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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战争》野夫

_4 野夫(当代)
  他决绝地想,必须要先把老胡解救出来,其他问题再说,上级要追究,他来承担责任。他想趁这个机会,直接去与彭秀才对话,争取解决他这问题,也算是给族人找个出路。他把彭蛟调出来在院子里晒太阳。彭蛟仔细端详他,回想好像在哪儿见过,问你也是本地人吧?他微笑说我不仅是本地人,而且我们还是亲戚。没想到吧?几年前我还去你们那借过米,想起来没有?
  彭蛟若有所悟道,你是那个二姑家的儿子,论起来我该叫你哥吧,你出息了?他点头说你们当年上山的事情我都知道,说来也都是被逼无奈,现在世道换了,我想请你们下山,在新社会好好当顺民百姓。彭蛟不以为然道,说得好听,谁不想过安生日子,民国时候说抓五叔就抓五叔,现在你们想抓我就抓我,哪个社会有咱老百姓说话的权利?
  他严肃地说你不能这样理解。现在是清匪反霸的特殊时期,你腰藏凶器聚众斗殴,就凭这个把你请来调查是非曲直,也不算冤枉你。再说你们毕竟在鱼木寨占山为王,至今不肯响应政府号召放下武器解甲归田,在哪朝哪代可以允许你们长期这样对抗?我是因为了解你们最初的苦衷,才请示上级希望能够招抚你们。你是年轻人,应该知道审时度势,希望你能配合我做好秀才五爷的工作。彭蛟苦笑说,五爷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去劝说他吧,他同意下山我们就下山,他要不同意,恐怕你我弟兄还得性命相博才行。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一章(4)
于是关勇波和黄世杰带着彭蛟向鱼木寨赶去。远远就听见牛角号响,几个喽啰在山门上高喊。彭蛟笑着喊肥牛快开门,去给五爷禀报,就说官家来客了。大家簇拥着朝山堂走去,远远看见彭秀才故作儒雅地站在阶前迎接。关勇波上前踌躇满志地问五舅,还记得我吗?彭秀才顿时愕然,抱着的拳放了下来,冷笑道这回不是来借钱的吧?关勇波宽怀一笑说不是,是来接您下山的。
  待在大堂宾主坐定,互相暗自打量。彭秀才略显尴尬地干笑着说,贤侄果然是出将入相的大材啊,老夫当年看走眼了。关勇波谢道五舅过奖了,晚辈不过是略识时务顺应历史而已。彭秀才闭目颔首感叹三百年必有王者兴,江山败坏,是该要改朝换代了。
  关勇波说长辈是读书明礼的通达之士,晚辈此次前来,是有几件事情想给长辈进言。先请彭蛟去把我们那位同志放出来吧。彭秀才神秘一笑,说贤侄多虑了。你们从前山进来时,我就已经派人从后山把他送走了。老夫绝不食言,你守诚信,我必重然诺。两军相对,阵前换将,互不亏欠。
  关勇波释然说,我先尊您一声老舅,不管怎么说,几年前您那担大米,确实救了我家的燃眉,不然我还真难轻装成行。彭秀才摆手苦笑道,杯水车薪,何足挂齿。再说那也是还令堂的人情,与你无关。你能有今日的出息,是你的造化,当年老夫浇薄之处,还望海涵。
  关勇波凛然正色说,私谊说断,请前辈原谅我现在要和你论公义了。我现在是代表*梨川县委及文沙场人民政府,来动员你缴械投诚的。彭秀才强颜冷笑道,鄙寨终于迎来了新朝的宣抚使,好啊,那你就开个价嘛。关勇波说久闻彭先生熟读经史,深知天下穷变之道。难道依你之见,今天中国的革命仅仅是又一次改朝换代吗?彭秀才冷冷说纵观青史,哪次江山鼎革不是虎去狼又来?新桃换旧符而已。关勇波振衣起立说这回你错了。共产党之所以能够推翻蒋家王朝,是因为他能率领所有的贫苦人民,向一切剥削阶级宣战,我们要建立的是人民共和国,而不是又一个封建王朝。正是基于此,国民党八百万大军都要望风披靡,试想你这区区山寨,还想独立偏安吗?我不是来给你开价谈买卖的,我是来给你指一条光明道路的。这一点,你必须先弄清楚。
  彭秀才冷笑说当年闹长毛时,那些天兵天将好像也这么吹嘘过。关勇波打断道这不可同日而语。历史潮流注定是要从封建专制走向*共和的,顺时则昌,逆势则亡。国民党腐朽政权能够把你这样的读书人都逼上梁山,他岂有不亡之理?但是现在人民当家作主了,你要是还不解甲归田,那你就又成了螳臂挡车。这个道理,先生应该看得比我清楚。彭秀才怀疑地说,你就认为你们天下已定了吗?我要听你的化剑为犁,回头国民党又卷土重来,我们就束手就擒了。年轻人啊,老夫是黄土埋半的人,这百年乱局我算是看透了,弱肉强食,人唯自救。我也告诉你一句,我无意和你们新政对抗,更不会在乡梓为恶。但是否马上缴械洗手,老夫还想作壁上观,看看再说。
  关勇波知道一时无法说服这位熟读经史的前辈,只能拱手作别。送到寨门,彭秀才神色凝重说,贤侄的提议老夫会仔细斟酌,据我所知,境内真正的匪患尚很严重。贵军不必以我为虑,我等不过桃花源中人而已,避居深山,聊以远祸。英雄老去,更无心于江湖间事。待等机缘成熟,老夫自会率所部金盆洗手解甲归田的。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一章(5)
关勇波诚恳劝道,过去您的死敌是谁?是国民党县政府啊,现在共产党帮您报仇雪恨了,您还有什么必要扯旗放炮独树一帜的。彭秀才点头苦笑说不管怎么说,还是感谢你们放了彭蛟一马。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许多事情我不便插手,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情报,算是我谢你的了。是否有支国军残部在和你作对?关勇波急忙说是的,交过几回手了,一直未能歼灭。彭秀才说他不算江湖中的,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残部就在对面铜锣寨一带休整,那儿山高林密,人烟稀少,也是易守难攻的要塞。你们自己设法去吧。
  3
  胡队长正在院子里请护士单凌云帮他往腰背上抹药水,显然那天的绑架让他受了一点外伤。关勇波和黄世杰归来看见上前招呼,他略显尴尬,气犹未平地恨恨说道我还以为你去帮我复仇去了,原来你就这样做买卖啊。我们和土匪是没有什么交易可做的。即使是我被俘,我也认为应该是大兵压境踏平山寨地救,不是去换人。这样只会长敌人的威风,灭我军的士气。关勇波厌烦地说你是老革命,不怕死,我尊敬你也佩服你。但我理解的革命,也是要讲政策和策略的,是要爱惜同志和战友的生命的。即使是敌人,我党也主张能够争取的就争取,能够招降的就招降,不然怎么会有平津战役的和平解决?
  胡队长依旧愤愤不平说那是两军对阵,是要保护平民和古城,现在我们是来剿匪的,面对的只是几个小毛贼。连几个毛贼我们都要容忍他一再犯上作乱,岂不是有辱我军的威风。不是装勇敢,我也惜命,就凭他彭秀才那几支破枪,你只要大兵压境,他还真不敢杀我。
  关勇波生气道你少装逼,我比你更了解这儿的民风。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鱼木寨凭恃天险,纵然能够强攻得手,即便不论你的生死,我也不希望我们牺牲更多的同志。这些都是组织交给我们带的土改根子,我们凭什么要逞匹夫之勇而去冒险搏杀。我换你回来,你尽可不领情,你要强装勇敢不要命,那是你自己的事儿。对不起,我不愿我的战友白白牺牲一大堆,最后还没换回你的命。你要觉得我违背原则,你尽管去报告。我相信我最终能够解决鱼木寨的问题,其他事情回头再说。
  冉幺姑在屋里静静地给覃天恕收拾行装,他心事重重地看着她,他们已经知道彭秀才放过了他们的仇人。他感慨功亏一篑,恨恨嘀咕一定要取胡某的人头来祭祖。她冷笑说算了,我大约是看明白了的;你还是早日走吧,你已经兵无斗志了。我知道你是钟情重义的人,我看得出来,自从你知道你那个同学回来过后,你就陷入了维谷,进退两难了。他故作轻松地说他是他,我是我,各谋其事,有何为难的。
  她回头继续折叠衣服说,别说蒋团长怀疑,就是我也明白,那个姓关的能够逃脱一死,多半是你走漏的消息。他变色申辩说,不管你怎么想,我绝对没有卖放这个人情。我和他至今没有任何联系,我也不想和他联系。这个话,就说到这里,你应该相信我的真诚。她苦笑说我无意深究你们的关系,你自己应该明白,如果你不想面对他,你就远远地离开,趁现在还没有刀兵相见。至于我们和他如何厮杀,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眼不见心不烦就够了。
  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叹气说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他杀的家父,我也无意杀他,至于各为其主,那就只好各听天命了。我的事情我自己了断,我不能让你来为我身负血债。即使要走,我也要把你送走,我们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欲泪又忍,叹道别这样说,还是各听天命吧。这辈子,我是认了的。你走你的,咱们两不相干,谁也不欠谁的。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一章(6)
关勇波骂了胡队长一顿,内心还是有些困惑,便回头去胡队长屋里谈谈。胡队长在裹土烟抽,看见他主动来,也就起身让座。他若有所思地问老胡啊,你那天是怎么落进土匪手中的?胡队长恨恨地说,我意外发现了覃家那个所谓的五姐,就是当初欺骗我的那个女人,追上去想把她抓回来,结果中了他们的埋伏。
  你认准了吗?她有什么特征?胡队长摇摇头说她戴着斗笠,只露了一下脸,感觉是她,但仍没看得很清楚。要是认准了也许我就早拔枪了,可惜啊。关勇波继续问,你感觉她和彭秀才他们是一伙的吗?当时抓你后有过短暂枪战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另外有人在打你的主意?
  胡队长磕磕烟斗说不像一伙的。我看见有人在掩护她逃避,我正要拔枪,却被彭秀才的匪部偷袭了。你是不是发现什么目标了?他摇头叹道只是直觉,说不准。我怀疑这个女人就是冉家的那个小姐装的,但没有依据。
  胡队长一听立即警觉地追问哪个冉家的小姐?关勇波知他性急,原没准备告诉他内心掌握和怀疑的一些情况,只能简单说也是镇上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与覃家原来是有些关系的。胡队长激动地说那抓来一看不就明白了嘛。关勇波叹道可是最近失踪了。好像是故意躲藏起来了。胡队长咬牙切齿地说,只要她家还在就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派人盯着。
  关勇波其实早已派人在监视冉家。这天傍晚,他也上街在阴暗中观察着冉家的情况,看见侍女杏儿从外面回来开门进屋了。他观察后面没人跟随,屋里亮起灯火,决定进去看看,回头叮嘱身边的一个战士注意警戒。
  他敲门,杏儿开门认出是他,略显惊慌,然后沉着地问这位长官,您有什么事儿吗?他笑着说喔,没事,随便拜访一下。杏儿礼貌地推拒说我家主人不在,改日再来吧,抱歉。他笑道谁说我要拜访主人了?我就是来拜访你的,不行吗?杏儿略显慌乱问找我?您找我有什么事儿?需要我跟您走吗?
  我能进去再说吗?你不用跟我走。杏儿为难地说主人不在,我只是一个仆人,不敢在家里待客。您要是需要搜查什么,那我拦不住您。若是要找我,我跟您走行么?他想想人家说得也在理,感叹说好严的家法啊,那我就不跟你为难了。你明天到乡政府来找我吧,我就只是想跟你拉拉家常。杏儿感激地说长官放心,我一定来,就是现在要我去也是可以的。他笑道那就明天吧,我看你刚赶路回来,怕是也累了。我走了,明天见。
  4
  覃天恕还是将母亲委托给四姐,准备带田樱去姑妈家避避风头。田樱赌气说不去。他像没听见地继续说换个环境吧,省得你天天和病人在一起,心里烦。你也都看见了,妈这样,我暂时是不能走的。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她低声说我不回了,要死就都死在这里好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别成天死啊活的,我听不惯。准备走吧。他有点起急地说。她咬着嘴唇质问我们为什么要走?你在躲避谁?为什么要躲避?你做了什么?他顿时语塞,语气变软地说没什么,这儿呆腻了,换个地方透透气,听话,你还是先走吧。她咬断线头说我不走,你不就是怕关勇波来抓吗?我就等他来抓。看他能把我怎么样。我倒是不懂你为何怕见他?你们不是生死弟兄吗?你们现在怎么了?为何像猫跟耗子似的,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一章(7)
他烦躁地扔下手中的物品,强忍怒火走到窗前,沉默注视远方。半晌叹气说是啊,我为何怕见他呢?是他做了亏心事啊,应该是他羞于见我才对啊。是他的组织杀了我的父亲,又不是我杀了他的父亲,应该是他要向我请罪才对啊。她冷静地说你也许不应该怪他,我想他一定不知道这件事情,他要是知道而不制止,连我都不能原谅他。我们何不找他问清楚呢?我们应该主动去质问他才是啊。
  他摇头叹道嗨,现在找他又能如何?不该死的已经死了,该死的却在他的保护下活着。大地上血迹未干,他能还我的债吗?她激动地逼问,那你们就准备终身不见吗?他不能起死回生,但是他应该可以制止新的杀戮啊,难道你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所有无辜的人继续坠入仇杀的深渊?你们是骨肉兄弟啊,有什么不能当面谈清楚的呢?也许他正想找到你呢。天恕,我陪你去见他,好吗?
  他苦思感叹道我不是没想过去见他。小樱,你太幼稚,你不了解更不懂政治,人在政治生活中不再是个体的人了,是一群动物。我正是因为还爱护他,所以不想去见他,不想让他陷入良心的不安。有些事情你不懂,也许我们总有一天会见面的,哪怕是对搏沙场,可能也比现在这样见面要好。这一天也许就快来到了。
  连日无战事,冉幺姑闲得在院子里喂狗。一个袍哥跑来报告情况说,那个姓关的昨天又去家里找你去了,杏儿没让他进屋,他要杏儿今早到乡政府去了,可能是调查你的下落。我们发现他们在监视杏儿,所以暂时杏儿就不能过来了。
  她沉默咬牙听着,喂完狗回身说,看来他是不想放过我的,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道行。然后独自挥动着一条丈二软鞭在后院开始练功,一丈开外插着一排点燃的蜡烛,她每一鞭挥去,都能抽灭一根烛火,而蜡烛不倒。恰好一个仆人带着一身长袍的蒋团长走了进来,他看见她聚精会神练功,示意仆人别做声,他在一旁欣赏。等最后一根蜡烛被抽灭,他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说贤妹好神功啊,不得了,不得了。
  她闻声回头,羞涩一笑呵呵道,蒋兄光临了,又让你见笑了。快坐,上茶来。他取过软鞭试着挥挥,完全不听使唤,更加感叹说江湖之中,果然是藏龙卧虎。贤妹秀外慧中,更兼一身神技,实在是人材非凡。冉幺姑腼腆地说兄台过奖了,这些都是走江湖卖艺的把式,实在上不得台面。从小看父辈的朋友们玩,觉得好玩就粗浅地学了一点,也是怕以后没饭吃,好在江湖上讨个口而已。
  蒋团长心生爱惜,笑道贤妹这样的好人材,还怕没饭吃?笑话笑话。我看在你这神鞭之下,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好汉,都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她不无得意地笑道,你再说我就只能躲起来了。不好意思,你先坐会儿,我去梳洗一下再来拜客。
  收拾停当,她出闺房和他对坐品茶,他直直地看着冉幺姑俊秀之中透出的妩媚,不免有些失态。她回避着他的眼神,不时为他续水。他看着她的纤指说,贤妹的手型真是漂亮,简直像玉雕。她羞涩地收回手指说,蒋兄一定是看过许多女人的手吧?他掩饰说哪里哪里,行伍中人,成天都在男人堆里,看见的都是拿枪舞刀的手。
  她见话题到了这里,顺便问嫂夫人想必也是大家闺秀吧?他感慨道戎马倥偬,南北转战,原指望抗战胜利后可以解甲归田娶妻生子的,却不料内战又起,又只能上阵搏杀了。一听如此,她略显局促,急忙想绕开话题,幽幽叹道也算是造化弄人啊,你看这乱世还有望结束吗?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一章(8)
他沉吟开腔,实不瞒贤妹说,时局败坏如此,我也未敢多抱希望。她不失关心地问那你设想过退步抽身吗?急流勇退也许个人还有保全之道?他摇头叹息道难啊,我们是过河的卒子,只能往前拱啊。她说此话怎讲?自古皆有知难而退的啊。
  说来话长。他叹道,我是从北伐以来,就笃信总理的三*义,抱定了理想要跟委员长治国平天下的。也许很多军人只是想发乱世横财,而我不是。我相信没有党人作乱,我们是可以中兴国家的。她插话说我只是一个江湖儿女,不懂你们的政治,但我确实不解,你们怎么会败在*手里,以至于江山倾覆,生灵涂炭?
  他苦笑说,你这个问题恐怕将会是未来历史的一篇大文章啊。说来太复杂,往简单里说,就两个字--手段。她不解说,难道你们手段没有*高明?他恨恨地说不是,我们没有他们阴毒。我们是政府军,我们所到之处,要维持秩序;而他们是流寇出身,他们要破坏秩序,他们可以不择手段。这就像下棋,一个讲规则的人怎么能下赢不讲规则的对手呢?
  她略略明白道,说来也是。那你既然知道不是对手,为何还要孤军顽抗呢?他长叹道一个男人,总需要坚守自己内心的原则。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忠勇。哪个改朝换代的时候,没有孤臣孽子。我是*的死敌,即使做了叛将,最终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我看得很清楚。
  两人说得投机,见天色很好,相邀出门围猎。上马并辔飞奔,后面远远跟着两个卫士。来到一条河边,下马喂水。她很久没出来散心了,感叹真美。他有些心动,开始拿话撩拨道,看见这些好山好水啊,常常也想偕隐江湖。她调笑道偕隐?和谁偕隐啊?他嘿嘿斗胆试探说,嘴上事即心上事,眼前人是梦中人啊。
  她突然意识到他的心思,感伤道蒋兄言过了,小妹担当不起。他见她尚无恶感,遂动情说幺姑啊,说心里话,自从转战到了这一片山谷,我竟然如入梦境般不忍离去。我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穷荒之地,竟然养育了你这样一个出尘拔俗的奇女子。她苦笑道,兄台南征北讨,阅人无数,就别笑话我这个粗笨的山野丫头了。
  他立即正色解释道确非玩笑,本来身为乱世军人,长年浴血蹈火,内心早已凛然若冰。但是自从见了幺姑你,无端地竟然动了凡念。自己也知道自己命如飘蓬,不该有这样一些非分之想。但是面对你的尊贵,却又不甘心擦肩而过,生怕永远地失之交臂。
  她羞涩而感伤地打岔道,兄台再这样说,我就无地自容了。我们不说这些好吗?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我的过去,我是心如死灰的残枝败柳,早已不待春风了。只恨爷娘给了我一个女儿身,要不我也随军从戎去了。我们在这儿偶然相遇,原本就是劫运,是孽缘,你就当多认了一个义弟。身处这样的时代,我们种下的只是仇恨,不敢去奢想开出爱的花朵。来,我陪你打猎去吧,我会是你可以信托的同袍和兄弟。说完她驱马开始围猎。
  胡队长和杨天喜这天正好带着一支小分队在巡山,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山谷传来枪声,立即命令队伍停下,侧耳倾听。胡队长说不像是火铳的声音,有土匪。杨天喜听出像卡宾枪的声音,怀疑是蒋团长的队伍。两人听着枪声断续,不像是在打仗,可能人也不多。决定兵分两路,包抄过去,争取打个措手不及。
  蒋团长和冉幺姑在密林中边走边搜索野物,忽然从后面飞来一群惊慌啼叫的鸟。他抬高枪管想要射击,被警觉的她拉住示意有情况,两人卧倒观察密林那边的动静。胡队长带着战士慢慢匍匐过来,她捡起一块石头,悄悄朝一个可疑的树丛扔掷过去,果然那边传来滚动的声音。蒋团长一枪射去,打伤一个战士,对面传来密集的反击,两人滚动点射还击。他悄悄耳语道,是*的正规部队,你先撤,我掩护,在拴马的地方会合。她点头,又射击,然后迅速撤离。
  蒋部的两个卫兵听见对面的枪声忽然密集起来,觉得不对,急忙持枪搜索过来。他们听见了马的嘶鸣声,向马靠拢,看见冉幺姑也正从林子中往这边撤退,急忙掩护。蒋团长也撤退出来,后面的追兵渐渐围近,两个士兵掩护射击。
  蒋团长高喊幺姑快上马。她飞身上马欲奔,看见掩护的卫兵,掉转马头,去接上来一个跑走。蒋团长上马,看见她的行动,犹豫一下,也去接上另外一个飞奔。胡队长带兵冲出丛林,朝蒋团长射击,马上的卫兵中弹摔下,他继续狂奔。杨天喜带兵朝枪声处包围过来,正好远远看见蒋团长的飞骑。他来不及阻拦,士兵开始射击却无法击中,他抬枪瞄准蒋团长,内心犹豫,手一哆嗦,子弹打飞了。他冲出丛林,急忙去看那个倒地的卫兵。卫兵奄奄一息,认出杨天喜,苦笑一声杨排长,然后咽气。
  杨天喜大叫韦三韦三,眼角渗出一滴泪来,这都是他曾经的同袍啊。胡队长带兵走过来,看见杨天喜在挖坑掩埋那个士兵,问弄清楚是哪一股土匪没有?杨天喜略显伤感地说是蒋团长,跑了,这个是他的卫兵,我认识。前面还跑了一骑,隔得远,没看清楚。
  胡队长有些质疑道你们怎么没拦截住?可惜啊,又让这条大鱼溜了。杨天喜有些恼火地说我们没赶上,你们都交火了,怎么没打死啊?两人略显不快,胡队长说快走吧,沿路追查一下,看他们老巢在哪里?杨天喜说毕竟是过去的兄弟,不忍让他暴尸荒野啊。你走吧,我马上赶来。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二章(1)
1
  冉幺姑那天只好跟着蒋团长到铜锣寨去住了一夜,好在蒋团长心存敬重,未敢非分。次日送冉幺姑走出寨门,依依不舍地问昨夜睡眠如何?还能勉强安身吗?我这儿可真是寒舍啊。要不是觉得寒碜,还真想留你多住些时。她歉然说蒋兄抬举小妹了。主要是家里还有一帮弟兄的吃喝拉撒,都得我操心,不然,如此仙山秘境,原是值得逗留的。
  他赞叹道贤妹真是巾帼英雄,忠孝仁义,处处都不拉下,唯一苦的却是自己,愚兄真为你感到怜惜不已。说得她眼圈一红,苦笑说,家父打小就是把我当儿子带的,投错了胎,就得认这个命。人一辈子,悲欢聚散恐怕都是娘胎里带来的吧?你说呢?
  他似乎自言自语道,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数,但我仍然相信许多事情是可以聊尽人力的。我算是一个信命而不认命的人吧。就像眼前的时局,也许国民党气数已尽,事已难为了,但既然我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立场,依然还是要拼死一搏的。军人嘛,殉职于战场,那也算是天命所归,我认了。
  她有些感动,说蒋兄的这份孤忠,可惜当世无多。我虽女流,依旧还是心存仰望的。许多地方,无能助你更多,还望兄台见谅。只要你还在这里抵抗,我也许能够聊尽微薄之劳。你留步吧,我先走一步。他含情脉脉地说,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急啊。哎,能得贤妹相助,也算是吾道不孤了。你走吧,我让他们送你一程,路上小心。
  关勇波一直秘密安排黄世杰化装成药农,在铜锣寨一带侦查蒋团长的活动规律。黄世杰蹲伏一段之后,基本掌握了敌情。这天带关勇波和一支小队隐蔽前进,来到山下观察。他指着远处一个独立的孤峰说,那就是铜锣寨,四面绝壁,只有一条栈道上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关勇波拿着望远镜观察,感叹道这狗东西还真会找地方,山上有多少人家?
  黄世杰答道原来住着一支苗人,几十户吧,自耕自足,还算富庶。还有个道观,以前有些道士在上面炼丹。他问现在多出这么些匪军,山上的粮草够他们糟践吗?黄世杰说估计是不够,所以他们那个蒋团长才要经常下来打猎。这一带野物也多,他们要维持生活倒也不难。
  他问他们下来的人多吗?打猎的时候。蒋团长是不是每次都来?黄世杰说这不一定,多数时候是他带几个人下来,这家伙枪法很好,喜欢打猎。有时人多,不好下手。
  他决定守候在此相机而动,要黄世杰还是先带人把他那些陷阱绳套准备好。他们这次也想来好好狩猎一次,看看鹿死谁手了。
  蒋团长的大营设在一个道观里。送走冉幺姑之后,他心情有点落寞,遂找来那个老道长陪他下棋。老道长道号无尘,果然长得一副仙风绝尘的样子。说话乃外地口音,也不知他何时云飘此处。他嫌蒋团长的棋臭,无心和他真正对局,通常是先摆一个残局让他去破,破了再开新局。
  一个排长进来报告团座,今天下山打猎,问他还去吗?蒋团长头也不抬,念念有词说我就不信我破不了你这个残局。无尘道长呵呵笑道,这可是宋代的陈抟老祖留下的着名残局,千年以来还很少有人能破啊。
  排长凑过来看,大吃一惊说,耶?怎么道长这方没有老将啊?这是什么棋谱?蒋团长骂道你懂个屁。要不为何叫千古疑局呢。去去,一边待着歇凉去。去吧去吧。今天我不去了。小心一点啊,最近有*活动。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二章(2)
2
  胡队长和杨天喜的小分队继续巡山,转到了一座寺庙前。胡队长用望远镜观察半晌,没看见动静,决定去看看,怀疑这是一个匪窝。杨天喜嘀咕这儿无险可守,估计土匪不会这么傻。看看去吧,正好也歇歇脚。胡队长说还是得要提防一点,你带个小组先去侦察一下,我们在后面掩护。
  杨天喜带着几个战士隐蔽向前,发现这是一个略显破败的古寺,破匾上书“铁炉寺”几个大字;旁边不远还有一个尼庵。他轻手轻脚进门,看见一个老和尚独自在佛堂坐禅,两个小沙弥在打扫着大殿。他没发现异样,就先去向佛陀行了个礼。
  胡队长见没事,也带着人马过来,两个沙弥略显不安。他朝佛堂走去,看见坐禅的老和尚对他的到来毫不理会,有些不快。便大大咧咧地喝问这位师傅,喂,这位师傅,叫你呢,听见没有?
  老和尚抬眼看看他,目中精光一射,他顿时感觉到一种威严压迫。和尚缓缓说敢问施主有何见教?胡队长口气变软,解释说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文沙场剿匪大队的,想要请教师傅,这一带有土匪活动吗?
  老和尚冷冷答道,佛门清修之地,向来忌禁刀兵。老衲也从不过问窗外之事,不知何为官何为匪。还请施主包涵。阿弥陀佛。胡队长说那我们能借你宝地休息一夜吗?明早就开拔。和尚自言自语--寒鸟歇翅,白云驻脚,清风往来,皆是善缘。施主请便吧。
  关勇波和黄世杰等一连蹲守了好几天,看见蒋团长没下山来打猎,便放过了那些士兵。他们只有六个人,对方人多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动。要动就尽量想抓活的,只抓那个团长。这天大早,一个战士悄悄跑来报告说来了,来了。关勇波取过望远镜观察,判断应该是他了,对黄世杰说来,你看看。黄世杰接过望远镜观察,激动地说就是他,终于出窝了。
  关勇波集合战士,分配位置;命令大家散开,冒充樵夫药农,等他们进了这个包围圈,等他开火时再开火。对方正好只有五个人,争取一个也不拉下。一战士问他们要是不走这个方向怎么办?黄世杰说没事,他去把他们引过来。
  蒋团长带着四个士兵下山来进入林子,查勘着地下的脚印和粪便。发现一堆粪便还是湿的,估计野猪走得不远;看这脚印深浅,这头猪估计还不小。几个人成散兵线往前摸索,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关勇波急忙向另外一处埋伏的黄世杰示意,黄世杰开始学野猪叫和奔跑的声音。蒋团长等人听见,站住倾听。司务长说好像在那边跑,是野猪的叫声。
  几个人逐渐进入关勇波他们的包围圈。蒋团长忽然直觉到某种危险,站住观察,他似乎闻到了什么异味。他咋呼着喊道什么人?站起来。一个伪装成樵夫的战士以为被发现,就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蒋团长感觉不对,用枪指着喊道把手举起来。战士举手,衣服上提,露出腰中插着的枪柄。蒋团长正要开枪,关勇波急忙先开枪,蒋部卧倒还击,林中枪声开始密集起来。蒋团长不知对方埋伏有多少人,感觉到四面皆有埋伏,急忙组织突围。
  几个人往前冲锋,一个士兵忽然踩进绳套,被一下吊到了空中。前面阻截的一个战士被蒋团长射中受伤,但蒋部又一个士兵突然掉进了一个陷阱,发出惨叫。关勇波黄世杰朝这边合围,蒋团长惊慌冲锋,又一个士兵中了暗箭,哇哇大叫起来。一个正面拦截的战士和司务长肉搏起来,蒋团长亡命逃窜。眼看关勇波黄世杰即将追到,蒋的一个卫士大喊团长,快跑,我掩护。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二章(3)
那个卫士回身拦截关勇波等,竟然亡命地反冲锋过来,彼此站着对射。黄世杰看着远逃的蒋团长,瞄准开枪,看见蒋团长突然倒地。卫士打死一个战士,被关勇波击中,仍然坚持不倒,继续对射,最后也被黄世杰射中才倒下。
  司务长被战士活捉,关勇波和黄世杰急忙去检查前面蒋团长倒下的地方,只看见地下的血迹,人已经不见了。关勇波判断他受伤了,肯定跑不远。黄世杰自信地呵呵笑道,我会追足迹,您跟我来,小心他伏击我们。关勇波命令战士赶紧抢救伤员,把俘虏带着撤离回去。他和黄世杰紧张地辨认血迹脚印追踪下去。
  他们根据血迹脚印不知不觉地来到铁炉寺前时,已然黄昏。只见老和尚独自坐在大殿前的蒲团上念经,寺庙寂静,昏昏然闪着几盏烛火;蒋团长在寺庙附近失去了踪迹。黄世杰低语说这是本地的一个古庙,有僧人的,会不会躲进这里去了。两人提着枪轻轻走进去,那和尚打坐,仿佛不曾看见他们一般。
  两人分头进后院巡查,什么也没发现,来到大殿会合。关勇波客气谦恭地上前施礼问法师,我能打扰您一下吗?老和尚白了他一眼,依旧念经不已,手上转动着念珠。黄世杰不耐烦,上去欲拉和尚,被关勇波拦住,和尚又斜看他一眼。等念完一段经文,才起身说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何事要吩咐?
  他礼貌地问,法师刚才可曾看见一个军人进门?老和尚说老衲看见的是两个军爷光临寒寺。黄世杰插话道两个?不对啊,应该是一个啊。和尚呵呵笑道,施主不是两位吗?老衲难道眼花了?黄世杰着急说不是我们,我是问刚才!老和尚凛然说,敢问施主何谓刚才?千秋一梦,万劫不复,眨眼之间,已成隔世。施主刚才何处来,因何刚才在?刚才在哪里,何时是刚才啊?
  黄世杰急了说你这你这,关勇波急忙拦住说法师请不要误会。我们是文沙场人民政府的,我们追踪一个土匪来到宝刹,担心他潜入古寺伤害僧众,因此向法师打听下落,诚望法师指点。老和尚说佛门清净,魔道不侵。香火寂寥,无物可谋。老衲但见庭前花开叶落,不知人间匪去兵来。阿弥陀佛。
  黄世杰抢话说,你这和尚说些啥啊,我们明明看见一路的血迹,到了这儿就没有了,你怎么这样?我们也是为了你好。老和尚不动声色地说,看来施主疑心寒寺即匪窟,那么老衲就烦请两位官爷搜搜。说着他就去抱起殿前那沉重的香炉,轻松地移到一边。
  关勇波一看那个几百斤的分量,心中明白这个和尚的内力,已然变色心惊。他只好说抱歉,法师既然没有看见,我们就不打扰了。相信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说善哉善哉。老衲还有一言相赠二位施主,古语谓--穷寇勿追,各留一步。还望施主一路保重,阿弥陀佛。
  3
  他们出门又在庙外搜索一番。黄世杰愤愤不平地说,肯定是这个和尚把人藏起来了。关勇波问是又怎样?黄世杰说是的话,我们就可以把他抓来审问啊,调兵来挖地三尺,我就不信挖不出。关勇波摇头苦笑说,如果是,那这个和尚就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他是敌人,那刚才我们就不可能活着出来。你没看出来吗?
  黄世杰说这个老家伙确实内功深厚,世外高人啊。关勇波哼哼嘲道,就是啊,如果他和那个蒋团长联手偷袭我们,我们还能有胜算吗?黄世杰疑惑道,那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又为何要隐瞒我们呢?姓蒋的肯定在这儿啊。关勇波说世间事没这么简单的。我也估计姓蒋的藏在这里,但我们不能相强啊,守在这里也没用。他要真的帮姓蒋的,我们两个也没办法。他说的对,各留一步。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改日再来吧。两人急忙在夜色中下山。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二章(4)
待他们走远,老和尚出门观察,回来关上庙门,进入佛堂,将那尊巨佛塑像移开,把蒋团长拉了出来。蒋团长捂着肚子,老和尚查看一下伤口,用一包药物给他敷上。蒋团长感激地说,谢谢老师长救命之恩,太感谢了。真没想到,老师长竟然隐居在这里,可把弟兄们想苦了。老和尚毫无表情地说,没有老师长了,老僧现在法号铁笔。
  蒋团长随着铁笔和尚来到禅房坐定,感激涕零说老师长,您怎么突然就一走了之了,您就这样把弟兄们丢下不管了?铁笔和尚一边沏茶一边说老夫累了,厌了,该歇下了。你,也该歇下了。蒋团长疑问道,前辈一生功勋卓着,德高望重,为何突然厌兵呢?
  和尚叹息说兵者,凶也。老夫从武备学堂开始从军,半生戎马,看见的都是国家久经战火,百姓迭遭兵燹,死者千万,流血飘橹。原以为自己可以匹夫报国,解民倒悬,最终却发现是犬奔豕突,虎去狼来。失望之极啊。蒋团长还是不解地说,可是国家不能无兵啊。无兵则外侮凌辱,内乱横肆,前辈一生刚正不阿,原本军人楷模,怎能就此卸责呢?
  和尚感慨道,原来我留学东洋时,也曾迷信武力救国。从辛亥首义,南北战争,再造共和,几度北伐,再到国共合作,共襄抗日,几乎每一场大战我都是身先士卒。可是结果呢?外敌才去,内战又起。我身上的血腥太重了,打来杀去,死在我枪下的却多是自己的同胞兄弟,我们的罪孽太深了。
  蒋团长说前辈,卑职不解,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军人浴血奋斗,难道这个国家就会和平安康吗?您和我,都是有理想的军人,我们确实是在为*而战啊。没有一个独立统一的民国,民众则仍然将在水深火热之中,难道我们都错了吗?
  和尚苦笑道,可怕的就是所谓的理想军人。军阀有军阀的理想,政党有政党的理想,理想不一,而各方又怀抱利器,那势必刀兵相见,血流成河。在所谓理想的大旗下,多少热血青年横卧沙场,万里江山,如今已是枯骨累累,难道你还不该醒悟?年轻人,抛弃理想,放下屠刀,金盆洗手,还能立地成佛啊。
  蒋团长陷入沉默,古寺的烛光也只剩残焰在闪烁了。
  覃天恕在姑妈家去留两难,日高三尺,还在疲惫地酣睡。田樱独自起床,梳洗完毕,看见他疲惫的睡态,又去帮他掖好被角。回身看见他的一个小背包,忍不住去帮他收拾。她从背包里捡出脏衣服,又从中摸出一把手枪和冉幺姑送的匕首。她看着这些凶器忧心忡忡,气愤地拿到门前石阶上,找来一把斧头想要砸碎。她举起斧头犹豫了一番,又扔下斧头,把武器收了回去。开始收捡自己的衣物行装打包,泪水盈盈,她觉得已经无法挽救这个男人了。
  她决心离他而去,走到门口,又回到床前最后看看他,她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他被泪水惊醒,动了一下,她急忙悄悄带上行囊轻轻开门出去。他悄悄睁眼看见了她出门的背影,他看出了她的不辞而别,不忍阻拦,闭眼,泪水滚出眼缝,他内心在犹豫煎熬。
  她不敢回头,低头疾走,踏上田埂小路,快要转弯时还是忍不住想回头看看那间小屋。她回眸时突然发现他穿着睡衣,虚弱地在寒风中抱着门框注视她的背影泪流满面。她顿时发现这个男人如此爱她,却又如此矛盾地希望她离开,她立刻崩溃了。她再也无法迈开双腿,一下子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她的哭声绝望而凄厉。他依旧站在门前默默垂泪,他没有勇气去把她拉回来。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二章(5)
她哭了很久,实在不忍就此别去,又回来坐在院子里六神无主地望着远方,她的行囊依然在脚边。他小心翼翼地为她端来一杯茶,放在一边的凳子上。他看见丢在桌子上的刀枪,明白了她的去意何在;他收起刀枪,过来坐在她旁边,也默默无言。她伤感地说天恕,我们的缘分已尽了吗?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不语。她低语说抱歉,我真的想走了。他看着自己的指甲说小樱,你走吧。她的泪水又夺眶而出,抽泣道我开始明白,我的存在毫无意义,我无法改变你,甚至一点都无法影响你的决定,我在这里是完全多余的,甚至是你的障碍和负担。他有些委屈,说你走吧,但你不能这样说。
  她顿时来气斥责道,我这样说错了吗?我千里万里陪你回来,就是怕你一意孤行,想要分担你的苦难。可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一个人憋着扛着,你心中现在只有仇恨,再也没有爱了。你完全不管不顾,恣意妄为,你何曾为我考虑一分。他无言以对,只能叹气说我,我,哎,是我对不住你。你别说了,我心里都知道,我没有办法,许多事情不由我的意志,跟你也说不明白。我还是先送你走吧,也许我还能活着回来找你。
  她质问你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走呢?你想做的事情你也都做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们已经来了这么久,你单独出去了无数次,我都无法阻拦,也不曾追问,我还是你的女人吗?他辩解在等妈妈,她说可是妈妈却无数次催促我们走,你在这里她比我更担心,她不想让你再为这个家殉葬了,你理解老人的心思吗?他语塞发怒道,她催我们走,我就真的扔下她走吗?她已经奄奄一息了,我要么把她带走,要么也要为她送葬,我是唯一的儿子,我救不了父亲,难道我还要扔下母亲吗?我还要怎么跟你说你才理解?
  她掩面抽泣,她实在无可辩驳了。这个可怜的孝子,她怎能深责。
  关勇波早就说服覃地瓜做了他的眼线。覃地瓜终于打听到覃天恕四姐的家,便立即来报告了他。他想私下找到覃天恕,决定秘密地去独自探访。走了好久,覃地瓜指着前面一座山说,那个河边小屋就是。他说你在外边等,有人来就吹个口哨。然后独自走到门前叩门。覃四姐开门问您是?找谁啊?他说四姐,我是天恕的同学,最好的朋友,我叫关勇波,原来去过你娘家的,还记得吗?
  四姐回忆,你是那个那个,啊,好像经常听天恕说起过,啊,来进屋坐。他随之进屋到客厅,真诚地说四姐,我现在在文沙场人民政府工作,是刚分配回来的,听说伯母病了,赶来看看,以前天恕对我帮助很多,也想看看你们有什么困难没有?你们家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很抱歉,我没赶上,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了解天恕的个性,现在和他也失去了联系。四姐,我有急事想尽快见到他,我是来帮他的,你能帮我找到他吗?你就说我是关勇波,急于见他,他就会明白的。
  四姐一听他在政府工作,疑惑地说,家里的事儿,我们这些嫁出去的女儿,想管也管不了。天恕远在天边,我们也不希望他回来,我只好把母亲接过来治病,他如果哪天回了,我一定把你的话转达到。真是感谢你还有这份诚心,多不容易啊,这年头。
  他怀疑地问,我听说他回来了啊,他没来看看母亲吗?四姐说你们这么好的弟兄,他要在这儿能不马上出来见你吗?他想想也是,急忙说四姐,我去看看老人吧?四姐带着关勇波进入老人的卧室,老人昏睡,他走到床前默默地关注,心中涌起万千伤感,眼圈发红,强忍眼泪,从身上摸出一叠钱来,轻轻地塞进老人的枕头下,转身出来。四姐想要拦阻,他拉着她出门压低声音说四姐,你别说了,我欠天恕太多了,这是我给老人的一点心意。你就想法早点帮我联系上天恕,对他对我,可能都是天大的好事,我求你了四姐。我走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二章(6)
四姐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离去,他转身终于没有忍住眼泪,不敢回头地走了。
  4
  夜里,铁笔和尚在独自坐禅,蒋团长伤愈,轻轻地来到他身边坐下说,前辈,再次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和尚知他要走了,微睁双眼摇头叹息说,不,老衲没有救到你的命。蒋团长问前辈何以这样说?和尚说因为你没有真正放下,一念放下即是佛啊;你却执迷不悟,看来老衲救不了你的命。
  他惊慌地说请前辈指点迷津,如何才能救命?和尚叹道性命性命,有性才有命;人若迷失本性,如何能救其命?他问何谓本性?和尚答曰趋利避害,去恶向善,斯乃本性也。他质询道眼看河山倾覆,士民荼毒,身为军人,袖手旁观,这,难道是善吗?和尚说末法时代,在劫难逃。个人永远不足以对抗历史,只有菩萨才能普度众生。想扮演救世主的人越多,这个世界的灾难就越重。阁下以为你是谁?
  他追问没有金刚手段,如何显菩萨心肠?前辈真能面对生灵涂炭而坐视不顾吗?和尚继续开示说,兰因絮果,前世今生,人世的一切皆有因缘定数,不是你我可以逆转的。即如眼前,老衲想要超度阁下都束手无策,况乎整个世界。可笑,可悲啊。你去吧,你我的缘分也都到此为止了,阿弥陀佛。
  他扑地叩首道,还是感谢前辈的大恩大德。不才去了,也许今生无缘报答您的再生之德,来世不才仍旧愿意做您的部属,为您牵马引鞍。说完泪下如雨。和尚闭目伤感道,老衲送你一偈吧,但愿你能开悟--两汉相争一女愁,霜锋无处逞*。逢关不避孤舟逝,大野有情掩旧仇。蒋团长根器虽然不错,悟性却是未到,默念几遍依旧不解何意。起身拱手作揖,然后又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正步出门。和尚闭眼念经,眼缝中溢出波光粼粼。
  蒋团长潜回铜锣寨,旧部尚在坚守。他安顿好营务,决心要重新开始报复行动。恰好原来随队的发报机终于鼓捣好了,又和南边的军部取得了联系。他首先去拜访冉幺姑,想和她分析是谁出卖了他的驻地和情报。她也听说了他被袭的事,且早已查明是彭秀才给*透的风,正担心他的下落。
  听罢蒋团长咬牙说如果是他,那这笔账,我得先跟他算。否则,他就是我们身边的一个祸根。她说正好,覃天恕也和他有笔旧账没了,一起了吧。蒋团长大喜,说那我赶紧去拜访一下跛豪和天恕。他带着一个随从向星斗山走去。两人相见,似乎还有劫后重逢的惊喜。黄昏他和跛豪散步巡视各处岗哨,说刚才我们在路上发现有小股*在往你这儿移动。跛豪笑道我的探马也发现了,我就想他们来,可是他们就只在周围转悠,硬是不肯上来,哈哈,老子早就看中了他们那清一色的手提机关枪啊。
  蒋团长惭愧地说,那都是以前我们国军用的美式装备。跛豪骂道不是我说你们中央军,你们也太他妈丢人。*是怎么起来的,我都知根知底,我要当初不是被他们什么鸡毛肃反给吓跑,老子现在也是野战司令了。蒋团长说我也恼火。中枢决策失误,各军心计不一,文官贪财,武将怕死,自然是要落败的。跛豪讽刺说这回玩栽了,老子看这残局也不好收拾了。
  他说跛爷,你我都是英雄一世的人,不至于就这么认栽吧。再说国军也在总结教训,军权现在交给我们桂系的白长官统筹,已经稳住阵脚,正在组织反攻,南边已经频传捷报了。对我部的援助即日可到,你就等着受封领赏吧。另外最近那个彭秀才投靠*,不断出卖我们的情报,他是江湖身份,对我们潜在的威胁很大,我都差点死在他的手上。他对你这儿的情况也是了解的,我想我们应该先把他灭了,以绝后患,你看如何?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二章(7)
跛豪骂道这厮确实讨厌。他既要扯旗放炮,又不讲江湖规矩,老夫的面子从来不给,确实要教训教训他。你看怎么搞吧?他那儿囤积很多,我们也该要补给补给了。覃彭两家是世仇,我们一起去和覃天恕那小子核计核计,他手下那些人对彭秀才是很知底的,听听他的主意,大伙一起正好算总账。
  覃天恕和田樱等待着母亲的痊愈,暂时无事就在院子里种花,两人有说有笑显得情绪很好,似乎忘记了安危。她叹道古诗说--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取东家种树书。其实这样的境界也真好。他明白她的暗示,笑答剑悬东壁,马放南山;男耕女织,儿孙绕膝,这是太平盛世的光景啊。
  她说乱世之中也有桃源啊,心远地自偏嘛。他苦笑说,你愿意放弃城市就在这里白头偕老吗?她毅然说,得心安处即是家,只要你能放弃仇恨,我就什么都可以放弃。他顿时情绪低落,转移话题说我们种的这些花,再有两个月就该要开放了,熬过冬季就好了。她还是接着那话题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天恕,种下恩仇,就会收获爱恨啊。
  他无言地望着远方,那里一个男人正向他们匆匆走来。她在一边警觉看着,他急忙过去接应,担心地问小四,妈有事吗?小四说老太太没事,四姐有封信要给你,另外幺姑也要你到哥来客栈去一趟,说有急事商议。这是四姐的信。
  他接过阅读,脸色凝重说你等我收拾一下,我们一起走。他回身过来拉着她进门,她疑惑地观察他的脸色。他一边急忙收拾他的那个小包,一边对她说你看看吧,四姐的信。她读完说,我觉得勇波是要帮你,你不应该怀疑他,你们过去是生死之交啊。他点头说我还是基本信任他的,你放心,我们不会翻脸的。
  她恳切地说,要不我陪你去见见他?覃天恕说算了吧,他还不知道你也回来了,别把事情搞复杂了,还是我自己去见吧,男人的事情男人自己了断。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以后可以单独去找他,他也会要帮助你的,我相信这点。她担忧地说天恕,无论如何,你要冷静,勇波比你理性,我希望你能多听听他的意见。
  关坡的哥来客栈,平时门可罗雀;谭幺婆独自在打扫院子,冉幺姑突然走了进来。谭幺婆惊喜喊道幺姑,人没到,我先闻到一阵香风了。幺姑亲热地过去拥抱说幺姐,好久不见,你简直像倒着长的,越来越年轻了。谭幺婆笑道,你要不来啊,我还能凑合着活,看见你的模样,我是死的心都有了。我就真的奇怪,人还有长成这样漂亮的,你是哪儿下凡来的吧?呃,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说,怎么想着来我这茅草篷的?
  幺姑笑道想姐了,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不会是藏着谁怕我看见吧?说罢哈哈大笑。谭幺婆佯怒说,我撕烂你这个小狐狸的嘴,姐这儿要能藏个人就好了,那我还不敲锣打鼓啊。快说正经的,有事我也好准备嘛。幺姑说没啥,约了几个朋友到你这儿聚聚,喜欢你这儿清净,你今天就不用接待别人,我全包了,好不?谭幺婆说我的财神婆呢,那还不好;我这就收拾收拾,来,你先喝茶。
  幺姑正在看谭幺婆的刺绣品,覃天恕推门走了进来。谭幺婆迎了上去,认出来是从前的客人,问您又来住店吗?今天怎么自个一个人来的呀?抱歉,今天我们……他略显尴尬地说抱歉啥啊,不欢迎吗?幺姑放下绣品,羞涩地对谭幺婆说,幺姐,这是我的客人。你们认识吗?
  谭幺婆两边看看各自的神情,略有所悟说喔,原来你们,呵呵,快进来坐,我啊,见过这位客官一面,你们聊,我去泡茶。谭幺婆知趣退下,覃天恕关切地注视着冉幺姑,含情脉脉。她娇嗔说看什么看?我脸上出水痘了吗?他调笑道水痘倒是没有,头发上怎么有个虱子在爬啊?
  她信以为真,着急地说不会吧,我刚洗了的,快帮我捉下来,我看看。他假装认真地上去捉,故意比划着用手捏着说,来,把手摊开,我放上去。她把手摊开,他假装放,故意把她掌心掐了一下。她大叫一声,一看手心啥也没有,知道上当,骂他讨厌,说你就知道骗我。从小就这么坏,现在更坏了。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
  他坐下喝茶,爱怜地看着她说,你去看了我娘啊?她爱理不理地说,你怎么知道的?他感慨何必去折腾呢?老人看见你更要伤感的。她哼道,是不是有了媳妇看,我去就多余了啊?他尴尬辩解不是这个意思;问她找他有什么要事。她说没事,就想看看你,以后也许更难看见了。你的那个姓关的同学去找你去了吧?你们见面了吗?
  他摇头说没有,他是在找我,可能他还没把握我到底回来没有。她问那你准备见他吗?他说想听听她的意见。她忽然冷冷说道去见吧,两种选择,一是把他的头提来见我,一是把我的头提去见他;你决定吧。他急忙说我没想去见他,但我想知道你为何这么恨他?她说因为他不仅羞辱了我,而且还在追杀我。
  他深感为难地说,我绝对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我要让他知道,你,就是我的命,除非他有本事一块拿去。她有些感动说,难得你还能这样说。还有一件事儿,一会儿蒋团长和跛豪也来到这里。覃天恕有些吃惊道,他们?他们来干吗?她冷冷地说,来商量为我们了一笔旧账。你还记得彭秀才吗?你没忘记当年的屈辱吧?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三章(1)
1
  眼看就快到农历三月三了,这对当地的土苗人来说,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唤做“踏花山”。各乡各村都要到镇子上来赶会,舞狮耍龙,对歌赛舞,俨然过年一般。文沙场乡政府觉得这是解放后的第一个喜庆日子,为了显示匪患渐靖,安抚百姓,决定要大排场地庆贺一番。胡队长带着护士单凌云给一群战士排练节目,准备与民同乐表示鱼水情深。
  单凌云指导大家学跳一种当地人的摆手舞,战士笨拙的动作,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关勇波过来观看,被单凌云发现,她过来拖着他要他表演。他说我正有事儿要找老胡谈谈。胡队长边走边问啥事?关勇波严肃地说县委有情报,说蒋团长果然没死,正与南方的国民党残军联系,那边最近可能会派人来支援他继续在本地展开游击破坏活动。县委提醒我们要保持警惕,争取早日歼灭这股残匪。
  胡队长说最近突然这些土匪都销声匿迹了,我也觉得不正常,是要加强戒备。关勇波说这个踏花会,是我们本地很重要的一个民间节日。我们一方面要趁这个机会加强和老百姓的和谐关系,另一方面,还要提防敌人乘机作乱,破坏我们和群众的关系。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另外,彭秀才确实给我们提供了真实的情报,我看他对我们没有敌对态度,主要还是在观望,我们要尽量多争取和他合作。他现在的身份,肯定还知道不少对我们有用的情况,如果他能与我们真诚相交,可能对我们的深入清剿工作会有很大帮助。
  胡队长问你想怎么样来说服他为我所用呢?关勇波说这个事情得慢慢来,想先试试,请他们下山来参加踏花会,保证不动他们,只是联欢,看他们愿不愿意。先交流感情嘛。胡队长呵呵呵呵笑道,和土匪一起联欢,亏你想得出来。群众不会误解我们吧?关勇波说只要不带武器下山,约束纪律,应该没问题;他们也都是本地农家子弟。胡队长怀疑地说你试试吧,我看悬。
  隔日,关勇波派黄世杰上山去请彭秀才参会,正好彭秀才原本就是个快活人,喜欢凑热闹。如果不是赶上这个变动的年份,他以前每年也都要率队下山来趁个*的。当下说好,派队参加,绝不带武器下山。
  那天蒋团长和覃天恕冉幺姑跛豪一起商定好报复计划,其他人都走了,他贪恋谭幺婆,就留了下来。谭幺婆对他本存好感,自然难以拒绝。干柴烈火,来回烧了几夜才回去搬兵。
  三月三大早,文沙场街上就热闹起来。鲜衣彩妆的人群川流不息,几个民族的男男女女都成群结队地来赶街。到处搭的对歌台,男女不断有人在对唱,旁人也踏歌起舞了。剿匪大队的战士们也混杂在人群中欢歌笑舞。关勇波和胡队长则在人群中警惕逡巡。一会儿彭秀才带着他的一干人马,也戴着傩面跳着神舞闯了进来,人群发出欢呼。一队战士跳着“肉连响”的土舞也闯进人群,人们更加快活。只有街边站岗的战士紧张地注视着人群。
  跛豪和蒋团长两部在他们的指挥下,隐秘地随着覃天恕冉幺姑向鱼木寨后山奔去。那里有一条险峻的栈道,土匪牵着绳索在那里吃力地攀爬。一个土匪失足突然掉了下去,万丈深渊里传来惨叫,所有人都为之变色。覃天恕身手敏捷走在前面,用手拉着冉幺姑。一条蛇在悬崖上吐信,他略显惊慌,她飞出一刀将蛇钉死在地上;他看着她苦笑摇头赞叹。书包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三章(2)
鱼木寨上,只有少数的几个卒子在执勤站岗,来回巡视,几条猎狗在他们手中牵着。前寨门那里守着几个机枪手,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山路。蒋团长带着所有土匪爬上了悬崖,悄悄向彭秀才大营摸去。几个彭部的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蒋部士兵拿下。跛豪带着几个土匪朝前门摸去,一个哨兵下来解手,发现陌生人。惊问你们是哪儿冒出来的?站住!跛豪甩出袖箭,哨兵大叫一声倒地。门楼里的哨兵听见惨叫,回身准备掉转机枪,却被飞身上去的土匪用枪逼住。跛豪狞笑道嘿嘿,从现在开始,换防了,你们歇着吧。
  覃天恕带着冉幺姑走进彭秀才的大营,看见彭的虎皮座椅,他一脚踢翻骂道彭秀才,老子终于可以报你一箭之仇了。冉幺姑说呵呵,你还记得那年吧?他感慨道没有五爸,也许早就没我了。终身难忘啊。她也感叹可惜几个老人都没能看见今天,哎。他突然想起说,幺姑,那时你还敢只身闯寨呢。她哼道是啊,我要为别人救一个郎君嘛。他顿时脸红无语,内心涌出无限惭愧。
  对歌台前,人山人海,男人和女人互相盘歌,打情骂俏。单凌云被战士们也推了上去,大大方方唱起歌来,群众都被她的嗓音和美丽惊呆了。关勇波旁观着一切,表情快乐而内心紧张,他在搜寻彭秀才。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走到他身边,拍了他一下,他吓一跳,面具取下,他认出是彭蛟。
  关勇波说我正在找你们呢,你五叔来了没有?彭蛟笑道他还能不来,你不邀请他都会来赶这个场子。关勇波说你带我找找他,我想跟他再谈谈。彭蛟说跟我来吧,我不带,你还真认不出他来。两人在人群穿梭寻找,终于找到了戴着傩面的彭秀才。
  关勇波带着彭秀才悄悄走进办公室,敬茶后说五爷,山中寂寥,还是人间烟火好啊。彭秀才情绪很好,更要掉文了;呵呵笑道是啊,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中之春,何其迟也。关勇波借着他的话题就开始诱导说,山中一梦,世上千年。五爷,现在是已换人间了,您何必还要独守空山呢?
  彭秀才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他的含义,故作沧桑地慨叹道,山河依旧,人事全非啊,我怕老身已经不惯于人间岁时了。关勇波继续按照这个长辈习惯的话风劝说道,哪里,十年战罢解甲衣,门前仍见芳草绿。前辈,田园将芜胡不归呢?彭秀才倒像是在和他考校机锋似的,呵呵回道,几年不见,你现在倒是学得伶牙俐齿了。可是,田园迷径路,归去路何从啊。
  关勇波诚恳地说,新社会还是需要前辈这样的文化人的,山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啊。彭秀才也沉重起来,说你的建言,老夫也不是没有考虑,我这辈人,老病江湖倒也罢了,老夫还是要给那些后生晚辈留一步退路的。
  他们正说着,彭蛟惊慌地闯了进来,几个人脸色顿变。彭蛟喊道快,五叔,不好了,山寨被跛豪他们摸了。彭秀才拍案而起道,啊,他竟然敢下阴招。走,我们先走一步。快去集合兄弟。关勇波想要说什么都来不及,彭秀才就和彭蛟一起跑了。
  关勇波一听此事非同小可,虽然说起来是江湖内讧混战,但毕竟彭秀才所部是可为我用的力量,决不能袖手旁观。立马出去叫号手吹起了紧急集合号,所有在外联欢的战士都纷纷跑回来列队。胡队长急忙过来问小关,怎么回事儿啊?把群众都惊吓了。他急忙说土匪联手攻进了鱼木寨,彭秀才部赶回去了,我估计他要吃亏,我们赶去救援,乘机和那些土匪正面对搏一把。胡队长质疑道,他们山头之间内讧,我们何不坐山观虎斗?关勇波坚决地摇头说,不能这样说,老胡,我已经基本做通了彭秀才的工作,而且土匪攻打他,肯定是因为他给我们提供了情报。我们要趁机分化他们,同时也好消灭敌人。书包 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三章(3)
胡队长问,不会是敌人调虎离山的阴谋吧?他说你带三小队留守文沙场,不要惊动群众引起恐慌。我们很快解决了就回来,我估计他们是倾巢而动的。胡队长只好迟疑点头认可。
  彭秀才带着人马在路边起出暗藏的轻武器,匆匆往鱼木寨赶去。刚刚爬上前门的山路,就遭到了对面的迎头痛击,机枪响起,倒下一片。彭部卧倒对射,彭蛟扔出手榴弹,炸伤了对方几个。对面跛豪率部反冲锋,双方都有伤亡。彭蛟爬到彭秀才边上说五叔,他们居高临下,火力强大,我们对抗要吃亏的。彭秀才杀红了眼,声嘶力竭地说老夫今天跟他们拼了。
  彭蛟喊彭龙过来说,先架五叔下去,我掩护。彭龙过来带人将彭秀才强行架走。蒋部第二轮冲锋开始,彭蛟拼命抵抗,到底火力不及,还是不敌,遂边打边撤。眼看匪部就要追上彭秀才了,这时关勇波率部杀来。剿匪大队吹响冲锋号,关勇波带头风卷残云地杀向敌军;彭蛟也率残部杀回。
  冉幺姑远远认出关勇波,对覃天恕说就是他,看见没?杀了他。覃天恕按住她的枪口说幺姑,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撤吧。她喊道放开,你让我杀了他。他恳求幺姑,求你了,你不能杀他。她愤怒质问为什么?他几乎乞求说,以后再跟你解释,你听我的,我们先撤。
  他强行拖着她撤出战场,消失在丛林中。关勇波的火力十足,很快就压倒了敌军。蒋团长拉住跛豪说跛爷,我们撤吧,够本了。跛豪喊弟兄们,撤退。土匪边打边撤,天色见黑,关勇波命令打扫战场,在尸体中寻找敌人。
  夜里,部队和彭部的人马陆续回到乡政府院子。彭秀才挂彩了,被彭龙和几个部下扶着进来。关勇波大喊小单,快给彭先生看伤。单凌云跑来给彭秀才上药。彭蛟杀气腾腾进来,清点剩下的人数;对彭秀才报告说,五叔,他们把我们的营寨全部烧了,留守的弟兄也都被杀了,粮食武器抢走了,我们,我们要报仇啊。彭秀才失神地念叨说完了,完了,我们彻底完了。这帮畜生,真没想到啊。
  彭秀才刚包扎完,就吊着手臂走进了关勇波的办公室,感激地说,在下感谢关队长的救命之恩,倘若不是阁下出手打援,老夫此命休矣。说罢欲鞠躬,关勇波急忙去拦住说,彭先生言重了,关起门,还是叫您五舅吧。您千万别这样说,剿匪,是我们的任务,您恰好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战机,我们正好也可以给土匪一个正面打击。
  彭秀才说老夫糊涂啊,若非贤侄雅量大度,我必死无葬身之地。他笑道,这是新政府的政策开明,要我们区别对待在旧社会揭竿而起的民间武装。如果能够放下武器与人民政府真诚合作,我们不仅既往不咎,而且还要鼓励嘉奖。这也是我一再动员您下山的原因。如果现在您能迷途知返,犹未为晚啊。这样一个契机虽然残酷一点,但我希望您能够从此回到人民的怀抱中来,再也不要拉山头搞独立了。
  彭秀才点头说贤侄所言极是。我已经想好了,我们鱼木寨的彭家军从即日起,全部解甲归田,回乡务农,所有兵器弹药,全部上缴给人民政府。关勇波一听大喜,急忙说五舅您能如此抉择,是非常明智的。您正好可以退出江湖,安享晚年。但是,也不要全部解甲。我们人民武装也要补充自己的力量。解放军还在西南前线对敌作战,我想吸收彭蛟兄弟等熟悉本地匪情的青年,加入到我们剿匪的阵容里面来,为彻底肃清咱们家乡的匪患作贡献。另外一部分青年可以应征入伍,投身到解放全中国的洪流中去。书包网 m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三章(4)
彭秀才激动地说好啊,我还正为如何遣散这些晚辈发愁呢。如此正好,各自终于有个好的出头之路了,老夫真是感激不尽啊。他说前辈您也无须回去了。土匪很可能还会仇视您,我已经报告过上级,希望您能就在文沙场住下来,作为开明绅士还能为政府聊尽微薄。彭秀才感激道,贤侄能如此周全安排,甚慰老怀啊。我就此谢过了。
  一向傲骨铮铮的彭秀才,终于向大变局的时代低头了。关勇波突然想起当初借钱还米的故事,不觉脸上有了几分得色。
  2
  蒋团长带着跛豪得胜回到铜锣寨,坐在小房中看着报务员发报;滴滴的声音在夜空下显得格外刺耳。他接过报务员递过的电报阅读,拍掌大笑说好,终于把他们等来了。准备接应,他们明早应该到。说完他把电报递给跛豪,又激动地说军部来人了,你看你看。跛豪一脸茫然地说,老子又不识字,看什么看。
  次日,蒋团长的士兵下山按照电报指示,迎接军部前来援助弹药粮饷的小队,押运驮队上山。一个中尉军官向蒋团长走来致敬道,报告长官,中尉联络员郑铁军奉军部白长官之命前来报到。这是军火物质清单,这是军费银票,这是嘉奖令,这是军部的委任状,请长官验收查点。蒋团长回礼,然后拉着他的手激动地说,感谢白长官,你们真是雪中送炭啊。好,先休息,准备开宴。
  当下摆出酒席,蒋团长兴致勃勃地对跛豪说,这回我们可以大搞一场了。跛豪故意冷淡地嘀咕,搞,拿什么搞?蒋团长明白他的意思,说你放心,这个是上峰嘉奖给你的银票,另外,军部任命你为鄂西游击纵队总司令。你看看这张委任状,军火都给你备好了。你这个老财迷。
  一听有这些实惠,跛豪哈哈笑道,既要马儿跑,就要先喂草嘛。否则拿什么去打啊?蒋团长郑重地说跛爷,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国军正规序列的上校军官了,军部对我们在鄂西坚持剿匪戡乱是非常看重的,希望我们能够在这儿坚持游击作战,破坏*的后勤供应线,配合总部的大反攻计划。只要我们干得好,军火银票都会陆续送来。如果我们能够打下一块根据地,空投也会马上到。现在就看你我了。
  跛豪干完一碗酒,大声说好,既然贵军这么看得起老子,老子就把脑袋当着夜壶玩,豁出去了。你再去把姓覃的那小子和冉家那个妹子都叫上,这回打彭秀才,全靠他们这个主意,确实不错。蒋团长说给他们,军令部也是有委任的,改天我去找他们。跛豪突然疑惑道,那天还没打完,他们怎么就不见了?蒋团长解释道,听说是幺姑受了点轻伤,覃天恕就掩护她先撤了。回头我看看去。覃天恕这个人我还看不准,那幺姑确实还是个义气女子,厉害。跛豪说他们和*都是有杀父之仇的,这点老子还是信得过的。大家绑在一起,再干几票大一点的买卖,也要对得起你们军部对咱的看重啊。蒋团长急忙说是啊,你说到点上了。我们尽快策划一个大一点的作战方案,搞个开门红啊。
  冉幺姑在院子里刷洗她的坐骑,情绪很不好。覃天恕忧心忡忡坐在一边喝茶,不时看看幺姑。他有意巴结关心地问,你的腿怎么样了?她爱理不理地说一点扭伤,不值得你关心。他看出她的情绪,低声问你在怨恨我是吗?她冷笑说我恨我自己,你有什么值得我去恨的?他说其实我也很后悔,我也不知道命运会这样安排。真后悔把你拖进了这趟浑水里来。她冷嘲道,你怎么现在想起这样说?你是后悔回来吧?后悔不该来找我,是吗?他摇头说不是,我们早晚都要见的。只是我确实那会儿被仇恨和愤怒遮蔽了理性,我不该让你也深陷在这样冤冤相报的苦海之中。书包 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三章(5)
她苦笑道我是成年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用不着来为我承担罪责。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你现在彻底怀疑自己的行为的正确性了,你在否定你自己。他迟疑一下说,我作为一个男人,这样做也是别无选择,我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我只是觉得真的不该把你加进来,因为每一种仇杀都会不断添加新的恨,会有连绵不绝的恶果。我不想你生活在这样的血腥和暴力之中。她嘲讽道你的这位同学可真是厉害啊,还没见面,就已经让你良心发现,准备金盆洗手了?你那么怕他吗?他说不,我不怕他。她突然发怒道,那你为什么要制止我杀他?你欠他什么?一个处处和我作对的人,你竟然要养虎为患,你到底是什么用心?
  他低头无语叹气。她更加愤怒地斥责道,你不用假惺惺地来为我考虑,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负责,你报你的仇,我了我的债,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互不干涉。他委屈地说幺姑,不要这样说。关于我和他,一时我跟你也说不明白。我只想告诉你,他不是一个坏人,我们的仇恨与他无关,你,也许对他有误会。我会和他有个了断的,只要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谁伤害你谁就是我的敌人。我就跟你说到这儿。
  她嘿嘿冷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你就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这个世界你要保护的人还多着,我还轮不着要你的保护,你就照顾好你自己吧。顺便说一句,你要不想和你的所谓兄弟刀枪相见的话,你就早点带着你的小鸽子飞。反正你该办的事儿也都办了,恩仇已了,该上路了,别在这儿挡着我们的路。
  覃天恕刚走未几,蒋团长带着封赏兴高采烈来找冉幺姑,跟门前游动的保镖打了个招呼,独自进院高喊幺姑。她边盘头发边出来招呼,他奉承道你简直像百变美人啊,怎么样都是光彩照人的。幺姑腼腆一笑,扎上头发说唉,岁月无情上眉端啊,惨不忍睹了。对了,那天我们先撤了一步,你们没吃亏吧?蒋团长哈哈笑道,大获全胜,彭秀才算是给灭了。
  她说可是你们打蛇不死,恐怕还会有遗患啊。我已经得到情报,彭秀才部全部被*招安了,主要骨干都留在了剿匪大队。他在山时候,还有些顾忌,不会和*通力合作,现在可就不一样了。他毕竟是江湖出身,知道我们许多江湖门道,他手下那些惯匪那也都是老兵油子,他们合在一起,对我们是个很大的威胁。
  他兴高采烈地说幺姑,不用怕他几个小毛贼。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军部派来的联络官到了,带来了大批军费武器,命令我部在此成立鄂西剿匪戡乱游击纵队,委任你担任纵队副司令,从此你就是我军屈指可数的女中校了。军中之花啊,这是你的委任状。她毫无兴趣,用手推了回去说蒋兄,抱歉,小女子不敢受命,谢谢抬举。至于贵部的任命,我更是不敢担当。虽然我也*,也支持协助你的行动,但是我无心加入任何政党组织。
  他不解问为什么不呢?我们联手一起,不是可以更好地统一部署,且有强大的靠山和资助吗?她说仁兄有所不知,我只是一个江湖儿女,我的全部行为和选择,只是根据我个人的恩怨情仇,与政治无关,与党派更无关。所谓的江湖行帮,只是底层社会中的弱者抱团求生存的一种方式。在任何朝代,我们都无意与官家合作,当然,也尽量不和朝廷作对。我们有我们的生存原则和祖宗家法,我们的身份注定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只是民间隐秘社会的一部分,如果失去这种隐蔽,我们也许就没有任何价值了。我说的这些,你懂吗?书包 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三章(6)
他大感意外地说,我没想到你会拒绝。我以为我们志同道合,同仇敌忾,应该是可以精诚合作,共赴国难的。你拒绝,我不能说我没有失望。但是君子之交,不可相强啊。她苦笑道我很抱歉,但是你可以放心,我依旧还是你的朋友和兄弟。我虽然无法参与你们的正面战争,但是我的同袍依旧会给你提供情报支持;希望你能够理解。
  这番话让他不好强劝了,只好说无论如何,我对你都是很感谢的,甚至不只是感谢,你知道吗?你唤起了我许多情感,因为珍惜这样的缘分,我从来不敢唐突你,太多的东西都埋在心里。她感动而又伤感地说谢谢你,蒋兄,你不用说我也懂,我不是孩子了。遗憾的是我的心早已枯萎,加上在这样的乱世,更不敢奢求俗世的幸福。嗨,不说这些了,我知道我并非一个好女人,但愿你能够遇见你的所属,我会一直视你为兄长的。他也感慨说,能这样说出来,感觉轻松多了,谢谢你,幺姑。
  3
  黄昏的文沙场,关勇波正在乡政府写材料。一个监视杏儿的战士惊慌地进来报告说杏儿自杀了。他大怒道,什么?自杀了?人呢?快,叫上单军医。战士说没用啊,上吊的,都断气了。他急忙和战士迅速朝冉家冲去;等把杏儿取下来,他摸摸鼻孔,气息全无了。
  单凌云也赶来试图施救,他说没用了。他回头问战士怎么回事儿?发生什么事儿了?那战士很惊慌地说,就是,就是胡队长,叫我昨天把她带到乡政府,问了问话,我不知道说了啥,她哭着回来的。今天我看见她一天没出门,晚上灯也不点,觉得奇怪,推门进去,就发现她,她这样了。
  关勇波一听,猜疑此事肯定胡队长难脱干系,估计文沙场又将掀起暗潮狂澜。他只能先对那些战士说,把人装殓上,贴告示通知家里来人安埋。一战士问要是没有人来管呢?她好像没有家人的。他勃然大怒吼道那能怎么办?政府还能就这样摆着?
  他怒气冲天地回来找胡队长。胡队长正在洗脚,慢吞吞地答应着什么事儿啊,这就过来了。他们一进办公室,他把门关上就发火吼道老胡,我问你,你昨天找杏儿干吗了?胡队长一脸茫然地说杏儿?哪个杏儿啊?关勇波咬牙切齿说就是冉家的那个使女,我派人监视的那个。胡队长恍然大悟道你说她啊,我就是叫来问她情况,没干别的啊,怎么了?你怀疑我什么了?
  他拍案叫道人都自杀了,你说你都找她说什么了?胡队长一惊道,什么?自杀了?真的吗?他说我还骗你不成?人都摆在那里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没事怎么可能突然自杀呢?胡队长喃喃辩解说那是她心中有鬼,畏罪自杀的。你以为我怎么她了?我就是要她今天必须说出冉幺姑的下落,我哪里知道她会自绝于人民。死了,真是奇怪。
  他气得要哭地说我的同志啊,你怎么能这样啊?胡队长也发怒吼道我怎么了,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你要这样对我?我跟她谈话,大门都开着的,你怀疑我什么啊?他恼羞成怒说你别自己想歪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胡队长质问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呢?严酷的革命斗争阶段,死个人是什么稀奇事儿啊,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的,且别说她还有重大的通匪嫌疑,我倒是奇怪你了。
  他说你还奇怪我?人家一个使女,一个孤儿,就是划分成分也都是底层人民,她能知道什么?你凭什么去威胁人家?你要她交出冉幺姑,她交不出来她能不害怕吗?社会上的敌对势力本身都在造谣诬蔑我们,你是怎么掌握党的政策的?就说冉幺姑,目前为止,我们也只能内定为有通匪嫌疑,没有过硬的证据,她一个看家的,你去吓唬人家有用吗?谁要你去搀和这事儿的?你这不是添乱吗?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三章(7)
胡队长期期艾艾说,我又没有刑讯逼供,她自己要去死,我哪里能想到。关勇波指着他叫道,你是代表一级基层政府,我们本来已经监视了她,还可以通过这条线索钓鱼,好啊,现在人死了,线断了,还有可能激化更大的矛盾,引起不明真相的群众的误解,你这不是帮倒忙吗?老胡,工作是要讲方法的,毕竟这是一条人命,你怎么能这样漠然置之呢?就算她知道一些情况,她如果本身不是土匪,因为害怕土匪报复而不敢说,那我们也只能做工作,顶多也只能视她为觉悟不高的群众,怎么能说要死就死呢?革命也是要讲人道主义的嘛,在你眼中,生命就这么不值钱?
  胡队长有些气馁地说那,你看怎么办吧,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没有主观故意。他口气一点不放缓地说老胡,我现在正告你,咱们俩的工作是有分工的,你作为代理指导员,你就给我好好管好你分内的事儿,你要涉足我的工作范围,必须要经过我的同意。你要不服,你就打报告给县委,请组织重新安排我们的工作。胡队长也气愤了,说小关,那我也正告你,我是组织安排在这里干革命的,不是你请的师爷。虽然我是代理指导员,可你不要忘记党指挥枪的原则。一个会道门的丫头死了,你没必要跟我光火。咱们的屁股要服从脑袋,你也别坐歪了位置。
  听他还强词夺理,关勇波拍案吼道你少给老子上政治课,你这些屁话,我早在革大就听滥了。革命是要死人,但革命不需要无缘无故地屈死无辜的人,更不要无端惹出*。你要这次再惹出群众*,我告诉你,组织就不会再仅仅是摘除你的花翎顶戴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多说,你赶快加强防备,我估计敌人的报复就在眼前,我们还要赶快向群众澄清真相,我估计马上就会谣言蜂起,你等着吧。
  夜色中,一匹快马朝冉幺姑的隐居地飞奔过来,快速闯进门大喊大姐,大姐。她披着衣服出来问,彪哥,发生什么了,快说。彪哥说杏儿上吊了。她大惊失色说什么,什么啊?杏儿她,她死了?她颓然坐下咬着指头问怎么回事儿,你给我慢慢说。
  彪哥断续说*一直监视着她,昨天可能是不耐烦了,把她抓进乡政府去逼供,要她交出你的下落,不然可能今天就要对她刑讯,于是,她就在今天自杀了。她气得发抖,眼泪横流,咬牙切齿地说杏儿,我的好妹妹啊,我对不起你,我要为你报仇。现在杏儿人在哪里?
  他们贴出了公告,要亲属去认领尸体,我们没有您的指示,没敢去认。估计是他们用来钓鱼的。彪哥说。她咬牙切齿说太残酷了,我要扒他们的皮来生祭杏儿。去,传令所有的同门兄弟,准备大干,调查清楚是谁抓她去审问的,侮辱她没有?彪哥说是他们的头儿亲自审讯的。冉幺姑笑得像哭地说,姓关的,我和你势不两立,你等着吧。
  文沙场街上,许多群众拥挤在冉家门前围观,议论纷纷。一些人在看那个通知亲友认领尸体的告示,屋里停放着一口薄棺。一个老头同情地说,这孩子是个孤儿,是冉家养大的,冉家没人来管,哪个好管嘛?多老实的一个女孩。一个婆婆说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没了,真是奇怪,是不是出了啥事嘛?一个妇女冷笑道女人上吊,多半是受了哪个欺负嘛,想不开啊。一个男人说昨天被带到乡政府,回来就这样了,缺德啊。只怕幺姑这回要找他们麻烦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三章(8)
彭秀才来到关勇波的办公室,悄悄关上门说,我看你们的麻烦可能来了。整个镇子都在传说,说你们那个这儿的头儿,把人家一个黄花闺女给糟蹋了,害得人家上吊自杀了。你们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儿呢?不会是你干的吧,这可是畜生不如的缺德事儿啊。关勇波说我怎么可能呢?您放心,谁也没干。彭秀才质疑说那不可能。人家活得好好的,疯了要去自杀啊?你以为上吊是玩秋千啊?小子,我告诉你,这可是冉五爷的养女,冉幺姑视同姊妹的侍女。你们别想用这个尸体来勾出冉幺姑,我断定她不会出面的,反过来她会利用这个尸体陷你们于不利。你们等着吧,会有一场好戏看的。
  关勇波沉重地说我已经预感到了,前辈您看我们现在如何处理为妥?彭秀才撇嘴说,其他的我不敢说,先送你四个字--入土为安。
  次日,大群人围观在冉家的门口,几个战士守着那口薄棺。只听外面传来愤怒的声音让开让开,一对夫妇走到棺前,哭倒在地唱道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死得这样惨哟,啊啊啊啊。人群中开始有人议论这是杏儿的姨父姨母,造孽啊。那对夫妇继续唱哭道,你从小没有爹妈啊,我的儿啊,你是被哪个畜生糟蹋的啊,我的儿。有些老人开始抹眼泪,议论纷纷--土匪都不许*民女,真是比土匪都不如。不能便宜那些狗日的,还要共产共妻,祸害啊。把尸体抬到他们门口去,要他们把凶手交出来。有人高喊文沙场的良民百姓,我们不能眼看我们的姊妹被糟蹋不管啊。走,抬棺去。几个战士惊慌地喊乡亲们,你们别,别这样啊。大群的群众在煽动下,都冲了进来,把战士掀开,一起抬起棺材向乡政府*而去。
  乡政府会议室里,关勇波正在组织紧急会议,他神情严肃地说目前的事态非常严重,我们的耳目已经反映,少数敌人正在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准备大规模围攻我们乡政府,土匪甚至可能乘机暴动,我们还不能再误伤那些群众。大家说,怎么办?胡队长生气地骂道他妈的,诬陷,纯粹是诬陷。验尸给他们看,看看我动了她没有,胡说八道。
  黄世杰嘀咕,本地人是不会允许你随便把死人开肠破肚来验尸的,这是民俗。小吴说哼,验尸,谁来验?我们请上级派来的医生,他们会相信那个结果吗?异想天开。再说万一验出来的结果,她不是处女了,那怎么办,更严重了。胡队长吼道放屁,我又没干啥,怎么会是这个结果。彭蛟说你没干,别人以前干没干你能保证吗?大家哄堂大笑。
  关勇波大发雷霆道,还笑,笑个屁。这么严重的事儿你们还笑得出来,不是你们的姐妹啊?大家顿时哑口无言。忽然门被推开,老赵闯进来,进门就发火嚷道关队长,你们怎么搞的?全乡都传遍了谣言,说我们工作队*民女致人死命,老百姓都开始动摇了。你们谁干的这种蠢事?我们工作队刚刚才打开局面,就出现了这个谣言,人们恨不得把我们都杀来吃了。这是个少数民族地区,犯的是人家的大忌啊。我一路都闻到了当初那种要暴动的气氛,我建议,赶快向县委汇报,请求增援,不要再出大事了。
  关勇波说毫无疑问,这是敌人利用这个突发事件在做文章;大多数是不明真相的群众。杨天喜说问题就在于我们分辨不清谁是敌人谁是群众啊。小吴接嘴说是啊,过去暴动,我们还能明刀明枪地对打,这次麻烦啊,万一他们都冲来,我们还敢开枪吗?大规模的流血冲突,谁敢承担后果和责任啊。书包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三章(9)
胡队长忿忿不平地吼道别说那么多了,这样,把我拉去斩首示众,以平民愤。只要能够免除冲突,我冤死就冤死,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一命换一命。关勇波也发脾气说老胡,坐下。少说那些十三不靠的话了,有问题解决问题,都干吗这样冲动啊?还嫌乱得不够吗?
  正说着,一个战士跑来紧急报告说,关队长,他们抬棺*来了。所有人都站起来呆了,关勇波独自坐着沉思。
  街上,一群男人抬着棺材走在前面,那对浑身缟素的夫妇又在棺材前面开道,哭得呼天抢地。后面跟着大批愤怒的群众,沉默地行进着。满街都是看热闹的人,许多人都在抹泪。还有几个人打着横幅--交出凶手,杀人抵命。几个混在其中的袍哥互相交换着眼色。
  乡政府院子里,关勇波对大家发令--集合所有的战士,全部在后院待命。黄世杰带彭蛟彭龙和你的小队,全部赤手空拳站在第一线,向群众做解释工作,宁可挨打,也不许还手,不许和群众冲突。小吴,火速带通信兵进城,向县委报告紧急事件,请求县委指示及支援。杨天喜,马上让你部的民兵便衣混进人群中,看清楚究竟是哪些人在其中煽动造谣和指挥,对那些可疑分子进行跟踪调查,在适当的时候秘密逮捕回来。老胡,你和预备队在后面做好一级战备,前面没有开枪事件,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要出现。马上执行。
  所有人马上分工开始出动。*的队伍缓缓走了过来,关勇波老赵站在第一线前面等待。队伍来到门前,看见关勇波沉稳地站在门前等候,立刻安静下来。那对夫妇突然跪倒在他们面前大哭大喊,冤枉啊,我的儿死得冤枉啊啊啊。
  他立即上去搀扶劝说,两人仍然跪地不起,长歌当哭,群情激愤。他和老赵去拿来两条长凳,送到抬棺的人面前说来,放在凳子上,抬着太累了。男人们放下棺材在乡政府大门口,看他们怎么处理。他又过去搀扶那对夫妇问,你们是杏儿的什么人啊?起来,我们有问题起来解决好吗?两人只是哭泣,旁边有人说他们是杏儿的姨父姨母,才赶来的。那个姨父仰头哭道,我们的杏儿她死得惨啊,她死得冤啊,她死得不明不白啊。
  群众中有人高喊,交出凶手来。大家一起起哄跟着高喊。他抬头冷静看着大家,平静地说,乡亲们,我是文沙场的工作队队长关勇波,也是本地人,多数父老乡亲都认识我。我想请大家冷静听我说几句。人群多数安静了,后面有人喊他就是罪魁祸首,又引起骚动。他继续说,杏儿和我一样,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对于她的意外死亡,我内心和大家一样感到疼痛。我们同样是人,我们是人民政府,是老百姓的子弟兵,我们怎么可能把我们的兄弟姊妹逼上绝路?大家也许听到了一些谣言,我有必要在这里向大家澄清。我们前天确实把杏儿请到我们办公室来谈过话。因为我们根据国家政策,要登记本镇的房产,我们需要通过她联系她家的主人。谈话是下午,就在我身后的房间,大门完全是开着的,有战士在旁。我们没有任何人对她非礼,这是可以通过法医检查的。至于她为何自杀,也许她暂时找不到她的主人,感觉有压力,或者还有更为复杂的原因,我们也在调查。但是有一点,大家要信任我们,我们没有任何人伤害她。
父亲的战争 第十三章(10)
那个姨母跳起来吼道,她好生生的一个活人,为什么从你们这儿回去就要死,早不死晚不死,这也太稀奇了。我要你赔我的侄女啊,要你赔啊,我不活了啊,我要和你拼了啊。姨母冲过来撕扯关勇波,他只是忍让,一些妇女老头也冲过来,人群大乱,黄世杰带着战士在前面阻拦,有人在喊打死他,打死他们。
  到了第三天下午,群众和乡政府的对峙还在继续进行,棺材停放在乡政府大门口。赤手空拳的战士依旧列队站在门口,围观者散去了不少;那对夫妇依旧在大哭大闹。地上扔满了杂物、瓦块,显然爆发过冲突,有的战士包扎着伤口。
  关勇波组织紧急会议,几个骨干都在。黄世杰发言,说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两个所谓的姨父姨母都是假的,是有人花钱请的专门哭丧的班子,是桃坪村的,叫龚建农和梅玉兰。关勇波说我看这样,小吴你去把县委派来的那个排全部带进来,包围现场,给少数敌人和妄想趁浑水摸鱼的家伙施以强大压力。黄世杰和彭蛟负责执行抓捕,老胡你带预备队出来,凡是在这个时候还敢闹事的,也都全部抓起来,回头再审查甄别。但是,冉家不出面,我们还是要负责杏儿的安葬后事,尸体要尽快入土为安,不能让群众说闲话。老赵和彭龙负责这件事情。马上行动,当场揭露。
  大家立即各自分头行动而去。一会儿外面就被战士包围,一些群众开始撤离,还有人开始骚动。关勇波带队出来,后面是全副武装的预备队,黄世杰和彭蛟上前抓捕那对夫妇,有人大喊你们为什么*死人还要抓人?冲啊,和他们拼了。多数群众不敢动,关勇波上前站上台子高声宣布道,乡亲们,这两个人不是杏儿的亲戚,他们是桃坪村的龚建农和梅玉兰,是以哭丧为职业的骗子,他们被坏人收买,前来故意捣乱,企图破坏人民政府和老百姓的鱼水关系。所有这一切,都是土匪的阴谋,你们要相信政府,相信我们没有*杏儿姑娘。来,把这两个骗子带上来,大家听听,看看他们的真实面目。两人被押上,他指着他们说,你们老实说,可以获得宽大处理,是不是有人花钱请你们来冒充杏儿的亲戚的?
  那对夫妇被揭穿身份,吓得瑟瑟发抖,急忙点头说是,是的。他问你们为什么要来捣乱欺骗?那男人说他们就是这个职业,谁给钱就去哭,没法啊。群众安静了,某些混在其中的袍哥开始悄悄溜走。他大声对群众说,杏儿姑娘是个孤儿,冉家的人如果不来料理她的丧事,我们人民政府决定负责安埋,所有愿意来参加的老乡,都可以来参加。谁要是胆敢再来故意造谣,挑拨离间,制造*,我们一定要严厉打击,坚决法办。
  冉五爸当年的拜把弟兄牟舵爷赶到乡村小院,和冉幺姑对坐商谈说,这个姓关的不是个善物。他父亲曾经是我的佃户,欠我多少钱粮,现在趁着土改,都给老子赖掉了。他小时候我见过,桀骜不驯,城里读书回来,更是张牙舞爪了。这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杏儿的事情,我看先就这么着。
  冉幺姑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想钓我出面,我不能去。就让他们安葬吧。太冤了,这个仇,我是肯定要报的。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他早晚要转到我手中的。牟爷您对那姓关的情况,原来是非常了解的啊。牟舵爷颔首说比较了解,他父母倒是那种老实巴交的泥腿子,就他一个独生子。她愤愤说,家父难道不是好人吗?不一样被他们整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要他也知道什么叫丧父之痛。牟舵爷迟疑说嗯,这个嘛,你还是和天恕商量一下。据我所知,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事情做得太绝,恐怕他会有看法的。她说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会马上要他离开这儿的。牟舵爷惊异地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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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战争 第十四章(1)
1
  这段时间,田樱守着覃天恕住在他姑妈家,日子过得相对平静。这天蒋团长策马来到他们房前,远远地观察。正好田樱先起床,出门来到河边洗漱,觉得有人在背后观察她,回头看见蒋团长,大惊。他神秘一笑说,覃太太早起啊。她手中杯子滑落,在河边石头上砸碎,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蒋团长,预感某种灾难的降临。
  她心神不定地说啊,是蒋先生?他干笑着说嘿嘿,许久未见,覃太太眼生了吧。她勉强笑道,嗨,我还以为您早就转战远方了,没想到还能在这山中重逢。他尴尬地说,是啊,我们同时走进这儿,竟然都还没能走出去,这深山老林可真像迷魂阵啊。她苦笑说哎,不该来的来了,该走的却没走。他说河山胜景,足以留客啊。覃太太何以如此感伤?难道这儿不好吗?她说哪里哪里,如果没有人为的兵戈狼烟,这儿确实是世外桃源啊。
  他说那依覃太太之见,我这样的国家军人倒是不配来此居留的了。似乎这儿的兵尘战火,皆因在下而起,罪过啊罪过。她平静地说蒋先生误会了,我这也许只是妇人之见,冒犯先生的地方,尚请海涵。女人向来不懂政治,更厌弃战争。可怜无定河边骨,都是春闺梦里人啊。男人在战争中博取功名,而女人却在战争中牺牲一切。
  他知道她话里有话,辩白说夫人言重了。我理解你的善意,我和你一样并不喜欢战争,虽然我选择做了一个军人,但我一向谨记--自古知兵非好战这个道理。问题是我们身处这样一个时代和这样一个国家,战乱频仍,个人的意志并不足以阻挡兵祸的降临,那么身为军人,也就只好慷慨赴难了。
  覃天恕听见外面的响动,披衣开门,站在门口冷冷地看过来;他们二人也看见了他。他请蒋团长坐在院子里去喝茶,田樱忙进忙出的,一边倾听着二人的谈话。
  蒋团长说天恕兄啊,军部对我们在这儿发起的抵抗和反击十分重视。我也向总部汇报了你的情况,上峰非常欣赏,特派人送来了嘉奖令和给你的委任状。时势造英雄啊,我们可以在这儿把剿匪戡乱的大旗高高树起来了。军部授命我们在这儿成立剿匪戡乱游击纵队,委任你做中校参谋长,编入国军正规战斗序列,武器和军费都将源源不断地送达。天恕兄,你看,这是给你的,你可要不负重望啊。
  他接过委任状看,她焦急地驻足观察,他看完一笑,还给蒋团长说抱歉啊,蒋兄。非常感谢你们的赏识,但是对于这样的重托,我确实不敢当。蒋团长笑道天恕兄过谦了,依我来看,仁兄的文才武略,皆是人中龙凤,举世无多的啊。我们双剑合璧,应该可以在这儿打下一片模山范水的。我们不仅政治理念相同,为人性格也是恩怨分明,在下是非常乐意与阁下并肩战斗的。
  他微笑道过奖过奖,我本山中散材,向来无心政治,对于国共两党,我原也没有任何偏见。只是没想到政党的天下之争,也会祸及我们这样的平民之家。只是因为个人的恩怨,我才误入了冤冤相报的迷途。说实话,对于仕途经济,我是志不在此的。蒋团长打断说,揭竿而起,除暴安良,不一定是政党的责任,每一个有良知的男人都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况乎兄台这样的性情男儿。他说蒋兄所言不无道理,但是在下胸无大志,就算是略有天良,也不过局限在快意恩仇而已。对于国家民族,自知鲁钝,向无逐鹿问鼎之心。
父亲的战争 第十四章(2)
蒋团长继续劝进说,即使没有雄霸之心,但是铁肩担道义,你我也是责无旁贷的啊。这是你的故乡,我都无法面对*的蹂躏,你怎能对那些暴行熟视无睹呢?他们能够毁灭你的家,也就能够毁灭万千个如你一样无辜的家。有家恨就有国仇,这不是你一人的恩怨啊。
  他气馁地说,个人其实是无法对抗历史潮流的,但是个人却要面对自己的内心。我因为自己的心灵需要,我才起兵抗暴。我其实担当不起更多的理想和责任。所以蒋兄要理解我的推卸,我不是谦让的人,我只是感到彻底的绝望,我不敢,也不愿把我更多的亲友,再次带进血海深仇中去。仅此而已。作为个人,我还欠你的情,我也愿意寻机报答,但是对于你们*的委任,我与他们素无交往,虽然却之不恭,但也只好如此了。愿兄台理解我的选择。小樱,让我和蒋兄小酌两杯吧。
  蒋团长失望地将手中的委任状撕碎,撒落一地。
  午间,覃天恕和蒋团长开始对酌,田樱端菜倒酒侍候。蒋团长感慨说烽火乱世,能够与阁下青梅煮酒,闲话当世英雄,也可谓难得的机缘啊。他笑道同船过渡,都是前世所修。如果没有这一场巨变奇祸,也许说不定某天是我们刀兵相见呢。蒋团长说愿闻其详。他接着说其实我读书时,反而是被你们政府抓捕和勒令开除学籍的人。时也命也,没想到今天我们却被绑到同一架战车上来了;的确造化弄人啊。
  蒋团长干笑道,其实我们*啊,也是奸佞当道,昏聩难及。像兄台这样的人物,本该是乘势而起的。可惜啊,世无英雄,反使竖子成名。这都是时代之过。他洒脱地说我自己看得清楚自己,要是在朝啊,顶多算个谏臣,在野呢,那就多半是个刁民。既非国家栋梁,也难得是乡贤缙绅。性格注定了我的命运,成不了什么气候。喝吧。蒋团长说,来,干一杯。不管怎么说,你我还是应该在这儿再干一把,至于你的进退选择,我不能强人所难。他大大咧咧说好啊,你还想怎么干,我还你一个人情。田樱听见这话,手中的盘子一下摔烂在地,忍不住走过来冷冷说道--你们还要一条道走到黑吗?
  田樱的指责突然让他们陷入了尴尬。覃天恕悻悻地说小樱,你怎么这样对客人说话呢?她严正地说天恕,我必须要说几句了。蒋团长,您是贵人,请多包涵。你们男人的事,也许不该我一个女人来插嘴,但是天恕是我的先生,也是我在这儿唯一的亲人和靠山,你们也许不需要我这个女人,但是我却不能没有这个男人。他想打断,她固执地坚持说,天恕,我已经忍了很久,你让我说完。你们似乎是朋友,那么朋友之道应该是互相爱护,互相让对方避害远祸,这才被视为是高谊。可是,蒋团长,我独不解你为何非要把我的先生拉上你的战车呢?
  蒋团长干笑嘿嘿道,不能这样说吧。她斥责说你是国家军人,国家在你们手上破败如此,你们不想易手换人,那是你们自己顽固。你们要无视大多数人的利益和历史的走向,那也只是你们的痴心和愚忠。我无法阻止你去负隅顽抗,但是我不希望覃天恕去当一文不值的炮灰。我不了解共产党,但我多少知道一些贵党的作风。我们是普通人,只想过一份自己的生活,我们不想去为任何一个腐朽没落的王朝殉葬;请你尊重我们这一点可怜的选择。
父亲的战争 第十四章(3)
蒋团长呵呵笑道,那是那是,我没有强迫谁啊。她说但是你的一再邀请,我已经感觉到某种胁迫。君子相交,爱之以德,道不同不相与谋,这是古训。天恕和你不是一路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暂时的痛苦和愤怒,我不相信你们会有共同的立场。我了解他,他只是暂时被怒火烧红了眼睛,他会恢复光明视觉的。我不想他永远陷身于血火深渊里。你们也许可以为了你们的政党利益抑或政治理想,去牺牲芸芸众生的生命,去把无助的人们带进征战的屠场,但是我不希望你再带走我的爱人,我在这里祈求你了。哎,一个女人没有别的力量可以结束罪恶,只能是哀求于你们。也许言语冒犯,但希望你和天恕都能明白此心。
  听她这一番言语,大家陷入沉默,覃天恕埋头喝闷酒;蒋团长只好怏怏作别而去。
  2
  田樱收拾完残席,打来一盆水洗头。覃天恕不断从盆子里用杯子舀水为她冲洗,仿佛在浇灌一盆花朵。他看着这个心爱的女人,牵起无数回想,手悬空停下,走神发呆。她的泡沫还没冲洗干净,等着没有下落,抬头看见他潮湿的眼睛。她静静地接过水杯,自己冲洗干净。嗔怪地说想什么啊?天恕。
  他回神过来说啊,你洗完了。我一直以为我在浇花呢。她说天恕,白天的事儿,你不要怪我。我对蒋团长这个人印象不好,我感觉他很阴,我不希望你和他走近。我们带着妈妈赶紧离开这儿吧,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他说我也基本想好了,我们明天去看看妈妈的病情,实在不行,我们还是早早上路吧,有事我再回来。
  她突然紧紧地抱住他狂吻,泪流满面地吻,仿佛要把他吞下似的。
  怏怏不乐的蒋团长,又来到冉幺姑的院子对坐品茶,他察言观色地挑拨冉幺姑说,呵呵,你的那位表嫂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挺有脾气的啊,可能仗着是大户人家的千金,难免傲慢。你表哥谁都不服,我看了,还就服她这副酸梅汤。冉幺姑问她怎么对天恕了?凭什么怕她啊?
  蒋团长夸张说哎哟,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我可学不来。她要你哥马上跟她走,你哥说要等待母亲,她就火了,把盘子碗都给摔了。话很难听,我就不学了。冉幺姑一听柳眉倒竖,恨恨说道,等待母亲是全孝道,她连这个都不懂吗?不忠不孝,那叫禽兽,那还是人吗?什么宝贝,这么宠着。
  蒋团长悻悻地说,人家也是怕她的夫君在这儿又跟别人跑了,所以要催着上路。女人嘛,倒也能理解。你这个表妹也不去安慰安慰?最近几天他们就要走了,都是不负责任的人啊。她问什么?覃天恕真的就这么扬长而去啊?蒋团长叹气说是啊,我刚从那边过来的啊。怎么了?还要你批准不成。她冷笑嘿嘿,说既然这样,那我还真的就去跟他告个别。哈哈。
  田樱高兴地收拾好行装,和覃天恕牵着一匹驴子驮着行李,准备去四姐家告别。冉幺姑骑着一匹马神情郁闷地迎面而来。他们转过一个弯,在一座单行的石桥上相逢。覃天恕和冉幺姑彼此对望,互不言语。田樱看见这一切,慢慢觉得不对劲,奇怪地注视着他们。他不能对峙下去,牵驴退下桥,稳定情绪招呼道幺姑,你上哪儿去啊?
  冉幺姑故意捣乱说天恕,你上哪儿去啊?他面对她的促狭,尴尬说我去看看母亲,你呢?冉幺姑继续坏笑说我来看看表嫂的,呵呵,终于狭路相逢了。他只好顺着话说小樱,这是幺姑。田樱勉强客气地点头说喔,幺姑,你好。冉幺姑苦笑道你好,我该叫你什么好呢?
父亲的战争 第十四章(4)
田樱不明就里地说,你是天恕的表妹吗?冉幺姑哈哈笑道,从前不是,现在是了。田樱疑惑地看着他们,他恼火难言,只能委婉地对幺姑说,说正经的,我去看看母亲,如果能走我们就走了。冉幺姑冷笑着说呵呵,你知道闺阁之上还有高堂啊?那好,我陪你去看看。覃天恕陷入尴尬,几乎乞求说幺姑,我自己去吧,好吗?要是能走的话,我会来辞行的。冉幺姑不依不饶说,要是老太君还是不能成行,敢问兄台如何处之?
  田樱看出幺姑的动机,不快地说,这位幺姑,恕我不知你们是什么亲戚关系,但我想说,天恕的去留,应该是他自己可以做主的事儿吧。至于孝顺或者忤逆,天人共鉴,我想他自己一定可以承担。你说呢?冉幺姑大笑道,果然是省城来的大户人家的闺秀名媛,说起话来,细密委婉,绵里藏针啊。难道在你们的城里,就早已废了纲常伦理吗?
  他怕田樱吃亏,赶紧说小樱,你别插话。幺姑,我会处理好所有的恩怨情仇的,你不必担心,容我去去再来了结所有的债务。你应该相信,我不是一个愿意亏欠的人,许多话,我先说到这里为止。这一切与她无关,请你给我留一分情面。我们先走一步,好吗?冉幺姑看见他的真诚无奈,不忍再逼,内心的嫉妒和痛苦以及同情难以言表。她强撑笑脸含泪说道呵呵,就此别过吧,你和这个世界已经两清了,你不欠任何人的。走吧,老太太那里,也许我可以代你照管。
  说完她打马狂奔而去,他感伤地目送她的背影,田樱痛苦地低头不语。春天的原野满树花枝,一片葱茏。冉幺姑纵马花树之间,愤怒和哀伤化做泪水横流。她飞舞长鞭抽打花树,满天落英缤纷,撒满全身。雀鸟惊飞,叽喳如哭。
  田野小路上,油菜花已然一片金黄。覃天恕和田樱牵着毛驴默默地行走其间,各自满怀心思。她隐约感觉到幺姑的身份,开始怀疑覃天恕和她的关系,难免醋意横生,独自垂泪。他有难言之隐,注意到了她的痛苦,他折下一枝菜花过去无声地插到她头上。她顺势挽着他的手臂,低头自语般说天恕,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吗?
  覃天恕闪烁其词说没有什么。你看,春天来了,哎,不知不觉冬天就过去了。她还是忍不住说--幺姑不是你的表妹吧。他不想欺骗她,只好说嗯,不是。她仰望他问道,那我知道她是谁了,是吗?他点头说是,就是她。她平静发问,你们一直有联系,从来没有真正地分手,是吗?他说不是,我们现在就像姐弟。我回来才联系的,我有事求助于她。
  她说就因为这个,她就可以这样对你说话吗?你欠她什么?你能告诉我吗?他说我欠她很多,小樱,确实很多,我暂时无法向你说清,等我们走出这大山了,我再告诉你行吗?她忽然悲从中来,抽泣失声地说天恕,我,我觉得,我们,我们走不出这片山野了,走不出了,呜呜,我突然感到一种,一种彻底的绝望,我们会,会死在这儿的,天恕。
  她痛哭流涕地坐在田埂上,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过去轻抚她的头发。
  回到隐居小院,冉幺姑独自在院里发呆,跛豪忽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起身迎接说哟,跛爷,您可是稀客啊。多久没跟您请安了,还挺想的。您怎么想着来看小女的啊?
  跛爷说我啊,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啊。她问跛爷又是看谁不顺眼了,要打谁啊?跛爷笑道除开看着姑娘顺眼,老子谁都想打。再不打,老子饭锅就只能吊着当钟敲了。她说好,谁敢不给跛爷饭吃就打谁。我要先恭喜跛爷荣升司令了。跛爷哈哈笑道,我这叫啥?叫寡妇的裤子--经不住扯。嗨,掌嘴,在闺女面前还是不能讲粗话的。她大笑说,跛爷您还是粗中有细啊。这样也好,您这是改邪归正了。想当年梁山泊造反,不也是要图个招安吗?
父亲的战争 第十四章(5)
跛爷说招安是招安了,可我还没献功啊。否则老子这司令就叫白赚人家的饷银了。咱也得给蒋团长挣个面子嘛。正说着,蒋团长进来了,问跛爷道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啊?跛爷笑道小子,老子在给你说媒呢。她一下子脸红紧张地说跛爷,您老可别开这个玩笑。蒋团长讪讪地说人家幺姑,嘿嘿,咱可够不着。
  她转过话头问两位夜访,想必是有大事?说正事吧。蒋团长说对,说正事儿。幺姑,我们准备打个翻身仗了,湘西那边都已经开始反攻了,我们也要配合。你摸的情况如何了?她说马上就是端午节,*要组队参加龙舟赛,她觉得这是个机会。跛豪一听说好啊,老子也去赛一赛,看谁比老子快。
  3
  到了四姐家,老太太和四姐都劝覃天恕带着田樱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田樱默默地看着覃天恕苦闷地抽烟,自己收拾完行李,捆上又打开了。她过来站在其身后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天恕,你去吧。他不解地问去?我去哪里啊?她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你还有放不下的事儿,这样就走的话,你的心还是留在了这里,我不要你的空壳,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他犹豫地说,唉,是还有些事要剪断啊。你不会多心吧,小樱?
  她苦笑说我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坚强,我也很脆弱。但是你也不用把我想得很阴暗,我要是没有对你的爱和信任,我也不会跟你万水千山来到这样一个地方。你去吧,如果你实在不愿走了的话,也请你告诉我一声。
  他感动地说,我既然把你带来了,我就要陪你回去。许多事情,以后我们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以在一起慢慢解释。请你相信我,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人要讲良心,我如果是一个不讲良心的人,你也会看不起我。就这样,我去几天,再去看看勇波,上回也没见着,但愿从此一了百了。
  她说我也希望你能和勇波面晤一次。不管你做了什么或者他做了什么,我都相信并非出于你们的本意,我希望你们能够珍惜友谊。我在这儿,就先不见他了,带我问好。
  临到真正要走,覃天恕如何能放下冉幺姑。自己对她一负再负,岂能把人拉进祸水里了再一走了之且不辞而别呢。他还是决定去面辞一次,便连夜赶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院,伤感地敲门。她披着头发来开门,两人对视,默默无语。她转身进门,他跟着进去,自己泡茶,然后叹气说幺姑,我先送她回去。
  她使气地说,这与我有关吗?不是早就说好了,你走你的阳关道吗?他说我把你拖累了,我放不下你。她苦笑说得了吧,你这么自私的人,还会考虑别人?他说我怎么自私了,幺姑?这句话一下子点燃了她素日压抑的怒火--这还要我说吗?你仅仅为了自己的复仇,就拉拢跛爷蒋团长,发动自己的族人家丁一起卷入暴动。现在你的心情平复了,说走就走,你设想过那些跟你一起浴血抗争的人吗?他们还将要面对无数次的追捕和清洗,你的家是家,人家的家就不是家啊?为了成全你的爱与恨,这个世界都要来为你殉葬吗?我说过,我和你一样深怀仇恨,因此我的选择与你无关,你也无须对我来谈什么责任。你走吧,其实,几年前,我们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
  他说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放不下这些,我会有个了断的。我想去找关勇波,我来承担这一切罪责,只要他放过你,放过所有的人。她一听又怒火中烧,吼道你不要再给我提他了,他的事儿,我要亲手解决,我也要让他尝尝丧父之痛,让他一点一点地死去。
父亲的战争 第十四章(6)
覃天恕问,他怎么了,你如此恨他?这正是我不愿看见的,我要化解你们。她杏眼圆睁叫道,他怎么了你还不知道吗?他们污辱了杏儿,逼死了我的杏儿,你知道吗?十八岁的女孩,就这样上吊了,我们一起长大的孤儿啊,多好的孩子。她实在忍不住哭泣起来。他自言自语说真的吗?他,他怎么会呢?会是他吗?不会,不会。她愤怒地说,杏儿的新坟还没长草,你扒开去看看,你竟然还敢说不会,你给我滚出去看看。去看看我父亲给我的老宅,现在竟然被他霸占为兵营,你只要还有眼睛,你就不会再说这样的胡话。
  他脸色苍白,颓然坐下,茫然失措。半晌,他默默地抽出手枪,打开弹匣,检查子弹,重新装上去把手枪插进腰间,起身要出门。她看着他,问道你要干吗啊?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去找他。她关心问,你要去找死啊?
  他冷冷地说我去问他,如果杏儿是他害死的,我就提着他脑袋来见你。如果不是他在作恶,我就把自己交给他,但前提是他不再追究所有人,我愿意一死以谢天下。她上前很利索地夺过枪说你疯了,你就那么相信他,连我,你都怀疑。现在他到处在追捕你,恐怕你还没见到他,你就死在他部下的手中了。
  他被她重新拉回坐下,他疑惑地说幺姑,我不是不相信你,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太复杂了,我们都有可能被流言所误导。应该说,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绝对不会相信他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他可能会忠诚于他的组织,忠实于他的信仰,甚至会大义灭亲,这些我都信,就是不信他会太恶太肮脏。所以我要求证这点,甚至这只是对我多年来自己的感觉的求证。如果我找不到答案,无论你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我,我都会死不瞑目的。
  她冷笑道,文沙场这么多的血腥摆在你面前,你竟然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是你什么人?你要这么相信他?那我告诉你,你无法从他手中救我,同样你也无法从我手中救出他。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和他之间必须要有一个死在你的面前,你愿意站在哪边,一切由你。
  他动情地说,幺姑,无论如何,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至于我为何如此要求,以后我会给你解释。我不希望你们彼此再深化这种仇恨了,以血洗血永远也无法澄清真相。如果他是你说的那样的恶人,不仅你可以严惩他,我也不会放过他。但是眼前,你让我弄清这一点再作决定好吗?否则我良心不安。
  她无奈地说,哼,我太迁就你了,最后再迁就你一次。我暂时不动手,但是我要遗憾地告诉你,我无法制止别人,他能否活过五月,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同样,你也必须答应我,你可以去调查他,但你现在还是不要出现,在你没有完全了解你的敌人之时,最好给自己留一个翻本的机会。不要相信你们过去的什么狗屁友谊,在党派*之中,是没有道义可言的。他说好,我们以及他,都互相再留个机会吧。我会找到答案的,我也相信谁都逃不过最后的审判和惩罚。
  4
  覃天恕出门辞行,田樱在家心神不安,不知道又将发生怎样的变故。四姐见她神情恍惚,便带她去铁炉寺烧香,顺便散散心。进得寺里,香烟缭绕之中,她长跪叩头,口中念叨,泪水盈盈。铁笔和尚合眼轻叩铜钵,大殿发出回响。之后她起身往功德箱里投放钱币准备离开,铁笔和尚微睁眼睛看着她,心念一动说道,施主,人事匆匆,何不留步小憩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四章(7)
她回身合十礼敬道阿弥陀佛,师父您好,师父有何指引吗?铁笔和尚指着对面的蒲团说,阿弥陀佛,天下滔滔为情苦,禅房蒲团暗生尘。施主何不稍歇倦足呢?她似乎听出其中的玄机,过去拍拍蒲团的灰尘欲坐。铁笔和尚一笑道,呵呵,座上原无土,是你心中久蒙尘啊。
  她惭愧地苦笑坐下说谢谢师父点拨,愿听师父为我开示。和尚捻动佛珠说,施主愁眉深锁,想必是未破情关啊。她被击中心病,顿时关切地问,那敢问师父,如何是好呢?和尚淡然一笑说,前贤说过啊--好便是了,了便是好。施主了犹未了,终归好不是好啊。
  她似懂非懂地说,原知不好,却是不知如何能了啊。师父有何妙法吗?和尚苦笑摇头说除却世法无佛法,锄尽心田即福田。眼前道路迷经纬,拈花一笑见南山。妙法只能在施主的心中去求啊。
  她若有所悟地说,可是我心乱如麻,飞花迷眼,什么也看不清了,我该怎么办呢?和尚举起手中的念珠问施主,你看这是什么?她迷茫答道是念珠啊。和尚一把扯断,满地散珠,手上只剩一根丝绳,问道施主还见到什么?她答一根断丝。和尚紧逼问道念珠呢?她答道没了。和尚喝道--斩断一丝,方无一念。串珠成泪,断丝留线。一念既无,山水重现。山高水长,一丝不绊啊。施主还没明白吗?
  她如闻棒喝,懵懂中似悟非悟,只是喃喃说好啊,谢谢师父开解。和尚送她出门,她合十谢道,听师父一席话,受教良多。谢谢了,师父请回吧。和尚拱手为礼说阿弥陀佛,老衲看施主还是早日离开这儿的好。她问这儿山清水秀,为何离开的好呢?和尚感叹说,施主本身水木太旺,需要火土中和。这儿对你而言,不合久住,早早抽身吧,以免不祥。
  四姐和她默默回去,四姐看出了她的郁闷,问那位师父跟你说啥呢?看你心事重重的。她说他的话玄妙神秘,我也莫测高深。好像是要我赶快离开这儿,以免杀身之祸。四姐说那你们还是赶快走吧,这师父据说可是高人。她说确实像一个高僧大德,他是哪儿云游来此的?四姐答道听说是前几年才来的,不知是何方神圣。这一带的老百姓对他都很尊敬。原来这寺院都快垮了的,是他来后又发愿重新修葺的,现在香火又开始旺起来了。她叹道,我看见旁边的尼庵,真想就在这儿落发出家算了。
  黄昏,关勇波找来黄世杰,进办公室掩上门。黄世杰从他严肃的神情中感觉到有事情,关勇波皱眉想想说,我觉得我们身边有内鬼。黄世杰惊异地问,您说我们政府里吗?他说是,敌人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应该就在我们这个院子里。
  黄世杰问那您怀疑是谁呢?我来收拾他狗日的。他说我现在还不能准确判断,也不能告诉你,暂时我还不想把他挖出来。黄世杰说那您是什么意思?他说我还要利用这根线索来钓大鱼;只是眼前还没明确到底是谁。黄世杰问那您看我能做点什么?
  他低声说,我要你先在整个我们的队伍中秘密排查,记住,我说的是整个。毕竟我们刚刚建立的政权,还没有来得及调查清楚每个人的家庭背景及来历,你都给我暗访一遍,看看谁的简历中有假话。这件事你只能秘密进行,不能有丝毫暴露,不能伤害我们自己同志的感情。而且所有的情况,你只能向我汇报,明白吗?
父亲的战争 第十四章(8)
黄世杰点头说明白,队长您放心。他说你是本地人,很多时候你要回到你原来的身份中去展开秘查,注意安全。
  冉幺姑送覃天恕出门,将手枪还是还给了他。他一边插枪一边说也许再也用不上了;手有利器,易生杀机啊。她说虎无伤人意,但是人有杀虎心啊。带着吧,防身还是需要的。他再次恳求幺姑,把关勇波的问题留给他来处理。虽然他对关勇波所参与的组织深怀仇恨,但是他迄今还不敢相信他已经变得如此邪恶。如果一切如她所说,那他也会割袍断交,亲手惩罚这个败类。他要求给他一点时间,他要弄清了再走。
  话到这里,她不免动情地说,我看你还是走吧。我骂归骂,但是心底还是希望你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的。你再不走,估计就难了。他问为什么呢?她说蒋团长和跛爷正在筹备端午节的大暴动,如果得手,共产党肯定要封锁这一地区进行围剿;到时恐怕就难以成行了。他大惊,问他们准备在龙舟赛的时候动手吗?我劝你别参加,我了解关勇波,他也不是好对付的人。她笑道我看他这回恐怕在劫难逃了。我不会正面参加的,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你就少操这些心了,赶紧走你的吧。那天得罪令爱之处,请多包涵。
  他苦笑道,别说了,我理解你。我左想右想还是放不下,你和关勇波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都不愿看到。事由我起,我必须设法来化解。就这样,你等着吧。另外我求你,无论如何不要对关的家人下手。我了解,一对老好人。她恨恨地说我常常恨得牙痒,难道你我的父亲不是好人吗?杏儿不是好人吗?算了,不说这些,我先答应你;你走吧。
  覃天恕夜里赶回到四姐家,看见田樱正在帮四姐烧火做饭,用竹筒吹火。他疲惫地进来坐在她的身边抱着她。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内心充满感激,把头靠过来依偎在他肩上,他为她轻轻地掸去身上的柴灰。
  晚饭后,他们很快回屋洗漱完,早早就上床了。自从回山后,两人一直聚少离多,加上心情不好,久无亲昵了。当她此刻真切感到行期在即时,欲望终于如岩浆喷薄。她在黑暗中翻滚撕咬他每一个角落,像一个母兽般叼着她重新夺回的猎物要一口吞下。他们的呻吟在暗室压抑而惨烈,决斗一般的血肉模糊。一向文静的她突然变得野蛮而*,把他像气球一般吹得几乎要爆炸了,才一把抓住猛然吞噬。她龇牙咧嘴地变做一个暴烈的骑手,扬鞭驱赶着他狂奔在密林深处,仿佛今夜必须跑出这一片黑暗,否则就将被命运淹没一样。
  他们就这样生命不息地再三狂奔,依旧还是无法跑过长夜。安静之后他用火柴点亮油灯,斜靠在床头吸烟。她惶恐而幸福地靠在他的怀里,默默看着他充满爱意。半晌,她轻轻问,你见着勇波了吗?他叹气,摇了摇头说没见着。
  她奇怪地问为什么?他难道还不好找?覃天恕苦笑说不是。是我害怕见他。她不解道,你怎么会怕他呢?他难道真的会对你不利?他皱眉说是怕我自己冲动,一下杀了他。她吃惊地坐了起来问,你,你,你为什么啊?他,他怎么了?
  覃天恕说我不敢相信,但是人们都在说,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他竟然把一个十八岁的女孩侮辱逼死了,我认识那个女孩,现在确实埋进了土里。她捂脸摇头,惊慌地说我,我不信,不信,你也不要,不要相信,他不会这样的,你要相信你自己对他的认识。
  他闭眼苦恼地说,我正是因为不信,才没有马上去找他;我想侧面了解之后再说。她说你可以直接问他啊。覃天恕说时代也可能改变人的啊,要万一他说是他干的,我该怎么办?亲手杀了他?她接近崩溃地叫道,不,不,我不要你再管这些闲事了,我们走吧,我们不去见他了,我不要你去面对这些,我们远远地离开这些邪恶的东西,好吗,天恕,带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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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战争 第十五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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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端午节在即,关勇波胡队长一起去冉家,看驻扎在那的杨天喜小队的准备情况。他们正在一起谈话,忽然听见屋外传来瓦碎裂的声音,急忙奔出去查看。杨天喜看见一个人影蹿房越脊而去,也迅速跳上墙头,掏枪射击。
  关勇波喝问谁?不要开枪。他迅速冲出门外,拔枪沿街追赶,但黑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他回来和胡队长会合,杨天喜骂骂咧咧地跳下墙头说,我应该可以一枪把他撩下来的,狗东西还敢来翻我的门槛;他妈的。
  关勇波说我们要活的,万一是个小偷呢?开枪惊扰了群众也不好。天喜,这个屋主是个很危险的人物。你们住在这里要多留点心眼啊,这儿说不准还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同时也要提防敌人的报复。你现在占着的可是文沙场哥老会的堂口啊,可不要小觑了,这个女人据说是这一方的龙头大哥。
  四姐在厨房包粽子,已经扎好一大堆,覃天恕走进来问四姐,妈的身体看着像好多了呢,你觉得呢?
  四姐边包边说你头回抓的那几服药,看来还管用。我看过了端午,你们说不定就可以带妈上路了。
  覃天恕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再等几天,你就对妈说我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处理,免得她老又发脾气。
  四姐感叹说天恕,我看你也该走了,把人家小樱给急的。趁最近这儿还挺平静,早点走吧。
  他问四姐,你包这么多粽子干吗啊?就我们几个人,能吃多少啊?
  田樱走了进来,插话说我挺喜欢吃四姐的粽子的,四姐说要给我们多包一些带着路上吃的。
  四姐说是啊,带点路上吃吧,这好歹也是家乡的风味啊,以后只怕也难得吃到了。说完不禁感伤抹泪,哽咽说,我是有意多做一些的。你们反正过了端午才走,今年啦,听说我们这儿要举行龙舟赛,四乡八里的人都要来,我也带你去看看热闹,顺便也要往清水江里抛一些,要祭奠祭奠屈原的。
  田樱高兴地说好啊,四姐,带我去吧,我还挺喜欢这些民俗风情的。
  他一听,想起冉幺姑所说的端午暴动计划,脸色顿时拉下来说四姐,你们不能去啊,不要去看什么热闹了。
  四姐不解,说人家小樱天天呆家里,也都呆烦了,我带她去看看,你怕啥?
  他严肃地说,我说不要去,就不要去了,这件事儿,听我的。
  四姐一脸困惑地看着他,田樱也惊愕地看着,不知又将发生什么。
  饭罢,覃天恕带田樱去山野漫步,田樱沉默不快地走着,他看出了她的郁闷,问我们过了端午节就走,你为何还不高兴呢?
  她有所怀疑地说,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去看龙舟赛?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他无语,满腹心事地继续走。
  她接着说,你要是不说,那我就要去,我偏要去看看到底要发生什么。
  他恼火地说,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固执啊?我要你不去,总是为了你们好,大家都好,这难道不对吗?
  她依旧执拗地说不好,我要求知道你的理由,你说过,永远不对我隐瞒什么的。
  他无奈地说小樱,我不是要隐瞒你什么,人不要知道太多的事儿,这样反而轻松一些。你何必非要如此好奇呢?
  这句话触动了田樱的内伤,顿时发泄说,许久以来,我已经忍受了太多你的隐瞒,不管你是出于好意还是其他,我内心都沉重不堪。我每天都在为你提心吊胆,现在我们就要走了,可是我觉得还有什么重大的事儿即将发生,我不愿你把我们再次卷入一场莫测的灾难中去。今天,你必须要对我说实话,否则我再不听你的了。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五章(2)
他自知有愧,沉默一阵后吞吞吐吐地说,端午节的龙舟赛,确实会有危险,所以我不能让你们去,我也不去;你要信任我。
  她一听又急了问,什么危险?你又准备干什么?你必须要对我说清楚。
  他解释说一切都与我无关,你要相信我。
  她不依不饶地问,既然与你无关,那你为何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究竟要发生什么?你说,你说啊。
  他咬牙叹气说,蒋团长他们要在龙舟赛上暴动。
  她大惊失色说暴动,天啦,他们还嫌不够吗?他们难道还要针对无辜的平民大开杀戒吗?你既然知道,你会与这件事没有关系吗?
  他说他们是针对关勇波去的。他们计划在那天彻底解决土改工作队,我确实没有参与,因为我还不想和关勇波面对。
  她严辞指责说,那你就准备看着你的朋友兄弟去死,你为何不制止呢?
  他苦笑说你以为我是谁?我能制止他们彼此的仇杀吗?他们是代表两个政党在战斗,我能干预得了吗?
  她执着于他们三人曾经的情义,继续说勇波是你最好的兄长,你们之间也许有误会,但是我相信你们最终能够修复。你是一个视朋友为性命的人,你怎么能够在这样的时刻坐视不顾呢?如果关勇波真的死了,你今生心安吗?
  他苦恼地说,关勇波站在了这样一个位置上,既要用暴力去改造社会,也必须要面对别人的暴力对他的报复。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猎人,天道往还,谁都要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他救不了我,我也一样救不了他,我们都要分担这个时代的劫难,谁都逃不出最后的惩罚。尽管我还相信他并非所有恶行的主谋,但是对于各自的命数,我既是束手无策,实际也无能为力。小樱,我和他都要直面这个乱世的淋漓鲜血。你还想要我怎么办?
  夜里,田樱在里屋收拾东西,满脸焦急,他默默地看着她,忍不住问你究竟要干吗啊?
  她抬头逼视他说天恕,我觉得你回来后变了,变得太多了。他委屈地说我怎么变了?我哪点变了?我依然故我,变的只是这个时代。
  她伤心地说,过去,你为了救勇波和我,你可以和国民党特务打架,不惜被抓,被开除。你是那样地看重我们,看重我们几个人的爱和友情。而今,不仅我在你心里没有分量,连你一生的朋友,你都可以作壁上观,看着他去送死。是什么事情把你变得如此冷血和残忍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看不懂你了。
  他沉痛地说,小樱,你要理解我,我们没有什么过错,但是突然降临的灾难却把我们驱赶到了这里,我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我也会有冲动,但我在努力挣扎,努力重新寻找出路,我已经非常尽力了,许多事儿我别无选择,你还要我怎么做呢?
  她决绝地说我要你跟我走,我们一起去见勇波,去对他解释一切,去向他揭发阴谋,去争取你们的理解与和解,去修复你们正在一点一点失去的情义。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有出路,才会有未来,你难道还不懂吗?
  他也非常恼火说,小樱我告诉你,你不要强迫我。在我没有完全搞清楚他的所作所为之前,我是不会去见他的。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仇视他所在的组织,要不是基于我过去对他的了解和情感,也许我早就跟他赤膊拼杀了。本来我已经决定置身事外,不再插手他们的天下之争,但是你要我去对一个我所仇恨的政党低头,这绝不可能。
父亲的战争 第十五章(3)
她质问道仅仅因为立场选择的分歧,因为政见的不同,你们就非如此对立不可吗?好,就算你对他的组织的恨难以化解,那你仍然不能对一个朋友见死不救的啊。知道而不为,我们的余生都会为此内疚不安的。
  他苦笑道,放在古代,即使是亲兄弟,如果各为其主,那也要各听天命,这就是选择的代价。我从来没有敢奢想让他来放过我,我不愿去见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不愿让他为难,让他面对良心和组织的折磨,甚至害他最后也如我一样失去一切。这些事情不是你的妇人之仁所能解决的,生活如此冷酷,我们也只能如此,你懂吗?
  她绝望地哭说,天恕,不,我们不能这样。勇波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长,我们三个亲如手足,无论砍去哪一个指头,我都无法苟活。我相信勇波不会作恶,更相信他会要不惜一切地帮助你我。如果说这对他是一种考验,那我也愿意看见他来经受这样的考验。我们都是人,不是忘恩负义的禽兽,我们彼此都有责任要来分担命运的剧痛。你不能逃避,他也一样不能逃避。我觉得这是你们和好的唯一机会,我们再不能错过了。
  他痛苦地摇头说难,难啊。你容我想想,想想。
  2
  黄昏时刻的哥来客栈,显得像太平盛世一样的宁静。蒋团长便衣悄悄进门,关门。谭幺婆看见他出现,热情招呼哟,蒋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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