服她走。我不能连累一个爱我的无辜的女人,就像我不能害你一样。她沉痛地说我是女人,我当然能够理解她对你的这份情。你即使为了我,你那天也不该动手打她;我担心你已经难以挽回了。
  他说情急之下,没办法,我也很追悔。哼,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她说你还是去找找她吧。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一生也完了。我不想看见你这样痛苦地生活,我也差不多了,你早点去吧。
  但是覃天恕苦恼地摇头,他没想好如何去面对田樱,如何解释清楚这一切变故。
  关勇波和田樱还在继续谈话,他希望田樱能帮他一起说服覃天恕。田樱绝望地说,你这样要求他是不可能的。如果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救他,那我看等于是没有救了,勇波,我们也不难为你,你也尽心了,要怪,就怪他自己吧。
  关勇波说小樱,我们都不要放弃这样的努力。人都是在转变的,你也不要生他的气了,他还会来看你的,你要坚决不走,那就先住在这儿,我也会时常来看你。他来了,你一定要转告他,他还是要和我面谈,回避不是个办法。我们都是男人,我们要敢于面对,敢于担当,他必须迷途知返。
  她迷茫地说,他心里装着冉幺姑,不是一般的重,他可能宁愿选择自己死,也不会同意交出这个女人的。你若真心要帮他,还是另外想一个主意吧,你不是不知道他的为人。他过去是怎么对我们讲义气的,对朋友他都可以两肋插刀,对他曾经辜负的女人,而且又是后来帮他的人,他怎么可能去出卖?我们都认命吧,我已经万念俱灰了。
  关勇波说小樱你不要怀疑我的情感,如果说,我的死亡可以抵换他的罪责,我也一样可以献出生命,去换来你们今后的幸福。你们是我生命中唯一重要的朋友,我要挽救你们固然是因为过去的情义,同样我也希望能够早日使我们的家乡恢复和平。这儿已经饱尝了乱离之苦,人民急需和平降临,让我们都放弃仇恨和争斗,共同来建设故乡吧。
  她摇头说我不怀疑你的感情,勇波,我只是无能为力了。关勇波说,他也许已经完全不顾忌我的情感了,但是,我相信他还是十分在乎你的。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我知道,他也许一时冲动做错事,但是他会在清醒之时追悔的,你要给他机会,也是给你给我机会。眼前的事,对我们三个人都是一场危机,我们都在这样一些困境中学会长大,学会成熟。你一定要帮我拉住他,我们一旦完全放弃,他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你知道吗?
  她无奈地说,勇波,我看不到明天了,但是我答应你,我继续为你们努力。多么可怕的现实啊,他从前是那么快乐的一个人,自从回来后,我几乎再也不曾看见过他的笑脸,我无法理解仇恨的重量,我一生没有恨过,即使他打我,我也不恨。但是你们之间,那么好的朋友,为何会成为敌人呢?我的生存经验无法给我解释,我永远不懂这些。谢谢你对我的关爱,我是自己选择的这样的结局,你不要为我担心了,你去忙你的吧。书包网 m
父亲的战争 第二十章(8)
3
  乡村小院的夜,像古墓一般宁静而森然。覃天恕用药酒在为冉幺姑涂抹腰上的淤青,她俯卧在床上。迷离的灯光,使得这个乡村贵族式的闺房充满暧昧。他似乎初次正视她白生生的肌肤,那种饱含生命力的温柔和弹性,那山环水绕般的曲线和圆润,突然令他头晕目眩而有些忘情。他的魂恍惚沿视线飘出窗外,融进一轮山月的氤氲寒光,而手渐渐不知觉地停了下来,像倦鸟般歇在了她的腰窝。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回头深情地看着他的梦游傻样,娇声问天恕,你怎么了?他惊醒似地回过神来,尴尬地问还疼吗?幺姑。
  她调皮地说,疼。他问,还有哪儿疼啊?来,我都帮你抹抹。她侧身指着心口说,这儿疼。他直面她燃烧的眼神,难以自持,药酒在手中抖出波澜;就这样不知所措地看着,似乎万念俱灰了无牵挂。她突然起身抱住他,酒碗砰然摔碎,他不由自主地紧紧搂住她,像洪水中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呻吟着天恕,我要,要你……他雪崩一样情不自禁地倒下去,她的娇吟如惨叫,似乎新伤旧伤都开始渗血。马灯被摇倒,两人在黑暗中翻滚,长衣短衫在空中乱飞。
  他原以为他对她只有亲情,没有男女欲望。也许因为一直以来的痛苦压抑,也许因为血与火的生死体验,此刻,沉积在他肉身深处的岩浆剧烈震荡燃烧起来。若干年来这个貌似强大刚烈的女人,忽然在他的怀抱里弱小如雏燕,娇嫩似薄冰,嘤嘤呻吟像新生儿的初啼;顿时他被唤起,被鼓胀成一柄战斧。
  他像一个怀抱利器的枭雄,在温柔月色下杀机顿现。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生死之门,仿佛在渴求一条逃亡之路。天地合龙,山海颠倒,他似乎骑着一头抹香鲸正向深水海沟挺进。他被愤怒的鲸鱼裹挟着划破波峰,剖开地缝,一头栽进那不由自主的黑暗虚空;在那一刻他似乎忘却了身外的所有爱恨情仇,甚至彻底遗忘了整个世界加给他的全部重负。
  而她确已遍体鳞伤,她完全不在乎他在她身心上,再捅开一个血口。这个早该来收割她的男人,像一个错过季节的农夫,野蛮而歉疚地刀刀抢收他应得的庄稼。她早已在岁月之风中熟透,在风尘中摇曳等待着开镰。她的全部成长和存在,都似乎只是为了他此刻的千刀万剐。她清晰地感受着那种切割、穿刺和洞穿,比那一天的爆炸还要猛烈的冲撞和推动;她恍惚再次被爆炸的声浪抛向虚空,抛向她从无畏惧的死亡。
  他们彼此厮咬着缠斗,像一场无休无止的贴身肉搏。他们穿梭在痛与快之间,进出于恩与怨之间,交叉在爱与恨之间。似乎没有这样一场抵死之战,生命中积淀的所有复杂情感便难以交割,无法付讫了账。最后,他们像终于可以携手死亡一样,安详满足地跌倒尘埃,跌倒在荒野冷月的照耀之下,沉沉大睡,不想再睁眼回眸那个现实的世界。
  这个早晨,关勇波独自来到覃家大院,登上寨墙,俯瞰着这座百年老宅。他的内心充满矛盾和哀伤,他在墙上徘徊,心中默念,陋室空堂,当年芴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嗨,天恕啊天恕,世道变迁,历史进步,个体的牺牲在所难免,你怎么也会看不开的呢?百年繁华一旦销,雕梁空余燕子巢;时事沧桑自有局,何关子弟读训条啊。
  他沉痛地走下寨墙,到每个房间去察看一番。各个房间基本都分给了翻身的农民,他们看见他,都客气而战战兢兢地起身相迎,一路的笑脸堆着。他偶尔会自得地想,这就是他解放的人民,是通过土改而初次获得公平福利的弱者,社会正义和平等似乎正在他们手上逐渐实现。但是深想覃家的兴衰以及覃天恕的危机命运,他又深感一种困惑--我们这样劫富济贫,真正天经地义吗?这样真的能抵达公正和理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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