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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战争》野夫

_5 野夫(当代)
  他上去就要拥抱接吻,她闪躲说哥,别,别,有客人。
  他展开手掌给她看,说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她看见一对玉镯,大喜说真好看,这么贵重的东西,你送我的?难得你这么大方,你肯定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吧?
  他笑道,嗨,我要把你这儿包了,高兴吧?
  她说你把我这儿包了?你不怕他们又来偷袭啊?我可担待不起啊。
  他说这回你放心,整个关坡我都要封锁了。
  端午节快到了,铁笔和尚顺手采集路边的菖蒲和艾蒿,他要带着这些端午节必备的东西下山化缘。闭关许久,他飘然行走在山路上,过路的农民见到他都拱手让路。经过一个农户,他赠送手里的植物,口唱佛号--阿弥陀佛,一个婆婆拿来一碗玉米倒进他的口袋。
  哥来客栈里一片繁忙,蒋团长巡视他的士兵在后院赶做特殊的龙舟,他亲手在舟腹的夹壁间比划。谭幺婆送来一壶茶水给他,关心地问蒋哥,你们这是在干吗啊?
  他神秘地笑道,呵呵,哥哥做船,要来摆渡妹妹啊。
  她娇嗔道你就知道胡说,你们难道也要去赛龙舟不成?
  他呵呵答道是啊是啊,穷人过年也要吃一顿饺子嘛,多好的节庆啊,普天同庆,我们也要玩玩,要玩就玩个尽兴,你说呢?大妹子。她听出了其中的暧昧暗示,脸红着扭身而去。
  铁笔和尚一路化缘来到了关坡街上,看见了小街上活动的都是国军,感到奇怪。他来到了客栈门前,准备进去化缘,被几个士兵拦住。他看见了谭幺婆的背影,径直往里走去。两个士兵过来拉他,他一抖肩膀,两个士兵滚到在地。士兵觉得奇怪,哇哇叫着扑上来要再次拦阻他,被谭幺婆看见,急忙跑来劝阻说不要为难师父,来,大师,这边坐,喝口茶。
  和尚对谭幺婆施礼说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慈眉善目,顶敬我佛,会有好报啊。一兵仍然过来拉扯铁笔和尚并吼道,谁都不行,给我滚出去,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蒋团长闻声赶来,一眼认出和尚,过去给该兵一耳光骂道滚,你狗眼看人低,这是我的恩公你不知道啊?书包网 m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五章(4)
士兵灰溜溜走开,蒋团长向铁笔和尚行军礼,上前请罪说恩公,请恕在下治兵不严,冒犯恩师,抱歉之至。
  和尚也不搭话,听见后面院子的木工声音,漫步过去,看见木匠和士兵在做龙舟和器械。他捡起地下的一把木桨,感觉很沉重,心里奇怪,皱眉观察。蒋团长跟在他身后干笑着说闲得慌,准备也去参加龙舟会。
  和尚看出木桨的机关,用力一拉,从木柄上抽出一把长刀。蒋团长解释也是防备个万一,嘿嘿。和尚盯了他一眼,将刀插回,回到前院喝茶。蒋团长略显不安地赔着说,老长官近来可好?伤愈之后一直想去看您的,嗨,瞎忙。
  铁笔和尚威严地看着他说,你的外伤倒是愈合了,老衲看你的心头还是在冒血啊。
  他心虚地说这个这个,也是没法。前辈的那个药粉还真是灵验啊。
  和尚苦笑道,药医不死病,难救必死命啊。老衲看你是来日无多了,收拾好臭皮囊,准备上路吧。
  他尴尬地说前辈怎么会如此说?在下的小命可是前辈再造的啊。
  和尚冷冷说道,天要祸人尚有救,人要自祸无可救。老衲救你一命,未造七级浮屠,却添百姓兵祸;罪过罪过啊。
  蒋团长狡辩说没有魔法,难显道心。晚辈临危受命,孤军抗暴,原也是心存魏阙,魂系草民。前辈何以如此见责?
  和尚苦笑道天下鼎革,原本人事代谢;王朝兴衰,自有气数前定。识时务者为俊杰,逆流而动,不仅个人灭顶,还将祸及无辜。你难道有所不知吗?
  他说前辈就忍看赤潮泛滥,盗贼蜂起,打家劫舍,法度全无吗?
  和尚峻言厉色说道,老衲看你是执迷不悟啊。昔日周讨商汤,是吊民伐罪,以德政取代*,方能所向披靡。譬之今日,也是同理啊。蒋团长继续狡辩说,就算我党法纪废弛,王纲败坏,但前辈与我,皆是食民国之禄的旧臣,古人说--文死谏,武死战,倘若我辈皆不能忠君爱国,与*一博,那多少先烈舍身手创的民国,就要毁于旦夕了,前辈能不心痛么?
  和尚感叹说心痛固然。但是外敌才去,又祸起萧墙,同室操戈,非我所愿。更何况国民党已不再是孙先生时代的国民党了,共产党也非当年的流寇可比。再说*今日推行的土改,实现的乃是中山先生当日“耕者有其田”的理想。这其中倘若都能放弃党争及天下之争,原是可以两党协商,共造福田的。
  他冷冷地说,前辈出世韬晦,超迈绝尘,晚辈不敢相强。晚辈虽然也明白天下兴亡治乱之理,但是受委员长栽培多年,恩重如山,所以明知不可为仍要为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份兵戈祸乱,朝野都将要分担。罪不在我,我自无愧。
  和尚起身感叹曰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人各有志,老衲就此别过。阿弥陀佛。
  他起身拉扯说,尚请恩公用过斋饭再走不迟。但和尚仍旧自顾自地扬长而去了。
  覃四姐在门前河边洗衣服,覃天恕悄然起床出门。四姐看见,奇怪地问今天这么早,你起来干吗?
  他心事重重地说,过几天就该走了,我得去找三先生,让他做些鞍马准备,恐怕还得给老太太备一副轿子。
  四姐问小樱呢?你不带着?
  他说带着麻烦,还是让她在家等候吧。你就说我雇车马去了,过几天就回。四姐,我再说一遍,马上的端午节,你可千万别带小樱去看赛龙舟啊。
  四姐说好,听你的。我不想问你太多,但是天恕,姐要劝你一句,许多事儿就该到此为止了,不要再兴波涛了。姐是个女人,过门以来觉得过的这份普通人的生活,也很满足。世界上没有长久的富贵,月亮还有个盈亏呢。家里的事儿,该放下了,你可千万不要有啥闪失。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五章(5)
田樱起床不见天恕,披着衣服神情落寞地出门到河边洗漱。她看见路边悄然开放的一朵野花,驻足蹲下观看,用手拨弄着花上的露珠。她试试想拔出那枝花,犹豫再三,又放弃了,去河边打来一杯水,浇在花下。她独自在河边洗脸,泪水滴下,在水面上激起涟漪。突然她感到反胃,想要呕吐。一只水鸟鸣叫着划破水面飞远,她的视线也被带向远方。远方是朦胧的山,曲折的山路,是她看不清的未来。
  四姐煮好粽子,看见她从河边回来,急忙剥出几个粽子端出来,热情招呼她赶紧趁热吃几个。她强颜欢笑接过说四姐,真香啊,这粽叶的味道真好闻,有一种春天的味道啊。呃,天恕呢?喊他来吃几个。
  四姐说他啊,一大早就出去了。没事,你别操心。他说马上要走了,去找人订个车轿,筹备筹备。
  她追问他还说什么了?何时回来?
  四姐答就说让你在家里等他,哪儿也别去,要我们不要去看龙舟赛,他过几天就回来。她疑虑地问龙舟赛还有几天啊?
  四姐说好像还有三天吧。怎么了?我们就别去吧,小樱。
  她吃着粽子,突然反酸,一口呕吐出来,蹲在地下不断地干呕,吐得眼泪汪汪的。四姐着急地过来扶着她,又急忙去倒水来给她漱口,帮她捶背,不断地问小樱怎么了?不会是粽子的问题吧?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快,坐下,休息一会儿。
  她目光呆痴地坐下,忧心如焚地看着天空。四姐焦急地要去叫个郎中来给她看看,她虚弱地摆手制止,喃喃说道四姐,不用了,我知道。四姐疑惑地说小樱,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了?田樱闭眼,泪水滑下眼角。
  铁笔和尚稳健地行走到一座凉亭,坐下小憩。恰好覃天恕也匆匆经过这个凉亭,在阶石上绊了一下,差点冲到和尚的怀里。和尚一把扶住他微笑道,年轻人,何必如此行色匆匆?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说抱歉,差点冲撞了师父。
  和尚笑道吃得完的饭,走不完的路,当行直须行,当驻还得驻啊。
  他似有所悟,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问道师父的道场在哪里啊?这是要行脚何处?
  和尚随口答道,云山深处,皆是道场;烟火人间,无不行脚啊。他不解地问,那此行总该有个方向嘛?
  和尚说托钵行乞,随喜四方,何处有善缘,何处即佛堂。出家人没有个方向倒是不打紧,老衲看施主却是不能也迷了方向啊。他肃然惊疑,怔怔地看着远方发愣。
  3
  田樱在河边凝思,随手拾起瓦片无聊地打水漂。她自言自语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我必须去救勇波,只有这样他才能帮我救出天恕。唯一的机会了,我必须要走,要走。菩萨保佑我这次打到十个吧。她再次捡起瓦片,闭眼默祷,然后挥手打出,一二三四五……啊,过十了,过十了。
  她毅然洗手回房,走到树下,忽然感到头晕恶心,倚靠树干歇气。她睁眼看见覃母的房门,朝那里走去,覃母依旧在床上小眠养病。她轻轻地开始收拾房间,打扫地面,将换下的脏衣服放进盆里用水泡上。覃母惊醒看见田樱,轻声说孩子,多亏你了,我把你拖累了,哎。
  她急忙过去将覃母扶起斜坐,覃母抓着她的手摇头哽咽说,我自己清楚,孩子,你一定要把天恕带走啊,我这就把他交给你了,只有你能带走他了。我知道,他会听你的。
  她也很感动地说,妈,您放心,我会把你们都带走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五章(6)
覃母泣不成声地说孩子,你要多包容他,天恕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个性太急,脾气太大,他的本质不坏,我是他娘,我看着他长大的,他太要强了,我放不下的就是他了。好孩子,兵荒马乱的年月,他把你拖到这里,咱家又碰上这样的祸乱,真是委屈你了,娘对不住你,你多担待,但愿天恕以后能够报答你。
  她也很伤感地说妈,您别这样说了,都是自家人了。哪家没有个三长两短的?只要活着,平心静气地熬过去,慢慢一切又会好起来的。覃母从枕头下取出一副金玉手镯塞给田樱说孩子,娘也没剩下什么值钱的玩艺儿了,这个,是娘的一点心意,也算是咱们覃家的一点菲仪,你戴上,算个念想。她试图推拒,覃母坚决地给她戴上说,这是娘当年的陪嫁,传了几代人了,我就这么个儿子,你可一定要戴上,把它传下去,否则,娘就死不瞑目了。
  她独自打扫院落,收拾着杂物,她似乎在做告别的准备。四姐看见她在忙碌,急忙过来拦阻说你别动啊,你的身体,现在可不要乱动了。
  她感伤地说姐,没事,平日里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要走了,随手收拾一下吧。
  四姐抢过扫帚把她拉去坐下,看见她目光走神的样子,劝慰道小樱,你不要着急,天恕是男人,临走是有些事儿要处理的,你就放心等他吧。
  她苦笑说姐,我没事,我也是想要帮帮他,争取都早日解脱出来,你们以后也要多劝劝他,我也许劝不了他了。
  四姐觉得她的话有些奇怪,疑问道你怎么这么说呢?他可是很听你的,你可还得多帮他啊。
  她迷茫地说,但愿我这样真能帮他走出去,就好了,一切就结束了。四姐迷惑地看着她,用手去抚摸她的额头。
  覃天恕确实是去与三先生见面的,三先生正在房间里算账,抬头看见他进来,急忙起身侍候说少爷,您来了?
  他在躺椅上坐下,三先生泡茶递上,他闷闷地品茶。三先生说我在把过去的账簿给理理,回头给您一个交待。
  他叹气说没什么好交待的,还是先生您给管着吧。
  三先生说我也老了,少爷,只怕是也帮不了您多久了。
  他说先生,您可别这样说,虽然这个家已经不成样子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还得个人撑着。
  三先生叹气道,没得什么可撑的了,少爷,我算了算,过去那些欠债,也都没法清还了,老爷埋下的这点浮财,你们几姊妹分了作罢,我也好歇手了。
  他感激说,先生在我家,父一辈,子一辈的,我们可没把您当外人。这些余钱,我们姊妹也不想分了,您就帮我们掌着,那些忠勇可靠的家丁,哪家有个啥事,您就看着打发,我们不能亏了这些跟我们干的族人啊。
  三先生点头说那是那是,少爷您厚道。
  他继续说至于这些老账,您先也别销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共产党的天下也未必就屁股生根了;说不定哪天还用得着。对于那些讲良心的,以后再免,也还落个人情。对于那些翻脸不认人落井下石的家伙,恐怕还得要他把多的都吐出来。否则这些人心就没个敬畏,不知道乘人之危的下场。
  三先生连连点头说少爷高瞻远瞩,说的也是。
  他说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您给我们备个可靠的鞍轿,家里的事儿,还得拜托您老,这支队伍,暂时还不能散了,我随时会和您联系的。
  一身农民打扮的黄世杰匆匆回到乡政府,关勇波拉着他进屋说怎么样,有些眉目没有?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五章(7)
他笑着说对本地的基本排查了一遍,现在可以锁定几个人,但都还只是嫌疑,还需要进一步落实。
  他凑近耳语,关勇波点头说嗯,我也有怀疑。就这样,先不要声张,继续慢慢调查。另外你在乡下转悠时,有没有发现一些敌人的行踪?
  黄世杰答道据说蒋部匪军已经有重大转移,去向不定。我找到了一个我的前辈猎人,他说铜锣寨后面还有一个山洞,可以从那个洞里爬上去。关勇波说是吗?好啊。你抓紧请他带你去探探路,如果可以,我们就从那儿上去偷袭。
  黄世杰找到他说的那老猎人,带他探明了铜锣寨的秘径,匆忙回来找关勇波报告情况。
  他神秘地说好得很。我不仅找到了那个隐秘的洞,而且还爬上去了。
  关勇波兴奋地说是吗?快说,他们的布防情况怎样?
  黄世杰笑道他们果然神秘转移了,山上只留下了一个班,一个突袭就可以解决。
  关勇波说好啊,我们赶紧去把他们的窝端了再说,先断退路,再去查访他们的行踪,看他们再往哪儿躲。通知杨天喜的小分队,准备夜袭,你带队。黄世杰急忙出去传令,关勇波拔枪检查,兴奋地来回走动。
  杨天喜忽然报告进门,祈求说队长,这一趟,我就不去了吧。
  关勇波问怎么了你?闹情绪啊?
  杨天喜委屈地说队长,您答应过我的。您就让黄世杰带队吧,毕竟那也是我过去的战友,人皆有不忍之心,您体谅我,我会尽忠报答的。
  关勇波苦笑说嗨,你这老思想还是转不过弯来。好吧,我不强迫你。但我得把话给你说在前面,你在这儿配合老胡留守,如果蒋部匪徒前来进犯,你可不能再心慈手软,否则我就要军法从事了。
  杨天喜立正敬礼说谢谢队长,我保证效命马前。关勇波宽容地挥手说去吧,你这个旧式军人,还得慢慢改造啊。
  田樱在卧室收拾行装,对镜梳妆,她已经很久没有打扮了,现在准备去见关勇波,她有些激动地要化淡妆。化完在桌子前坐下,提笔给覃天恕留言,她拿笔的手颤抖不已。犹豫再三,在纸上写下--天恕,我的爱人。忽然悲从中来,泪流满面,伏案抽泣,泣不成声。
  她将写好的信件折叠成一个心形,放在桌子上,回身再次查看房间,依依不舍地过去抱起枕头,贴在脸上吮吸着那些熟悉的气味。然后挽起行囊,吹灭油灯,轻轻开门关门,向院子走去。她听见覃母的咳嗽声音,停下回看覃母的房间,深深地行礼作别,毅然地轻轻朝外面走去,月光照耀着她孤独的行程。
  她凄凄惶惶地赶路,几番回头遥望四姐的家,月光照着她的泪脸。她忽然听见前面许多人杂乱的脚步声音,她警觉地躲进树丛观察。月光下,关勇波带着队伍在急行军,经过她躲藏的地方。他低声叫着跟上,快跟上。她在月色下似乎辨认出他的声音,她想出来但又怕不是,依旧躲藏着。他的队伍消失在夜色中,她出来看着远去的队伍发呆。
  她在原野上转来转去,最后竟然迷路了。东方发白,她又看见了覃四姐的家,她一下子疲惫地坐下,抱着一棵树哭了起来。她又开始呕吐,之后重新坚强站起来,辨认着太阳的方向,然后毅然上路。她经过了冉幺姑的院落,两个警戒的袍哥疑惑地看着这个外乡女人走过。她来到一个村庄,实在困顿不已,坐在一个农户门前小憩。剥开一个粽子,只吃了一口,就呕吐出来,她倚靠着门框休息,却闭眼昏睡过去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五章(8)
农民张二娃开门,突然看见田樱倒下在面前,大惊,急忙喊道妈,快来,快,您看看,怎么回事儿,大早门口哪来的死人?
  一个老婆婆披衣出来,惊慌上去试探她的鼻息,说没事,没事,还活着,来,二娃,快把她抱进去,可怜啊,不会是老天给我送来个媳妇吧?
  张二娃上去抱起她进屋,放到床上,疑惑地说哪有这样的好事,这一看就不像是个乞丐啊,妈,你赶快烧点水喂喂,先救人再说。
  其实就在田樱出走的那个夜晚,覃天恕再次惴惴不安地来到了幺姑的院子。他知道暴动在即,他担心幺姑卷入太深,还是放心不下。她见他流连不去,内心还是有几分欣慰。把他让进她的客房里,看他半躺在躺椅上抽烟。
  夜里风寒,她又去拿来一件披风搭在他身上,还端来一碗银耳汤给他喝。他心事重重,一言不发地喝汤,愧疚地看着手里的碗。她心疼地看着他,等待他说话,最后只好主动发问你深夜来访,不会没事吧?
  他嗫嚅着难以启齿,继续点燃一支烟猛吸,对空吐着烟圈。她疑惑地看着他,摇头苦笑说,你要不说,那我就睡去了,你大约就是想来歇一下脚的,歇好了你自己上路吧,我就不送了。
  他见她转身欲走,急忙说道幺姑,陪我坐坐吧。
  她无可奈何地坐下说,我们不会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坐等天亮吧?你今儿怎么了?
  他叹气说没什么,要走了,还想来看看你。
  她一听这个理由就来气,说我们已经道过别了,你走你的,还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早就看烦了的吗?
  他苦闷地说,不要这样说,你知道我……
  她打断他说我当然知道你,没有谁比我更知道你。你不用这么优柔寡断的,更不要装得可怜兮兮的。你是个男人,你既然作出了你的选择,哪怕是一意孤行,你也要进行到底。你还在犹豫什么啊?你倒是走啊,半天还是在这儿绕来绕去的,驴推磨似的在我眼前晃,你烦不烦啊?
  他忍受幺姑的数落,然后平静地说,你要怎么骂我,都不亏心,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吧,但是我还是想要求你一件事。
  她奇怪地看着他,哭笑不得地说我的少爷啊,亏得你还敢向我开口,我这辈子真是欠了你覃家的是吧?他诚恳地说不是,是覃家欠了你的,不,是我欠了你的。反正我欠也欠了,债多不愁,还想再欠一笔。
  她生气地说,你还挺厚颜无耻的啊?你是讹上我了吧?那我要不再借给你呢?前面的一笔勾销,我不要你再欠了,你怎么办吧?
  他无奈地说,你答应不答应我都要说,不说我心里过不去。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你也可以拒绝我的请求。但是我必须说了,才能做到问心无愧。
  她看他这样,无可奈何地说道,你真是够绕的,我算是服了你,好吧,说来听听,看看你又憋出一个什么奇怪的念头。
  他吞吞吐吐地说,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放过关勇波。一听此言,她将手中的茶碗突然摔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做梦吧你。
  4
  经过一夜急行军,黎明时分关勇波的小分队来到铜锣寨山下的一个洞口前。黄世杰说队长,就是这里。关勇波低声命令大家把火把点燃,紧跟着进去,注意安全。队伍蛇行入洞,只见一片火龙蜿蜒。他们艰难地攀岩钻洞,终于从后山的一个小洞口悄悄钻了出来。然后弯腰隐秘地向寨子中心潜行,来到就近的山前。关勇波取出望远镜观察,镜头中看见那个道观和两个游动的岗哨。黄世杰在旁边低声说他们的总部就在那里,全部睡在那个道观里。他说怎么样先把那两个游动哨拿下,然后冲进去全部活捉?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五章(9)
黄世杰坏笑着从背后取出一张弓弩说嘿嘿,交给我吧,我这是药箭,见血封喉。他匍匐向前,关勇波带队跟进,进入射程,散开包围。他拉开弩箭,装上箭头,一个哨兵正好过来小便,关勇波举手示意,他一箭射去,那个哨兵当即倒下在荆棘丛上,惊起一只野鸡。野鸡的扑腾引起另外一个哨兵的注意,过来查看,忽然看见那个尸体,惊慌地正要举枪示警,黄世杰已经装好药箭,再次射去,哨兵倒下,枪却放响,在山中引起巨大回响。
  关勇波挥手命令道快,冲进去,尽量抓活的。战士们蜂拥而上,正好有几个惊醒的士兵穿着短裤持枪冲出来,被他们堵了回去。他高喊举起手来,缴枪不杀。蒋部士兵纷纷跪地投降,其他战士在各个房间迅速搜查布防。
  黄世杰带领战士在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十来个俘虏蹲在一边,被几个战士看押着。关勇波坐在道观里和那个老道长说话,问道长怎么称呼?
  道长拱手捻须,不卑不亢地说,贫道无尘,愿听军爷垂示。
  他打量着客气说道喔,无尘道长,想来是这三阳观的观主吧?
  无尘颔首答道呵呵,白云无主客,青山见古今。偶然飘至,却也一留经年了。
  他问道这些匪军在此霸占,一定是扰了道长的清修吧?
  无尘苦笑说天地不仁,道法有恒。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贫道也都见惯不惊了。他问道长知道他们开拔何处了吗?
  无尘摇头说修行人不问方外事,但见人来人往,不知客去客留啊,尚请军爷鉴谅。
  正说着,黄世杰过来报告道队长,全部清理完毕,请指示。
  他站起说,留下一个班在要塞堵截他们回撤,其他的人押送俘虏和战利品回营。回头拱手和无尘道长作别道,道长,打扰了,就此别过。
  无尘道长起身稽首说善哉善哉,贫道恕不远送。
  无尘道长目光神秘地看着关勇波队伍下山,他回到幽暗的房间提起毛笔写信,写完装进一个竹筒里封上口。出门叫来一个道童,对他低声说你赶快去关坡,把这个交给蒋团长。道童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夜深人静了,覃天恕在客厅的躺椅上打盹,冉幺姑披衣从卧室出来,心疼地看着这个男人。他醒来,回头看看她,翻身继续欲睡。她苦笑说怎么着?你还赖上我不成?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他懒洋洋地说你要撵我走啊?我还偏不走了。我倒要看看龙舟赛再走不迟。她正色说,我该说的也都说了,只怕是龙舟赛以后你想走又走不了啦。
  他说他们要真能拿下文沙场,我不是更好走么?
  她生气说你糊涂啊你?到时*能不围剿吗?这地方给围得铁桶似的,看你长翅膀飞啊?
  他任性地说那就不走吧,和你一起陪斩,反正祸是我惹出来的。
  她疑惑地说覃天恕,我真不明白那个姓关的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保他?
  他说幺姑,债有主,冤有头,你我的父亲都是死在那个姓胡的手上,关勇波不欠我们的。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该杀的我不留情,不该杀的我不出手,我也不许你出手,否则,我们就是滥杀无辜。
  她质问道你只知道记恨你的仇,难道蒋团长没有他的仇,他帮你复仇,多少弟兄死在姓关的手上,他能不记恨吗?杏儿的账,我该算在谁的头上?我的祖宅被霸占,就与你无关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自私?
  他有些气馁地说这个,有些事,我觉得还很难确定,我想,我们还是搞清楚再说。书包 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五章(10)
她冷冷地说就算你能阻止我,难道你还能阻止蒋团长和跛爷不成?我可告诉你,人家也都是帮过你的,你可不能太没良心啊。大敌当前,我看你还是要分清个敌友,即便你和那个姓关的有些旧谊,但是他现在已经站在了我们的敌对面,你放过他,他也未必敢放过你,你别给自己留个祸根,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到了下午,田樱依旧昏睡在床上,张母在一勺一勺地给她喂姜汤。张二娃紧张地在一旁看着,手足无措。张母心疼地说多漂亮的个姑娘啊,怎么会弄成这样?张二娃担心地问妈,有问题没有啊?可别死在咱家就说不清楚了。
  张母说我摸了她脉搏的,还正常,恐怕是累病了,先养养再说。张二娃说但愿别出个三长两短的,现在是新社会,人命关天,我们可别找麻烦。张母生气地说见死不救,我们还能把她扔出去不成?没准还真给你捡了个媳妇。张二娃苦笑说妈,您也敢想?这一看就是个城里人,我们哪里养得起?
  张母笑道反正先把人救活再说,善有善报嘛。你可先别出去嚷嚷。
  一碗姜汤灌下,田樱慢慢醒来,突然看见张二娃,大惊,恐慌地起身坐立,拉紧衣服。张二娃傻笑一下,对外面喊道妈,快来,醒来了,醒来了。正在厨房烧水的张母进来,赶紧对田樱说闺女,别怕,别怕,我们是好人家。
  田樱惊疑地打量四周,她暂时失忆,想不起来如何在这里。张母上去安慰问道闺女,你叫啥名字啊?为何来到这里的啊?她一时还不敢相信他们,摇头不语。张母又热情地问闺女,你是从哪儿来的啊?你看着可不像本地人啊,你说了我们好送你回去啊。
  她低头看自己的装束,慢慢回想起自己要去哪里,但她又不敢明说身份。张二娃担心地说,不会是个哑巴吧?她白了他一眼,张母看出来,说你看,她听得懂你在说她,肯定不是哑巴。快,你去把米汤端来,孩子,不要着急,不要怕,慢慢就熟悉了。
  张二娃端来米汤,她接过一口喝光,缓过来问大娘,这儿是哪儿啊?张母看见她开口,高兴答道这儿是张家湾。孩子,你要上哪儿去啊?她想想又不敢明说,支吾答道喔,端午节过了吗?张母说你还记得端午节啊?还没呢,还有两天啊。她一听,急忙要下床,刚站起来,就一下子虚弱地瘫坐下去。
  张母急忙扶住她说孩子,你别动,你太虚了,先养养再说,你要走哪儿,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快,还是躺躺吧。她着急地说大娘,多谢您了,我有急事要走。张母说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你要再躺倒路上了,可没有我们这样的好人家救你了。她忧心如焚只好又躺下。
  磨了一夜,冉幺姑终究无法答应什么,早晨送覃天恕出门,他心事重重地无言看着她。她过去拍拍他的手臂说你也别多想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年头,谁也别指望救别人,先还是救好自己再说。
  他低头走着,她坚持要陪送一段路。她说你最好今天就走,以免夜长梦多。你母亲万一还是不能动身,你就交给我吧,我会帮你照看好的,反正我也没母亲,拿她就当亲娘了。他忽然悲从中来,回身一把抱住她,无声地垂泪,紧紧地箍着。
  她沉默着任他搂抱,冷静地不予回应,她感到了他的悲伤。半晌她只好挣扎开来说好了,别像个孩子了。你走吧。他无奈地摇头说,我要过了端午再走,我要看个结局再走。她斥责说你真是快疯了,我可告你,你以后要走不了,可别怪我,也别再来求我了。她佯装生气地扭身回去,他痴痴傻傻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疲惫地回到四姐家,进屋没看见田樱,急忙出门到其他几个房间查看,也没有。他冲进母亲的房间,看见正在给母亲喂水的四姐,正要问,四姐急忙示意,起身拉他出门来到院子里。担忧地掏出那封信递给他,他慌乱地打开阅读--
  天恕,我的爱人,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经过伤心痛肺的犹豫,我终于还是决定迈出这一步。我知道,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如果再不抓住,我们就可能真的万劫不复了。我现在唯一只能相信,只有勇波能够救你,能够救我们逃离苦海。如果没有勇波,我们也将会失去一切,因此,我必须先去救勇波,我们不能目睹他被人暗算而无动于衷。我们三人曾经像亲兄弟姊妹一样相处,相爱和相互信任,我们不能因为任何原因而失去这份友情。我相信他会一如从前一样帮助我们,你要等我,我要带你回家。在那遥远的平原,你始终是我最初和最终的爱;我们正在经受的残酷折磨就要结束了,我渴望在一个新鲜的早晨醒来,看见一个什么也不驱逐什么也不逃避的世界……
  读罢,他颓然坐下,茫然的眼睛中溢出串串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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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战争 第十六章(1)
1
  铁笔和尚化缘来到了文沙场街上,街上有着节日前的热闹气氛。他在人流中缓缓行走,打量着这个古老的小镇。黄世杰便衣在赶集的人群中观察,发现了铁笔和尚。他跟踪了一会儿,急忙朝乡政府赶回,冲进关勇波的办公室喊道队长,快,那个铁炉寺的老和尚来了。
  他站起问是吗?他来干什么的?就他一个人吗?黄世杰说对,就他一个人,好像是来化缘的。这回正好可以把他抓来问了。关勇波皱眉说抓来?抓他干吗?你有什么证据?瞎扯。快,带我去把他请来坐坐。
  二人急忙出门而去,在人群中寻找铁笔和尚。和尚托着一个铜钵缓缓行走,一个大嫂抱着一个孩子拦住他求道,师父行行好,帮我摸一下这个孩子吧,求求您了。和尚口唱佛号,在孩子的头上摸了一下,大嫂鞠躬致谢而去。
  关勇波迎了上来,对铁笔和尚施礼,热情说道法师,我们又相见了。和尚一眼认出,淡然一笑答道呵呵,人生何处不相逢,看来老衲和施主的缘法未尽啊。关勇波诚恳地说法师是世外高人,晚辈当日一见,受教良多,一直存心想去礼敬法师,无奈俗务缠身。难得今日法师下山,真可谓缘会啊。何不到寒舍吃一碗茶,也好再听法师垂训。
  铁笔和尚单掌致礼,笑答阿弥陀佛,难得施主盛情,老话说得好啊,约来的不如撞来的,那老衲也就随缘叨扰了。他说法师,这边请。
  星斗山大早,跛豪命令吹响牛角集合匪众,一个个凶神恶煞地出来。跛豪站在高处喊道:弟兄们,想喝酒吃肉没有?跛爷我今天带大伙下山,过节去,吃够搞够,搞死你们。都给老子听好,把家业给我闷着,不许漏了,分号下去,到关坡那儿点号。现在立马就扯篷,快啊。匪众一阵欢呼,藏好武器,三三两两开始下山。
  覃天恕火急收拾简单包袱,插上手枪,匆匆出门。四姐见状问他要干吗去啊?他说我得去追她。这么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外地姑娘,万一出啥事呢?要走也得有人护送啊。我先去了,如果她再回来,你一定要把她留住啊。
  四姐说知道,你自己小心,千万别为难人家。找到了的话,你就先陪人家回去再说。他到后院牵出一匹马,飞身狂奔而去。
  田樱斜靠在床上闭目养神,气色见好。张母在扎袜底,张二娃忽然惊慌跑进来,从床底摸出一支步枪。张母急忙问二娃,你要干吗啊?张二娃慌张地说民兵报告,说前面村在过匪,咱们得准备准备。张母起身拦阻说你们可别去先招惹那些狼崽子,还是赶快派人去报告那个关队长吧。
  她听见关队长几个字,眼睛一亮。张二娃说已经派了,就怕他们来不及,万一土匪来抢劫,我们至少可以先抵抗一阵。张母惊慌地说你们这几条破枪,能顶啥用?快把这姑娘藏起来,可别让那些家伙发现给糟蹋了。来,姑娘,我们到柴房躲躲。田樱眼睛露出一丝恐惧。
  乡政府院子里,关勇波和铁笔和尚对坐,单凌云过来泡茶续水。他端茶相敬说,这是今年的松峰春雪,明前茶,法师品鉴品鉴。铁笔和尚用碗盖荡去浮沤,小酌一口,慢慢品味然后说呵呵,果然佳茗,今年的雨水不多,稍嫌采得早了一点。回甘钢而不绵,大抵三泡之后就形同白水了。
  他佩服地说,看来法师乃大行家,敷衍不得。小单,去把我柜中所藏的龙渠蟹爪取来。换水重泡。单凌云又将新茶呈上,铁笔和尚端起先闻,再看,再品,然后说此茶确可列为神品,即以龙井云雾诸般名茶作比,也未见逊色。此茶性本清寒而失之香艳,错在不该加上花熏啊。正如村姑着旗袍,有婢学夫人之嫌,也算是白璧微瑕了。罪过罪过。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六章(2)
他惊叹道法师果然高人,晚辈不胜佩服;敢问前辈的法号如何称呼?铁笔和尚谦卑地笑答--虚云上师所赐,上铁下笔。
  他尊敬地说,铁笔法师原来是虚云长老的衣钵传人,难怪难怪。久仰了,晚辈失敬之处,还请法师海涵。和尚合十谢答惭愧惭愧,承蒙施主甘露布施,老衲感激不尽。老衲看施主骨相清奇,宅心仁厚,而今驻跸一方,当是百姓之福啊。他谦恭地说法师高看,令我不胜惶恐。晚辈受组织重托,重返故里,旨在肃靖匪氛,平均地权,建立新政。还望前辈多多指教,也算是为众生祈福。今天听法师讲茶道,真令我大开眼界啊。
  和尚淡然地说老衲不过徒自好饮而已,哪里能辨茶中真谛。关勇波问相传佛门中的高僧大德,讲究吃禅茶,那是怎样的说法啊?和尚笑道看来施主还是博学之人啊,佩服佩服。那是本门的祖师公案,说来话长。佛门之中只有禅宗,原本讲的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五祖之后,一花二叶,又分为南北两宗。南禅祖师认为劈柴担水,皆是参禅,饥食困眠,亦可成佛。成佛之路如恒河沙数,原不必苦修渐悟,但凡往内心去求,一茶一饭之间,一样是可以悟得般若正谛的。
  他感叹道谢谢法师点拨,这确实是大智慧。和尚继续说道,其实佛法不异世法,心田即是福田。施主所致力的社会改造,无非是要建立人间乐土;佛徒所追求的内外双修,总归是想转世西方极乐。原本也都是想要拯救众生,解脱苦海。虽然道同理不同,却也都离不开一念之善啊。
  他若有所悟,继续请教说法师,自古以来,这世间都是魔道消长,善恶争斗,如何才能惩恶扬善,除魔见道呢?和尚端茶慢品,缓缓说道--以恶制恶,难成善果;不除心魔,必见外魔。禅门眼中,豺狼蛇蝎,皆有佛性,六道轮回,皆能成佛。现在施主镇守一隅,却也手掌生杀之权,但愿施主放大仁心,护生慎杀,那一定是广种福田,必得福报的啊。阿弥陀佛。听罢,他陷入了沉思,端着茶碗发呆。
  几道茶下来,竟然各自有了几分茶醉。和尚在树阴下打坐,闭目念经。关勇波对彭蛟喊道,你们两弟兄去厨房挑担米,帮这位师父送到铁炉寺去。你们穿便衣,注意安全,明早一定要赶回啊,要去参赛的啊。正说着,胡队长买菜进来。他问老胡,龙舟赛的事儿,我们都准备好了吧?
  老胡答道准备好了,具体的组织工作,是镇上原来的商会在打理。战士们积极性很高啊。关勇波叮嘱道这是本地民间的盛会,还是要注意一下安全,防止敌人趁机搞破坏,影响咱们军民关系。老胡说这个你放心,我们也有所布置了。我先去帮厨,准备杀头猪过节,让战士们也改善改善生活。
  关勇波回头问法师,我让厨房给您备个斋饭,您吃了再走吧?和尚合十拜谢说,老衲过午不食,多谢施主照应了。老衲这就起身了。他希望法师多多光临,适才一番指教,使他胜读十年啊。改日他会再去宝刹请教。
  和尚说承蒙施主慷慨布施,老衲无以为谢,想送施主几个字,还望笑纳。关勇波大喜,说正想求法师的墨宝呢,太好了,来,这边请。小单,备纸墨。他把铁笔和尚带进办公室,单凌云铺上纸墨,法师略想,提笔写道--舟溯沙洲鱼过滩,事如秋梦了无烟。有心不挂云帆去,难负一江春水寒。书包 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六章(3)
他夸道好诗好字,法师真是得道高人。和尚摇头感叹道,虽是萍水相逢,但施主*见性,想必能够悟此偈句。阿弥陀佛,老衲就此别过。他正欲相送,铁笔和尚已经飘然而去。
  覃天恕飞马赶到冉幺姑处,冲进院里,冉幺姑正和几个袍哥弟子在说话,她惊奇地问你怎么又去而复来?出啥事了?这么火急火燎的。他把冉幺姑拉到一边低语说田樱出走了。她不以为然地说,走了就走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急什么啊?
  他恳求说幺姑,我求你了。她一个外乡人,这年头,路上出啥事了,怎么得了。她嫉妒地说,没见你什么时候为我这么急过。好吧,送佛送到西,你说要我怎么帮你,我就是你一个使唤丫头,少爷你就吩咐吧。他内疚地说,我也是想她先回去,但总得把人找到,安排个护送的才妥当啊。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把人带来怎么能心安呢?
  她白了他一眼,过去对那些袍哥子弟说,你们先忙这件事儿吧,火速传令各个码头,见到一个外乡的漂亮女子,就给我先扣住,我们去领人。记住啊,不许动粗啊。几个袍哥答道得令,径直去了。
  他充满感激地看着她说幺姑,我真是欠你太多了。她冷笑说哼,如鱼在水,冷暖自知,少说这些十三不靠的话。要你先走你不走,非要把个人搞丢了,才想起来要走。看你这回要找不到的话,还非得投河上吊不可。
  2
  张母在柴房搬开稻草,从后面将田樱拉了出来,抱歉地说孩子,委屈你了,快出来。她出来问道怎么样了,土匪都走了吗?张母带她回屋说还好,没经过我们这儿。现在还这么乱,糟心啊。她道谢说大娘,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母急忙说别这样说,孩子,看你就不是凡人,平常我们想请都请不来的稀客啊,你就这儿住下吧,庄稼户虽然穷,如今解放了,饭还是能吃饱的。她问大娘,刚才你们说的关队长,是哪个关队长啊?张母说那可是个好人,就是现今这儿负责剿匪土改的关队长啊。
  她问他叫什么名字?长的什么样?张母想想说,叫啥我还不知道,长的嘛,高高大大的,挺俊的,还是本地人。她惊喜道啊果然是他,你们认识他吧?张母也很惊喜地说孩子,你认识他吧?我是说看你不寻常嘛。她说我就是来找他的,我们是同学,大娘,我有急事要见他,你们能帮我吗?
  张母说他也是我们母子的恩人啊,你放心,我们马上送你去镇上。不过,你这样出去可不妥,怕遇见坏人,我们还是换个装吧。我这就去叫二娃。一会儿,张二娃叫来几个民兵,急忙绑一副滑竿。张母帮滑竿上铺上棉絮被子。田樱已经换成了一个农妇的模样,正在往衣服里塞枕头,冒充孕妇。张二娃对那些民兵吩咐道,这可是关队长的同学啊,千万不能有闪失。你们抬着往前走,就说是难产,要到镇子上求医的。我带几个人在后面跟着,如果有土匪拦截,我们就开枪引开,你们尽快地跑进镇子就好了,立马报告解放军。
  张母也对她叮咛说闺女啊,没办法,咱家条件差,这被子你就忍着一点,到了就好了。她感激万分地说大娘,这点钱,你们留着,算是我的一点意思,回头我再报答你们。张母推拒说别,别,孩子,你这样就是瞧不起我们了,你带着,以后还要用的。她感激欲泪地说大娘,您要不收,我就不走了啊。收下吧,我求您了,否则误了大事可不好。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六章(4)
张母只好收下说哎,你这是,快,快上滑竿吧,我也不多说了。二娃,准备好没有?张二娃答道好了,快让她上来吧。天色不早了,还要赶路呢。她躺上滑竿,两个民兵抬着飞奔而去。张二娃和几个民兵藏好枪,远远跟着。
  覃天恕赶到三先生的驻地,飞身下马进屋。三先生听见门响,迎了出来问少爷,您怎么来了?我这儿车轿还没到呢。他恼火地说走不了啦,快,集合弟兄。
  三先生问有急事吗?我马上吩咐下去。他说我带回的少奶奶失踪了,怕她出事,赶紧让大家分头去找。三先生着急地说您别急,我这就去。这么大的人,不会有事的,您先坐坐。他说你主要让他们守住文沙场的各个路口,描绘清楚少奶奶的模样,争取在那儿把她拦住。
  冉幺姑的口令也早已传到各个袍哥堂口,各种江湖打扮的汉子开始在路口巡游晃荡。路上不时有飞马跑过的袍哥和这些人打招呼,问咋样?篦到了没有?汉子答道眼都花了,没见游鱼呢。马上的袍哥喊着跑过,可别漏了,舵上有赏呢。
  河边码头上,一些群众等着摆渡,一对夫妻要上船。一个汉子上去拉了一下那个女人说嫂子,好久不见了。那女人回头,露出一张凶恶的脸骂道,嫂子也是你随便摸的啊?摸惯了你家嫂子吧?歪不啦唧的也来碰老娘,想吃奶啊?女人的丈夫也回身瞪着那汉子,那汉子不想在这时纠缠,笑着说道抱歉,认错了。
  文沙场街头,三先生带着一些人,装作卖菜卖水果的,守候在那里,严密地观察着路人。胡队长带着炊事员来买菜,三先生认出他来,急忙躲闪到一边。
  两个民兵抬着田樱在山路上飞奔,走到一个路口,看见了几个闲汉在那里逡巡。一个闲汉看见滑竿,疑惑地问,喂,兄弟,抬的啥啊?民兵答道,张二哥家的媳妇难产了,赶去镇上求医呢。闲汉说看你们累的,也不歇歇再走?民兵答道,歇歇?歇歇只怕要出人命了。两个闲汉赶上来想看看,大致看见是一个农妇,被子上还有血迹,赶紧就让开了。
  覃天恕又赶回冉幺姑这里,推门看见幺姑在泡雄黄酒。他焦急地问幺姑,有消息没有?她不以为然地说没有,有也不会这么快啊。他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苦恼万分。
  她问你估计她会去哪里?反正县城的分舵,我也拜托了,应该走不出我的码头吧。他欲言又止,他不敢说出关勇波,只好支吾道天知道,她在这儿也没个亲戚的。她大大咧咧说你急啥,急也没用,来,坐下喝一杯雄黄酒,端午驱邪的。
  他突然发火道,你怎么还有心思喝酒啊?她终于积怨爆发,把酒碗在桌子上一把拍碎,吼道我凭什么不能喝酒啊?是你丢了媳妇,又不是我丢了,你是谁啊,你也太过分了吧?你急就要天下人都跟你急啊?那你幸福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让天下人都幸福呢?我本来有心帮你一回,你还敢冲我发你的少爷脾气,你以为我还是你覃家的小媳妇啊?说到这儿,她忽然委屈得眼圈发红,声音哽咽接着数落道,我告诉你,你要惹我烦,我就传令下去,叫弟兄们哪儿逮着就哪儿给你灭了,看你有本事殉情去,也让我知道什么叫他妈的爱情。
  他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发火,顿时哑口无言,颓然坐下,抱头叹气。她看见他如此可怜,也不忍再骂了,重新倒碗酒一口喝干。
  文沙场正沉入黄昏,三先生还在街头鬼鬼祟祟地逡巡,几个汉子在他前后观察。田樱被抬着急急忙忙朝这边走来,民兵看见到了街头,实在太累,放下轿子歇歇。她看见了街坊,觉得放心,低声问这儿是文沙场吗?民兵回答是,马上就可以到乡政府了。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六章(5)
她不好意思让他们继续抬,就说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我起来走吧。你们也累坏了。她从滑竿上掀开被子,下来自己走,正好被三先生看见。
  三先生断定就是她,急忙过来恭谨地说,少奶奶,请跟我回吧,少爷急着见你呢。她并不认识他,感觉危险,紧张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请让开吧。三先生继续阻挡说求你了,少奶奶,请不要跟我们下人为难。
  两个民兵感到威胁,过来拉三先生说,你这人要干吗啊?让开让开。三先生看见无法劝阻,对旁边那几个汉子挥手准备绑架。几个汉子围过来,两个民兵对田樱说你快跑,我们来对付。她急忙往街上跑,三先生摸枪,又怕惹来解放军,便插回去了。民兵和汉子打起来,其中一个汉子腾身要去追田樱。张二娃等在后面远远看见,怕田樱被抢走,急忙掏枪对天鸣放,三先生等吓坏住手。几个解放军听见枪声,急忙跑出来,她大喊着求救。三先生急忙喊道快撤。张二娃和解放军会合,解释原因,她被保护着往乡政府走去。
  乡政府里,关勇波还在琢磨铁笔和尚留下的偈句,他叫来胡队长老赵等一起研究。他说,我觉得这个和尚很有来历,不可小觑啊。胡队长说我一直很怀疑这个老头,看你还跟他那么亲热的。他说,我是在试探摸底,现在还不好说是友是敌,我觉得他这个诗中有暗示,你们一起帮我琢磨琢磨。
  他们正说着,忽然听见街头的枪声,他对老赵吩咐说你快去看看什么事儿?老赵刚出门,一会儿就带着田樱进来了。她一见关勇波,心中的委屈突然爆发,放声大哭起来。他看见她这副奇怪的打扮,大惊失色,过来扶她坐下,立刻明白覃天恕早就回了。其他人不明白他们两人的关系,自觉地退了出去。
  她哭得泣不成声,他只好追出来问老赵,她是怎么来的?张二娃正在喝水,急忙起来说,她昏倒在了我们村,是我娘把她救了,我们再护送来的。刚才还有几个来历不明的人要抢她,被我们打跑了。关勇波非常感激地过去握着张二娃的手说太感谢你们了,你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回头再给你们嘉奖。老赵,快带他们去吃饭。
  他进去看见她还在伏案痛哭,不忍打断她,只好沉重地看着。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田樱内心的委屈和痛苦,那就让她哭够再说吧。他出门喊小单,快去打盆热水来,把你的便衣拿一套来;你看谁来了啊。
  他在门口抽烟徘徊,他感觉到他开始真正面临人生危机了。小单端来热水和衣服,送进去看见田樱大惊问,啊,樱姐,你怎么来了?啊,这是怎么了?来,赶快洗洗,别哭了,有话慢慢说。田樱抬头看见单凌云,惊疑地扑进她怀里更加痛哭起来,单凌云也伤感欲泪。
  关勇波对单凌云说你帮忙照料一下,晚上住你那里,另外你马上给她检查一下,看身体有什么伤病没有,她对我们很重要。单凌云点头说你放心吧,难得我们两姊妹在这儿相逢,你先别管了。单凌云又去拿来医护箱进屋检查,他仍然在门口徘徊。
  3
  山路上已然夜色很深了,覃天恕独自牵着马在缓缓行走,一副丢魂落魄的样子。他远远看见三先生站在庄园外等候他,他知道无望了,顺便坐在一个石头上抽烟。三先生见状,急忙过来默默守着他。他将烟头狠狠地蹍碎,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地问,没找着?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六章(6)
三先生说找着了。他惊异地站起问,人呢?你怎么不早说。三先生畏怯地说,去了文沙场,我们没有抢回来;有人护送和接应。
  他颓然又坐下,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必须要和关勇波面对了。
  待田樱换装梳洗完毕,小单出门对关勇波示意,他走进去看见田樱又回到了从前的美丽,看着他羞涩地苦笑。她怯怯地问,勇波,你没想到吧?他叹气说,我想到天恕回来了,确实没想到你竟然也来了。你怎么能够来这里呢?糊涂啊你。她又要委屈流泪,他只好急忙打断说好好,小樱,先不说这个了。分别好久了,先叙叙别况吧。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低声说年前就来了。他惊异地责备说,回来这么久了,为何不来找我?你们怎么这样啊?她委屈地说,出发前天恕去革大找过你,他们不肯告诉你的去向。回来许久了,才知道你也分配到这里了,但是,这个时候,天恕又不愿见到你了。
  关勇波恼火地说,他为什么不愿见我?我们是兄弟啊,他把我当谁了?她怯怯地说但是你们杀了他的父亲。他懵然一下失语,结巴地说这,这,不是我,不是我,这是个误会,也不是上级的指示,我跟你说不清楚,我会对他解释的。田樱,你要相信我。她痛苦地说,其实,他知道不是你干的,问题是他无法原谅你们的组织,没有谁能化解他此刻心中的仇恨,换成你,难道你不怀恨吗?勇波,你要理解他。
  他痛心地说,小樱,这是一个特殊的时代,难免会出现许多意料之外的事件和痛苦。人在一个大的历史进程中,选择是至关重要的。仅仅有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此刻需要的是理性,理性,知道吗?否则,这种创痛还将被无限放大,甚至给更多的人带去苦难。我一直担心的事儿终于出现了,我一直在寻找他,寻找你们,你们知道吗?你要告诉我,他现在藏在哪里,我要找他,只有我能帮他,否则一切都晚了,晚了。
  她突然想起,急忙说,天恕让我告诉你,端午节土匪又要暴动,就在龙舟赛上,要把你们都消灭掉。我就是为这个赶来救你的。他大惊道,什么?暴动,你肯定吗?她说是天恕亲口说的,他还不许我们去看龙舟赛,肯定是真的。关勇波恍然大悟,说你这个情报太重要了。这样,现在情况万分紧急,你先休息,我们明天再谈。我要赶紧开会研究,我送你去小单那儿,你从现在开始,哪儿都不要去了。
  关勇波连夜组织紧急会议,神情严峻地对所有骨干说,同志们,有个紧急情报要给你们通报,我们必须马上研究对策,土匪要在端午的龙舟赛上再次发动暴动。此言一出,群情大哗,议论纷纷。胡队长问这消息可靠吗?关勇波说我基本可以肯定,现在我终于看懂铁笔和尚这首诗了,他也是在向我们示警。
  胡队长说我怎么没看出来呢?关勇波指着那诗给大家看,说你们看,他这是首藏头诗,把每句的第一个字连着读,就是舟事有难。和尚在暗示我们,龙舟赛上要出事。大家仔细一琢磨那诗,纷纷说果然是这个意思啊。
  胡队长疑惑道,呃,这个老和尚从哪里知道的呢?他为何要告诉我们啊?奇怪。关勇波说这个问题回头再找答案,总之他是为我们好,这个消息大家还要保密,我们这个院子里还有敌人的卧底。眼前的问题是我们如何来应对敌人的*。我再强调一下,后天早上开赛,我们必须在明晚之前完成所有的布置,依旧装作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来,大家先来研究一下具体的分工和部署。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六章(7)
田樱安顿完毕,来到关勇波的办公室。他亲自为她泡茶递过,平静地说小樱,我非常感谢你,你不仅是救了我,而且还救了许多无辜的人们。她痛苦地说,你不要这样说,勇波,我一直视你为兄长,天恕也是这样,应该说是他救了你,如果不是他告诉我这些,我是无能为力的。
  关勇波说我知道我们的感情,我一直怀疑他回来了,急于想要找到他,制止他做任何不理智的事,我也是真诚希望能够挽救他。现在你必须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找到他。她说,他带我不断换地方住,我是从他母亲那儿离开的,我估计如果他现在还是不想见你,那他又会换地方,你找不到他的,除非他愿意找你。
  关勇波焦急地问,那他究竟为何不来找我呢?难道他连我也不相信吗?她说我一直要他来见你,他告诉我说他曾经找过你,没见到。他其实是怕给你添麻烦,他相信你,但是绝不相信你的组织。他怕毁了你的前程。关勇波问,他到底做了什么而不愿见我?那你为何不来找我呢?
  她伤心地说,我也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问他也不说。我一直是想要你来帮助他的,可是他既然不愿和你面对,我也不好在这里见你,我原本想带他赶紧离开这儿的,以后大家再见面也不尴尬,可是,可是。她又哭泣起来。
  关勇波问怎么了,小樱,那你们为何不早走呢?她委屈地说,我一直等啊等啊,先是他想把母亲带走,母亲又病了不能上路,他又说还有事情要处理,我感觉他是越陷越深,我感到危险每天都在包围我们,这次他又坚持要端午节后再走,我担心那之后我们再也走不了啦,所以我要来求你,勇波,只有你能救我们了,你一定要帮他啊。
  在寂寞庄园,覃天恕苦恼地坐着晒太阳,三先生走来献茶说少爷,您不用多操心,我看少奶奶安全就好。他摇头叹息说有些事儿,你不懂。少奶奶到了文沙场的事儿,你千万不要透露出去啊,否则会有危险的。
  三先生说这您放心,我都跟那几个下人吩咐了的。覃天恕接着说,我现在也不能回家去了,你在这儿先给我安排几个住处,还得调几个家丁来,以防万一。三先生说我也想到了,都备好了。覃天恕说明天就是端午,我还得出去一趟,我担心幺姑要出事。三先生说您尽管去,这儿我照应着,您的身边会有人暗中保护的,我都安排了。
  当覃天恕知道田樱的去向之后,就已经意识到冉幺姑他们的暴动计划肯定要泄漏。他不能坐视冉幺姑掉进田樱告密形成的陷阱,只好萎靡不振地来找冉幺姑。他疲惫不堪地进门,自己打水来冲洗头发。她靠在里屋门框上斜眼看着他,心中又恨又怜。
  她轻声问没找到吧?我这也没消息。其实你不用操心,应该没有危险的。他洗完头发,坐下抽烟,低沉地说找不到就不找了,我是来看你的。她不屑地说呵呵,看我?难得你还有这份心。没了林妹妹,就想起宝姐姐了?
  他苦笑说幺姑,你也别讽刺我,我是来守着你的。她冷笑说你来守着我?我又不跑,要你守什么?他说明天你不要去看热闹了,我在这陪你,好吗?她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啊,多谢你操心了。你还是想清楚你自己的事儿吧。我只怕过了明天,你想走都走不了啦。
  他说我现在还真不想走了,就这样吧,看看到底能把我怎么样。书包网 m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六章(8)
4
  跛豪一部的土匪赶到一个偏僻的村子,抢了人家准备好的龙舟。封锁全村,在院坝里燃烧篝火,烤肉喝酒,猜拳行令。棒老二提着裤子从一个农家出来,被跛豪看见,上去踢了他一脚,骂道你他妈的别成天乱搞。
  棒老二嘻嘻笑道老大,兄弟是久旱逢甘雨啊。跛豪骂道你他妈明天还要下水的,你要明天没力气输了,老子把你阉了。棒老二嘿嘿说道这你放心,兄弟我蛟龙入水,那是要倒海翻江的啊。哈哈。
  哥来客栈,蒋团长也很紧张地在院子里徘徊。他对身边一个士兵说去,把三个队长叫来。一会儿来了三个士兵,围着他坐下。他严肃地说,明天这一仗,关系到我和诸位的命运。铜锣寨现在已经被*占领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打好明天的水战,我们就可以进驻文沙场了。现在我们就叫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目前来看,*还是完全蒙在鼓里的。但也不能不防万一。这样,明天我们还是要严格按我们之前的部署来,但我想稍作调整。一队还是去水上参赛,配合跛豪部把水上的*干掉。
  一队长说是。保证完成任务。蒋团长接着说,二队的也全部混进人群,一旦水上动手,你们就开始偷袭那些*干部,见着他们穿军装的就全部干掉。主要的是三队的,我要调整一下,你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到清水江码头的后山上潜伏。这边枪响后,你们要来一个强势的冲锋,直接扫射,把敌人的阵脚搞乱,群众肯定要被惊乱,这样对二队的暗中出手可以起到掩护作用。三队长迟疑地说,那可能就要误伤很多人了?
  蒋团长咬牙切齿地说,这次管不了那么多了,必须要利用人群的混乱,趁浑水摸鱼。你们全部配备冲锋枪了。记住,这是关系到我们能否在此继续立足的一仗。要大开杀戒,哪怕杀得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安排完一切,关勇波还是放心不下覃天恕。他担心覃天恕又将卷入明天的土匪暴动,那他们兄弟对搏,就实在太难堪了。他只好把田樱找来,继续了解他们的情况。他沉重地看着她说,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你太任性了,你不该来的。你怎么要跑来这里?
  她委屈地说,我也是怕他脾气暴躁出事,不放心才跟来的。我以为我能制止他做些糊涂事儿,但是我们都没想到,一回来就撞见了他父亲的丧事。在那样的时刻,他的恨肯定是要远远大于爱的。
  关勇波说我也是刚刚分来就碰见了暴动,以我对他的了解,马上就怀疑是他的手笔。除非他没有回来,所以我一直苦苦地希望及时找到他,想要帮助他立功赎罪,制止他进一步滑向深渊。现在看来,可能一切都有点晚了。她立刻紧张发问,难道他真的没救了吗?勇波,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你们过去可是亲兄弟一样的,你必须要放过他啊。
  关勇波沉重地说小樱,这些话不用你说,我心里太清楚这种分量。尽管到此刻为止,我对他做的事儿,还只是怀疑,但我多少可以断定他卷入的程度。我只有给他创造立功赎罪的机会,否则他万难逃脱法律的制裁。她有些绝望地说,他已经答应我,过了端午节就走的,你让我们离开这儿不就行了吗?
  关勇波苦笑说小樱,你们真是天真啊。你以为现在整个中国都是这样的乱世啊?你知道吗?你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现在全中国都基本解放了,他能往哪儿逃?我敢说,只要他走出文沙场,就会插翅难飞。现在唯一能够帮他的办法,就是要他前来说明问题,争取立功受奖,减轻处理。她沮丧地说,你是知道他的性格的,我觉得要他这样,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书包网 m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六章(9)
关勇波也深知这点,苦恼地说是啊,人要战胜自己更难。我想啊,你还是先回去算了,我派人送你回去,他的事儿,我再来想办法。她摇头说不,勇波,我是和他一起来的,我发誓必须和他一起走,否则,我也宁肯和他死在山里。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是我能够理解他的愤怒,他骨子里不是一个坏人,也许被怂恿有时犯糊涂,我不能扔下他,你要帮助我。
  关勇波为难地说,你要是愿意留下来,也好,也许我们一起来努力,能够感化他。现在革命队伍中,也需要你这样的文化人。我建议你参加我们的土改工作队,我们在一起工作,一起来努力,你看怎么样?她痛苦地想想,迟疑说,我现在还不能这样,这样会让他更加痛苦,而且我确实对你们的革命,还没看得很清楚,你容我想想再说。
  关勇波说那你先考虑考虑,我最担心的是明天,但愿他不要在那里出现。哎。
  覃天恕此刻内心一片荒芜,田樱的离去似乎带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兴趣。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他牵肠挂肚,那就是对冉幺姑的担忧了。他决定什么也不干,就留在小院和冉幺姑饮酒聊天。即使他情绪十分低沉,他也决心就这样耗着她,他已经耗掉了她很多,也不在乎多一天了。而这样做的全部目的,就是拖住她,不要她再次卷入是非。
  她已经知道他的动机,即便讨厌甚至认为这是一种虚伪的爱-- 一种不能彻底的爱,但还是为他的这份情义感动。她给他倒酒,感叹说,来,过节,还是喝杯雄黄酒吧,也不知道还能和你喝几回了,算是饯别吧。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说好久没醉了,唉,醉死算■。她继续斟酒说,是啊,人生难得几回醉,我今天也陪你尽兴而饮。他苦笑说,没准哪天我们之中的谁,就也追随父辈去了,谁要还活着,可别忘记到坟前祭奠一杯啊。
  她说你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悲观啊?这可不像你过去的性格啊。他感叹道,半年多来,我们经历的变故也许超过了整个一生,我原来以为这个世界只会教会我们去爱,没想到我们现在学会的却是恨。而仇恨和残酷教育,可能是最容易把人变得早衰的。
  她也沉重起来,说那你想过我的痛苦没有?假设那时你没有出山,我们今天是否又能逃过这样的劫运。不,我相信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们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就要面对所有的伤痛。你的痛苦相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并不比别人更难以承受。家父一辈子,九死一生,但是活得至情至性,我喜欢像他那样去活,快意恩仇,剑胆琴心,笑看生死。因此我也没有你这么多的无病呻吟。
  他沉默,碰杯,畅饮,苦恼地说,难的就是当恩仇夹杂在一起的时候,人是很难引刀一快的。幺姑,如果仅仅是恨,事情也许又简单得多了。她冷笑说,关于爱与恨,我对此的理解,也许远比你深刻。你呀,活得简单一点吧,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不要这么优柔寡断的,我看着难受。他说,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看吧,过了明天,也许就该上路了。但是,无论如何,我想要和关勇波对质,想要化解你们之间的仇恨,否则,我难以安心。她讽刺地笑道哼哼,自己的屁股流着血,还想帮别人医痔疮,你操心得太宽了。
  端午节的文沙场早晨,无数群众鲜衣怒马蜂拥直往清水江观看龙舟赛。来自各个乡村龙舟队的汉子们抬着五彩斑斓的龙舟,跟着鼓乐队载歌载舞地走着。黄世杰带着解放军龙舟队也整齐走来;各村的人流在路上会合。江边人山人海,鞭炮齐鸣,鼓乐漫天。商会在高岸上搭建的一个观景台,一群士绅和彭秀才关勇波等坐在上面。四乡的农民还在往这儿赶来,红男绿女,热闹非凡。书包网 m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六章(10)
跛豪带着他的队伍,抢来农民的龙舟,也在往江边赶。他带着几个亲随,坐在一顶滑竿上,冒充商人晃悠着过来。他们在一个路口遇见了蒋团长及其部属。蒋部也都完全化装成村民,抬着龙舟过来。蒋团长完全一副绅士打扮,坐在一匹马上和跛豪打招呼嘻笑说,跛老爷,您也去看热闹啊?跛豪哈哈笑道是啊,蒋先生,上山打猎,见者有份嘛。他将马靠拢跛豪的滑竿,低声说你可千万别让人认出来了。跛豪从兜里取出一挂胡须粘上,哈哈笑道,老子是关老爷变的,哪个敢认?
  人群渐渐汇集,十来支龙舟队穿着五颜六色的裤子,赤膊排在岸边等待。唢呐队的乐音发出巨响,锣鼓喧天。跛豪在几个大汉簇拥下,挤进人群。蒋团长也悄悄来到观景台的附近,开始打量着台上的人。彭蛟兄弟等战士在人群中穿梭,关勇波在台上警惕地一边和士绅说话,一边观察人群。黄世杰带领他的龙舟队等在水边,紧张地打量着其他几支队伍。
  文沙场乡政府,单凌云陪着当年的师姐田樱在院子里休息,田樱忧心如焚地徘徊。单凌云在院子里铺排各种医疗器械和药物纱布。杨天喜带人巡逻在街上,时而进来,空气中充满紧张。单凌云一边忙碌一边和田樱说,小樱姐,你就留下来吧,正好和我做伴。田樱苦笑说,我真没想到你也来这里了,我们几个这真是命啊。你在这儿还好吗?单凌云笑道有勇波在这儿,一切都还好,你劝天恕也都留下参加革命吧。
  她痛苦地摇头叹息说,要真能这样就好了,哎,还是你和勇波好啊。单凌云笑道我和勇波,呵呵,啥都还没开始呢,你可别瞎想。她看见单凌云忙碌,疑惑地问你这是在忙啥啊?单凌云说,队长说了,今天可能会有许多伤员,要我们提前准备呢。她突然明白,大惊失色说啊,很多伤员,天啦。她忽然开始孕期反应,又到一边去呕吐。单凌云急忙跟过去照应,问你怎么了?怎么了?我给你看看。她吐得眼泪花花的,摇手不要单凌云管。
  覃天恕本想缠住冉幺姑,哪知不胜酒力,反而被幺姑灌醉了先自睡去。早上,她轻轻起来,看见他还在躺椅上熟睡,身上搭的被子也掉在地上。她捡起被子悄悄给他盖上,将他身边的酒杯等收拾出去。然后进屋打扮一番出来,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像一个富家小媳妇。她对镜观察一番,在腰上插上两把手枪出门。外面两个袍哥牵着马在等她,她飞身上马,三骑飞奔而去。
  他忽然从梦中醒来,一时还没明白身在何处。他起身四顾,没见冉幺姑,自己出去洗脸;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转身进门去敲她的卧室,没有回应,然后推门,空无人影。他立刻明白她出去参与龙舟赛了,他担心她卷入危险,急忙出门追赶而去。
  冉幺姑的马队奔跑着,远远听见了唢呐的乐音。清水江边的指挥台上,牛角吹响,三声礼炮,四野安静下来。所有的龙舟队全部抢着下水,船头上各自站立一个鼓手,击鼓指挥,龙舟赛开始。各个龙舟奋力划动,鼓声配合着桨手的号子声,非常有力动听。前面基本上大家的速度一致,难分胜负。黄世杰在奋力击鼓,同时紧紧地盯着旁边的几只龙舟。棒老二也在船头击鼓,他死死地追随着解放军的龙舟。蒋团长部下那只龙舟无法分辨,也在船队中争先恐后。岸上的老百姓开始吆喝鼓劲,热闹非凡。书包网 m
父亲的战争 第十六章(11)
关勇波悄悄地观察着人群,他看见人群中有不少的人并未看龙舟赛,而是在人群中游动。他给彭秀才耳语了一句,趁人不注意走下来混进人群中。蒋团长也在人群中游动,突然抬头看观景台,没有发现关勇波了,他急忙往一边走去。跛豪带着几个部下往观景台挤来,彭蛟等人也在穿梭。关勇波看见彭蛟,上去耳语了几句,迅即离开。
  观景台的前面江水中,停泊着一艘船,船上扎了一个大红绣球。龙舟队必须先划到上游的一个水坝,然后再划回来抢这个绣球。龙舟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距离,不时出现互相赶超。岸上的群众依旧在大喊大叫加油。棒老二紧紧地咬住黄世杰的船,鼓声震天。桨手整齐地划桨,击鼓人满身流汗,水花一片。
  龙舟队已经开始转弯调头往观景台这边划来。黄世杰奋勇向前,开始领先。棒老二也开始冲锋,奋力紧追;蒋部的龙舟也开始跟了上来。各村的龙舟争先恐后,相距不远。鼓声更加发出巨响,欢呼声高涨,岸上的唢呐鼓乐也开始加油。
  看着黄世杰的龙舟就要抢到绣球了,棒老二的船已经紧咬上来,互相并排了。棒老二忽然鼓声变调,他的土匪桨手从船底摸出刀枪,向黄世杰等砍杀过来。蒋部的桨手也从木桨中抽出大刀砍来,江上一时大乱。解放军的桨手有的被砍下水中,黄世杰掀翻鼓,从里面抽出枪来射击,战士也从船壁里摸出武器还击。岸上的群众看见突然的变故,顿时骚乱起来。
  蒋团长和跛豪等开始在人群中开枪射杀解放军。蒋部埋伏在后山的小队冲锋过来,扫倒许多群众;群众中的便衣战士开始回击。关勇波在人群中大喊卧倒,乡亲们,卧倒。观景台上的士绅一个个抱头匍匐,彭秀才机警地冲下台来,他看见了跛豪。
  黄世杰在水上很快就压制住了敌人,他站在船头点杀着那些匪徒。棒老二一看对方有备而来,急忙跳入水中潜水逃跑。军人和土匪在水中对打,黄世杰大叫着杀红了眼。岸上的解放军在混乱中和敌人捉对厮杀,很快也占了上风。
  跛豪掏出双枪点射,狂叫着冲锋,一个亲随拉住他说跛爷,快扯风,*有准备了。关勇波一边射击一边观察着敌人,他看见蒋团长虽然是便衣,身边却有几个人围着,他在那里发号施令,关勇波便高喊彭蛟,盯住那几个,不要放跑了。
  彭蛟挥手示意,紧紧地咬住蒋团长,蒋团长开始撤退向一个墓园。一个小孩哭叫着乱跑,关勇波看见急忙冲过去抱起他,躲到一个山石后面。黄世杰的船开始靠岸,他紧张地注视着岸上的敌情。彭蛟兄弟开始向墓园逼近,蒋团长的几个保镖都被他们一一射杀,蒋团长躲在一个墓碑后顽固抵抗。
  如果不出意外,这次蒋团长可能在劫难逃了。关勇波沉着地指挥调度,准备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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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战争 第十七章(1)
1
  战斗接近尾声了,蒋团长在几个墓碑之间不断闪躲还击,射倒了几个解放军。彭蛟兄弟死死地咬住他,进入墓园包抄进攻。彭龙掩护彭蛟跳过一个个坟墓逼近,蒋团长被彭蛟弟兄的火力压住,情况十分危急。彭蛟捡起一块石头朝蒋团长的隐身处扔去,蒋团长以为是手榴弹,急忙跳出来躲闪,彭蛟抓紧射击,蒋团长的肩膀中弹受伤。彭蛟兄弟步步紧逼,就在此时,冉幺姑飞骑赶到,远远看见蒋团长的危机,冲来解救。彭蛟弟兄没有提防来自后面的救援,被她长鞭抽倒。
  她高喊蒋团长,快,上马。蒋团长急忙从躲避处出来,跳上她的马,两人飞奔突围。关勇波远远看见蒋团长被冉幺姑救出,急忙去解开蒋团长捆在树上的那匹马,骑上追击。前面黄世杰等人正在抓捕溃兵,看见冉幺姑带着蒋团长跑来,企图拦住。她抽出手枪点射,几个战士被打散,黄世杰挥动船桨拦马,又被长鞭抽翻。
  她夺路而逃,关勇波飞骑紧追,马上开展枪战,在山路上越跑越远。跛豪在几个随从的掩护下,落荒而逃。正好遇见胡队长带着杨天喜等人来增援,双方对打起来。杨天喜连续射伤敌人,跛豪不敌,往河边撤退,恰好棒老二抢来一条船经过,高喊老大,快上船。跛豪在随从的掩护下急忙上船,棒老二快速撑船而去。
  黄世杰看见关勇波单骑追逃,担心他有危险,也去拦住一匹惊马,骑上追赶上去。山路上,三匹马狂奔卷起滚滚烟尘。冉幺姑神勇地一边催马,一边射击关勇波。覃天恕刚好气喘吁吁赶来,在高处远远看见这场险象环生的追杀,万分着急。
  冉幺姑催马跑来,转弯看见覃天恕站在路边高喊幺姑,快进这个林子躲避,我来掩护,你走你的,放心好了。蒋团长说多谢覃兄了,回头见。她知道他和关勇波的关系,说那就交给你了。她钻进森林,消失影踪。他站在岔路口等着,一会儿关勇波就飞奔而至。关勇波尚未认出他,勒马问老乡,看见前面有匹马,往哪个方向走了?他一笑说,我给你指一个方向,你还相信我吗?关勇波一下认出他来,急忙下马问天恕,你怎么在这儿?
  他含笑说,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在这儿啊?关勇波正要过去拥抱握手,忽然听见后面的马蹄声,回头看见黄世杰跑来,急忙止步,并向覃天恕做了一个眼色。覃天恕立刻明白他不愿暴露他们的关系。黄世杰跑来问队长,你没事吧?敌人呢?关勇波平静地说,我正在问这位老乡呢,说是朝那条路跑远了,算了,别追了,跑的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下回再说。覃天恕也装着说是啊,两位长官,追贼入巢是很危险的,见好就收吧。我也走了,免得溅血。
  他转身要离去,关勇波焦急地说呃,你……他回身一笑说,你叫我?我又不是土匪,要不要请这位搜搜?关勇波一时有苦难言,只好说没事,我相信你。黄世杰突然听见河边的枪声,惊呼队长,看,胡队长他们好像在河边打起来了,我们赶去增援吧。
  覃天恕意味深长地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和眼色,扬长而去。关勇波痛苦地看着他的背影,上马对黄世杰说他妈的,又让他跑了,走,我们去河边增援。两人飞骑回奔而去,覃天恕回头注视关勇波的身影,同样也痛苦万分。
  中午,关勇波带队押着俘虏,抬着伤员和敌我双方的尸体回到镇上。许多受伤的群众在路边咒骂着那些俘虏,有人要冲上去打,被战士架开。进到乡政府院子,单凌云急忙开始救治伤员,一片哭叫声。田樱满面惊恐地看着那些伤员和俘虏,到处的血迹把她吓坏了。她担心其中有覃天恕,一直捂着嘴查看,然后到一边去呕吐。关勇波进门看见,急忙上去问候道你怎么了?小樱。田樱抬头看见关勇波说,我,我没事,他去了吗?书包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七章(2)
关勇波摇头说他没参加暴动,但是……她惊恐地问但是怎么了?关勇波叹息说我们见面了。她急迫地问他人呢?你没把他叫来啊?关勇波沉重地说他走了,今天不适合,我们还会再见的,你放心。你先安心歇歇,我还要赶紧处理这些事儿。她疑惑地看着他,不懂得其中的复杂,怏然回房。
  暴动被*下去,接着就是清乡搜查残匪。整个文沙场地区被严密封锁,开始清查余匪的运动。此时的覃天恕,还真的是想走也难走了。
  关勇波布置完各路人马,去院子里叫来田樱,他爱护忧虑地看着她难以启齿,她低头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低声说我知道我来就是给你添麻烦的,但是,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求援了。他打断她说,你这样说就是见外了;我要说的是,你们早就应该来找我的,早来,也许事情就不会弄得如此被动。
  她抬头惊疑地问现在怎么了?天恕还有救吗?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你能够告诉我吗?你还愿意,还能够帮助天恕吗?关勇波沉重地说,我该怎么跟你说呢?我现在还没有和他交谈过,我很难肯定他到底卷入多深,但是,我预感这件事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你不要怀疑我的诚意,如果我不愿帮助他,我就不会这样痛苦,而如何才能真正帮到他,这却是需要他和你的配合的,否则,我们都可能万劫不复。
  她说,你需要我怎样配合,我都可以,只要我们能够把他解脱出来。我不会先走的,我要是走了,他就可能再也走不出去了。关勇波说是啊,我知道他现在对我都会有许多误会,也许你在,他多少还会听你的一些话,你可以帮我一起来说服他。所以我想啊,你还是先留下吧。她苦笑说我一定要留下,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哪怕是死,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关勇波说倒是不要说那么严重,你们谁都不能这样想,我们之所以要努力,正是因为我们怀抱希望,不想放弃生活。你们更要看到,新中国确实正在改变几千年来人民的苦难历史,我们都应该为此聊尽微薄。她说,谢谢你,如果我们的危机结束,也许还是可以为新政效命的。这样,你忙你的,我先回天恕母亲那里等他,我会劝他和你见面的,你们弟兄之间好好谈谈,我相信一切误会都可以化解。
  关勇波摇头说,你不能再回他家了。她疑惑地问你不是需要我留下和你一起来帮他吗?他皱眉忧虑地说,你这次给我们报告的消息,非常重要;上次你来的时候,有人要绑架你,我担心他们已经怀疑上你,因此你回去是不明智的,我必须对你的安全负责。我建议,你还是参加工作队吧,这样对我们的事业也好有个基本了解,对挽救天恕也比较有利。你看呢?
  她沉默思考,犹豫地说,我这几天也在想这个问题,你现在戎马倥偬,我不能在这儿拖累你,但是对于马上参加你们的队伍,我觉得还是不妥。除开我自身的认识之外,更重要的是,我暂时还不想被天恕误会,不能让他为此感到彻底的绝望。毕竟他现在至少还把你们视为他的杀父仇人,我如果就这样一去不回,而且还站到他的对立面来,他会失去最后一点牵挂,甚至一条道走到黑。所以,我想还是等等再说。
  关勇波沉思,遗憾地说,我也理解你的选择,也许这样对挽救他可能有利一些。我也希望通过你来和他建立联系,但是,我还是要考虑你的安全,你觉得怎样才合适一些呢?她说,我现在心如死灰,只是想作最后的一点努力。我已经看好了一个去处,也许在那儿,我可以好好思考和安静一下。如果一切皆已无望,那儿也不失为我的一个归属,你放心,我想没有人会去那儿伤害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的。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七章(3)
关勇波带着杨天喜走到铁炉寺前,看见了旁边的尼姑庵,先去周围察看一遍。几个老尼姑在那儿晒太阳缝补僧衣,他对杨天喜说,你就留在外边看看,我去拜会一下那位铁笔和尚。走进铁炉寺,四顾无人,他径直向后面禅房走去。铁笔和尚独自正在坐禅入定,香烟缭绕,关勇波也静静地在旁边蒲团上入座。半晌,铁笔和尚闭眼深呼吸,伸展手臂,喃喃低语道老衲就知道施主还要光临。
  他诚恳说道,晚辈是来向法师致谢的,感谢法师的提示,免去一场浩劫。和尚摇头叹息道,刀光未息,血光乍现,劫运前定,何时曾免?老衲也是造孽啊。关勇波说法师高瞻远瞩,应该看到匪祸不去,民生难安,法师这也是为众生播福嘛。和尚说不敢不敢。当年太子证心,舍身饲虎;济公说法,顽石点头。没有如此的牺牲和法力,何敢谓之播福人间。他说谢谢法师指教,佛门之中也讲金刚护法,镇魔降妖,共产党人要重建一个平等公正的社会,原也曾付出种种牺牲,难免也会遇见许多阻挠。自古善恶相争,形同冰炭,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就会有血肉相搏,还望法师能够理解我们眼前的斗争。和尚感叹道阿弥陀佛。欲做诸佛龙象,先当众生马牛。但愿施主深明大义,福被苍生啊。不说这些也罢,且吃茶去。
  来到茶室,和尚亲手泡茶斟来,关勇波先闻后品,只觉汤色沉郁,喝下有浊浪排空之感,回味中似乎又觉得清爽惬意,仿佛松风扑面。他问法师这是什么茶啊,如此霸道?和尚款款答道,这是松峰碧螺。这杯茶的意境是用的王摩诘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真正玩茶道的,首先饮此,意在洗心浣胃,所以又称之为入门茶。
  他感慨说,法师让我大开眼界啊;如此好茶,才算入门?和尚说这算什么,又换上一种茶泡上递过,他再品觉得清香逼人,顿觉尘俗远退,好像山月独照幽人往还,便问这叫什么茶啊?和尚淡然一笑说,这是玉梅银针,水清澈似无色,香氤氲而不露,取的是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意。
  接着和尚又换上一杯,他顿觉劲道雄奇,隐然有几分茶醉,实在妙不可言。和尚说,这才是老衲的珍品,名叫乌洞龙涎。就采自后山乌龙洞前的那几棵百年古茶树。用的乃是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呵呵,此茶只应天上有啊。
  他感叹平生未曾喝过这样的好茶,法师真是令他受益多多。和尚不以为然地说哎,人生百年,二十知酒,四十知烟,六十方能知茶啊。老衲这些茶,虽然可谓世间罕有,但到底也不过凡品而已。遥想当年跟松坡将军喝过的一种女儿茶,那才算是世外仙茗啊。关勇波一惊,问道松坡将军,哪位松坡将军啊?铁笔和尚伤感答道蔡锷,蔡松坡将军啊。他张口结舌,不胜佩服地看着眼前这位和尚,不知说什么是好。
  和尚默默地将残茶倒进茶海,收拾茶具。关勇波嗫嚅着说前辈,这就是传说中的禅茶吗?和尚说,茶无僧俗之别,人有清浊之分。老衲看你根器端正,尚属可交的茗友。不过施主此行,想必并非仅为一饮,施主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何不明言啊?
  他吞吞吐吐说,晚辈深知法师是秉心严正的高僧大德,确实还有一事相求。和尚说,求僧不如求佛,观音菩萨大慈大悲,从来就是应声而现;施主有何烦扰,尽可道破。苦海三千,一苇可渡啊。他说我有一个女同学,想在宝刹边的尼庵小驻几日,还望法师看顾。和尚说佛门长开,原为接引天下迷途知返的善男信女。施主送来吧,佛法无边,或能度她一程。他感激地说前辈深恩,不胜感谢。那我就此别过。和尚合十答道阿弥陀佛,施主请便。书包 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七章(4)
2
  哥来客栈,蒋部所剩的残兵在院子里集合,出发去星斗山休整。谭幺婆在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蒋部出门,如释重负,坐下洗衣服。蒋团长关上大门,走来为谭幺婆按摩肩膀说,大妹子,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她拧干衣物,起身端起脏水泼在地上说,我早晚是要毁在你们手上的,这个街上谁不知道你们住在我这儿,一旦官军来追查,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他嘻嘻笑道,谁要敢出卖你,我就灭了他全家。就是*找到你,你也可以说,你一个穷家小户开客栈的,走来过往的都是客,谁也得罪不起,是我们拿枪逼着你住的,他们也不至于株连你。再说哥哥我不但给你带来了生意,呵呵,不是还带来了更多的快乐吗?
  她羞愧地低头绕开他的*调戏,叹气说蒋哥,我这样待你,是敬你和从前那些兵匪不一样。哎,我们这些乱世中的女人,也是担不起什么名节的,我早就无所谓了,总不过还承望守着这个祖业,傍着个好男人,把孩子拉扯大。我是真心愿你能脱下你那二尺半,老老实实做个平民,将就着这日子,也还是能够平平安安过一生的。
  他听罢有些感动和惭愧地坐下,认真地说,你这样说我也很感动。可是你不懂啊,骑在虎背上,好上不好下啊,其他的事儿,跟你也说不清楚,嗨,走着瞧吧。
  谭幺婆原本乡间的性情妇人,先夫也算是江湖中人,见过许多场面。出于最初的好感,她服从了内心的情感和欲望,将自己委身于蒋团长。虽然看见他一再铤而走险,还是无法割舍放下这份荒野之爱。夜里,她疼惜地帮他换药,重新包扎绷带,端来茶水给他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更不懂你们男人的什么雄心壮志。我们知道的也都是些老辈人传下来的道道。老话说啊,人要识时务,知进退,进一步刀光血影,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虽然生在这样一个荒山野岭,可是听那南来北往的客人口耳相传,也还算明白个天下大势。眼前这个光景,就跟那《隋唐英雄传》说的相似。瓦岗寨英雄结义,三十六路烽烟造反,就算你是宇文成都再世,恐怕也保不了你的大隋江山。
  他吃惊地看着她说,你还知道不少的典史啊?接着说。她害羞说,哎,大字不识一个,这也都是看戏听书听来的道理。只是觉得从前的世道不好,穷人谁不想改朝换代,也许换个郎中换服药,兴许新挖的茅坑三天香,总比一成不变的要好。我也不懂你说的共产*民党,但是自古争江山,都要讲个天时地利人和,老话虽说是天时不如人和,但那刘备的人和,终究还是没有战胜曹操的天时。既然眼前天要灭你的民国,你再怎么争,我看也是徒劳。
  他若有所思说,你这肚子里的道道还挺多的,我平日还真是把你看扁了。她说,我知道我来说这些,是要惹你笑话的。我也知道,你就是那南飞北往的大雁,不过偶尔歇在我这个枝头。老话也说了,就是同船过渡,那也是五百年修来的缘分。只为这点露水因缘,我吧,还是忍不住要掏个心窝。虽然讲不出更多的本章,好歹话粗理不粗,从本心上说,还是敬惜你是个汉子。说的不中听的话,也相信哥不会和我一个乡下女人计较。
  他笑道你说得挺好,我其实还是很感恩的,你能如此真心待我。只是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许多进退出处,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以后再说吧。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七章(5)
那天临时救了冉幺姑和蒋团长,覃天恕内心稍觉安慰。但眼前形势紧逼,他不免又分外担心。他知道幺姑的脾气,肯定不会忍气吞声就此作罢,于是又六神无主地来找她,却看见她正在准备香烛纸钱等。
  他问是准备去给五爸扫墓吗?她郁闷地说,杏儿走了这么久,该去看看了。他知道这是她的痛楚,不敢深说,顺嘴说是该去看看了,我陪你吧。她看着他,想想说,怎么了?你还真的不走了吗?他苦笑说哼,走,往哪儿走?自己的债还得自己了,一走不能了之啊。
  她讽刺道,恐怕你是要等人结伴飞吧。人家没准攀上了高枝,你还在这儿扮情痴。他苦恼地说,她要真能攀个高枝,我倒是解脱了。走吧,我们出去走走,也该散散心了。
  她一边收拾一边走,说我是刀子嘴豆腐心,搞惯了,你也别见怪。我还得感谢你那天的救命之恩。他说,你可别这样说,我不愿你被任何人伤害,更不愿你和关勇波斗个你死我活,再说我也欠蒋团长一个人情,恩怨我都要偿还。
  她说,这么说,你救我也就是所谓的报恩了?哼哼,你还挺讲礼的啊?他惭愧地说,你我之间,岂是一个恩字可以了结的。她问,你们那天见面了,他没为难你吗?真的因为你而放过了我们?你能化解他和我们的仇恨吗?你不是说要找他了解他到底为恶没有的吗?结果呢?我还等着你的结论呢,我已经因你而再三推迟惩罚他了,你现在要给我一个说法吧。
  覃天恕摇头说,那天他的部下赶来了,我们还没来得及谈,也许最近终归要见面的吧。这也是我暂时还不想离开的原因,我不希望你们因为误会而生死相搏,如果他确实如你所言,我也愿为你出头,而不愿你再去赌命了。
  他们来到杏儿的新坟前墓祭,然后坐在墓阶上沉默面对斜阳。她独自潸然,内心感慨万端。眼看夕阳西下,她回身对着坟墓说杏儿,你是为姐送命的,我知道。姐一定要为你报仇。他不知说什么好,过去牵她下山。两人来到一个岔路前,突然和关勇波杨天喜狭路相逢。她敏捷地拔枪,那边杨天喜一看,立马也拔枪对准。覃天恕认出关勇波,急忙抱住她向后掩护,关勇波也按住杨天喜的枪,挡住杨天喜。
  彼此相距十米,她疯狂挣扎大喊道覃天恕,你放开,我要杀了他。关勇波冷静地喊道天恕,你怎么能这样?小樱还在等你,你,你让开。杨天喜莫名其妙警惕地看着,随时准备射击。覃天恕一边拖走她,一边喊道,勇波,我们改日再谈,你不要逼人太甚,今天我们各自退避三舍,你记着,我们早晚要见的,你不许伤害这个女人,否则,我永不饶恕你。
  她还在挣扎着骂道姓关的,你等着,覃天恕救得了你初一,救不了你十五,山不转路转,你早晚还要转到我手中的。覃天恕,我恨死你了,你松手啊,你,你。关勇波痛苦地看着覃天恕把冉幺姑拖走,一时也不便下手,杨天喜迷茫地看着他。
  撤退下来的覃天恕拉着冉幺姑的手不肯松懈,他依旧感到了关勇波对他的爱惜才不肯开枪,所以内心也很痛苦。她犹自愤恨难消,埋怨道还不放开,我手都被你捏碎了。他松手疼爱地看着她的手说,嗨,真的红了,对不起。
  她恨恨地说,覃天恕,你就当你的东郭先生吧,我早晚要死在你的手上的。他解释道,关勇波目前还是不想杀死我们的,否则他就开枪了,你要理解人家。她驳斥道胡说,没有你,还有他开枪的机会?我早就把他们撂翻了,除非你帮倒忙,联手来对付我,我怎么认识你这样一个白眼狼的啊?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七章(6)
说完她扬长而去,他悻悻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所措。
  山路上,黄昏压迫着关勇波的心灵。他心事重重走着,杨天喜知道他有难言之隐,不敢多问。他忽然停下对杨天喜说歇歇吧,好累啊。两人在草地上坐下,他看着晚霞说,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天喜,做人真难啊。
  杨天喜理解地微笑道队长,你不用说,也许我不了解,但是我懂。关勇波看着苍天忽然感伤欲泪,强忍着说,这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匪首,嗨,我却不能让你开枪。杨天喜说我看得出来你们可能有许多渊源,最好不要同归于尽。他感慨说,哎,也许同归于尽反而是最好的结局,否则,忠义实在难以两全啊。
  杨天喜说队长,你知道我也常常陷入这样的两难思考,本来两军相对,各为其主,也是军人的原则,但是难道就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吗?关勇波说难啊,对敌人的温情就是对同志的残忍,革命是没有妥协之路的,只有征服和被征服,除非对手愿意缴械投降。可是,太多的恩怨情仇,往往使得我们谁都无法宽容。我们都将在血与火的厮杀中经受考验啊。
  田樱坐在月光下独自垂泪,关勇波疲惫归来进门看见,过去轻轻地给她披上一件外套。她回头看见他,更加忍不住泪如雨下,蒙面抽泣起来。他不知所措,只好拿来一个板凳坐在旁边陪着。她哭了半晌,自觉惭愧,抹去泪痕,苦笑着说不好意思,有时一想,如果你们都走了,离开我了,我真不知道我怎样才能走出这深山老林啊。想着想着就忍不住了。他拍拍她的肩膀说,别净往那悲剧里想,乐观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每个人成长的路上,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一些危机,把握好分寸和机遇,总是会有办法破解的。你要相信,这个世界并非你一个人在承担痛苦,我和天恕,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人,可能都在面对心灵的撕裂,我们的疼痛并不比你稍减一分。
  她感动地说勇波,我知道,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你们和我一样,都在分担整个时代的剧痛。我只是没有你们那样坚强,我更无法想象,如果在你们之间也要经受这样的撕裂和破碎,那该是怎样难以愈合的创痛啊。他说,事情也许还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可救药,我们都在努力弥合也许存在的裂痕,只是人事太复杂,我也暂时无法对你多说,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轻易抛弃你们的。
  她满含希望地说,如果你们能够重新握手,那就太好了,勇波,你是我们的哥,你多担待一点他的不是,他还是讲理的,内心也很尊敬你。他苦闷地说,问题并不在于是否我们和好如初,我和他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误会和伤害,但是人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与这个世界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我要致力谋求的并非他对我个人的原谅和理解,因为他恨不恨我并不重要,时间终究会洗白一切。现在关键的却是如何帮助他完全洗清他自己,如何使他彻底放弃跟新社会的对立,将功折罪,成为一个新人。如果做不到这点,即使我们和解了,这个国家还是没有跟他和解,那他依然还是后患无穷,你知道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她又陷入绝望,说那,还有希望吗?他沉重地说,希望从来都在自己手中,如果完全无望,那我何必要把你留在这里吃苦受罪?我们现在所作的每一步,都关系着他,也关系着我们自己的安危。所以你不要轻言放弃,我也不会。只要他能够为我们所感,按我所说的去做,希望就会变成现实。你想的那个去处,我也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有位前辈高僧,会在暗中照顾你的安全,只是古寺寒苦,你要多多保重啊;我会经常去看你的。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七章(7)
她欲泪,喃喃说道勇波,我几乎万念俱灰,如果你们都要反目成仇,那我也就只好从此深锁寒窗,清苦平生了。多谢你也拜托你了。他也很感伤地说,我估计天恕会找到你的,无论如何,你要首先说服他和我单独见面,要他看清时局,千万不要侥幸认为可以一走了之。
  想起今天和覃天恕的再次狭路相逢,关勇波难以入睡,独自坐在办公室冥思苦想。这是他一生欠情最多也是最可信托的弟兄,眼前却要刀兵相见,实在是太无法想象了。无论出于什么角度,他都要设法把天恕拖出苦海,要帮天恕洗清罪孽。但是以他对这个时代和组织的了解,深知要做到这一点,显然并非易事。尤其是如果覃天恕不肯配合的话,那他也真正束手无策。正想着,黄世杰推门进来。问这么晚,队长还没休息啊?
  他叹道许多事情,烦心啊,你怎么样?黄世杰说我看见你没睡,特意来汇报的,事情可能有点眉目了。他顿时来精神问,你是说哪个?黄世杰兴奋地说,敌人的卧底,基本能够锁定是谁了。他激动地说太好了,来,告诉我,你是怎样发现漏洞的。
  黄世杰凑近来密语,他不断兴奋地点头。最后他说,这个消息要完全保密,我要利用这条线索钓鱼,哼哼,记住啊。黄世杰说你放心,没人知道的。
  扫墓归来,冉幺姑恨恨地丢下覃天恕,独自走到门前,一个袍哥护卫说来客了,在等你。她问谁啊?这么晚了。袍哥说就是那个蒋团长。她推门进去,蒋团长起身迎接说幺姑,你终于回来了。她情绪不好,苦笑说没想到蒋兄深夜来访,害你久等了。他察言观色说,幺姑似乎不大高兴啊?是因为在下的打扰吗?她叹息说流年不利,有什么可以高兴的。兄台什么时候来,都是我的嘉宾。你不要介意我的情绪,来,咱们喝一杯夜酒吧。
  他附和说好啊,那天全靠你救我,正好要感谢你的。她说兄台要这样说,那就落俗了啊。她一边取来酒一边斟满递给他,他说我们真还没在一起开怀畅饮过,来,今夜我们尽兴一醉吧。干。她一饮而尽说,你的伤好了吧?
  他笑道我啊,也算是命大福大的人,这辈子枪林弹雨,却总是能够绝路逢生,小时候算命的说我天生就有贵人扶持,看来你也是我的贵人啊。她笑道,恐怕在别人的眼里,我就是个扫帚星了,难得你还这么高看我。他深情说,幺姑,我是一直视你为贵人的。你身上与生俱来的那种贵气,那是人家学都学不来的。这种气质,并非金钱和权力所能造就,在你面前,我常常只能仰望。
  她羞涩一笑道,蒋兄这样说,真令我无地自容。还好,我自己总算还知道自己,不过就一个普通寻常的村野丫头而已,甚至对男人来说,我这种野气和蛮横,也许反而是难以见容的。对于兄台的青眼相加,我心存感激,却不敢消受啊。
  他委婉地说,贤妹这样的空谷幽兰,原本就是世外仙姝,并非一般的俗人所能高攀。可惜这里的深山,埋没了贤妹的一表人材啊。她苦笑说,一个人投胎到哪里,原是不可选择的。也许我一生也没机会走出这大山一步了,但是那些走出去的又能如何呢?算了,我们还是不说这些吧,说起来伤感。来,再干一杯。换个话题。
  几杯下去,他们已经略带醉意。他狡黠地看着她说,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想说又不敢说。她笑道在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你说吧。他转动酒杯说你看,我们自从覃家堡暴动成功之后,就几乎没打过胜仗了。每次周密计划的事儿,最终都被敌人破解了。我觉得这不是偶然的,其中可能大有文章啊。她疑惑说,泄密的可能是完全存在的,跛豪那些弟兄多半都是本地人,难免人多嘴杂,走漏风声,这点我也有疑问。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七章(8)
可是问题是我们几个人内部议定的一些大事,部下完全不知的,怎么*都能及时掌握呢?你不觉得其中有鬼吗?她说我们四个人,与*皆有血海深仇,你觉得有什么叛徒吗?你如果不怀疑我的话,那你言下之意,就是怀疑覃天恕了。他干笑着说这,我可不敢说了。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其他的人,我多少要打个问号。当然,我也不会无故陷害自家兄弟。
  她说,我其实知道你的疑心所在,既然你把话说到这里了,我们索性就开诚布公地讨论吧,也没必要藏藏掖掖的。你是在怀疑覃天恕?蒋团长神秘一笑说,毕竟他和那个姓关的*还很暧昧,一直没跟我们解释过。而且这个姓关的现在又是我们的劲敌,我们屡屡栽在他手上,我真是不甘心啊。她沉稳地说,要说别人呢,我还不敢怎么打包票,如果说覃天恕呢,应该说我还是最了解的。虽然他有负于我,但是我不太相信他会出卖我们。
  他发问,你的理由是什么呢?我希望你能打消我的疑惑。她说,首先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他的毁家之痛就在眼前,那种仇恨不会因为一点个人的友谊而淡化。你不能怀疑他的立场和是非观,否则他就不会在那天搭救我们。他说嗯,这点你说得在理。还有呢?
  她接着说,他是一个极为看重道义的人,他连关勇波这样一个成为了敌方的故人,都不愿意自己出手去报复,他和你我无仇无怨,他又何必还来暗害我们呢?我们毕竟还是帮过他的人,他是知道恩仇的。蒋团长说我想也应该是这个道理啊,但是人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安危而卖友求荣呢?
  她说不排除别人会这样,以我了解的他,我敢肯定不会。否则我又何必来帮这样一个负情于我的人呢?他说,你说到这儿,我倒是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你见过他带回的那个女人没有?她不快地说见过,怎么了?他说,那可是他形影不离的宝贝,怎么最近好像没下落了呢?这个女人也是从省城来的,究竟是何背景,我们似乎并不清楚啊。
  冉幺姑难受地说,最近她好像是出走了,至于去了哪儿,我没有兴趣,也无意打听。他说喔,出走了?哼哼,我觉得恐怕问题就出在这儿。这个女人一向对我们都是很敌对的啊,对你,那就更不要说了。如果她还有*的背景,那她只怕就是我们潜在的最大的敌人。这个人,我必须要弄清楚。
  她冷冷地说,这件事,我不想插手,你愿意调查你去调查吧,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不要无端怀疑覃天恕,更不要惹他急。无论那个女人做了什么,你都不许伤害他覃天恕,这算是我对你的一点恳求。蒋团长笑道贤妹真是一个好女人啊,可惜啊可惜。
  蒋团长在几个小匪的簇拥下,往跛豪的大营走去。跛豪在院子里的一把躺椅上睡觉,蒋团长轻轻过去拍拍他,他顿时弹跳起来摸枪。蒋团长看他如此敏捷,大笑道哈哈,跛豪,是我,你可别走火了。跛豪擦着嘴上的涎水,骂道狗日的,老子还以为有人摸庄呢。
  蒋团长说这不是在你的大营么?你还怕哪个啊?关起寨门你就是皇上。跛豪呵呵笑答,这些时都被搞得神经兮兮的了,他妈的,我正做梦还在江边打仗呢。突然觉得被谁偷袭了,呵呵,幸好我老了,要年轻那时,恐怕你要吃子弹了。
  蒋团长坐下说,老哥,我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我们恐怕确实是被人偷袭了。跛豪阴沉着说道,老子这几天也是在盘算,我感觉那天狗日的*确实像有准备似的。你这几天调查的结果如何啊?蒋团长冷冷地说,我怀疑上一个女人了,可能是她卖了我们。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七章(9)
跛豪勃然大怒说,还真有这么个东西,你说,是谁?老子把她劈成刷子。蒋团长意味深长地说,就怕投鼠忌器啊,再说,我们还没有完全的证据。跛豪吼道,老子又不是开衙门的,要什么证据,先把人抓来火上烤着审问,三木之下,看她敢不开口。
  蒋团长呵呵笑道,跛爷就是跛爷,一个端公一个法,那好,你先把这个女人的去向让弟兄们去弄清楚再说。跛豪说你到底说的谁啊,这么神神道道的?他说你知道吗?覃天恕从省城带回的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太太。跛豪说我没见过你说的这个,我只知道冉幺姑。这个女人怎么了?他说她是在端午之前离家出走的,现在不知去向,覃天恕也在找,我怀疑她是投奔了*,出卖了我们。
  跛豪说,那她不是连她老公也都出卖了?她为何要这样呢?老子一生都搞不懂这些婆娘是怎么想的;抓来沉潭算■。他说据我的了解,她是一直反对覃天恕和我们合作的,而且可能她和那个姓关的家伙还有更密切的关系,所以我们当务之急就是把她找出来除掉。
  跛豪问覃家那小子是什么态度?蒋团长说,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他,等我们审问清楚了,再喊他来一起处理,看他怎么说;甚至可以看清他的立场。跛豪说他妈的,老子马上布置下去。老子一世英名,要是栽在一个女人手中,那也他妈太丢脸了。喝酒喝酒,郁闷啊。
  3
  袍哥属于江湖社会,贫富皆有加入者,因此土改以来,暂时还无法完全甄别处置他们。冉幺姑忙于复仇,很久没有料理舵上的事了,大小琐务皆交给牟舵爷在打理。这天,她去看望牟舵爷,一起喝茶聊天,一个袍哥端上一盘西瓜退下。
  她尊敬地说牟爷,真抱歉,柜上的事情全靠您撑着了。牟舵爷笑道哪里啊,一家人不说两家的话。闺女你安稳就好,我也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爹了。她感伤地说,你们老一辈的交情道义,我们这一辈是没法比了。眼前堂里的弟兄恐怕想要拔香头的都不少吧。
  牟舵爷苦笑说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们也要理解。能够不出卖海底,也就算大家还记得当年换帖子的誓言了。许多事儿,不能太认真了。等这乱世过了,再来重建山门吧,哪朝哪代有官绅的酒肉,就有江湖的饭碗,我倒是习惯了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闺女啊,你也不用着急上火。哪家过年不吃顿饺子?轮着来吧。
  她笑道,牟爷您说的也是个理,好在老一辈给堂上打下的家底,我们这一辈反正是吃不完的。风声实在紧了,大家就先卧槽吧。牟舵爷说言之有理啊。我看你最近心事重重的,有什么疑难吗?她说覃天恕带回的那个女人,您还记得吧?这个女人最近出走了,我想请您帮忙查查她的下落。
  牟舵爷说走就走呗,你管那闲事干吗?她说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怀疑她通敌,必须知道她的去向。牟舵爷说覃少爷知道吗?我是说你们的怀疑。她说他还不知道,他也在找。这件事您知道就行了,有了下落也不要告诉别人。牟舵爷说嗯,怕就怕这种吃里爬外的种啊。
  田樱化装成男军人,混杂在巡逻的队伍里,被带到了铁炉寺。杨天喜一行在寺庙前踏勘警卫,关勇波送她走进尼庵,止步于门前。一会儿一个老尼带着已经换上一身僧衣的田樱出来,他合十致谢说师父,拜托您了。老尼和蔼地说,施主不要客气,铁笔大师已经吩咐过了,你就放心吧。阿弥陀佛。他对田樱说那我就先下去了,我会经常来看你的,记住我的话啊。她伤感欲泪,低声说我知道了,你自己保重,拜托你一定要救救天恕啊。他说你就放心吧。书包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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