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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疲劳

_4 邵玉清 (现代)
  时成问:“有没有依恋过其他女人?”
  老马说:“没有,我是感情专一大户。”
  时成说:“吹牛了吧?谁不知道你们文化圈子里花花肠子最多?我听说军区歌舞团和省歌剧院的男男女女,婚离得差不多了,很难找到原配夫妻。”
  老马说:“离婚的人,不一定都是花花肠子。国有资产还重组呢,何况人的婚姻?情感重新组合是永恒的。”
  时成无话可说,目光仍然盯在老马的脸上。
  老马说:“你问完了?”
  时成回答:“问完了。”
  老马说:“下面该我问你了。”
  时成说:“问吧。”
  老马问:“你先生姓什么?现在哪里?怎么联系?”
  时成回答:“无可奉告。”
  老马问:“你在闹离婚?”
  时成回答:“不,我在寻找自我。”
  《审美疲劳》第八章(3)
  老马说:“别闹了,现在你好比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我必须尽快把你交给你的家长,否则还会出问题。我担心你的身体,还担心……”
  时成问:“说呀,还担心什么?”
  老马说:“担心坏人的诱骗、拐卖和绑架。”
  时成笑了,笑声很脆,有节奏,还有抑扬顿挫,脸上的肌肉也都调动起来了,像一朵绽放鲜花。老马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笑得这么随便,无拘无束。
  老马问:“为什么笑?”
  时成说:“你这人真有趣,我好像有点……有点喜欢你了。”
  老马说:“有点?!”
  时成说:“对,那么一点点。”
  老马着急地说:“别,别有那么一点点,千万、千万。”
  时成问:“为什么?”
  老马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哪。”
  时成问:“我心中的星星之火,你想扑灭吗?”
  老马一时回答不上来,说:“我,我不知道……”
  俩人都沉默了,互相看着。老马发现,时成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与碰撞,随时能冒出火花。他避开她的目光,抬头看看快输完药液的吊针瓶子,说:“我去叫护士。”
  时成用手拍拍盖在身上的被子:“别动,趴下。”
  于是,老马顺从地将脑袋轻轻地搁在时成盖着的被子上,被子下面是她的腹部。时成拨掉了输液针头,将两只手放在老马的头上,并将他的头往自己的胸口拉了一下。于是,老马的头又向上移动了一下,进入了“山区”,碰到了她那两座高耸的小山丘。
  老马听到了时成加快的心跳声,像敲打的鼓点,使人心情激荡。她的胸部在激烈起伏,发出了粗粗的喘息声。她在被窝里的身躯,轻轻地扭动着的。这一切,汇成了一股即将奔腾而出,一泻千里的爱的洪流。
  老马明知故问:“怎么回事?”
  时成说:“死了机的‘电脑’被激活了。”
  老马是过来之人,知道时成此刻向他发出的是什么信息。她说得很形象,自喻一台死机的电脑,在他的手里激活了。可是,面对时成的激情,他的反应呆滞,心跳和呼吸,依然那么有条不紊。时成在他头上的抚摸,带来的是麻木。尤其是他那敏感的部位,成了一个“独立王国”,不接受中枢神经的指挥。他心急如焚地对自己说:“彻底完蛋了,我才是一台死了机的电脑呢,没有激活的希望了。”此时,他的心被失望、无奈和羞愧笼罩着。
  时成如醉如痴,一股失控的力量将情感升了级。她坐起来,将抚摸变成拥抱,还与老马贴了脸。她将老马的手拉过来,放在了她那两座高耸的“小山丘”上。老马身子一颤,想抽回手,时成掀开内衣,老马的手和她圆鼓鼓的乳房来了个亲密接触。
  瞬间,一股强大的电流,流进老马的全身,流进老马的每根血管之中。他身体的那个“独立王国” 不再闹独立,听到战斗号角似的,迅速地调动着每一根神经,昂起久久低垂着的头,时刻准备投入战斗。这瞬间变化,使老马不敢想信,使他惊喜不已,刚才的失望、无奈和羞愧一扫而光,由先前的被动防守转变为进攻,对他来说,这一转变是战略性的,对改变他后半辈子人生和生活,意义重大而深远。
  老马的两只手,轻轻揉搓着时成的乳房,时成陶醉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发出轻轻的呻吟。一会儿,老马改变了战术,兵分两路,留下一只手在原地战斗,腾出另一只手,挥师向下,直插时成最敏感的部位。突然,时成说了一声“不”,猛地推开老马,双手掩面,“嘤嘤”地抽泣起来。
  顿时,老马慌了手脚,连连问道:“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回事?”
  时成哭着说着:“你走吧,我是个坏女人了,坏女人……”
  老马说:“不要这么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时成松开掩面的双手,泪眼汪汪地:“你走吧,我求你了。”
  老马问:“你怎么办?一个人住在医院里,我怎能放心?”
  时成说:“没关系,我打电话给我先生。”
  老马站起来,问:“你保证?”
  时成说:“向上帝保证。”
  老马说:“那我就放心了,我该走了。”
  老马走到门口,时成又把他喊住:“就这么走了?”
  老马不解地问:“那怎么走?”
  时成说:“亲我一下,算是一个告别仪式。”
  老马回转身来,走到病床边,俯下身子,在时成的额头吻了一下,说:“忘掉吧,忘了我们这几天的一切。”
  时成说:“谢谢你救了我。”
  老马说:“也谢谢你,激活了我这一台死了机的电脑。”
  时成惊讶地:“什么,你这一台电脑也死过机?”
  老马点点头:“是的,死了好几年了。要不,怎么会被人家一脚给踹了?”时成恍然大悟:“天哪,原来是这样!”
  昨天整个下午,胡大江一直在公司里等马文儒,等了半天就是不见他的人影。他打老马的手机,无法接通;打他的房间电话,无人接听。他急了,马文儒不会一下子蒸发吧?他让办公室尤主任去老马住的公寓楼里看看。也许老马在专心致志地写作,他自己说过,写作时间是要排除干扰的。尤主任是个雷厉风行、办事麻利的人,很快就去了老马住处,又很快回来汇报。
  《审美疲劳》第八章(4)
  尤主任告诉胡大江:“老马根本不在公寓楼里。”
  胡大江说:“也许他关上了外面的门,还关上了卧室的门,你敲门他没听见?”
  尤主任说:“哪里,我快把门快敲破了。”
  胡大江自言自语地:“这人怎么这样?说好到我这儿来,给我讲他手机失而复得的故事的……”
  尤主任说:“我获得另外一情况,公寓楼一个看门的老头说,昨天下午三点多钟,救护车来过,将一个女人用担架抬上车,担架旁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手里还高举着输液瓶。”
  胡大江说:“你这个人怎么啦?‘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让你去找老马,你打听那个干什么?”
  尤主任说:“那个举输液瓶护送担架上车的人,是不是老马?”
  胡大江不耐烦地:“胡扯。老马住到那公寓楼,才几天?他两眼漆黑,认识谁?再说,我了解老马,他身边没有女人,他对女人没兴趣。”
  尤主任来了兴趣:“问为什么?”
  胡大江说:“功能疲软!”
  胡大江转换了话题,问尤主任:“时成母亲那里有没有动静?”
  尤主任遗撼地摇了摇头。
  胡大江火了:“你的那几个兄弟,是吃干饭的,我银子没少花,就是不见成效。还给我添麻烦。那个叫阿四的,我不出面,能这么快就放回来?”
  尤主任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们就是有千张脸,也不及您的面子一半大。”
  胡大江说:“告诉那个阿四,别再给我惹什么麻烦。”
  尤主任说:“他不敢。胡总,下一步怎么办?”
  胡大江没好气地说:“没有下一步,把你的一帮鸟人撤回来。”
  尤主任舒了一口气,卸下了沉重包袱似地说:“早该这样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死了张屠夫,不吃‘浑毛猪’。要不要将律师‘张大嘴’找来?给你起草‘寻人启事’、‘离婚诉讼’?”
  胡大江说:“胡扯。走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赶走了尤主任,胡大江的思绪开始“翻江倒海” 了。尤主任刚才的几句话在他的内心产生了共鸣。他是一个从不欺骗自己人,对时成的爱毋容置疑,但这几天他对她的爱,似乎有了动摇的迹象。
  首先,他对时成的离家出走,从自责、内疚,走向了反感。应该说胡大江除了与黄蕾的“一念之差”,没有任何对不起时成的地方。从优越富足的物质生活,到无微不至的关怀体贴,凡能做到的他都努力去做了。对时成的兄弟姐妹,甚至她的亲朋好友,胡大江常常伸出援助之手。实乃“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所以这么做,不仅仅是满足时成的虚荣心,重要的是,胡大江要证明与时成的结合给时成一家带来的正面效应,堵住她母亲的嘴巴。胡大江的身边不缺女人,唯独缺的是时成那样具有德才兼备、才貌双全的女人。被前妻抛弃后,他“拒腐防变”,与身边的女人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耐心寻觅一个与他共度人生直至人生终点的女人,因此时成成了他的最佳人选。可是才过去五年,他们的情感世界就发生了大地震。与黄蕾的关系,仅仅是他的过错?况且,人非神仙,孰能无过?时成为何不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其次,他发现他的心理悄悄出现了一些变化。忙碌了一天的男人,期盼着回到女人的港湾。以前,他这种期盼总是那么强烈,强烈得身体的那个功能出现“勃勃生机”。现在不一样了,他想尽快找到时成,但没有了先前那种回到“港湾”的强烈愿望,身体的那个功能更不会出现“勃勃生机”。好几次,他夜间醒来,回忆过去的夜晚,拥抱、抚摸着时成光溜溜的身子,像站在自家的门口,随意地“进出”。这种回忆是美好、幸福、甜蜜的,但他并没有心情激荡,热血沸腾,更没有出现“勃勃生机。” 他很担心,这是不是他和时成情感世界里的危险信号?
  “一个正常的婚姻,要靠正常、和谐的性生活来支持,除非那桩婚姻己进入晚年或接近死亡。” 这话是黄蕾在那天讲课时说的。黄蕾告诉他这个理论不是她的发明,而出自美国一个著名的心理学家之口。他曾怀疑这个理论的正确性,现在他的怀疑开始动摇。
  电话响了,是黄蕾。
  胡大江抓着电话,心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心中怪想她的。
  黄蕾问:“听出我是谁了吗?”
  胡大江说:“当然,当然。”
  黄蕾问:“把我忘了吧?”
  胡大江说:“怎么可能呢?”
  黄蕾问:“那为什么不主动跟我打电话?”
  胡大江说:“不敢,也不好意思。”
  黄蕾问:“什么意思?”
  胡大江说:“怕再给你带来麻烦。”
  黄蕾格格地笑了,胡大江想象得出,此刻她一定笑得甜蜜,有两个时隐时显的小酒窝。
  黄蕾问:“怎么不说话了?你太太怎么样了?阵痛过去了吗?”
  胡大江难言之隐地:“她……”
  黄蕾追问:“到底怎么了?说呀。”
  胡大江说:“她离开家好多天了。”
  黄蕾吃惊地:“是嘛。要离婚?”
  胡大江说:“她说出去寻找自我。”
  黄蕾说:“她人在哪?我和她当面谈淡。”
  《审美疲劳》第八章(5)
  胡大江说:“不,千万别这样。”
  黄蕾说:“负荆请罪总可以吧?”
  胡大江说:“我不知她在哪里。这些天为了找她,就差雇请美国联邦调查局。”
  黄蕾说:“情况严重了。这么说,我一定要找到她。”
  胡大江慌了:“你别添乱了,求你了。”
  黄蕾说:你别管,这是我们两个女人之间的事。“
  胡大江:“没有我这个男人,哪能冒出你们两个女人的事?”
  黄蕾搁了电话,胡大江又拨通了:“怎么谈?总得和我商量商量啊?”
  黄蕾说:“那好,晚上见,地点由你定。”
  胡大江说:“行,就在你们楼下的‘不见不散’。”
  胡大江刚放下电话,老马一头闯进来。
  胡大江责怪地:“你去哪啦?再没消息,我就打110了。”
  老马憨笑了笑:“怕我被绑架呀?”
  胡大江边给老马倒茶边说:“谁绑架你呀?半百老头一个。绑架个老爷子,回去伺候、伺候?”
  老马接过胡大江递过来的茶杯,呷了一口:“那你担心什么?”
  胡大江说:“我担心你钻进哪家洗头房,治你那个‘疲软’,被公安逮住了,让我去担保。”
  老马说:“石头往山里运,多此一举。人家洗头房的小姐,不缺我这个小老头。再说了,我就是要下雨,也会下在干旱的地里,来个‘久旱的禾苗盼雨露’。”
  胡大江说:“我还不知道你吗?‘腰间无铜,逞不了英雄’,眼下‘遭旱的土地’多的是,让你去下雨,你能下得出来吗?”
  老马说:“别抱着老黄历好不好?”
  胡大江说:“什么意思?”
  老马说:“会让你明白的。”
  胡大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好,等到你梅开二度,我设宴庆贺。现在,言归正传,说说你那个‘手机失而复得’的故事吧。”
  “不、不”,老马摇摇手,“相比之下,这个故事不怎么精彩了。今天来告诉你,我想好了一个新的创作选题。”
  胡大江问:“哪方面的?”
  老马说:“写人和性。”
  胡大江问:“‘三级片?’ 上面能通过?”
  老马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俗’啊?一提到‘性’,就想到了不堪入目的‘三级片’?我有那么多的低级趣味吗?况且,人类的性,本来就不是低级趣味,是光彩的,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根基。”
  胡大江问:“你也这么说?”
  老马反问:“还有谁这么说?”
  胡大江想说“黄蕾也是这么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肚,这是个人的绝对隐私,老马和黄蕾又是同事,让他知道了半点风声,还不天下大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马继续兜售他的创作选题,阐明他创作选题的观点,他说,性对人类,何等重要。大道理不谈,讲它与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小道理。男人们没有性,霜打的叶子似地,耷拉着脑袋,打不起精神,何谈生活质量?女人们离开性,不是冷漠,就是爆燥,何谈繁衍人类,优生优育?美国有位科学家做过研究,性缺少或性生活不正常的女人,患子宫癌和乳房癌的概率,要比正常女人高出三至五倍!老马从包里取出一份报纸说,这是今天《参考消息》,在科学技术版里,对“爱情、性、健康” 进行了系列报道。美国人对性与人类的研究,乐此不疲,并且成果丰硕。他们的研究成果表明,积极主动和充满激情的性生活,可以让人们从消极的情绪中解脱出来,还有延年益寿,强健心脏,消除疼痛,增强免疫系统的功效,甚至还能减肥,预防某些癌症的侵扰。一次性生活可以消耗200千卡的热量,比人们在健身房里,蹬15分钟的脚踏车有意义得多。由此可以证明,性本是伟大的,可由于不当,让它变得羞涩,有口难言,上不得台面,见不得阳光。请注意,我这里指的“性”,是健康的、积极主动的、充满激情的,我们关注的是正当的性权利受到侵犯的“弱势性群体”。作为作家、艺术家责任,是少有健康美丽的表现人与性的文学和影视作品作为向导,引发人类对性的再认识。
  老马的话,引起了胡大江强烈的共鸣,心潮波涛汹涌。但是他还是不露神色地问:“你尝过‘性压抑’的滋味吗?”
  老马说:“你犯糊涂了,我尝过的是‘性冷淡’ 的苦头。”
  胡大江说:“对,这一正一反,是个同类的病种,给人类带来的都是痛苦和磨难。妻子不让你做爱,或者丈夫满足不了妻子性要求,一天两天可以,可半年一年,谁受得了?不去外面‘打游击’ 才怪呢。可是这种‘游击战’,是不合法的,是遭到‘千夫共指’的。从人性的角度来看,这道德吗?”
  老马见自己的观点得到了胡大江的支持,顿时精神大振,“呼啦” 一声站起来,感慨万千地吟诵着他信口而来的诗句:
  “世上多少男女事,
  不尽长江东逝水。
  君不见——
  生生、息息,性爱永恒。
  到头来——
  作茧自缚,道貌岸然。
  天下华章赞君子,
  唯独冷落野鸳鸯……”
  胡大江拍手叫绝,连声称“妙”。他说:“我想了个题目,叫《情感重组》,其立意是为那些在‘性压抑’ 的阴影中受苦受难的人们,说几句公道话。我们大胆地亮出这样一个观点:女士们,先生们,性生活是你们神圣的权利。当这种权力在你的伴侣中得不到的时候,你千万别放弃,你可以在你的情人和好友中索取。当然,这种索取是互相信任的、爱慕的和自愿的。”
  《审美疲劳》第八章(6)
  老马说:“胡总,你还真让我看不出来呢。你将我的观点发展了,升华了。”
  胡大江嘿嘿一笑:“彼此,彼此。”
  老马兴奋不已,问道:“就用这个选题?”
  胡大江回答:“毫不犹豫。”
  老马又问:“如果这个选题拍成电视剧,卖不出去怎么办?”
  胡大江说:“那就自我欣赏,锁在柜子里。我就不信,这种题材不见天日。再说,五六百万的费用,我胡大江掏得起。”
  老马拍案而起:“走,去‘向阳渔港’,我请客。”
  胡大江说:“不行,今晚不行,我有个约会。”
  老马被扫了兴致,问道:“和谁约会?是向情人索取你说的那个权力?”
  胡大江诡秘地一笑,未置可否。
  《审美疲劳》第九章(1)
  对老婆的情感,老马经历了一个从友情到爱情,再从爱情回归到友情,结果友情变成了“干群”,成天面对她的指挥棒转悠……时成和老马沉默地依偎着,两情相依,女人更注重肉体以外的感觉。老马想到了弗洛依德,想到了“帕拉图” 式的恋情存在的真理。
  马文儒从胡大江的公司出来,大街上已华灯初上了。
  满眼的高楼、灯火,满眼的车流,还有人头攒动,满眼的男男女女。在新街口中央商场门前,一群青年男女,正在台上载歌载舞,进行商场促销演出。一对男女,一手持话筒,一手举着件羽绒服,打情骂俏地演说着那件服装的优点。此情此景,老马又开始联想了。他想,穿漂亮的服装,不就是让别人看的吗?重要的是让心中人看的。看了干什么?让心中人喜欢你,爱你,占有你。这就证明了“性” 和“爱” 无处不见、无所不在、“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永恒” 这么一个颠覆不破的真理。
  老马真想跳上台,抢过话筒,对着台下的人们大声说着:女士们,先生们,性生活是你们神圣的权利。当这种权力在你的伴侣中得不到的时候,你千万别放弃……想到这里,他觉得结交胡大江这个人没错。以前,以为他是个只会钻政策的空子、善于投机的赚钱的机器人,想不到他有深刻内涵,有独到见解。为此感到有点喜欢他了,有点不如他了,甚至觉得他倒有点伟大了。
  老马站在马路旁,出租车一辆接一辆地在他的身边停下, 又一辆一辆地开走了。出租司机以为他是神经病,不打车站在马路旁,干嘛呢?可是,老马在想问题,想一个严肃的问题:他是不是侵犯了前妻神圣的“性” 权利?老婆离开他,完全是他的性功能障碍。患上这个病, 他感到莫名其妙。还在四十五岁时,他的体魄还强壮如牛,和老婆做爱,从《新闻联播》开始,《新闻联播》结束了,他还没完没了。乐得老婆直夸奖,你真行啊。可四十五岁后,形势急转直下,一个五分钟的《科技博览》他都坚持不下来,气得老婆直瞪眼,看你,从肥牛变成了狗熊。
  每次批评,他总是忍气吞声,坐在沙发上,卷曲着身躯抽闷烟。老婆虽然个性争强好胜,常常给老马一副严肃认真的面孔,有时还胡搅蛮缠,但也不是全不讲道理。眼见着老马身体的那个功能每况愈下,她吃不香,睡不着,带着他到处求医问药。那期间,排除他身上的那个障碍,成了头等大事,重中之重。其实,老马表面应付,暗地里却不配合,将老婆买来的药、求来的秘方搁在一旁。他心里最清楚,最先进的美国“伟哥” 吃了不见什么效果,何谈什么秘方、偏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的病是综合因素造成的,关键是对老婆逐渐产生了“审美疲劳”。这是由心病导致性神经条件反射的“传导阻滞”。
  心病难治啊。老马知道,他的那个“心病”, 是老婆逐步男性化造成的。她的嗓门,“由细变粗”;说话的分贝,“由低变高”。她在家庭的权力也日渐膨涨,成了至高无上的“太上皇”、“老佛爷”。老马呢,自然成了唯唯诺诺的“小李子”。对老婆,他有个清晰的心路历程:结婚五年恩恩爱爱,十年又推又拽,十五年被窝分开。对老婆的情感,他经历了一个从友情到爱情,再从爱情回归到友情,结果友情变成了“干群”,成天面对她的指挥棒转悠,他除了服从就是敬畏,诚惶诚恐,小日子过得很不舒坦。人们常说,女人柔情似水。而他的老婆,坚硬如钢。成天与“钢”打交道,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碰撞得“叮叮当当”才怪呢。所以,精神的压力压迫着老马的每根神经,他患上性神经条件反射的“传导阻滞”,完全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大街上总是那么热热闹闹的,路边的花坛旁,树底下,草抨上,对对年轻的恋人,搂着、抱着、亲吻着。老马喜欢他们那么旁若无人的勇气,也喜欢城市这道靓丽的风景线。这就是城市的“勃勃生机”,证明了人和性无处不在,无所不在的颠覆不破的真理。他联想到和前妻热恋时那段美妙的时光,互相惦念着,牵挂着,“约会”就是最高指示,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挡,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只要拉拉手,世界都拥有。可是婚后十五年,拉着老婆的手,什么感觉也没有。现实就是那么残酷,是什么力量让他们夫妻的感情来了个天翻地覆?难道仅仅是“审美疲劳” 吗?这是一个严肃的课题,作为一名作家,有责任对这个课题进行研究,由此,他有着肩负使命之感。
  其实,老马是一个传统的男人,也是一个对生活严肃的男人,没有“花花肠子”,更没有将“寻花问柳” 付诸于实际行动,甚至连口头腐化也不曾有过。他常说,女人要守妇道,男人要洁身自好。只有这样,家庭不会乱,社会也不会乱。可是现在,他先前的理念,开始土崩瓦解了。究其原因,是邂逅了时成。在病房里,她让他的头,搁在她的肚皮上。还有, 她柔情似水的目光,沁人心肺的抚摸。也许这是人的本能,可本能一概都是不好的吗?对,绝不能一棍子打死。想到这里,他为理念的转变找到了合理性的支撑点。随即联想到,按现在的理念,他对不起前妻。因老马患上“性神经传导阻滞”,久治不愈,她提出离婚,他死活不肯,一拖就是三年。现在看来,在这件事情上,老马不厚道也不仁道。他又联想到,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向前妻道个歉。他从不欠别人什么,何况这是件大事。
  《审美疲劳》第九章(2)
  老马慢慢地往回走,犹如闲庭信步。走了好一会,才发现一条新开的马路让他走错了路,他看见了作协的办公楼,看到了附近的“不见不散” 茶社醒目的灯光招牌。他的脑海里条件反射,顿时浮现了那天上午与时成喝茶的情景。此时,他也有点走累了,进去喝杯茶歇歇脚。对,就坐和时成坐的那张台子,温故而知新嘛。
  老马加快脚步向茶社门口走去,离门口近五十米的时候,看到了一辆“别克君威” 在茶社门口停下,胡大江与一个年轻女人走下车,挽着胳膊向茶社内走去。老马仔细一看,年轻女人是黄蕾,顿时,他愣住了。这个胡大江,真人不露相啊,居然悄无声息地将情网撤到了我的眼皮底下,厉害!这家伙原来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一面高谈自己的老婆“才、貌、贤、贞”,一边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黄蕾是个什么货色?操,是又“黄”又脏的“小骚货”。瞬间,胡大江的形象在他眼前变得矮小、丑陋起来。他生怕胡大江和黄蕾发现他,匆忙地钻进了一辆出租汽车。
  出租车快到公寓楼下时,老马改变了主意,决定去医院看看时成。如果她的丈夫真的来到医院,他也就放心了,否则心老是悬着。
  跨进医院大门,走进病区,碰到了他熟悉的值班的护士。
  护士告诉他:“时成离开了医院,而且是一个人走的。”
  老马着急地:“你们怎么能放她走呢?她患的是心脏病。”
  护士说:“放心,她现在很正常,只要你们这些做男人的多给些关怀、体贴和理解,不惹她生气,就不会有什么意外。”
  老马说:“你看走眼了,我不是她男人。”
  护士颇为惊讶地瞪了老马一眼,说:“看你那架势,又是挂号、又是付钱,端茶送水、拉屎拉尿的,整整守护了几天几夜,比她的男人还要男人。”
  护士的几句话,说得老马心里乐滋滋地,心想如果时成真的是自己的妻子,那该有多好。可惜,他没有这个福份。尽管她和她的丈夫“分分合合,合合分分”,闹得不可开交,但还是属于另一个男人。他想,时成的丈夫究竟怎样?一定是个不错的男人,长得相貌堂堂,又高又大又英俊,和时成相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既然如此,时成为何要离家出走,寻找自我?也是犯了“审美疲劳” 的流行病吗?
  老马回到公寓,上了11楼,敲时成的房门,无人应答。
  敲门声惊动了邻居,一位老太太开门出来,告诉老马说:“她出去个把小时了。”
  老马问:“就她一个人?”
  老太太狐疑地看看老马:“当然是一个人喽,还能有谁?她不是单身吗?”
  老马说:“对对对,是我说错了,谢谢您。”
  老马他进了电梯间,上了18楼,来到自己的房间。没有见到时成,有点失落感。听说时成是一个人出去的,不知为什么,心里变得踏实起来。事实说明,时成骗了他,没有给她丈夫打电话,没有打电话就进一步说明,时成没有与她丈夫重归于好的迹象。可是在医院里,她是亲口答应给她丈夫打电话的呀。对老马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美丽的谎言,老马喜欢。
  电话响了,是时成打来的。
  老马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问:“你在哪?”
  时成说:“我就站在你的门口,开门吧。”
  老马急忙放下电话,又急急忙忙开了门。
  老马问:“我怎么没看到你?”
  “嘘——”时成用指挡住嘴唇“小声点,这左右邻舍都有人。我是爬楼梯上来的。”
  老马问:“那……这门关不关?”
  时成笑笑:“随你的便。”
  老马轻轻地关上门说:“坐吧。我这里只有乌龙茶,喝吗?”
  时成坐下说:“随你的便。”
  老马倒了杯茶送到时成的手里,时成喝了一口说:“太浓了。”
  老马说:“我喜欢喝浓茶,提神。”
  时成拍拍沙发说:“怎么站着?坐呀。”
  老马坐下问:“身体的感觉怎样?”
  时成说:“好多了。你去医院了,对不对?”
  老马问:“你怎么知道的?”
  时成说:“我在医院门口的茶社呆了大半天。”
  老马问:“你一个人呆在那里干什么?”
  时成俏皮地将脖子一歪,甜甜地一笑说:“看你来不来医院看我。”
  老马说:“那也用不着呆在茶社里呀,呆在病房里等我不就行了?”
  时成说:“我要观察观察你,见不到我是什么样的表情。”
  老马说:“好啊,你在考我?说吧,及不及格?”
  时成说:“算是及格。我看你从医院的大门走出来,脚步匆匆,神情焦急,说明你还在关注着我。再后来,你又敲我的门,我说得不错吧?”
  老马说:“原来你在跟踪我。”
  时成说:“对呀,你和我邻居老太太说的什么,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马问:“你在哪里?”
  时成说:“我就在房里,倚在门上听你敲门,听你和那老太太说话。”
  老马问:“为什么不开门?”
  时成说:“让你急。”
  老马说:“你呀,真像个孩子。”
  《审美疲劳》第九章(3)
  时成说:“是个淘气的小女孩。”
  老马目光专注地看着时成。时成问老马:“为什么这样看我?”
  老马说:‘你又恢复了先前的活力。突然而至的病魔,并没有将时成击倒。她就像被狂风吹倒的花木,枝杆被扶正以后,又放出鲜艳夺目的光彩。“
  时成说:“在你的眼里,我真的那么美好吗?“
  老马说:“是的,至少目前如此。”
  时成说:“你还没真正了解我。其实,我的缺点很多的,会逐渐地露出马脚的。你给我露马脚的机会吗?”
  老马说:“这么多年来,我错过了很多机会。”
  时成说:“这次还想错过?”
  老马说:“不清楚。”
  时成将轻轻地依偎着老马的肩。顿时,老马的心里风起云涌,伸手想搂抱时成,时成将老马的手一按,说:“别动,就这样让我靠着,感觉很好。你靠得住吗?”
  老马说:“我不喜欢打包票。”
  时成问:“对任何人?”
  老马说:“对。”
  俩人沉默。沉默地依偎着,沉默地相互依靠着。奇怪,老马的心里,刚才风起云涌,现在变得风平浪静了。没有任何杂念和欲望,只有心心相印的意识在升腾着。他的心,似一艘冲破狂风巨浪的航船,驶进了风平浪静的港湾,那么舒适和平稳。他的意念,又如在天空翱翔、飘忽不定的小鸟,飞进窝巢,钻进母亲的怀抱里,尽情地享受着爱抚的温馨。这种感觉多好哇,它是驾驭在性生活之上的超脱和升华,他想时成也找到了与他同样的感受。两情相依,女人更注重肉体以外的感觉。他想到了弗洛依德,想到了“帕拉图” 式的恋情存在的真理。
  时成喃喃地说:“以后我们见面,就这样依着、靠着行吗?”
  老马说:“行,听你的。”
  时成问:“难道你不想和我做爱吗?”
  老马说:“你不想我就不想。”
  时成说:“你骗我,男人很注重做爱。”
  老马问:“女人不注重吗?”
  时成说:“我不知道其他的女人,至少我不注重。”
  老马说:“我明白了,这是你们夫妻‘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的原因”。
  时成说:“不,因为他与另外一个女人上了床,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
  老马问:“作为你的丈夫,面对你这个年轻貌美贤慧善良的的妻子,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与别的女人上床固然有错,但你也应该反思,在哪方面出了问题。”
  时成说:“我有什么问题?”
  老马说:“你丈夫有外遇,这是一个结果。我指的是在这个结果出现之前你存在的问题。比如你看你丈夫不顺眼了,他因年龄和身体状况的因素,不能满足你了。”
  时成说:“恰恰相反,是我不能满足他。”
  老马问:“是‘审美疲痨’?”
  时成说:“什么‘审美疲痨’,是我没有兴趣。”
  老马说:“问题找着了不是?你为什么不能满足他?这是一个做妻子的责任嘛。要知道,和谐的性生活,是维系一个婚姻和一个家庭的重要支柱。”
  时成惊讶地站起来,生气地问:“这么说,是我的错了?”
  老马说:“任何事情,都不是孤立存在的。”
  时成说:“我看你是是非不分。丈夫‘寻花问柳’,妻子可以不闻不问。那老婆红杏出墙,让你们这些男人戴绿帽子,你们能心甘情愿吗?”
  老马说:“先别说‘寻花问柳’、‘红杏出墙’ 这两个结果好不好?我们要分析产生结果的原因,从源头抓起。”
  时成说:“你是作家,在玩弄文字戏。”
  老马说:“你是女人,不敢正视女人的问题。我的观点是,夫妻双方都有维护性生活的权利,任何一方剥夺对方的这种权力,都是不道德的,将产生婚姻和家庭的危机,造成灾难性后果。相反,如果夫妻双方共同维护这种权利,不断地给这种权利注入新的活力,那婚姻和家庭展现在你面前的是一幅幸福美满的画卷。”
  时成问:“你为什么离婚?”
  老马说:“也是那个权利没维护好。”
  时成问:“谁侵犯了谁的权利?”
  老马说:“我侵犯了她。”
  时成望着老马,目光变得陌生起来。老马也看着时成,认真解读她目光里的含意。她目光里的陌生和狐疑。好似一个女人,在路上被一个男人碰、擦了一下,在打量着男人的动机。老马猜测,这个又传统又固执的女人,正在对他的观点进行审理和鉴别,正如没吃过螃蟹的人,看到它张牙舞爪,随时都会咬人,吓得倒退几步。老马仿佛拿着一只红彤彤、油光光、煮熟了的螃蟹在说,尝一尝吧,它看起来怪怪的,味道却很鲜美。
  时成起身说:“对不起,我得走了。”
  老马说:“再坐会儿,时间早着呢。”
  时成说:“我觉得很无聊。”
  老马说:“那就换一个话题。”
  时成说:“不必了。”
  老马说:“你多保重。”
  时成说:“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写得太累。”
  时成真的走了,老马顿时觉得空空荡荡的,一阵失落感油然而生。他打开电脑,重新泡了杯胡大江给他的台湾玉山乌龙茶,点上烟,坐在电脑前准备写作,可是脑子一片空白,不听使唤,什么灵感也送发不出来,只有时成的影子在脑海里一个劲地晃动。他回忆刚才和时成的相依,和她的每一句谈话。很明显,他的性权利的观点,遭到了时成的一盆冷水,火热的创作热情,瞬间被冷却了,对下午与胡大江商定了的创作选题产生了怀疑。他看看表,离开“不见不散” 茶社快三个小时了。胡大江和黄蕾还在茶社吗?也许不在了,说不定早去宾馆开了房间,俩人正脱光了衣服,在床上云雨着呢。由此,他又联想到这种“云雨” 的合法性。查遍中国的法律,找不到为胡大江和黄蕾关系开脱的依据,也找不到时成和他关系合法的支持。时成没有和他“云雨”,她有自己严防死守的底线。她是对的。顿时,老马选定的“人和性” 的创作主题连同他的性权利理念,犹如被定向爆破的大厦,电钮一按,轰然坍塌了。
  《审美疲劳》第九章(4)
  老马的估计错了,此时,胡大江和黄蕾还在“不见不散” 的茶社里坐着。
  沐浴着柔和的灯光,伴随淡淡的、撩人心肺的背景音乐,胡大江和黄蕾谈话的内容步步深入。从他们为什么相识到他们的“第一次”;再从他们的“第一次” 到各自的心理感受和面临着的严峻的形势。当得知胡大江老婆因为他们的“第一次” 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时,黄蕾这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知道,思想传统头脑固执的女人,容易走极端。万一闹出人命来,这一辈子得不到安宁。
  黄蕾问胡大江:“下一步怎么打算?”
  胡大江说:“再找不到人,只好请公安了。”
  黄蕾问:“她会想不开,寻短见吗?”
  胡大江说:“难说。那天晚上东窗事发,她就气得要跳楼。还有,我不放心她的心脏病。”
  黄蕾沮丧地:“全怪我。”
  胡大江说:“不,都是我不好,这事与你无关。”
  黄蕾说:“怎么可能呢?一个巴掌拍不响。”
  胡大江说:“先别谈何时坐上被告席。问题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找到她。只要她能原谅,我什么都依她。”
  黄蕾突然问:“你身上有你太太的照片吗?“
  胡大江说:“办公室里有。”
  “走”,黄蕾急忙站起来,“去你的办公室。”
  胡大江问:“出事的那天晚上,你们不是见了一面吗?”
  黄蕾说:“灯光昏暗,看得不太清楚。”
  胡大江问:“你要照片究竞干什么?”
  黄蕾说:“当然有用。”
  胡大江说:“天这么晚了,你去我的办公室不妥。让保安见了,明天不知要传出什么样的绯闻来呢。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再惹出什么麻烦。”
  黄蕾说:“要不,我在这儿等你?”
  胡大江说:“那行,我快去快回。”
  时成回到房间,心里总感到在老马的房间里丢失了什么,有一种要找回来的欲望。
  这次见面,她对老马又加深了印象。老马个头高大,性格却很温顺,不仅散发着一股“儒雅”之气,还有对女人的耐心和随和,特别是他心灵的那扇窗户,在慢慢地向她打开。这种打开那么自然,那么循序渐进,不张扬不夸大,更不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勾引。有些轻浮的男人,为了博得女人的同情,见了面就痛说“被压迫被剥削的家史”,把自己的老婆从头到脚地批判一番,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痛苦的泪水。老马不是那种轻浮的男人,在说到他与前妻离异的原因时,非但没有责怪前妻,而是用自我批评的勇气,承担了自己的责任。时成喜欢心地坦诚、不图虚荣的男人。
  时成将老马刚才的谈话梳理了一下,觉得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一个妻子岂能让丈夫长时间生活在无性的世界里?然而,勉强让男人为了自己的满足而“填塞” 她,也是件痛苦的事。这两者非常矛盾,她不愿在这矛盾中徘徊,所从黄蕾就在她的床上出现了。老马说得对,我只计较“果”,而不去寻找“因”,是我的原因导致了胡大江的过错。但是这种话她说不出口,也没有这勇气。
  老马说夫妻双方都有维护性生活的权利,任何一方剥夺对方的这种权力,都是不道德的,将产生婚姻和家庭的危机,造成灾难性后果。时成想,我是在剥夺吗?不,是身体的原因……可是一想,这理由站不住脚,为什么见了老马,总有一种异样的心境,那天在病房里,刚才在他的房间里,心跳加快,生了一股激情?如果不是她控制再控制,非出事不可!这是什么现象?她说不清楚,也不想说清楚。
  天色晚了, 黑幕笼罩着六朝古都,站在阳台上向外眺望,远近灯火一片。越过一层楼群,她仿佛看到了玄武湖畔她家的小别墅。往日这个时刻,她与胡大江或坐在餐桌旁,或站在宽敞的阳台上,相互依偎着,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对城市繁华的夜景,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女人希望男人不完全是一个主动的个体,然而在时成的眼里,胡大江偏偏不是一个被动的躯壳。他只肯定生活,就像他注重每天都能赢利一样,注重每天的生活和生活的质量,当然包括“性”。
  时成多次劝胡大江:“你现在挣的钱,够我们花几辈子了。停下吧,我期望你天天在家陪着我。”
  可胡大江就是不听,他说:“挣钱仅仅为了自己花的人,不是大手笔。只有用财富堆积的高低来证明自己价值的人,才是大家。”
  对待男人的事业,她的看法从羡慕到平淡,再从平淡到厌烦。尤其是男人的事业影响到她的情感世界时,男人的事业成了她眼里的“不屑一顾”。她相信那种“男人的全部灾难都来自一个原因,那就是贪婪” 的说法。她希望将胡大江关在家里,那才有她完全拥有他的感觉。她更希望胡大江把她带在身边,就像他手腕上带着的那块价值二十几万的“劳力士” 金表,随时都能看一下,炫耀一番。
  可是胡大江不但做不到,相反将时成关在了家里,他喜欢“金屋藏娇”。
  时成离开阳台走进卧室,觉得无所事事,打开电视,搜索了全部频道,没有一个节自能引起她的兴趣。于是她决定上街,逛夜市是一种排遣孤独和烦闷的好办法。
  《审美疲劳》第九章(5)
  下了电梯,走出公寓大厅,时成来到了一条繁华的马路上。突然她眼前一亮,看到了在人行道上散步的老马……
  《审美疲劳》第十章(1)
  这天夜里,时成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主动跑到老马的房间里去,相依、交谈、拥抱、散步、亲吻、还要老马陪伴,排遣她的孤独……这一连串的举动,着了魔似的,梦游似的,使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然而这一切是真的。她惊叹自己突然变了,变得自己认不识自己了,
  大约半个小时,胡大江开着“别克君威”,风风火火地回到了茶社。当黄蕾看了看胡大江取来的照片时,自言自语地说:“可能就是她。”
  胡大江纳闷地问:“什么可能就是她?”
  黄蕾说:“前几天,有个年轻女人来到作协,说是给老马送手机。顿时,大楼里炸开了锅,说老马梅开二度,有了新的女友。后来,老马请那个女人下楼喝茶,对了,就在这家茶社。我也很好奇,想探个究竟,借填写创作计划表的名义,来茶社找老马。可是老马站在门口等我,没有一点让我进去看看那个女人的意思。不一会,有个年轻的女人在茶社内走动,还在门口停留了一下,我看那个女人和你太太的照片挺像的。”
  “天哪!”胡大江喊了一声,然后又说,“怎么可能呢?”
  黄蕾说:“可能不可能,一试便知。也许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胡大江问:“你怎么试?”
  黄蕾胸有成竹地:“明天见分晓。”
  胡大江送走了黄蕾,己是晚上九点多钟了。他慢慢地开着车,倘佯在宽阔的行人稀少的大街上。黄蕾提供的情况使他有惊有喜又有忧。惊的是自己的老婆怎么和老马在一起喝茶?喜的是老婆还安然无恙。忧的是老婆和老马是不是早就好上了,还是俩人的关系刚刚起步?说不定老婆“离家出走,寻找自我”,全是老马在暗中策划。想到老马要搬到外面住,很有可能是遮人耳目。他还为他提供住处,为他买单,这不是天下第一大傻瓜吗?马文儒啊马文儒,你可恨可耻,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妈妈的,算我胡大江瞎了眼。这时,他心里堵得慌,前几年,公司被人骗走上千万也没有现在这么难受。马文儒,你想干什么?想夺别人之爱吗?要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好男不沾朋友妻呀。
  胡大江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来气,踩了一下油门,“别克君威” 风驰电掣,向老马居住的公寓驶去。车还没到楼下,他又犹豫起来。这样去找老马,是不是有点冒失?假如黄蕾在“不见不散” 看到的那个女人不是自己的老婆,岂不闹出了大笑话?千万要沉住气,黄蕾不是说明天见分晓吗?好,那就耐着性子,等一天吧。
  胡大江调转了车头。
  老马散步,走上了一条僻静的小马路,时成加快脚步追上去,靠近老马后背时,她猛地一声“喂——”
  老马吓了一跳,见是时成,哈哈笑了:“你在盯我的梢?”
  时成问:“没吓着你吧?”
  老马说:“大风大浪我经历得多了,还在乎你这雕虫小技?你怎么也出来了?”
  时成说:“闷得慌,出来走走,散散心。你每天晚上总下楼散步?”
  老马说:“是的,吃了晚饭看《新闻联播》,然后下楼散步,再上楼写作。你怎么啦?身体又不舒服了?”
  时成说:“是的,刚才离开你那儿,心里一直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东西丢在你的房间里了。”
  老马奇怪地:“什么东西?”
  时成笑了:“你猜。”
  老马回想了一下:“没有啊,你是空手而来,什么也没带。”
  时成温柔地看了老马一眼:“猜不上就算了,真笨。”
  老马明白了时成目光传递的信息,情不自禁地挽起了时成的胳膊说:“陪我走走好吗?”
  时成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挽着胳膊,互相靠着,沿着僻静幽长的小马向前走去。到了小马路的尽头, 他们又踏上了城河路。河岸边,垂柳依依,柳枝在灯光的映照下,像一串串碧绿的裴翠。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走着,一直走到“挹江门”外,在松树林旁边的一条长椅上坐下来。他们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地,因为各自听到了对方加快的心跳,心跳声说明了一切。
  秋风萧瑟,吹过松林,发出浪涛一般的声响。时成喜欢这种声响,经过内心的倾听,她感觉到松涛声如大海咆哮般地汹涌激荡。秋风摇晃着枝叶,仿佛在呼唤沉睡的心灵。她顿感心旷神怡,找到了久违的自我和油然而生的兴奋。
  老马问:“你冷吗?”
  时成说:“有点。”
  老马要脱外套,时成不让,一头扎着老马的怀里说:“这样暖和,你的胸膛热乎乎的。”
  “我的心在燃烧。”
  “我感觉出来了。”
  “这种感觉多年不见了。”
  “我也是。”
  “咱们回去好吗?”
  “我要去你的房间。”
  老马一下愣住了,时成这个要求出乎她的意料。他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表态。
  时成说:“我不是说了,我有东西丢在你那儿了,要取回来。”
  老马说:“别取了,我帮你保管不好吗?”
  时成问:“不会丢失?”
  老马说:“不会,永远不会。”
  时成紧紧抱住老马,伸出薄薄的嘴唇:“吻我……”
  《审美疲劳》第十章(2)
  老马说:“不。”
  时成毫不犹豫地吻了老马一下。回到公寓时,俩人一同进了电梯,老马为时成按了11楼,给自己按了18楼,可电梯到了11楼,时成没有出去,跟着老马来到18楼,进了老马的房间。
  老马说:“你真不该进来。”
  时成说:“我怕孤独。”
  老马说:“你应该回到你丈夫的身边去。”
  时成说:“请不要拒绝我。我只想待在你的身边,看你写作,不会出声,不会影响你。就一夜行吗?”
  老马说:“你不怕我骚扰你?”
  时成说:“你不会的,不会。”
  老马说:“就这么相信我?”
  时成说:“我相信自己的目光。”
  老马不再说什么了,坐到写字台前,打开电脑,开始了写作。他感觉此刻的心境特别平静,刚才还在燃烧的身躯己开始降温。他知道是理智战胜了自我,在时面前,他一直是正人君子的形象。正是冲着这一点,时成才放心大胆地呆在他的房间里。他也清楚,时成要的是陪伴,而不是其他。
  这时,老马想到下午与胡大江敲定的《情感重组》的选题有点荒唐。他必须调整思路,塑造一个无性世界里追求爱情的女人。心静如水,思如泉涌,他一口气写下了三千多字。等他腰酸背痛准备休息时,才发现时成手里拿着一本书,和衣躺在他床上睡着了。他轻轻地走到床边,轻轻地给她盖上了被子,然后打开衣橱,抱了另一床被子,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刚躺下,时成来到了客厅。
  老马说:“你怎么起来了?”
  时成说:“我回自己的房间去,你上床睡吧。睡在沙发上不舒服。”
  老马说:“不要紧,不是要我陪你吗?”
  时成说:“我还是回去了。”
  老马说:“我送你。”
  时成说:“不用。”
  时成又吻了老马一下,轻轻地开门,又轻轻地带上门走了。
  客厅里,留下了时成淡淡的香水味,这种香水味,只有老马闻得出来。
  这天夜里,时成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主动跑到老马的房间里去,相依、交谈、拥抱、散步、亲吻、还要老马陪伴,排遣她的孤独……这一连串的举动,着了魔似的,梦游似的,使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然而这一切是真的。她惊叹自己突然变了,变得自己认不识自己了,变得像黄蕾那样的女人。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惊肉跳。谢天谢地,她没有和老马上床,保住了不属于她的男人的最后一道防线,但是接吻,拥抱,抚摸又如何解释?这不是自欺欺人的“五十步笑一百步” 吗?
  毫不夸张地说,老马有关性权利的理念,使占据她心灵的传统理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不亚于又经历了一场心脏病的复发、死里逃生般的严重打击。马文儒的理念,看似歪理学说,仔细揣摩,不无道理。她与老马的关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切都来得那么自然,那么水到渠成,那么纯真。没有互相利用,没有钱权交易,更没有阴谋,完全是两个情感世界情不自禁的交融和融合。
  胡大江与黄蕾的关系也是这样么?如果是,他又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态?
  对丈夫胡大江,她有着从狂热到平淡再到冷漠的演变过程。十年前,胡大江追她时,天天送来一束玫瑰花,而且风雨无阻。好几次时成故意闭门不见,胡大江就将花摆放在门口。还有几次,胡大江站在时成家的楼下,捧着花儿,顶着雨,冒着雪。
  时成说:“你疯啦?你公司的事还管不管了?为了一个女人,你把多年苦心经营的公司搞砸了,值吗?”
  胡大江说:“为了你,公司破产了也值。你一天不答应,这玫瑰花就一直送下去。别说送九百九十九朵,就是送九千九百九十九朵,我也愿意。这叫做‘愚公移山,挖山不止,’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胡大江的“玫瑰行动”,大获全胜。当他将玫瑰送了九十九朵的时候,时成感被动得泪流满面,扑进了他的怀里。
  胡大江问:“你终于答应了?”
  她说:“是的。”
  胡大江说:“谢天谢地,我终于得到了你。”
  时成问:“围着你转的女人多的是,为什么抓住我不放?”
  胡大江说:“你很特别。”
  时成问:“特别在什么地方?”
  胡大江说:“你从里到外,有着传统的美丽。现在像你这样的女人不多了,就是有,也成了国宝大熊猫了。你说我怀里抱着一个大熊猫,能不幸运吗?”
  第一次扑进胡大江怀里,感觉是那么的美好。时成的心像春天飞出窝巢的小鸟,披着和煦、温暖的阳光,自由地飞翔;又似秋天一叶金色的落叶,飘啊飘啊,最后落在了柔软湿润的大地上,那么踏实,那么有归宿感。是的,女人总是要嫁人的,皇帝的女儿也不例外,问题是嫁给什么样的男人,这个男人能否托付终身。经过几个月的考核,胡大江是合格的。他有才干,有事业,有责任心,情感比较专一,给人“安全感”和“归宿感”,这不正是女人们所追求和需要的吗?
  时成对胡大江情感的狂热,结婚第五年时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她每天晚上帮他铺好被子、热好牛奶、削水果,脱鞋、脱袜、帮他洗脚、再倒洗脚水,成了他的一个高级生活秘书。上床后,她让他依偎在自己怀里,听他诉说一天的工作、一天的疲劳、一天高兴的事和不愉快的事,然后再用自己光溜溜软绵绵富有弹性和性感的身子,让他继续他的高兴,或者释放他一天中的不愉快和疲劳,直到他呼呼入睡,她还看着他搂着他抚摸着他,时刻准备他醒来后,再来一次“释放”。他经常这样,因为他的体魄很健壮。
  《审美疲劳》第十章(3)
  对胡大江情感的降温是婚后第五年秋天的一个晚上。那天晚上,胡大江回来很迟,喝得醉薰薰的,摇摇晃晃的,是尤主任开车将他送回来,又是尤主任将他背上了楼,让他躺在沙发上。
  时成问小尤:“怎么喝成这样?”
  尤主任说:“今天从别人手里抢来一笔大业务,胡总高兴,多喝了几杯。”
  时成嗔怪地说:“高兴就喝酒?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怎么就不劝阻、劝阻?”
  尤主任“嘿嘿” 一笑,拍拍屁股走了,将满嘴酒气昏昏糊糊的胡大江留给了时成。她为胡大江解衣宽带,脱鞋、脱袜、洗了脚,泡了杯浓茶给他醒醒酒。茶杯刚端到胡大江面前,他一挥手,打掉了时成手中的茶杯,接着“哇” 的一声,肚里的“五粮液” 和生猛海鲜的混合体,喷了时成一身。刺鼻的气味使时成一阵恶心、窒息。她忍住这种恶心和窒息,清扫污物,脱掉他身上的脏衣服,帮他擦净身子,又将他扶上床。
  胡大江吐了后,顿时清醒和轻松了许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爱我吗?那就脱吧。”
  看着胡大江猩红的眼睛,时成有点畏惧,连说:“不行,不行,例假来了。”
  胡大江说:“你骗我,我算得好好的,还差几天呢?”
  时成说:“不骗你,这个月提前来了。”
  胡大江借着酒兴,用命令的口吻说:“脱下我看看。”
  时成说:“你怎么这样!”
  胡大江说:“我今天高兴,做成了一笔上千万元的大买卖。”
  时成说:“上亿元也不行。”
  胡大江说:“给你提成百分之十,行了吧?”
  时成又是一阵恶心,生气地说:“你当我是什么人?是‘三陪小姐’?”
  胡大江说:“要找‘三陪小姐’,今晚就不回来了。”
  时成更加生气地说:“那你现在去找啊。”
  胡大江说:“我就找你。”接着,他不由分说,将时成强行拉上床,剥光了她的衣服一看,她没来例假。他愤怒了,扑上去,压在她身上,满嘴酒气地喘着粗气地做起了他想做的事。他的动作是那么粗鲁,没有一丝往日的温情;他的目光狰狞可怕,使时成想到了影视剧里的强奸罪犯。
  时成没有拒绝,更没有反抗,她知道那是无济于事的。她失去知觉植物人似地,任凭胡大江的摆布和喧泄,直到他心满意足地背过身去,呼呼入睡。这一夜, 时成没有搂他抱他,更没有抚摸他。她洒下了一行泪水,她的心碎了。忽然间,她觉得五年来与她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丈夫,变得那么陌生,甚至有点丑陋,他为从别人手里抢过生意而欣喜若狂,酒醉失态,又要将她当玩物似地庆贺他的胜利。在他的眼里,老婆成了为他助兴的工具,她的人格何在?尊严何在?
  第二天上午,胡大江跟没事似地起床洗漱,穿衣用餐。当他夹着皮包准备走出家门时,时成问他:“对昨晚的行为,你不说一声道歉?”
  胡大江说:“道歉?!你是我妻子,应该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再说了,醉酒的人是不负法律责任的。”
  时成没有反驳他,她知道,反驳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突然发现,丈夫的目光变得居高临下,像是在审视着她,还有点不屑一顾,没有了往日离开家门时的依恋和深情。
  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时成丢了魂似的驻足在门口,大脑翻江倒海似地激烈思考,解读着丈夫刚才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对她说,不要搞错,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我给的。你整天在干些什么?除了化妆品、时装、美容、逛街、购物、吃饭、看电视、听音乐、睡觉,还能干些什么?你是一个成本很高、回报甚少的女人,是一个离开富裕和舒适就寸步难行的妻子,理应明确自己的职责,这个职责就是照料好你的丈夫,重要的是照料好丈夫的“床上”。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刚才丈夫留给她目光的全部含义。想到这里,泪水在眼窝里打起了转。她避开了保姆登上楼,走进卧室关上门,伏在床头大哭了一场。泪水仿佛是流淌不尽的小溪,湿了枕巾,湿了床单。
  保姆在敲卧室的门,请她下楼用晚餐,她说不舒服,没有胃口。是的,此刻她什么也不想吃,要整理一团乱麻的思绪。回想婚前,她是一个能吃苦也很勤奋的姑娘。二十二岁那年,她的英语水平就超过了六级,在全校的英语大赛上,一举夺魁。打那以后,追逐她的男生,一串一串的。省旅游公司看中了她,提前拿走了她的档案,毕业后就当上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英语翻译。因她口语好,发音准确,深得外宾的欢迎。因为有了她,酒店的回头客大大增加,又深得了领导的器重。在流金岁月里,她一路春风一路鲜花,很快升任为酒店大堂经理,并成为副总经理的候选人。那年,她才二十四岁,那么自信,那么拥有自我和对未来的希望。
  往事不堪回首,婚后这些年,富足、舒适和无所事事,成天包围着她。养尊处优的日子,让她找不到往日的自我。没有了领导和同事们的赞扬,没有了外宾们的笑脸,身边的朋友也日渐稀少,仅剩了一位下岗女工,还是女性。因为丈夫不让她有男性的朋友,走在大街上,她对任何男性投去的目光,都会引起丈夫的警觉。白天丈夫上班,和她联络只用电话不用手机,为的是知道她在哪里。当他知道她呆在家里时,总是满意地说上一句“小东西,真乖。我爱你。” 她一直认为,丈夫这样做是对她爱得很深的缘故,现在看来,他很自私。她成了他的附属品,成了一只关在笼子里只供他欣赏把玩的金丝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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