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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疲劳

邵玉清 (现代)
都市情感困惑:审美疲劳 作者:邵玉清
  爱情、婚姻和性,谁更需要谁?谁将主导谁?没有性的婚姻会走向何处;没有爱情的婚姻能走多远;爱情的终极形式是婚姻还是性?审美疲劳的滋生,是因为爱情的疲劳,还是婚姻的疲劳,还是性的疲劳?这像一场慢性传染病,悄悄地改变男人与女人的生活,无法根治。
  当爱情来临时,性欲将被激活;当性欲不再时,婚姻将会死去;当爱情和婚姻已经结束,性欲,依然存在......
  如果将这部书看作是鼓励人们去“喜新厌旧”,去“性放纵”,那就大错特错了。作者所追求的是人类的美,外表的,内在的,言行举止的,当然也包括性、夫妻、家庭和情人......内蒙古人民出版社 出版
  《审美疲劳》序
  当我在电脑里为这部作品敲出最后一个句号时,心情并不轻松,总感觉心在高空中悬着,不是担心这部书能否面世,而是牵挂着作品中几个主人翁的命运,他们能否在这个世界里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活下去。
  情人的故事总是很精彩的,情人的故事几乎总是以悲剧而告终。一次又一次地枯萎,一次又一地发芽生长,情人的故事在漫漫的历史长河里表现着它顽强的生命力。像悬崖峭壁的缝隙里长出的野草,绽放出的野花,让人惊奇,让人去采摘,又让人不屑一顾。
  我无意去写一部中国式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书,劳伦斯在他这部不朽的著作中,己把一对情人的故事写得登峰造极,重复他的故事毫无意义。但是,在这部作品中,劳伦斯有着未说完的话,我想帮他接着说。
  劳伦斯说:“我一向孜孜以求地为这个目标工作,使两性关系显得有道理,有价值,而不是丢人的,可耻的。”
  我接着说:“女士们,先生们,当你们的性爱关系显得疲惫不堪、苍白无力和面临着死亡之际,你要有道理、有价值地去争取它,去拯救它。当然,这种争取和拯救,不是丢人的,可耻的。”
  这就是我写《审美疲劳》这部书的内涵。
  如果将这部书看作是鼓励人们去“喜新厌旧”,去“性放纵”,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所追求的是人类的美,外表的,内在的,言行举止的,当然也包括性、夫妻、家庭和情人。毋容置疑,两性关系既是独立存在的个体,也是牵动社会的神经,是社会文明进化的晴雨表。我们没有理由对那些“性放纵”的行为不指责、不批判。我们也没有理由对类似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有道理、有价值” 的两性关系,不给一席之地。
  历史总是在发展,人类的两性关系和情人们的故事同样如此。电脑和网络时代,使两性关系和情人们的故事更是五彩缤纷,大放异彩。2004年情人节前夕,国内一家很知名的晚报报道,记者在网上BBS发帖子调查“没有情人的情人节,你打算怎么过?” 结果有一半的网友希望能与“一夜情” 不期而遇。记者又发了个帖子调查“你对你现有的伴侣产生审美疲劳了吗?” 统计结果,有一半以上的网友承认对自己现有的伴侣己产生“审美疲劳”,令人叹为观止!
  “审美疲劳” 是一个新名词,我反对把它和中国大辞典里的“喜新厌旧”、“沾花捻草”、“寻花问柳” 等成语联系在一起。人都是爱美的、爱新的,这是人的本能,也是人类发展的基本规律。但是唯独人类的两性关系,数千年来被道德地、法律地节制了,犹如高速公路安全岛上长着的一排排小松树,超过设定的高度就会被剪掉,它只能在设定的高度里存活,长不高,也长不大。理由是为了高速公路的整洁美观。两性关系也像高速公路上的小松树,只能在划定的圈圈里存活,理由是为了社会的整洁和美观。
  呵,可怜的小松树!
  但是,小松树毕竟是没有情感的物,而两性关系面对的活生生的有情感、有欲望、有思维、有理智的人。在两性关系上,人类在追求自己的欲望最大化的同时,又去追求有理、有序,有道德、有法律,这是永远的矛盾,也是人类永远的悲哀。如何使人类的这个矛盾带来的不全是悲哀,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严肃的课题。
  于是,由“审美疲劳”产生的一串串情人的故事,或暗箱操作,永不见阳光;或大庭广众地、堂而皇之地粉墨登场。而社会呢,有人纷纷操戈,连连喊杀;有人睁一眼闭一眼,表示了一种理解和宽容。可恶的是那种一面抱着情人一边高声喊“杀” 的伪君子,他们才是造成社会无理和无序的罪魁祸首。
  两性之间的审美,完全是一种高雅的思维,只有思维的高雅,才能感悟对方的美。美有先天的,那多数是人的外表;美要后天创造,那多数是内在。只有善于后天不断创造美的人,才会使自己的美新鲜富有光泽,才不会产生“审美疲劳” 的悲剧。前不久,朋友告诉我一件非常有趣也发人深省的事:一对年轻的夫妇去农贸市场买菜,妻子指着一条鱼,说:“我就要那一条,活蹦活跳的,很新鲜。” 丈夫对妻子说:“我身边也有一条活蹦活跳的,怎么不感觉到新鲜呢?” 妻子大怒。回家后,俩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原有互相的“审美”变成了互相“揭丑”。不久,俩人便分居,导致了一场“审美疲劳” 的悲剧。
  应该说,审美疲劳是人类的一种“常见病”,对人类的肌体无大碍,更不会危及整个人类的“生命安全”。有病就得治,自古以来,许多仁人志士企图寻找医治这种病的良药秘方,终未找到,我亦如此。
  作者
  2004年3月8日于南京
  《审美疲劳》第一章(1)
  老马不放弃,竭尽全力维持他婚姻的防线。他耐心地给老婆讲“帕拉图”,再三重复“无性的婚姻也能幸福”的道理;妻子离家出走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比胡大江在生意场上损失千万元的打击还要大!
  作家老马今年的桃花运,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
  算命先生下这个结论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还用一台破电脑,按照老马的生辰八字、生肖属相敲出的资料做坚强的后盾。
  “扯蛋!”老马推了推两片酒瓶底似的眼镜,一晃脑袋,甩出了一句脏话。
  “啪!”岂料,算命先生动了真格,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往地摊上一扔,“不信?咱俩打赌。三月之内老夫失算,这两百元一分不要。否则,你加倍给钱于我。”随即,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烫金的片子给老马递上,上面印着“占卜大师孙妙斋”,还有电话、手机号码。让老马大跌眼镜的是,这个神经兮兮的老家伙,居然还有互联网的网址!人类现代文明,顿时暗淡无光,发出的是一声叹息。
  自然,老马是不会要孙妙斋那二百元钱的,这钞票脏啊!
  离开地摊往家走。秋风乍起,落叶纷纷。老马心里有点凄凉,更觉有点好笑。刚才的小插曲,忽然勾起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人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可自己身体的那个功能,步入不惑之年后,犹如退潮的海水,节节败退。与妻子上床,常常拖枪而出,落荒而逃,伤自尊哪!他也曾吃过“伟哥”之类的“壮阳药”,可海水的涨潮,遥遥无期。
  老婆比老马年轻,长得也有姿色,身体那个功能健壮。停止了“床上运动”,十天、半月她熬得住,时间长了受不了。夜晚睡在床上,总有躁动不安、身上有“有痒没法挠”的感觉。终于有一天,她耐不住煎熬,提出和老马“拜拜”。老马是名作家,是公众人物,又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因为性生活不满意,老婆提出离婚,这事荒唐,今后他的面子往哪搁呀?别人不推荐他参加残疾人协会才怪呢。
  于是,他投了反对票,说:“你相中谁,我不反对,保证睁一眼闭一眼。要离婚,没门。”
  老婆针锋相对,问:“你就心甘情愿地戴绿帽子?”
  老马说:“帽子就是帽子,只要戴着暖和,管它什么颜色?”
  老婆骂老马“没出息”,还说,“无论哪个男人,我与他没有婚姻关系,决不上他的床。”
  老马不放弃,竭尽全力维持他婚姻的防线。他耐心地给老婆讲“帕拉图”,再三重复“无性的婚姻也能幸福”的道理。老婆说:“什么帕拉图?我看你是老糊涂。还是名作家呢,真不知你有关爱情的作品是怎么写出来的?你是个冷酷的、自私的、不善解人意的男人。”
  “帕拉图” 的武器失效,老马又变换了战略战术,从性用品商店买了只“阳具”给老婆,气得她浑身发抖,将那玩艺狠狠地砸在老马的脸上。老马的眼镜被砸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马就这么拖着,死皮赖脸地拖了老婆三年。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老马不堪回首。他只感觉老婆往日的姿色全无,变成了一个丑陋冷漠的骚女人。于是,老婆忍无可忍地动用了法律武器,俩人就在法庭上刺刀见红了。老婆的理由很简单,现代人讲究的是生活的质量、性生活是维系夫妻和谐的重要支柱、法律不会支持没有正常性生活的夫妻,等等、等等,振振有辞。相比之下,老马的“情”啊“感”哪“义”啊的,还有“少年夫妻老来伴”的陈词烂调,显得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法庭上,老马节节败退,退到了最后一道防线——独生女儿凯悦。
  老马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要往女儿身上瞧瞧”。
  老婆说:“你操什么心?儿女自有儿女福,做父母的不是卖西瓜,谁也不能包打包开,‘黑籽红瓤’”,
  老马的最后一道防线成了豆腐渣工程。也该老马倒霉,偏偏又碰上个体魄强壮血气方刚、注重夫妻生活质量、对维护妇女合法权益有高度责任感的年轻男法官,这场离婚诉讼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老马记得,那天庭审后,他在判决书上签字时稀里糊涂,头脑一片空白。走出法院时,灰头土面的,像被霜打过的叶子。如果法官有黑色的蒙面头套,他绝对是愿意戴着它走出法院的。他不愿让别人知道他是一个失去女人感兴趣的男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有点绝望了,简直忘记了这个星球上还有女人的存在。走在大街上,面对迎面而来的青春靓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长嘘短叹,这辈子算是完了,女人对他来说,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忽而一想,自己是否有点变态?
  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这些年,老马的赌局就一门心思转移在创作这个事业上了。出版了几部长篇,又接连发表了好几部中篇。有一部叫做《梦断扬子江》的长篇,被他改成了电视连续剧,收视率一路看涨,简直一发而不可收。几乎一夜之间,他成了写作圈子里的暴发户。
  那天上午,省作协召开创作规划会,领导首先点了老马的将,让他打头阵,很想听听他下一步的写作计划。
  老马愣头愣脑地说:“本人活了半辈子,从来就没有什么计划,没有计划就是计划。”
  本来颇为严肃的会场,顿时发出嘻嘻的笑声,领导也没面子。
  《审美疲劳》第一章(2)
  可老马满不在乎地强调:“ 笑什么?说错了吗?请诸君记住我的话,把握人生每个机遇,过好人生每一天,这才是注重生活的质量,进火化场时才不后悔。”
  话音刚落,几位青年作者拍手喝彩。
  会议严重跑题,偏离大方向,窝了一肚子火的作协副主席老熊终于发作了:“老马,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以为这里是闲聊胡侃的舞厅还是茶社?今天是创作规划会,不是人生价值研讨会。在座的是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不要把自己降格为农贸市场上讨价还价口无遮拦的小市民和家庭妇女。好了,言归正传,哪位发言?”
  不是所有的人对老马的辉煌成果都拍手叫好的。同行是冤家,省作协的同事大老王,对老马除了嫉妒还是嫉妒。大老王和老马同是过了知天命年龄的人,可从头到脚地看上去比老马要年轻得多。此公理着一边倒的童把头,头发被进口油膏染得黑漆漆的,时不时地抹上一层亮晃晃的头油,使一群又一群苍蝇望而生畏。奇形怪状的休闲服是他着装的主打产品,连现代女性都少有问津的大红大绿他都敢穿。今年夏天,他还剃了个“光郎头”,偶尔挣着嗓门吼上一句京腔:“我们都是中国人”。他运气丹田,说出一句有胸腔共鸣的地道的普通话:“我是搞艺术的”。
  当主持会议的领导要大家言归正传时,大老王发了话。
  大老王说:“老马头,你不是说要抓住人生的每个机遇吗?现在有个机遇你抓不抓?”
  老马问:“什么机遇?”
  大老王用胸腔共呜的普通话,一本正经地说:“我给你选了绝妙的题材,就写明朝的那个阉党头子魏忠贤。”
  老马不屑一顾,摘下眼镜边擦边说:“写那个鸟人,还不脏了我的笔?”
  大老王说:“眼下‘甩水袖’、‘戴乌纱’、‘拖大辫子’的古装戏正走俏嘛,包你一炮走红,名利双收,你可要抓住机遇啊。”
  老马说:“我发扬发扬风格,这个机遇让给你了。”
  大老王说:“你写这个题材轻车熟路,对魏忠贤的塑造肯定有血有肉。”
  老马说:“你什么意思?”
  大老王嘿嘿一笑:“对这个人物你有深切的体会呀,当年魏忠贤身体的那个功能和你现在身体的那个功能,正处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我操,老王八!”老马气得热血直往头顶上涌,“我就知道你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拂袖而去,连晚上作协全体人员会餐都没参加。
  整个下午和晚上,老马跟吃了苍蝇似的,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来气。在作协,老马最看不惯的是大老王的那双不大不小的单眼皮,不仅会说话,还雷达天线似的,色迷迷地尽在漂亮的女人身上滴溜溜地转。
  大老王号称“雄鸡报晓”,时不时有花边新闻冒出来,而且形式地点对象各异。有大学校园里的青春靓女,有熬熬待哺的下岗女工,还有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有人当面和他开玩笑是“全天候的报晓雄鸡”,老少皆宜。他并不生气,说:“你们懂个屁,本男子有异曲同工之才气。”
  眼见大老王晚节不保,日渐堕落,老马挽救失足青年似地、转弯抹角好心好意地提醒他几句,让他注意点身份注意点影响注意点民意。可大老王把“单皮眼”一瞪:“怎么啦,怎么啦?本男子身体健壮武器坚挺,爱嫉妒的就嫉妒,爱嚼舌头就嚼舌头去吧。我这辈子嘛,注定是‘跟着感觉走’喽。” 最后还补上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老马自讨了个没趣。想想也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是只能别人做不能他人提的,风韵千古,春光留芳。人啊,其实很卑劣,规范了漂亮的仁义道德,背底里却热衷于干那些鸡鸣狗盗男盗女娼的肮脏事。想到这他有点原谅大老王的所作所为了。老婆曾批评他不善解人意,离婚后他特别注意这一点,要求自已碰到矛盾,不争高低,善解别人。可别人并不善解他,大老王今天发难,肯定是对他那天好心好意的提醒的反击,一定是的。
  不是冤家不聚头。老马和大老王同住一幢公寓,同住一层楼,还是门对门。他回到公寓时,大老王家的门开着,客厅里灯火通明。听到老马的脚步声,门重重地关上了,那发出的声响,足以将心脏病人击倒。老马愤怒了,打开门,也重重地关上门,那声响的分贝数,超过大老王一倍还要多。他将手提包往台子上一扔,疲惫地往沙发上一躺,叹了口气。唉,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以后与大老王仇人似的,怎么相处啊?找个地方避一阵子,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对,就这么着。
  老马在外有人缘,加之《梦断扬子江》在电视界颇有影响,好几家私营影视公司的老板看好他手中的那支秃笔,说不定还能为自己再写部“魂断、梦断”的剧本来呢。现在制片人满世界地找好本子。剧本、剧本,一剧之本,谁有好本子,谁就是大爷,谁就能拿着剧本到处“圈钱”。因此,正在创作上走上坡路的老马,想在外找个住处易如反掌。
  在茶社里,当老马将这个想法给大江影视公司总经理胡大江“漏”了半句话时,胡大江摸摸亮晃晃的没有一根毛的后脑勺,爽快得眉头都不皱地表了态。
  胡大江说:“行啊行啊,南京大大小小的宾馆饭店上千家,你挑吧,要‘三星’还是‘四星’的?要城里的,还是城郊的?‘城乡结合部’的宾馆好哇,不仅安静,小姐也不少,价钱也不贵,档次也不低,公安也少管,天高皇帝远嘛”。
  《审美疲劳》第一章(3)
  说着,胡大江陶醉起来,眯起了眼睛,眼皮缝里,放出几丝色迷迷的光亮。
  “不、不,你扯到哪里去了?”老马说,“住宾馆太破费,就租一套公寓房吧,小套、单室套均可,只要有煤气有热水器有有线电视就行。”
  胡大江连连摇头:“那怎么行?你是堂堂的名作家,住到公寓里算什么事?谁给你烧水做饭铺床叠被扫地抹桌子呀?胡某不缺这几个钱。搞创作要有个舒适的环境,要有个激发灵感的氛围。我听说英国的大仲马小仲马写作时,一只手拿着笔,另一只手搂着个小妞,写到情深处,时不时地亲亲女人几口呢?”
  老马不耐烦地说:“你这个胡总,张口闭口离不开女人。什么大仲马小仲马?我是中国的老马!”
  胡大江办事利索,不含糊,半天之内,果真在闹市区一座高层公寓楼里,为老马租了一个中套房。房子在十八层,吉利数,当老板的看重的是个“发”字。虽说是小套房,阳台却又宽又长,凭窗眺望,闹市区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尽收眼底。胡大江是个细心人,为老马买了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铺上鸭蛋黄床单,还挂上鸭蛋黄窗帘,色调很温馨。
  胡大江两块肥嘟嘟的屁股,在席梦思上颠了几下说:“什么都不缺了,唯独缺个女人。”
  “又来了不是?” 老马瞪了胡大江一眼,满意地看看房间四周,摘下沾上灰尘的眼镜,边檫边说,“不错,不错,这里闹中取静,‘大隐隐于市’啊。”
  “什么、什么?”胡大江惊讶地看看老马,问,“你在这里是隐居,不是写作?”
  老马往沙发上一躺,回答说:“有这个意思,养养精神。”
  胡总有点失望,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瞬间。这些年在电视圈里混,知名不知名大大小小名声显赫默默无闻的作者见到不少,象老马这样笔触犀利视角独特善于煽情的作家,并不多见,他犹如刚刚开发出来的富矿藏,必须不失时机地进行感情投资。只要拿到一个好本子,一切都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胡总刚刚揪起来的心慢慢地松驰了,走到老马身边,躬着腰,嘻嘻地说:“对对对,您隐居一段时间也好,养精蓄锐,以利创作。在这里您爱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还缺什么您尽管说,别不好意思。咱老胡肚子里缺少点墨水,但腰包里不缺钞票。就餐的事我也安排了。楼下有个小餐馆,别看店小,掌勺的橱子,是个扬州人,做得一手地道的维扬菜。每日三餐,有人给你送到房间里来。这是小饭店的电话号码,您想吃什么,就打个电话,饭菜送到时,您签个字就行,我有一张支票押在饭店老板娘手里,月底结一次账。饭钱的事您就别烦了。”
  胡总的一席话,令老马感动了好一阵子。他是个明白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胡总是吃小亏占大便宜,最终要的是剧本。眼下他写的东西很抢手,轻易答应胡大江值不值?对,还是留点余地好。
  老马模棱两可、含糊其辞地说:“胡总,你尽管伸直腿睡觉。要知道我是个不喜欢欠别人的人,咱们来日方长吧。除非我得了老年痴呆症,这写作的胳膊不能动弹。”
  胡总连说:“看你看你,见外了不是?咱俩是好朋友嘛,哪能像两个‘驴子啃痒’,你给我一口我给你一口的?”
  比喻太不恰当。老马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话到嗓门尖一口唾沫咽了下去,心里却骂着,俗不可耐的蠢猪,鼻孔里插大葱,装大象。当什么影视公司老总?活脱脱的一副建筑包工头的嘴脸!他有点后悔不该上这个贼船,真的给他一个剧本,肯定被糟踏了。
  胡大江的手机滴滴地叫了两声,那是短信息提示信号。他看了那条信息,再也坐不住了。
  胡大江说:“有点急事,先走了。”
  老马说:“你是大老板,忙你的去吧,我这里你就别管了。”
  胡大江匆匆地告辞,走到门口,又转身走回来,掏出写字笔,说:“楼下饭店的那个电话号码,怕你忘了,给你写在门口的墙上,你一眼就看到。”:
  老马笑了:“婆婆妈妈的,当我是三岁儿童,怕我饿死?”
  胡大江确有急事,他的后院“起火” 了。
  那条信息是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小尤打来的,让他速回公司,汇报他太太的事。胡大江的妻子比他整整年轻20岁。她原是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经理,在一次业务洽谈会上被胡大江看中了。后来胡大江紧追不舍,采用“一天一束玫瑰花” 的战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坚持了三个多月,终于攻下了爱情的堡垒。
  前些日子,胡大江出国考察项目,妻子说成天呆在家里闷得慌,要出去旅游旅游散散心,胡大江同意了。在国外期间,胡大江和她通过几次电话,言淡之中未发现异常。可直到他出国回来的那天晚上,才看到了妻子的留言条,她告诉胡大江“不必为她担心,她要出去寻找自我。” 胡大江恍然大悟,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至于妻子离家出走的原因,只有胡大江心里明白,那是件“见不得爹告不得娘” 的事。
  胡大江走进办公室时,年轻的尤主任在等着他。
  尤主任说:“胡总,情况我基本摸清楚了。你出国考察期间,你太太根本没出去旅游。你回来的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你太太从家里出来,打了辆出租车走了。”
  《审美疲劳》第一章(4)
  胡大江说:“我知道了。”
  “下一步怎么办?”
  “下一步我还没考虑好。”
  胡大江边说边准备出去,尤主任追上来。
  “你们俩口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嗦什么?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该问的事你坚决别问!”
  尤主任碰了一鼻子灰,怔怔地看着走出门的胡大江,直到在视线中消失。
  胡大江开着一辆崭新的“别克君威”,在一幢依山傍水的别墅门前停下。这是他的家. 他从鳄鱼牌公文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别墅铁栅栏门锁。他没有跨进院子,只是在门口伫立着。
  秋风拂拂,从湖面吹来,撩起胡大江的衣角,撩乱了盖在后脑勺稀疏的头发,似一丛枯草,在黄士高坡上随风摇曳。往日,只要他的车一开到家门口,年轻的妻子和那个安徽老保姆就开门迎接。妻子的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温柔地说一声“回来啦”。老保姆则恭敬地弯弯腰,说一声“先生,您回来了。” 每逄此时,他的内心油然升腾着温馨和亲情,这种感觉绝妙无以伦比,他一天的疲劳和烦恼,顿时荡然无存。也在这时,他会拉着娇妻的手,直奔别墅客厅,登上楼梯,走进卧室,未等关上房门,就和妻子紧紧拥抱,热烈亲吻,并问上一句“小东西,今天想我了吗”。妻子边接受亲吻、抚摸,边应答“大东西,想死我了。” 接着,不是喝茶、吃水果、相依倾诉离别一天的衷肠,就是相拥上床,两口子“颠龙倒凤”,“云雨”一番。老夫少妻,十分和谐,就连那些新婚燕尔的年轻夫妇,也自叹不如,望尘莫及。
  人世间的事, 此一时彼一时也, 往日充满温馨的别墅, 现在人去楼空, 冷冷清清,满目凄凉。院中落满了黄叶,盛开的秋菊,因无人浇水,己经凋谢和枯萎。走进客厅,更是目不忍睹,地板、沙发上结了厚厚的灰尘,一扇窗子大概忘记关了,玻璃被狂风打碎,地上有一大滩积水。登上楼,走进卧室,感慨万千。床铺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阳台上有晾晒的他的衣服,床头,小砂锅里煲好的老母鸡野三菌营养汤,己经长出一层白色的小毛毛。这一切,都是妻子离家出走前完成的家务。
  妻子离开家已经十来天了, 事前,没有任何征兆,走得突然和悄然。那天晚上,他乘班机从国外回来并不迟,才九点钟,没有按汽车喇叭,也没有摁门铃,自己开的门。
  老保姆听到铁栅栏门响,慌忙迎上前来,照例欠欠身子,说:“先生,您回来啦?”
  他问:“我太太呢?”
  保姆说:“她说有个朋友请她吃饭去。一小时前离开的家。”
  胡大江问:“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保姆摇摇头说:“不知道。”
  胡大江没介意,上楼进了卧室,才觉得房间内有些异常。
  妻子原是五星级酒店称职的大堂经理,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有着良好的职业习惯。每天早上,她第一件事是亲自打扫卫生间,对洗面盆和抽水马桶进行消毒,并像宾馆客房的卫生间那样,在抽水马桶盖上贴上“已消毒” 字样的封条。她常说,家庭里最容易滋生细菌的地方是卫生间,马虎不得。晚上,她在八点之前要换上干净床单,做好睡床,桔黄色的灯光调得很柔和,将小瓦罐煲汤放在精致的保温箱里,再摆上一小盘洗干净削掉皮的水果,切成块状,插上牙签,使卧室的夜晚充满着一片温馨。
  可是今晚不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没有温馨的灯光,没有洗净削好的水果,只有小瓦罐的煲汤放在床头柜上,小罐底下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出去住了,想寻找一下自我。不要找我,更不要为我担心。”
  胡大江的心被揪了起来, 脑袋也嗡地一声炸开了, 打开妻子的几个衣橱, 里面空空荡荡, 各式各样的鞋子、化妆品和几只箱包也不见了。奇怪的是首饰盒还在,婚后他为她买的戒指、项链、玉镯等贵重物品一件不少,他为她存有的上百万元的两张信用卡也在。她拿走了自己的信用卡,那是婚前自己积攒的十多万元,他一直不让她动用里面的哪怕一分钱,理由是有纪念价值,再说他也不缺这十多万元,与他上亿元资产相比,这是小钱,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
  妻子离家出走了,这是千真万确不争的现实。这个残酷的现实比胡大江在生意场上损失千万元的打击还要大!震惊、失落、痛苦、愤怒在胡大江的心头交织着。他奇怪,这么多衣物,少说也要装几大包,她是怎么打包的,又是怎么运出去的?没有人帮忙是做不了的。他首先怀疑的是那个安徽老保姆,一定是被老婆收买了。这个老太婆,没良心的,我胡大江对你不薄啊,包吃包住每月还给800元。过年过节她回家,香烟和酒也没少带。
  想到这里,胡大江不由怒火中烧,大声喊着保姆的名字。保姆惊慌失措地上楼走进卧室。
  保姆问:“先生,什么事?”
  胡大江忍了又忍,火气还是给压住了,他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名望。老婆出走,这是家丑,家丑岂能外扬?何况能让一个农村来的保姆知道?加油添醋地传出去,他受不了。
  胡大江不露声色地看了保姆一眼说:“坐吧,和你商量件事。”
  保姆受宠若惊,半个屁股坐到沙发上。
  《审美疲劳》第一章(5)
  胡大江问:“这几天我太太的情绪怎么样?”
  保姆说:“您刚出国的第二天,太太就去苏州和抗州旅游了。回来后情绪挺好的,我还听到她哼小曲。”
  胡大江问:“她没给你说过什么吗?”
  保姆说:“太太平时和我说的话可多啦,哪家商场化妆品正宗啦,哪里的服装样式好看哪……”
  “不,你扯远了。” 胡大江打断了保姆的话,“太太有没有在你面前说起过我?”
  “当然啦。”保姆眉飞色舞地说,“太太常夸你人好,事业心性强。说你担子重,压力大,舍不得你。”
  胡大江摆摆手,又一次打断了保姆的话。他沉默着,目光里露出几分威严。
  顿时,保姆局促不安,惶恐地问:“先生……”
  胡大江问:“我太太有张留言条,你看了吗?”
  “留言条?!”保姆站起来,直摇头,“不知道……”
  胡大江的右手压了一下说“你坐下,跟你商量件事。”
  保姆的屁股又抬了起来,说道:“先生,有事尽管吩咐,还商量什么?”
  胡大江说:“最近一段时期,我和太太要出国一趟。”
  保姆问:“你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吗?”
  “上次出国是工作,这次是旅游。” 说着,胡大江掏出一千块钱,“你就先回去吧。今后需要的话,会跟你联系的。”
  保姆接过钞票,疑惑地看着胡大江问:“先生,我做错了什么吗?”
  胡大江说:“不,你做得很好,是个好人。”
  第二天,他亲自用车将保姆送上了去安徽阜阳的列车。
  胡大江找了拖把和抹布,在客厅里拖地板抹灰尘。跳进了商海,这些琐碎的家务他就没沾过边,现在做起来,难免有点笨手笨脚的。地板刚刚拖了一半,外面一声汽车喇叭响,不一会儿,公司办公室主任小尤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尤主任说;“胡总,刚刚接到我朋友的报告,他的几个弟兄,查了上百家房产中介公司,没发现你太太租过什么房子。又派人24小时三班倒,连轴转,在你丈母娘家附近‘蹲窝子’,蹲了几天,就是没见你太太回过家。”
  胡大江说:“我不信,她可以离开我,能离开生她养她的父母?她是个孝顺女儿,别人不知道,我心里最清楚,会不会在外面和她妈妈接头?”
  小尤说:“没有的事。你那丈母娘,每天早晨从家里到公园,不是扭秧歌就是舞扇子,然后去农贸市场买菜,三点一线,根本就没看到你太太的影子。”
  胡大江说:“她们一定是电话联系。”
  小尤说:“我总不能在你丈母娘家的电话里按上窃听器吧?那是犯法的。
  胡大江也为难了, 往沙发上一仰,摸摸光秃秃的后脑勺, 梳理梳理几根稀疏的枯草般的头发,半天不说一句话。
  奴才最知主子心,在全公司,小尤与胡大江的心贴得最紧。老总夫人外出“寻找自我” 的机密,第一个获悉的是小尤,当时他反应相当强烈,对胡大江说,走就走吧,谁怕谁呀?世上两条腿的蛤蚂难找,两条腿的女人多的是。这会儿,他又对胡大江重复了自己先前的观点。
  尤主任苦口婆心地说:“胡总,我劝你放弃,在报纸上刊登一个寻人启事,让咱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张大嘴,一纸离婚诉讼到法院,来个缺席判决,这多省心。你是挣大钱的人,每天的创造的利润十多万元,跟一个女人耗下去,值吗?”
  胡大江问:“你懂不懂女人?”
  尤主任反问:“何谓懂?何谓不懂?”
  胡大江说:“对女人,你只会玩,而不懂。”
  尤主任憨笑了笑:“胡总,您言过其实了吧?”
  胡大江说:“我问你,在你所接触的女人中,有哪个像我老婆这样的档次?”
  尤主任问:“你说的‘档次’,是个什么概念?”
  胡大江说:“是对一个女人综合的考核指标。党政机关对领导干部的考核,讲的是德、能、勤、绩、廉。对女人的考核,讲的是有才、有貌 、贤慧、真心。这四个指标,应该说我老婆全是满分。你想想,如今符合这四个指标的女人还剩多少?如果有,也是大熊猫,是国宝。”
  尤主任说:“你对女人的要求太苛刻了。”
  胡大江说:“不,我指的是做老婆的女人,情人、女友都不在其列。”
  尤主任说:“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对女人,选其一长就足够了。”
  胡大江说:“荒唐。如果你的老婆各方面都好,就是不贞,让你顶着绿帽子满大街地跑,别人对着你的脊梁骨指指戳戳,你受得了吗?
  尤主任不吱声了,心里却在说,你不就是做“包工头”起的家嘛,包工头有什么好货色?没玩过别的女人?别人不明白,我心里还不清楚?那些被你玩过的女人的男人,不是要戴你的绿帽子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强盗逻辑!当然,这些话他是绝对不敢说出半句的。
  尤主任不想再无聊地争论下去,便话锋一转,说:“胡总,下一步怎么办?”
  胡大江说:“你的那些人,继续在我丈母娘家附近‘蹲窝子,’ 打一场持久战。我就不信,她们娘俩不见面。”
  《审美疲劳》第一章(6)
  尤主任说:“胡总,你就饶了我吧,我那几个弟兄打疲劳战,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他们站都站不稳了。”
  胡大江说:“给他们加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
  尤主任说:“钱不是万能的,他们要保命。”
  胡大江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尤主任说:“你去和你丈母娘摊牌,她老人家一定知道她女儿在何处。你何必舍近求远,兴师动众呢?”
  尤主任言之有理,这个办法胡大江不是没想过,可见了丈母娘,他怎么开口?她老人家如果说“我把女儿交给你了,你弄丢了,还到我这里要人”,我怎么回答?如果丈母娘再问“是什么事气跑了我闰女”,又该如何回答?我胡大江能说寻花问柳、另有新欢、将野花采回家上了床、让你女儿逮了个正着吗?这事让丈人、丈母娘、大舅子、大姨子知道了,这辈子在他们面前休想抬起头来。见丈母娘,这是个馊主意万万使不得的。只要丈母娘一天不向他要人,形势就没有恶化。她知道老婆是个面子比性命还要紧的人,不会轻易将他的丑闻张扬出去的。因此,必须按既定方针办,尽快找到老婆是上上策。
  胡大江命令尤主任:“花大钱,聘用专业的私人侦探,高科技手段能用的都给我用上,只要我老婆不从地球上蒸发,不信找不到她的住址。”
  尤主任一拍脑袋说:“有了,尊夫人不是有银行信用卡吗?她可以多日不见父母,多日不见钱行吗?要取钱,她就得去银行。”
  胡大江弹跳而起,茅塞顿开地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你小子算聪明,我也算没看错人。”
  “她用的是哪家银行的信用卡?”
  “交行。”
  尤主任成竹在胸地将大腿一拍说:“这就好办了,全市交行有大大小小五十多个营业网点,咱们来个纵向到底、横向到边地布控,只要进入我们的视线,就不会丢失。胡总,你就听好吧。”
  胡大江将手一挥,大将军下达战斗命令似地说:“那就立即行动。”
  尤主任立即站起身,军人似地直了直腰,回应道:“是。”
  《审美疲劳》第二章(1)
  那天晚上,他们背靠背地睡了一夜。后来,床上就出现了两床被窝。老马感觉是和一个男人在同床,前妻也感觉身边睡着的是个女人。
  萍水相逢,老马遇到了要喝白酒的年轻女人时成,由此他联想到了那个狗屁算命占卜大师孙妙斋,难道他说老马躲不过桃花运不幸而言中?
  胡大江走后,老马忽然想起创作用的笔记本电脑忘在家里了。他对胡大江说在这里“养养精神”,不过是托词,其实他一天不写作,心里就空空的,好像丢掉了什么。别人说他是“写作机器”,他对别人说是“不愿虚度时光”。吃晚饭时间还早,他决定回家一趟。
  老马的家在湖畔小区,省作协分的福利房。房子旧了点,但地点好,环境好,他在这里一住就是二十多年,这是他和前妻从结婚到离婚的全部岁月。
  进了小区的大门,就看到了里面的花园和草坪,还看到波光粼粼的一泓湖水。他清晰地记得,那天拿到房子钥匙时,喜悦的心情无法言表,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热恋中的前妻打电话,电话拨通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拿到房子钥匙了!” 前妻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马上去看房。”
  是的,房子对老马太重要了,重要得决定着老马的热恋能否向纵深发展。他们热恋了三年,但都没有越轨行为。因为前妻说过:“我们的‘第一次’,一定要在属于自己的爱巢里进行。” 这是压力,也是动力,经过一番拼搏,老马终于如愿以偿。
  老马驻足在楼前的草坪上,他依稀记得,那天下午就在草坪上等到了前来看房的前妻。她是一名大医院的护士,穿着白大褂,怕是高兴得来不及换衣服。俩人手牵着手,一路小跑地走进楼道,登上楼梯,打开了己经属于他们的爱巢。房子宽敞,朝向也好,前妻望着老马,满意地笑了。老马也望着前妻,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在老马的眼里,前妻高兴的时候漂亮。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老马对她什么都满意,唯独对她的嘴不满意。她的嘴唇虽薄而长,成上弧形,苦几几的,像漫画上愁眉苦脸的“太阳公公”。所以,每次约会,前妻总是笑着,她有自知之明,笑的时候漂亮。
  所以,站在新房子的客厅里,前妻一直朝着老马笑着,将她美丽的时间延长着。老马知道,她在等待着恋人的亲吻。老马毫不含糊地抱住她,狂热地在她上弧形的嘴唇上亲吻起来。
  前妻说:“我们有房子了,有爱巢了!”
  老马说:“是的,十几套房子几十个人抢,跟打仗似的。”
  “记得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
  “铭刻在心。”
  “说一遍我听听。”
  “我们的‘第一次’,一定要在属于自己的爱巢里进行。”
  “对,现在我们的‘第一次',可以进行了。”
  “可这是空房。”
  “我不管,我要……”
  前妻毫不迟疑地脱下白大褂,铺在地板上,再脱掉羊毛衫羊毛裙,很快脱得一丝不挂。她躺在白大褂上,撑起分开的双腿,将隐蔽而神圣耐部位,正面对着老马。
  前妻催促道:“快来嘛。”
  老马激动得哆哆嗦嗦:“那……我就不客气了。”
  前妻抚摸着她隐蔽而神圣的部位说:“客气什么?从现在起,我把它交给你了。”
  很快,老马也脱得光溜溜的,双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慢慢地向前妻隐蔽而神圣的部位移动着……随着前妻的一声叫唤,他感觉有一股强大的电流传遍全身,那种刺激,妙不可言。一种虚幻的梦境油然而生,他搂抱着前妻,骑着骏马, 驰骋在万里草原; 俩人又像插上了翅膀, 腾空而起,扶摇直上,在云霄中翱翔……
  白大褂上留下了一团殷红,似玫瑰花的花瓣,饱含着深沉的甜蜜,散发着幽香,令人心醉。那件“白大褂”,是前妻的骄傲,一直挂在衣橱里,直至老马“洞房花烛夜”。
  尽管己经离婚三年,老婆己为他人之妻,卧室的墙上还挂着她与与女儿的合影照片。去年女儿出国,前妻也来了,看到墙上的照片,颇为感慨。
  前妻对老马说:“将照片拿掉吧。”
  老马问:“为什么?”
  前妻说:“如果你再找女人,人家看了这照片会嫉妒的。”
  老马惨淡一笑:“我这辈子与女人无缘了。”
  前妻说:“别这么说,你要找个伴,否则人老了,不能动了,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老马说:“到了那一天,我去老年公寓。”
  前妻鼻子一酸,噙着泪水说:“老马,我对不住你……”
  老马豁达地说:“不怪你,怪我们缘分尽了。”
  那天中午,他和前妻陪女儿凯悦吃了饭,又一起将女儿送到了机场。女儿走进“安捡”门时,前妻舍不得远去异国他乡的女儿,依偎在老马的肩头哭了。老马没去搂抱她,更没有亲吻她,他心里明白得很,她己不是自己的老婆了。他要对她负责,对她现在的丈夫负责。
  老马伫立着,凝视着前妻和女儿的照片,至今他弄不明白:他与前妻应该是恩爱的,为何恩爱的夫妻走不到头?直到前些日子,他才从一部新电影里知道了“审美疲劳” 这个新词汇,激发了研究这个社会现象的极大兴趣。他首先以自己失败的婚姻为个案,去分析,去解剖。他想,妻子强烈要求与他离婚,还上了法院,这是婚姻失败的结果。然而,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和过程,就不那么清晰了,问题要复杂得多,是不是也出在“审美疲劳” 上?他只能知道,他和前妻的矛盾,是从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开始的。为何不顺眼?五年前的一个晚上,俩人的一段对话就很能说明问题。
  《审美疲劳》第二章(2)
  前妻说:“横看你,竖看你,怎么看你都像个女人。”
  老马说:“是嘛?我也一样,正面看你,背面看你,怎么看你都像个男人。”
  “看你说话办事的粘乎劲,哪里是个男子汉?”
  “你说话办事好哇,硬梆硬梆的,哪次没迸出火花?男人们望尘莫及呀。”
  “看我不顺眼了是不是?”
  “你看我顺眼吗……”
  那天晚上,他们背靠背地睡了一夜。后来,床上就出现了两床被窝。尽管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老马却感觉是和一个男人在同床,前妻也感觉身边睡着的是个女人。再后来,老马的那个功能开始衰竭,直至离婚。为他的那个功能衰竭,老马去看过医生,几次检查,没发现生理有什么毛病,最后看了心理大夫。
  大夫问老马:“面对年轻漂亮的女人,你兴奋吗?”
  老马板起面孔问:“你什么意思?”
  大夫的面孔也随之严肃起来:“我是医生,在为你治病,请回答我的问题。”
  老马说:“你提的问题,我没有也不敢面对。”
  大夫问:“没想过?”
  老马说:“画饼充饥的事我不干。”
  大夫说:“你想动真格的?”
  老马说:“不是这个意思。”
  大夫说:“我一眼看你就是个正派人,不会做出越轨的事来的。但是为治病,你必须画饼充饥,设想和漂亮的女人接吻拥抱做爱,或者看一些性爱方面的光碟,检验自己有无兴奋感。”
  我操!什么狗屁心理大夫?简直是教唆犯。
  太阳坠入西边的云朵,夕阳染红了湖水。时间不早了。老马这才想起了回家的任务是取笔记本电脑。乘大老王还没回来,他必须赶回公寓楼,在胡大江为他安排的楼下小饭店吃晚饭,然后冲个澡,再开始写作。
  华灯初上时,老马回到了公寓,感到了饥饿。他没有拨打胡总写在墙上的那个号码的电话,决定先去楼下的那家小饭店侦察侦察。
  老马虽不是个美食家,但在饮食方面也是个讲究人,不仅是菜肴的品种口味价格,更注重的是饭店的卫生状况。饭店干净不干净,看看后场便一目了然,他有这方面丰富的经验教训。有一次他去淮北,在一家路边店就餐。这家饭店门面气派,装潢考究,美餐一顿后他去后面厕所方便。使他吃惊的这间厕所和猪圈连成一体,粪便满地,臭气薰天。他刚才吃的香肠、咸肉就就晾晒在厕所门口的墙壁上,一群黑头苍蝇轰炸机似地在香肠咸肉上腑冲起飞嗡嗡乱叫,使得老马“哇”地一声,来了个“翻肠倒肚”,回来后惊魂未定,恶心了好几天。
  老马打开随身带来的旅行箱,换了一件黄牛皮颜色的休闲夹克,洗了把脸,在密扎扎的一边倒的头发上喷了几下“大宝”诸喱水,晃晃悠悠,走出房门,走进电梯间。很快,电梯落到底层,门一开,有个年轻女子堵在门口,在她身边是一堆大包小包。
  老马问:“你让我怎么出去呀?”
  年轻女子笑了笑:“对不起,麻烦您帮我按住电梯的门。”
  老马不好意思拒绝, 跨出电梯间, 按住了电梯的按钮, 年轻女子朝着老马感激地一笑, 将大包小包往电梯间里拖, 一边拖一边埋怨着:“ 现在有的农民工一点不厚道, 将这些包运到电梯间门口,抬腿就走。让他运上楼,每只包上一层楼,要多加五元。我不是舍不得花这几个钱,是闻不得农民伯伯的铜臭味!”
  老马没吱声,只是暗中打量着这个吃力地不停地拖着大包小包往电梯间走的年轻女人。依他的经验判断,这绝不是个寻常女子。尽管她一身朴素,但掩盖不住的一股脂粉气,扑面而来,目光里有一种使男人心动的活力。她身材娇小丰盈苗条,卷曲的短发,使人想到二三十年代上海滩上富豪门第的阔太太。
  剩下最后一只大包,年轻女人怎么也拖不动。老马不能袖手旁观了,松下按电钮的手,帮着她将那只大包,拖进了电梯间。电梯间的门“啪”地一声关上了,老马要出去为时己晚,电梯开足马力直往上窜。
  年轻女人又是感激地一笑:“真不好意思。”
  老马冷冷地答道:“一个人情做到底吧,权当活动活动筋骨,帮你送到家门口。你住在几楼?”
  年轻女子高兴得差点叫出来:“太谢谢你了,我住11楼。咱们是邻居?
  老马答非所问地指指脚下的那些大包小包:“里面装的什么?”
  年轻女人说:“是衣服。”
  老马又问:“你是做服装生意的?”
  年轻女人笑而不答,老马也就不再追问。
  老马说话算数,将年轻女子的大包小包,一直送上11楼她的住处门口,再来到楼下,去那家小饭店侦察,结果令人兴奋。
  这家饭店的老板娘来自苏北农村,却很爱干净。小小店堂雅洁美观,一尘不染,饭店的后场井井有条,不锈钢台板上,生菜熟食红白觇板刀具摆放分明。橱子们都戴着大口罩,女服务员每上完一道菜,就去后场洗手。再看看厕所,明亮整洁,不仅无异味,还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清香。
  老马冲着老板娘连说:“佩服、佩服,贵在坚持啊。”
  老板娘夸下海口:“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保证天天如此。您老师傅如发现违规,可向我投诉,发您的奖金,炒他们的鱿鱼!”
  《审美疲劳》第二章(3)
  晚七点,正是就餐上客时,小小饭店挤得水泄不透。老板娘将预留的一张台子让给了老马,正点菜时,他看到了在电梯间搬运大包小包的那个年轻女人。她在门口犹豫了一阵,才走进店内。
  她换上了一套黑色的晚礼服,领子低低的,露出白晰的脖子和胸口,丰硕的乳房,挺挺的,有随时跳出来的感觉。她虽然没有戴钻戒和项连,仍然给人一种珠光宝气和雍容华贵之感。她也在找就餐的位置,见老马一张台子一个人,面带灿烂的笑容,径直走了过来。
  “咱们又见面了。”
  “是啊,邻居嘛。”
  “就您一个人?”
  老马点点头,指指对面的椅子:“尽管坐。”
  年轻女人落座,将一只精制的手袋往台子上一放,朝着服务台招了招手,服务小姐递来菜谱。
  年轻女人抢先接过菜谱问老马:“想吃什么?”
  老马连说:“不、不,自已点,自己点。”
  “不就是一顿便饭嘛,今天你帮了我的忙,本来就应该请你的。”年轻女人一摆手,“别争了,这顿饭我请了。”
  老马不再坚持,顺手拿起茶壶,给年轻女人倒满了杯子,算是谢意。
  等待上菜的时间是暂短的,也是难熬的,俩人毕竟是萍水相逢,一时找不到话题,因此各人避开了对方的目光,相对无言。
  在这短暂的时光里,老马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周围不时投来奇异的目光,从中年妇女的目光里,老马解读了这样的信息:这老不正经的,不是“包二奶”,就是搞“婚外恋”。从中年男人的目光里,老马又解读了另一条信息:“妈妈的,好男找不到好女,这朵漂亮的鲜花,怎么插在牛粪里了?”面对这些目光,老马很不自在。作家的天性就是联想,由此他联想到了那个狗屁算命占卜大师孙妙斋,难道他说我老马躲不过桃花运不幸而言中?
  忽然,年轻女人找到了话题。
  年轻女人问:“您想喝点什么?白酒红酒还是补酒?”
  老马说:“什么也不喝,吃饭!”
  年轻女人说:“我想喝点白酒,陪陪我行吗?就一小杯。”
  她会喝白酒!?老马心里咕咚了一下,会喝白酒的女人厉害呀!
  老马的前妻会喝白酒,常常在酒宴上为他代酒,到头来,他不仅落得个“阴盛阳衰”的名声,还被老婆一脚踹了,扫地出门。痛定思痛,这两年闲瑕时刻,他对会喝白酒的女人做了点抽样调查,结果令人不寒而栗。
  远的不说说近的,作协里老老少少有四个女人会喝白酒。一个独身,抽烟喝酒打麻将五毒俱全。另外二个母老虎似的,在花钱、交友、玩乐等方面,把自己的男人卡得死死的。八小时外要管,八小时内更要管。特别是中午吃饭休息这一两个小时更危险,采取各种措施,严防自己的男人“跑、冒、滴、漏。”结果,弄得这两个大男人小孩盼过年似的,天天盼出差,出了差,必到舞厅找小姐唱“咔啦OK”,《翻身农奴得解放》自然成了他们“必唱曲”。
  第四个女人是南大新分来的作家班的研究生黄蕾,虽说未婚,却有几年的性生活历史,热衷于搜集社会上流行的“黄段子”,还整理成经典汇编,存在办公室的电脑里,不加密码,美其名曰“资源共享”。每逢酒席,以喝白酒换黄段子,一杯换一段,一段换一杯,你来我往,乐此不疲。有一天夜里,老马正在写作,忽然手机响了,一看是两个“顶极”、不堪入目的黄段子,还隐藏了手机号码。
  谁这么大胆冒昧?是色情信息网站还是“三陪小姐”?不对,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将自己封闭在写作的斗室里,和她们没有一丝瓜葛。思来想去,估计是那个作家班女研究生黄蕾干的。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早上,他在办公室的电脑里,找到了这两个“黄段子”的最新版本。老马鼻子都气歪了,抓起鼠标,点击了几下,三下五除二地将存盘的“黄段子”删个净光。黄蕾嘻嘻一笑,没关系,我还有备份。
  嗨,这就是那些会喝白酒的女人!
  菜还没有上,急得老马直喊老板娘。
  年轻女人善解人意地对老马说:“客人多,橱房里哪能忙得过来?既来之则安之,就再等会儿吧。能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吗?”
  老马点了支烟,悠悠地抽了几口,又悠悠地吐出几串烟圈:“本人姓马,就叫老马吧。”
  年轻女人自报家门:“我姓时,名成。时间的时,成功的成,地地道道男人的名字。”
  老马说:“这个姓氏少”。
  时成说“物稀为贵,我喜欢这个姓。有一副对联为我的名字作了注解:‘时者易得难买,成者难得易败’。时者时间也,成者成功也。”
  小女子出口不凡,吊起了老马交谈的胃口,决定将话题引向纵深。
  老马问:“这名字是你父亲起的?”
  时成颇有点得意地说:“那当然。”
  “那令尊大人从事的什么职业?”
  “你猜”。
  “猜不出”。
  时成问:“您在哪里发财?"
  老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说:“猜猜看”。
  时成说:“猜不出”。
  老马留下一个伏笔:“那你就慢慢的猜吧。我有个要求,别喝白酒行吗?
  《审美疲劳》第二章(4)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想喝,今晚特别想喝”。
  “你习惯喝白酒?”
  时成摇摇头:“不,这是临时做出的决定”。
  终于上菜了,第一道菜是“桂花糖芋苗”。香芋主要产于苏北里下河一带, 它和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里进贡皇上的荔蒲芋头不同,肥硕的母芋脬小鸡似的,四周生出一串串仔芋,香嫩味甜,粉而不腻,是维扬大菜上等的配料,也可独撑门户,能做出酸甜苦辣、汤汤水水、风味别致登大雅之堂的主菜。其中,“桂花糖芋苗”在秦淮河上百年不衰,是受到人们青睐的风味小吃。
  老马问:“为何第一道菜点了‘桂花糖芋苗’?”
  时成说:“这里有讲究。香芋的谐音是相遇,喻意我今天遇上好人,留下了甜蜜的回忆。”
  老马说:“你怎么就看出我是好人?实话对你说,刚才你的大包小包,堵在电梯门口挡住我的去路,我满肚子不高兴,帮你将大包小包送上楼,是因为电梯门关的快,我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其实心里是不情愿的。你没看出来吗?我这个人最大的弱点是不好意思拒绝别人提出的帮助。往往一边帮别人做事,心里却在骂娘,这叫做表里不一,行为和思维成了‘两张皮’”。
  时成抿着嘴笑了:“您是个实在人。”
  “不”,老马说,“我是个残疾人。”
  “残疾人?!”时成吃了一惊,“哪儿残疾?”
  老马拍拍额头:“脑代瓜子有点傻,这种傻病都是过去那个年代给害的。我从学校门跨进机关的门,领导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好好工作,要做革命的傻子。所以嘛,我这大半辈子与公与私,与亲友与相识和不相识的,做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傻事。”
  时成格格地笑了:“可惜呀,现在像你这种‘残疾人’不多见了。菜都快凉了,吃吧。”
  时成倒了两小杯白酒:“来,为革命的傻子干杯。”
  老马说:“干什么杯?不把我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就算幸运了。”他推开了酒杯。
  时成没喝酒,径直吃菜吃饭。饭吃了一半,老马的手机叫了几声。胡总发来一个信息,说有急事让他去一趟,地点就在他的公司。这么晚了叫他,一定有正经事。他不敢怠慢,扒了几口饭就中途撤了。
  留下时成一人,顿感索然无味。草草吃完了饭,招招手喊着:“老板娘,买单。”
  老板娘屁颠颠地跑过来说:“不用了,刚才那位先生己签了单。”
  时成问:“你知道他是哪个单位的吗?”
  老板娘惊讶了:“怎么,你们不认识?我还以为……”
  时成问:“以为什么?”
  老板娘吱吱唔唔地:“以为你们是、是夫妻呢。”
  时成问:“可能吗?”
  老板娘说:“怎么不可能?现在,‘老夫少妻’走俏啊。不瞒你说,别看我这饭店小,却是‘凤求凰、凰求凤’的风水宝地呢。漂亮的服务小姐留不住,不是大款拐跑了,就是有权人给勾走了。她们交了好运,也不忘旧情,常来照顾照顾我的生意。秃驴跟着月亮沾光啊”。
  老板娘的一席话,让时成感到了一阵茫然和悲哀。她不再说什么,脚步沉重地走出了饭店,来到公寓大厅的电梯间。她昏昏沉沉四肢乏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这些日子她太累了。
  回到房间,时成看着大包小包,又不想睡了,她得将乱七八糟的房间整理整理。这时,手机响了,电话是她母亲打来的。
  母亲说:“这几天,家门口有不三不四的人在转悠,我看是冲着你来的。”
  时成说:“妈,千万别搭理他们。今天我又换地方了,他找不着我。”
  母亲说:“你成天跟打游击似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妈为你担心哪。”
  时成流泪了,哭着说着:“妈,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的。我要让他知道,我是有自尊有价值的,不是供人赏玩的花瓶,更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
  关掉手机,时成更伤心了,趴在被子上,“嘤嘤”地抽泣着, 不一会,便和衣睡着了。
  《审美疲劳》第三章(1)
  胡大江告诉老马,老婆比我整整年轻二十岁,是那种令人钦佩、使人肃然起敬欲罢不能的女人,也是一个捧在我手心里,时刻担心被摔碎的瓷娃娃。
  老马坐着出租车来到了胡大江公司的大门口。
  胡大江的公司坐落在新街口闹市区,这里高楼林立商贾争斗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是有钱人和有权人呆的地方。每当走进这个繁华喧闹的市区,老马总有一种被时代和社会前进的车轮抛弃的失落感。这里的发展越是日新月异,他的失落感越是强烈。产生这种感觉的理由很简单:置身于这块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土地上,几乎没有东西是属于他的。他仰望着一座座高山峻岭般的楼寓大厦,很快联想到了这一座座高楼在建设施工过程中的黑幕交易。看着一扇扇窗户里释放着的忽明忽暗的灯光,联想到的是有钱人哗啦啦的麻将声、哼哼唧唧的拥抱“二奶”、情人、女秘书的调情声,觥筹交错的碰杯声,扯着破锣似的嗓门,摇头晃脑声嘶力竭自鸣得意的“卡啦OK”声……这些人有钱必有势,趋之若鹜地跻身时代潮流,拥有时代最新潮的产物,头破血流地挣抢时代每一个属于他的或不属于他的机遇。顿时,他脑海里闪现出《动物世界》里,众多凶猛的狮子在撕咬着一头耗牛,血醒的画面太恐怖了!
  对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老马最反感的是房地产商人和银行家。他的一个朋友弃文从商,几年前用十几万元钱定金圈了几十亩地,在市场上“炒”了几下,翻了几个筋斗,拿着炒出的资金,圈了上百亩土地,向银行贷了几千万,接着又去炒楼花,搞抵押贷款,周而复始滚雪球似地生意越做越大……这就是房地产商人、包工头和银行家。他们用纳税人的资金做冤大头,借鸡生蛋,各有所获。他们除了投机行贿钻政策的空子,屁本事没有一个。我操!
  胡大江的公司到了,他在门口等着他。
  老马下了车抬头一看,不由为之一振。眼前是一座三十多层的高楼,进入底楼大厅犹如置身五星级洒店。地面墙壁上贴着的乳白色大理石豪华气派,电梯门和水晶吊灯金光灿烂。
  看着老马有点“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的神色,胡大江得意地说:“这大理石是真的,一块近千元。这电梯门和水晶灯架,镀了一层18K黄金。”
  妈妈的,有钱人的脑子常常有毛病。老马在心里骂了一句,问:“有这个必要吗?”
  胡大江说:“太有这个必要了,这是展示公司的门面和实力。生意场上的人太势利眼了,看你公司是个寒碜样,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老马这才看到挂在大厅内的十几块铜牌,都以胡总的名字大江命名,上面分别写着“大江投资公司”、“大江房地产公司”、“大江机电设备股份有限公司”、“大江土方工程机械设备公司” 等等,而“大江影视文化传播公司” 的铜牌则挂在最后的位置。
  老马搞糊涂了,问:“胡总,怎么这么多的‘大江’啊?”
  “这些是子公司,都隶属于我大江集团。”
  “什么是你的主业?”
  “房地产哪。”
  “那影视呢?”
  “是我的新兴产业。”
  老马一下子愣住了,不是冤家不聚头,他稀里糊涂地交上了个令他反感的朋友。
  老马跟着胡大江默默地走进观光电梯。高速的提升和观光玻璃护罩外的万家灯火,使他有一种冲破地球引力的腾飞感,这种感觉只是他以前的梦境。老马又在联想,这富人和穷人就是不一样,富人想的是如何奢侈,穷人想的是如何填饱肚皮。这观光电梯,乳白大理石,还有那18K镀金电梯门和吊灯,能解决多少人的柴米油盐问题呢?
  老马有点古怪,他的思维时而是跳跃的,时而是怪异的,就像一匹脱疆的野马,在茫茫的大草原上,漫无边际漫无目标地奔腾跳跃。此刻,他就是带着思维的跳跃和怪异,踏着猩红的土耳其地毯,跨进了胡大江的办公室。
  这是宽敞的开放式的写字间, 进口真皮沙发、红木雕花桌椅、大容积的热带玻璃鱼缸、等离子大屏幕壁挂电视、名贵花草盆景争研斗艳,一张铺着紫红金丝绒的宽大台子上,摆放着中外名酒和饮料。
  胡大江指着高高低低矮矮胖胖奇形怪状的瓶子,问老马:“想喝点什么?”
  老马说:“一杯白开水就行。”
  胡大江说:“你不要搞错啊,这里有‘人头马’、‘XO’、‘路易十三’、‘白兰地’、‘威士忌’。你不喝,别后悔哟?”
  “这些洋玩艺,懵的是你们这些大款的虚荣心,我不吃这一套,也没那经济实力。” 老马说着,往软软绵绵的澳大利亚山羊皮沙发上一仰,接着说,“人嘛各有各的活法,粗茶淡饭,照样能品味其中的乐趣。说吧,你召见我有何要事?”
  “急什么?”胡大江说着,揿了一下写字台上的电钮。
  里间,红外线控制的电动玻璃门开了,一位身高挑的小姐托着红木茶盘面带微笑朝着老马身边款款走来。这茶盘、茶具是茶道专用,小姐飘飘欲仙的步伐、半跪着身子翘着细细的兰花指倒茶的姿势,哼着软绵绵的吴语,绝对是从江南哪个大酒店挑来的, 并且受过专业的训练。
  茗香四溢,老马脱口而出:“这是台湾南投的玉山乌龙?”
  《审美疲劳》第三章(2)
  胡大江惊奇地说:“对呀,人家说你是个老茶道,果然名不虚传。”
  老马问:“你怎么知道我嗜好乌龙茶?”
  胡大江毫不掩饰地说:“投其所好,是我们这些生意人的看家本领,也是生财之道,这个学问博大精深、精深博大呀。”
  这个话题吊起了老马的胃口,说:“看来你对这个课题颇有研究。”
  胡大江说:“何止颇有研究?应该说颇有研究成果。我把这些研究成果运用到实践中,又开了花结了果。这叫做从理论到实践,学以致用,用必有效,立竿见影。”
  老马说:“能略举精彩一例吗?”
  胡大江说:“比比皆是,例例精彩。”
  老马说:“你别吹牛。”
  胡大江说:“能吹就牛。”
  胡大江倒了一杯法国红葡萄酒,指着高脚杯问老马:“你说这杯中是什么?”
  老马说:“不就是一杯洋酒嘛。”
  “不。”胡大江神情严肃地端起酒杯说,“这杯里盛的是血,而且是人血!”老马一怔,说:“我血压高,心脏也不太好,你可别吓了我。”
  胡大江没说话,脖子一仰,将一杯酒倒入口中。
  老马急着问:“你让我来,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胡大江又倒了一杯酒,轻轻地呷了一口说:“我要给你的创作提供点素材。”老马问:“什么素材?说你老胡喝人血?”
  胡大江说:“对,喝人血。我年轻时,喝的是女人的血。步入中年后,女人喝我的血。”
  老马说:“别说得这么恐怖好不好?”
  胡大江说:“我属牛,49年出生,共和国的同龄人。解放大军横渡长江的炮声一响,将我提前一个月从娘胎里给振出来了。我的父亲是国民政府‘抄抄写写、收收发发’的小职员,脑瓜里缺根弦,害怕共产党来了不分青红皂白,将总统府里的大鱼小鱼一锅煮,让解放大军横渡长江的炮声给轰跑了。”
  老马插话:“看来,你父亲是个没良心的男人,将年轻的老婆和刚刚来到人世间的孩子扔在了产房里,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胡大江说:“对呀,几十年杳无音信,留给我们娘俩的是一盆脏水,一口黑锅,一顶反革命家属子女的帽子。脏水也罢,让喝就喝;黑锅也罢,叫背就背。唯独那顶反革命家属子女的帽子,让我们母子受不了,它拿在革命群众手里,想让你戴就戴,想让你摘,就摘。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你知道从49年到78年,我们母子最害怕度过的是什么时候?”
  老马不假思索地说:“数九寒冬,漫漫长夜。”
  胡大江说:“不对,是‘五一’、‘国庆’、‘春节’ 三大节日。每逢这些节假日,我们都被专政机关叫去喊话、罚站、挨训,表现不好还要关押几天,以防我们这些黑嵬子反攻倒算,复辟资本主义。现在想想真好笑,想当年,我们母子是手无寸铁,岂敢与强大的'无产阶专政’相对抗?这不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么?”
  胡大江倒出一桶子的陈芝麻烂谷子,令老马大失所望,这些老掉牙的旧闻轶事,毫无创作价值。如果有一点兴趣的话,那就是他知道了胡大江与不复存在的国民政府有几分瓜葛,可这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马细细地打量着胡大江。这位年过半百、后脑勺光溜溜的壮年男人,脸上红润放光,没有一道摺子,细细的单眼皮,虽说常常脒成两条缝,目光却很犀利,蕴藏着一股男人的阳刚、狡诈、深有城府之气。他没有当过兵,可腰杆笔挺挺的,一身名牌西装很得体地包裹着他那并不发胖的身躯。快入冬了,还穿着衬衫打着领带,怎的就不怕感冒发烧呢?多数商人就是这样,要风度不要温度。相比之下,老马就见绌得多。高领子毛衣,廉价的休闲夹克、休闲裤,眉宇间刀刻一般的皱纹,两腮肌肉松松的,垂垂的,还有眼窝下日日见长的小袋袋。但是令老马自信的是,他五官端正的四方脸,还有他浑身散发出来的作家的艺术气质,这是胡大江无法具有的。常有女人夸他摘掉眼镜,像日本的影星“大道茂”。还有人说他,如果留着山羊胡子,又像伊拉克倒霉透顶的总统“萨达姆”。
  面对老马正视的目光,胡大江有点局促起来,不自然地笑笑,问:“怎么不说话?我刚才讲的你不感兴趣吗?”
  老马直言不讳地:“是的,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翻那些陈年旧账?向前看吧,历史的一页都翻过去了。不是和我谈‘女人血’吗?怎么跑题了?”
  胡大江说:“别急、别急,没跑题,刚才是前奏,是铺垫。”
  如果说胡大江是个优秀成功的商人,只能说对了一半。他的另一半,是他的不愿向别人透露的过去、非常的情感世界、对文化艺术的情有独钟。这几天,他一直被年轻妻子的“离家出走” 所困扰。聚积在胸中的郁闷,像不断加压的煤气包,随时有爆炸的危险。他必须尽快使自己减压,恢复到一个正常的心理状态。减压最好的办法是倾诉,他想到了老马。和老马交往时间虽不长,但根椐他的直觉判断,这是一个诚实厚道可靠的人。对人的心理研究,特别是对女人,老马肯定深刻得多。或许老马能在他目前和妻子糟糕的关系中,能“拨开乌云见太阳”、“柳暗花明又一村” 呢。
  《审美疲劳》第三章(3)
  在胡大江半生的记忆里,母亲是个有教养有骨气的女人。尽管解放军的炮火轰跑了自己的男人,年纪轻轻活守寡,可家里很少有男人光顾。睡觉时,常常抱着结婚时的那条长长的忱头。枕头上留着父亲的气息,这种气息只有母亲才能感觉出来。胡大江知道,喝脏水背黑锅母亲都能咬紧牙关挺过去,唯有不能面对失去男人的痛苦和煎熬。
  对母亲的这种痛苦和煎熬,胡大江十岁那年才真正体会到。
  那年春节前夕,母亲又进了“地、富、反、坏、右” 五种坏人学习班,临走时母亲让邻居的一个中年寡妇照料胡大江。中年寡妇无子无女,孤零零的,怪可怜的,胡大江称她为阿姨,她喊胡大江为干儿子。母亲不在家,胡大江夜晚就睡在寡妇的床上。
  寒冬长夜,寡妇也像胡大江的母亲,抱着一条枕头睡了。大概那枕头上也留着她死去的丈夫的气息吧。
  入夜,胡大江被“哼哼唧唧”的呻吟、大口大口急促的喘息声所惊醒。随着呻吟和急促的喘息声,寡妇的身子在有节奏的颤动着,木板床也在吱吱作响。
  胡大江的头,蒙在另一条被窝里。他仔细地听着,寡妇并非在伤心哭泣,她在干嘛呢?第二天早上,乘寡妇做饭的工夫,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一个用洁白的纱布包裹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根粗粗的光溜溜的胡萝卜!
  听到这里,老马的心灵交织着震撼、酸涩和悲哀,两眼直愣愣地盯着胡大江,问:“你不是在给我编故事吧?”
  胡大江大声反驳:“不,我这是在向母亲忏悔。我时隔五年后,才开始从寡妇的那根胡萝卜引发对母亲的联想,才懂得寡妇的那根胡萝卜对母亲同样的价值。如果我当时懂事的话,一定跪在母亲面前哭着喊着请求她再嫁一个男人,哪怕这个男人骂我打我容不得我,也在所不惜呀!”
  老马问:“五年后,你这种心情向你母亲表白了吗?”
  胡大江叹息道:“当然。这可是老牛过河去拽尾巴,迟了。这时的母亲虽年近四十,但风华早己逝去,生活的风霜在她的脸上催生出道道皱纹,一头黑泽泽的秀发也变成了深秋的枯草,何况她的身上还背着那口黑锅,谁愿招惹这个麻烦?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十五岁那年一天的晚上,当我跪着哭着喊着请求母亲再嫁时,她将我紧紧地抱着,泪流满面地说着,‘儿子你长大了,懂事了。除了你,这辈子我无所以求,最难熬的日子己经过去了。我和你爸夫妻一场,虽说不能白头偕老,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就当我上辈子欠了他的,为他终身守个寡吧。’说完这些话,母亲苦涩而又淡淡地一笑,将所有的苦难和委屈都抹去了。”
  胡大江打开抽屉,找出一只发黄的信封,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发黄的黑白老照片对老马说:“看,这就是我年轻时的母亲.这房间里,值钱的东西多的是, 可什么也比不上这张照片。”
  老马默默地看着那张旧照片,“胡萝卜” 的故事带来的震撼、酸涩和悲哀,并没有影响对胡大江母亲的审美。
  这是一位身穿旗袍、梳着卷曲的短发、不算太漂亮的女人,但她高挑的身段显得婷婷玉立,没有丝毫的娇揉造作,给人直扑和大家闰秀之感。
  老马深吸了一口烟,呷了一口玉山乌龙茶,将目光移向远处,此刻,他又开始联想。忽然,在刚刚邂逅的时成的身上,他找到了这张老照片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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