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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疲劳

_2 邵玉清 (现代)
  胡大江问:“你在想什么?”
  老马问:“这就是你提供给我的创作素材?想为你的母亲树碑立传,造个贞洁牌坊?”
  胡大江反问:“不可以吗?”
  老马问:“让你的母亲成为现代女人的楷模?让悲剧重演?”
  胡大江愤世嫉俗,慷慨陈辞:“看看现在的女人是个什么熊样?女中学生堕胎者有之,未婚先孕者有之,纸醉金迷者有之。卖身求得荣华富贵者,更是比比皆是。你去高级酒吧、歌厅看看,坐台的女大学生占了几成?世风日下,风化大伤。神州大地,朗朗乾坤。五湖四海,芸芸众生,你还能找出几个我母亲这样的女人?”
  “哎、哎老胡,你这个人这么这样,口是心非的?”老马说,“下午在我住进的公寓里,你一口一个女人,恨不得将洗头房的按摩女和歌厅酒巴的三陪小姐拉到我床上来。现有又高谈什么女人的道德贞洁,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
  胡大江说:“是你错了,世上女人高低贵贱要分多少等?我说的是那种令人钦佩、使人肃然起敬的那种女人的日渐稀罕,濒临灭绝,我常常想给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提交全球保护议案呢。”
  老马说:“算了吧,你所说的那种女人濒临灭绝的根本原因,正是你们这些男人日渐增多。好人,不抬扛了,我该走了。”
  “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你还要说什么?”
  “谈谈我的第二个老婆。”
  老马奇怪了:“第二个老婆?!是‘二奶奶’ 吧?”
  胡大江哈哈大笑。
  老马也笑了:“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说得不错吧?”
  胡大江说:“不,我们是合法夫妻, 她比我整整年轻二十岁,是那种令人钦佩、使人肃然起敬欲罢不能的女人,也是一个捧在我手心里,时刻担心被摔碎的瓷娃娃。”
  《审美疲劳》第三章(4)
  老马问:“累不累呀?”
  胡大江说:“怎么说呢?再好的女人,也有累的时候。”
  老马问:“审美疲劳?”
  胡大江说:“大概是吧。”
  老马问:“你又疲劳了?”
  胡大江:“不,是她。”
  电话响了,是尤主任打来的。他说有个跟踪他丈母娘的弟兄,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被带进了城东派出所。
  胡大江鼻子都气歪了,骂道:“你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酒囊饭袋。”。
  老马问:“出了什么事?”
  胡大江说:“遇到一点小麻烦。”
  老马知趣,起身告辞:“你忙吧,我们改日再聊。”
  明眼人一看便知,老马刚刚邂逅的年轻女人时成,正是胡大江“时刻担心被摔碎的瓷娃娃。” 如果胡大江不遮遮掩掩,对老马再坦诚点;如果老马打破砂锅问到底;再如果没有尤主任在节骨眼上打来那个该死的电话,本文的故事就会简单得多了。
  然而人间之事,往往发生在阴差阳错之中。
  送走了老马,胡大江驾车来到了城东派出所附近的一家酒店,尤主任心急火燎地在酒店门口等着。
  情况比胡大江想象的要严重。今天下午,尤主任那个“蹲窝子”弟兄阿四,早早来到时成妈妈家的附近,碰巧撞上时成的母亲从楼道里出来。老人家虽然满头银发,但精神抖擞,满面风光。她身着练功服,手提一把闪闪发光的练功剑,那模样,就像刚从武当山下来的“女帮主”。见到阿四在楼下转悠,警惕性挺高,问他找谁?阿四说不找谁,在等人。她问他等谁?阿四不耐烦地冲了一句,问那么多干什么?
  时成的母亲不再追问,向附近的一个公园走去。阿四也算聪明,马上戴上墨镜,在上嘴唇上粘上了一撮山羊胡,尾随着时成的母亲来到了公园,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佯装看报,暗暗注视着在草坪上舞剑的时成的母亲。
  舞了一会剑,时成的母亲从包里取出一条红绸带,系在腰间。再取出两把大扇子,迈着四方步,加入了扭秧歌的行列。阿四觉得她这会儿的模样怪诞可笑,土里土气的,从刚才的“女帮主” 变成了“老村妇”。
  秧歌还没扭结束,时成的母亲突然独自离开,接了一个手机电话,迈着匆匆的脚步,向公园大门口走去。见此情况,阿四心里惊喜:今天有戏了,这老太婆八成是要与女儿见面了。他不敢懈怠,起身尾随过去。意想不到的是,阿四刚刚走出公园大门,两名警察拦截了他,不容争辩地将他押上了“110” 警车,关进了城东派出所。
  阿四这个家伙也够牛的,见了警察像是见了自己的哥们,一个劲地套近乎。面对警察的讯问,只说自己去公园是看看老人的晨练,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反而理直气壮地质问警察,我犯了什么法?警察剥下了他的山羊胡子,问他为什么化妆跟踪别人?他说,粘胡子是为了“摆酷”,对跟踪一事,矢口否认。他说,我神经病啊?大街上靓女多的是,跟踪那六十多岁老太婆干什么?
  派出所紧急召开案情分析会,与会人员认为,时成的父亲是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叔叔”,非一般的离退休人员。眼下国际恐怖活动猖獗,朝核风波未平,又抖出了巴基斯坦核弹专家盗卖核技术的丑闻。恐怖分子千方百计地想得到核武技术,境内外的坏分子是不是内外勾结,打起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叔叔” 的鬼主意?
  案情重大,派出所以最快的速度报告了分局。
  案情重大,派出所以最快的速度报告了分局。
  胡大江对尤主任发火了:“这事让你搞砸了,你要对此产生的后果负责!”
  尤主任吓得一个劲地检讨:“胡总,都怪我瞎了狗眼,看错了人,用错了人,您怎么处置我都心服口服。眼下最要紧的是把那个该死的阿四捞出来。”
  胡大江说:“怎么捞?”
  尤主任:“您名气大,面子大。这事还得您亲自出面跟公安打个招呼。”
  胡大江说:“不行、不行,我开不了这个口。万一这事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搁?”
  尤主任哭丧着脸说:“就算我求您了。”
  胡大江说:“别说求,下跪也不行。这件事你怎么摆平我不管,别提我胡大江三个字。”
  胡大江走了,留下了一筹莫展的尤主任。
  其实,胡大江这个人,刀子觜,豆腐心,这么大的事,他能袖手旁观吗?他心里早有了谱,现在是非见丈母娘不可了。应该说在时成的家庭成员中,胡大江最难对付的就是丈母娘。那一年,当她知道了时成与胡大江恋爱关系时,就紧急约见胡大江。
  第一次见面,时成的母亲第一句就问:“你是‘奔六’ 的人了吧?”
  胡大江尴尬得直不起腰抬不起头,满脸堆笑连忙解释:“不、不,我属马,今年四十九。”
  时成的母亲看了胡大江一眼,意思是说“骗谁呢?”
  胡大江说:“伯母,我身份证带来了,要不您过过目?”
  时成的母亲哼哼地笑着,笑声有点不正常,尽是鼻音。
  胡大江身上爬满虱子似的,坐立不安:“您是不相信我?”
  时成的母亲说:“你叫我伯母担当不起,喊我大姐还差不多。”
  《审美疲劳》第三章(5)
  胡大江无言以对,惦量出了时成母亲这句话的含义,他和时成年龄的差距,是一条难以与她达成共识的鸿沟。此刻,能在商海里叱咤风云的他,在一个退了休的老太婆面前,显得手足无措,拙觜笨腮。唯一能做的是恭恭敬敬地往她的茶杯里续水。
  时成的母亲的目光变得审视起来。在她的眼里,胡大江俨然是一名窃贼,偷走了她的心肝宝贝;她敢肯定,女儿不是为了钱财,而是走进了情场老手的迷魂阵。今天约见胡大江,她是表明了做母亲的一种态度,这个态度就是反对这种有悖于情理的婚姻。
  沉默和尴尬在一分一秒地度过,俩人无法交谈下去,更谈不上沟通,约见以无果而告终。新婚的宴会上,众宾客就没见到时成母亲的影子,弄得胡大江很没有面子。结婚多年,木已成舟,生米也早己煮成熟饭,胡大江却因此耿耿于怀。时成的母亲不给他好脸色,他对时成的母亲也没有好印象。他不再那么畏惧她,因为她的女儿已是他合法的妻。岂料,风云突变,后院起火,妻子时成离家出走,煮熟的鸭子飞了。
  胡大江硬着头皮走到了时成家的门,想敲门的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去。考虑再三,这门还是敲不得,在时成母亲面前,他开不了口。如果将事情和盘托出,往后别想在时成的家人面前抬起头来。想到这里,他转身往回走,毅然地掏出手机,给市公安局的一个小兄弟打了电话,他说,这件事你想尽一切办法摆平,影响要最小,速度要最快。
  《审美疲劳》第四章(1)
  时成想出种种借口拒绝做爱,十天半月还行,可时间长了,胡大江受不了了。量变必然质变,在这幢别墅底下涌动着的火山终于爆发了……时成提高了嗓门,神色俱厉地对黄蕾说,离开我的男人,离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见到你!
  半夜时分,和衣而睡的时成醒了。
  她的腰部隐隐地酸痛,辗转反侧,无法再次入睡。这“两室一厅”的公寓房,是她昨天通过一家房产中介公司租来的。房子的面积装潢档次虽说不能与她家的一幢花园别墅同日而语,但结构合理, 装修简洁大方, 采光也很充足。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毛病,那就是来到陌生地方,很难入睡,就是和她的先生胡大江外出,住进五星级酒店也是如此。
  新买的席梦思床、床垫、床单散发着一种沁人心肺的气息,这种气息只有新婚之夜才能强烈地释放出来,由此,她想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新婚之夜。新房是一幢依山傍水的小别墅,它是这座城市富人的标志,当她披着洁白的婚纱在伴娘的搀扶下款款步入别墅黑色铁栅栏大门时,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因为从这一步的跨入,她将成为这座价值三百多万元别墅的女主人了。这时,她正眼看了身旁的新郎胡大江一眼,并投来了满意的一笑。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与这位比她年长整整二十个春秋的男人相识半年多来,这还是第一次,心底里产生了几丝歉意。
  洞房里散发着席梦思床、床垫、床单沁人心肺的气息,在这种气息的包围下,胡大江文雅地解开了她的衣扣,脱了外衣脱内衣,一层一层地剥玉米似地,剥得她只剩下紫色进口巴黎乳罩和红色刺绣三角内裤。尽管胡大江的手脚温柔,她还是听到了他剧烈的心跳声和越来越急促呼吸声,急促得随时有窒息的可能。
  男人总是很急,随时想直奔主题,可是她严格把守了这个关口,不到新婚之夜,这个口子是开不得的。她越是严格把关,胡大江越是一次次猛烈地发起进攻,大有当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攻打孟良崮的架势。可每次进攻,胡大江最多是亲吻、亲吻、搂搂、抱抱,隔着几层布的抚摸,始终不能进入“核心部位”。有几次,胡大江己进攻到时成“核心部位”的边缘地带,但保护核心部位的最后一道防线固若金汤。这是时成用弹性极强的尼绒布亲手缝制的短裤。短裤下包大腿根上包肚脐眼,妙就妙在裤腰带上,一次性的死扣腰带,只要穿上就不能解开,除非动用剪刀。每次与末婚胡大江约会,这种一次性死扣短裤必穿,其效果非常显著,胡大江只能在边缘地带干着急、干瞪眼。也有几次,看着“欲火”如焚、痛苦不堪的胡大江,时成于心不忍,何况自己“欲火”也被点燃。想解除防线,就是脱不下那件防卫性能极强的短裤。想找剪刀,但无准备,只好作罢。
  俩人的攻防战,一直持续到步入洞房才宣告结束。时成以胜利者的形象赢得了胡大江的肃然起敬,自然增加了她在胡大江心中的地位和在这幢别墅里权力的法码。
  下雨了,窗户玻璃上传来沙沙声,时成的思绪在翻腾,今夜看来是无法入眠了。她翻身下床,穿上睡衣,想做点什么,好平息一下波涛汹涌的心潮。对了,洗个热水澡,怎么将这事给忘啦?婚后她几乎每天都要冲澡,一是睡觉前,二是与胡大江做爱后,这己成了她生活中的重要内容。
  这幢公寓的条件不错,热水集中供应,24小时不间断。时成走进洗手间,脱光衣服,打开淋喷头,让喷涌而出的温水尽情地泼洒在自己白晰的肌肤上。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顺着脖子,经过乳房、腹部,慢慢向下抚摸着。乳房还是那么高耸,象刚出笼的两只白馒头,鼓鼓的胀胀的,没有一丝下垂的迹象;腰杆还是那么细长,两手叉腰,左右手的拇指食指几乎相连;腹部还是那么平整光滑,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引起的皱折。对着镜子,她微微一笑,笑得那么自信。结婚五年,她保养有术,身上所拥有的一切,与五年前相差无几,谢天谢地,时光仿佛在她的身上定了格。
  唯一让时成感到悲观的是,她患上了妇科病,这病是胡大江在她去年两次来例假时强行做爱而引发的。胡大江的体魄强壮如牛,年过半百的人,每天早晨在床上锻炼身体,做几十个仰卧起坐和俯卧撑,中途从来不停顿。结果,席梦思床垫的弹簧被他“炼”得倒塌下来,五年中换了几次床垫,练得他的两块胸肌比时成的乳房还要丰满。年过半百的人了,性欲非但不减,而且功夫日日见长,时不时地在床上来一个开拓创新的动作。前两年,时成感到做爱是一种乐趣和享受,后两年兴趣大减,成了应付和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到了今年,境况糟糕透了,成了痛苦和折磨,她害怕夜幕的降临,更害怕双休日的来临。胡大江不在单位上班,却要在她身上加日班。从今年开始,她想出种种借口拒绝做爱,十天半月还行,可时间长了,胡大江受不了了。量变必然质变,在这幢别墅底下涌动着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今年国庆节的那天,一个要好的小姐妹弄到两张票,请时成夫妇看音乐会。胡大江本来答应去的,到了下午又变了卦,说一个意大利客户来了,他必须接待作陪。时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胡大江业务上的事她无条件地服从。
  她对胡大江说:“那我自己去吧,音乐会结束你要开车去接我。”
  《审美疲劳》第四章(2)
  胡大江说:“音乐厅离你母亲家挺近的,今晚你就别回来住了。那个老外挺烦人的,又是个夜猫子,这笔业务合同的敲定,肯定是个拉锯战,不苦战个通霄才怪呢?”
  时成说:“要不,我不去听音乐会了,给你做翻译?”
  胡大江说:“人家是意大利人,是个英语盲。”
  时成又问:“这大过节的,谁给你做翻译?”
  胡大江说:“在省翻译院请了一个。”
  时成问:“是男的还是女的?”
  胡大江反问:“这重要吗?”
  时成不吱声了,她觉得最后的问题没品味,也很别扭。结婚五年来,她从来没有听到有关胡大江男男女女的流言蜚语。为了怕招惹闲言碎语,结婚的笫二天,胡大江就将身边年轻的女秘书换成了个小伙子。为这件事,时成感动了好长一段时间。
  音乐会在晚间10点钟谢了幕,时成走到母亲家的楼下,停住了脚步。母亲住的房子不大,和弟弟弟媳合住。两室一厅的住房,大房间让给了弟弟和弟媳,二位老人住在十平方米的小间里,时成回来要在客厅里临时架起钢丝床,挺麻烦的,还是叫辆出租车回去吧。想到这里她转身往回走。到了自家别墅门口,已快晚间11点钟了。
  四周静悄悄的,一切均己沉入了梦乡。自家别墅里黑乎乎的,不见一丝光亮。胡大江肯定还没回来, 也不见他那辆崭新的“别克君威”车。雇用的那个安徽老保姆也放假回家过节去了,三百多平方米的别墅就她一人,寂寞和有点紧张的心情陡然而生。她从包里掏出钥匙,轻轻地打开院外的栅栏铁门,又轻轻地打开客厅的大门,开了灯,走向铺着羊绒地毯的楼梯。忽然,她看到了两双鞋,一双是胡大江的,另一双是女人的。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拿起一只女人的鞋子仔细一看,这鞋子尽管和自已穿的鞋子尺码相近,但绝不是自己的。顿时,热血直往上涌,大脑一片空白。接着,身子颤抖,手脚冰凉,血液仿佛开始凝固,她要冲上楼去,踢开房门,逮个正着。冲着胡大江大喝一声,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时成跨上楼梯,双腿像灌满了铅,脚步异常的沉重,登了几级楼梯己气喘嘘嘘,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就象一个向珠穆朗玛峰峰颠艰难冲刺的运动员,精疲力竭,走完最后几级楼梯,来到卧室门口。
  卧室的门被反锁上了,浴室里的灯亮着,还散发着着朦胧的水气。也许他们刚刚冲了个澡,上了床;或者做完了那种事,冲完了澡。她想敲门,可伸出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又收了回来。胡大江是一个拥有亿元资金的老总,在公司上下威风八面,一言九鼎,不能让别人看到胡大江在她面前的狠狈相。不能把事做得太绝,要给胡大江一个台阶,让他体面地下楼。于是,她改变了主意,转身下了楼,关了大厅里的电灯,走进客厅旁边的书房里,贴着书房门站着,听着客厅内将要出现的脚步声。
  难熬的时光过得很慢,差不多半小时后,她预料的脚步声终于在客厅里轻轻响起,透过书房门的玻离,隐隐看到这是个披肩秀发身材颀长的年轻女人。胡大江没有送她,她是一个人下楼的。再听听她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和铁栅栏门迅速开关的碰撞声,估计他们已觉察到东窗事发了。
  时成重新上了楼。卧室的门虚掩着,推开门,胡大江身着背心和三角内裤,像个被人逮住的窃贼,惊慌失措地站在门的背后,目光惊恐地地看着她。
  时成关上门,用微微颤抖着的手指着胡大江,责问道:“你……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胡大江语无伦次地嗫嚅着:“我……酒喝多了……”
  时成说:“酒喝多了就可以乱搞女人?按照这个逻辑,酒喝多了也可以杀人了?你……你这是用刀子捅我的心哪……告诉你,从现在起你没有我了!”
  时成冲上阳台,抓住阳台的栏杆想跳楼。胡大江扑上去,拉住她,抱起她,她无声地挣扎着,像一条刚刚出水又蹦又跳的美人鱼。
  胡大江将时成抱到室内的沙发上,然后双膝着地,跪在时成的面前,低着头,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他说:“亲爱的,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向你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时成的胸口闷得厉害,太阳穴也在发胀。她慢慢地站起来,拖着晃晃荡荡的双腿,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胡大江冲到门口,拦住了时成说:“天这么晚了,哪也别去了。你心脏不好,要注意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求你了还不行?”
  时成说:“知道我心脏不好,为什么还气我?你是将我往死路上逼呀!自己的床上睡上了别的女人,我恶心。还有这床单,脏!你让我怎么睡得下来?别拦我,我不会去和死神约会,要到母亲那儿去住。”
  胡大江半跪着,抱住她的双腿,当年求婚似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时成不屑一顾,说:“起来、起来,男人的膝盖下面有黄金知不知道?”
  胡大江连说:“知道知道,这不是在向你低头认罪吗?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我请求宽大处理。”
  胡大江平时喜欢来点小幽默,工作紧张和碰到问题之际常常激发幽默的灵感,这雕虫小技,讨得了时成的欢心。可现在,他的小幽默灵感来得不是时候,时成的脸色非但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更加严峻,泪水夺眶而出,又一次抬手指着他:“你……你少来这一套。你那个雕虫小技骗得了我的昨天,骗不了我的今天和明天。”
  《审美疲劳》第四章(3)
  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反被踹了一脚。胡大江并不灰心,可怜兮兮地说:“你不想知道那个女人的情况吗?我向你坦白交待……”
  “我不要听,不要脏了我的耳朵!”时成双手捂着耳朵,声嘶力竭地说,“在我的眼里,她就是按摩小姐、‘三陪女’,是勾引男人、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她抹了抹泪水,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胡大江一边尾随着一边说:“那,那我开车送你?”
  时成哼了一声,又说了声“谢谢”,便走出了别墅的大门。
  别墅不远的对面就是大街。夜深了,秋风瑟瑟,卷起地面一片片落叶,带来阵阵凉意。最后一班大巴早已停开,连白天蝗虫股地满大街奔跑的出租车也不见了踪影。沿着宽阔的马路,时成边走边等,等待的士的出现。
  路边,有个年轻的女人站着,看样子也在等出租。她,披肩秀发,身材颀长。时成心里一怔,啊,莫不是那个刚从我床上下来的那个“骚货”?可能是,冤家路窄!时成慢慢走近那个女人,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有什么高人之处,被我的那个对女人百般挑剔的胡大江相中了。
  那个女人也在注意时成,目光是狐疑的,没有一点羞涩和歉意。当时成犀利的目光和她正视时,她将狐疑的目光移向了远处。时成这才发现,年轻女人不过二十五六岁,眼睫毛长长的,翘翘的,一定是人造的,像布娃娃的大眼睛。休闲的黑白相间的毛衣,宽宽的,大大的,外套一件银灰色摄影马夹,像个新闻记者和电视剧组里的制片。时成注意到她那双鞋,对,就是放在她家客厅楼梯口的那一双。准确无误,身份论定,这就是刚从我的床上下来的女人!时成很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将她的鞋子扔到外面去,让她赤着双脚走出我的家门,支付一点偷情的代价?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一辆出租车。两个女人同时招手,车停下了。
  司机犯难地问:“到底谁上啊?”
  年轻的女人看了时成一眼:‘你上吧,我等下一辆。“
  她语气温柔,一口正宗的普通话,嗓门厚厚的,有共鸣,还有那种吸引男人的磁性。她的礼让,难道是对时成的一种歉意?
  时成看了年轻女人一眼,想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又下意识地咽回到了肚里,拉开前车门,坐进车里。
  司机问时成:“您去哪?”
  时成说:“音乐厅大门口。”
  司机又伸出头问年轻女人:“小姐你去哪?”
  年轻女人说:“市民广场附近。”
  司机高兴地说:“你俩是同路啊,来,上车吧。”
  年轻女人问:“这合适吗?”
  “天很晚了,很难等到车的,进来吧,我不会宰客的。”司机又问时成:“小姐,你通融通融,这深更半夜的,与人方便与已方便嘛。”
  时成没反对,年轻女人拉开车门,坐进了车后面。
  窗外,车轮沙沙作响。车内,两个女人沉默无语。通过车内后视镜,时成发现年轻女人在偷偷地打量着她。时成心想,你心中有鬼了不是?哼,看吧,零距离接触,让你看个仔细也好。你不要搞错噢,时成我除了年龄大几岁,其他并不比你逊色!她突然闪出一个念头, 要弄清这个女人住在哪, 在哪里工作,何许人也,对司机说:“师傅,先送这位小姐。”
  年轻女人说:“不,先送这位大姐回去。”
  司机停了车,不耐烦地:“你们一个风格高,一个高风格,我怎么办?等你们商量好了我再开车。”
  时成拉将一张伍拾元的钞票往车台上一放:“不用找了。”拉开车门下了车。
  司机拿着票子冲着窗外喊着:“小姐,给多了给多了,找你钱……”
  时成没听见似地加快脚步,拐进一条巷子。
  巷子尽管幽深,但路灯明亮,这是通向母亲家的一条捷径。白天,这里是一个马路市场,人头攒动,摊点塞满巷子,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响成一片,始终给人乱哄哄的视觉。这条路时成白天不知走过多少次,夜间行走还是头一回。此刻,巷子里万籁俱寂,没有行人,她感到空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响。
  忽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时成顿时紧张,掉头一看,不由愣住了,身后向她走来的正是那个披肩长发的年轻女人。她要干什么?
  时成放慢脚步,让那年轻女人从身边走过。年轻女人走到时成身边时也放慢了脚步,手里捏着五十元面额的钞票说:“大姐,这车费不应该让你付的。”
  时成停下脚步:“不就是五十块钱嘛。”
  年轻女人说:“不管多少钱,支付应在情理之中。”
  时成问:“你也知道情理?在你的眼里,情理能值多少钱呢?”
  年轻女人一愣,吞吞吐吐地问:“大姐,你是……”
  时成指指不远处的那幢别墅说:“刚才,你不是从那里出来的吗?我就是那幢别墅的主人。”
  年轻女人可能有了思想准备,没有恍然大悟,也没有羞愧,只是轻轻地“噢” 了一声,避开了时成锐利的目光沉默着。
  时成问:“不想做点解释吗?”
  年轻女人平静地回答:“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我只想说,请别为难你的先生,他是被动的,说得难听一点,是我……勾引了他。”
  《审美疲劳》第四章(4)
  时成冷笑一下,讥讽道:“挺义气嘛。”
  “是讲真话。”
  “这是第几次了?”
  “第一次。”
  “他也说第一次,你们订立了共守同盟,一口咬定,都说第一次对不对?一次和十次、百次有什么区别?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性质、后果都一样。”
  “不,请相信我,就是第一次。”年轻女人的语气很坚决,也有点赌咒发誓的味道。
  时成看着她,那目光,像要把她的五脏六肺看个透。
  年轻女人看看手表,恳求道,“大姐,快12点了,我真的很累,眼皮直打架,两腿直晃荡。我们明天找个地方谈,行吗?”
  时成问:“你以为我现在很轻松?你眼皮打架,我的心在流血!”
  年轻女人低着头嘀咕着:“我知道……”
  时成问:“不想说声对不起吗?”
  年轻女人沉默着,目光看着地面。
  时成提高了嗓门,神色俱厉地说:“离开我的男人,离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见到你!”
  时成向巷口的尽头走去,直到拐弯,还看到那年轻的女人在她们原先谈话的地方站着……
  “淋喷头”哗哗的流水声,窗外沙沙的雨点声,浑然一体。时成关掉了热水龙头,止不住的泪水小溪似地顺着面颊流淌着。她想大哭一场,发泄掉心中久久憋着的郁闷。
  正在这时,时成隐隐听到客厅里有手机响声,她没有理睬。此时此刻,她不愿与任何人联系,她要孤独自己。
  老马与胡大江分手后,被一个朋友叫去吃海鲜,吃了海鲜又去“蒸桑拿”,回到公寓楼写作间,快晚上11点了。他是个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男人,但有个毛病,常常丢三拉四。直到他下了车,上电梯进了房间,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踪影。
  老马先是怀疑丢在了胡大江公司的沙发上,打电话给胡大江,胡大江找了一阵说不在。接着又怀疑掉在海鲜馆里,可那个朋友说:“你与我见面直到吃完饭开车把你送回公寓楼门口,没见你用过手机,更没听过你身上的手机响过。”
  这下,老马紧张了,他给胡大江打电话说:“这是摩托罗拉公司新款机,是女儿送的。这手机有‘连笔王’手写、数码照相和卫星全球定位的GPRS功能,价值五六千元。”
  胡大江爽快地说:“我知道,我用的也是这一种,型号功能和你一模一样。丢了就丢了呗,今天算是为我丢的,明天我给你买。”
  老马说:“我不是心疼手机,是心疼手机里面储存的资料,是我和全国一些有名望的影视投资方、制片人、导演、演员、出版商等联络的主要途径。我不能没有这些资料,后半辈子要靠这些关系网。”
  胡大江说:“那怎么办?要不我帮你到派出所报案去?”
  老马说:“报案顶个屁用,烧杀抢掠人命关天的案子他们还忙不过来呢。”胡大江问:“你用电话打你的手机了吗?”
  老马说:“打了,没人接听。”
  胡大江分析说:“这说明你的手机没被人偷去,一定丢在什么地方还没被人发现。别急,仔细想想。”
  放下电话,老马一面抽烟,一面排查丢失手机的每一个细节,他想到了时成。白天帮她搬大包送小包,会不会弯腰勾背时,手机从裤袋里掉了?天凉了,他习惯将手插在裤袋里,一是两手暖和,二是用手机顺手,能注意到手机在不在口袋里,做到提高警惕,常抓不懈。他掐掉半截烟头,将手插进裤袋里,这才发现,裤口袋较浅,手机丢失在时成房里的可能性很大。忽而一想不对头,手机不算小,掉出来总有个感觉有个响声吧?他又想到丢在楼下就餐的小饭店……排查的思路在步步深入,似除不尽的小数,就是没有结果。于是,他又抓起电话,拨打自己的手机。
  老马的判断没错,他的手机正丢失在时成的房间里,是他弯着腰,拖一只大包时,手机从浅浅的裤子口袋里滑出,神不知鬼不觉地掉进一只没拉好拉链的大包里。
  时成洗完澡,光着身子刚钻进被窝,客厅里又响起了手机声。她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在响。转头一看,自己的手机正在床头柜上静静地躺着,怪了!她披着睡衣走进客厅, 惊讶地发现了那只还来不及整理的大包里的手机。
  这种手机她很熟悉,丈夫胡大江用的正是这一种款式。为什么他将自己的手机藏我的包里?是无意还是故意?这种手机功能的先进她是知道的,有GPRS全球定位系统。不管它到了哪里,只要你报出密码查询,便知道手机所在的位置,能精确到方圆直径三十米!想到这里,心跳骤然加快,自己是偷偷离家出走的,目的是想在丈夫眼里消失,达到惩罚他的目的。糟了,有这个手机在,他会很快会查出她所处的位置,也会很快地找到她。那样,她会无法拒绝他甜言蜜语的规劝,她会跟着她走进车里,回到那幢别墅里,恢复那种毫无生机、索然无味、只有金钱没有爱情的生活。
  该死的手机,该死的高科技!
  手机在时成的手里孜孜不倦、坚韧不拨地响着,她不敢关机,更不敢接听,像抓着一颗雷,手足无措。她发现, 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她不熟悉的电话号码, 所属区域正是她现在居住的公寓所处的位置,于是更加坚信了刚才的判断,她的行踪全在丈夫的股掌之中。甚至,他躲在汽车里,像安全局的特工,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一副秀珍望远镜,将她大包小包地搬进这幢公寓里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此时,他说不定正在这座楼的哪个房间里给她打电话。她有点恐怖,正想关掉手机,这时精疲力竭的手机不响了。为了证实判断准确无误,她调出了手机的本机号码,一看傻了,这不是丈夫的手机号码!她糊涂了,这手机是谁的?她抓着手机,半躺在床上,国庆节那天晚上,令她揪心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赶之不走。
  《审美疲劳》第四章(5)
  她记得,出事的第二天天刚亮,胡大江就来到时成的母亲家。时成躺在客厅临时搭就的小钢丝床上,睡得昏昏沉沉。时成的父母去公园打太极拳、扭秧歌了,家里只有时成和胡大江。他坐在钢丝床边,不声不响,等待着时成醒来。
  大约九点钟,时成醒了,冷漠地问:“你来干什么?丑现得还不够?让我的父母、兄弟、姐妹知道你那德性?”
  胡大江心里清楚,平时时成很注意丈夫在兄弟姐妹和父母亲面前的形象,有些话在他们家是大忌。例如,老夫、少妻、小老婆、原配、补房、傍大款、包二奶等等。时成一再向父母和兄弟姐妹们声明,年龄不成问题,高矮不是距离,金钱不是诱惑,我们是真心相爱。古今中外,做出像我这样选择的不乏其人。
  结婚证好拿,但是,走进时成家的最大障碍是老少、上下相互间如何称呼。丈夫也很配合,虽说和时成的父母几乎是同辈人,但见了面,一口一个“爸爸妈妈”的,喊得很乖巧,很得体,不让人感觉什么怪异。弟妹们叫时成的丈夫为姐夫,丈夫叫时成弟妹们的爱称。比如时成的弟弟叫时洋,他就亲切地称他为“洋洋”。时成的妹妹叫时敏,他就亲切地叫她“敏敏”。可是到了公共场合,相互的称呼就改变了,时成的爸爸就喊胡大江的全名,丈夫称时成的爸爸为时老师,时成的弟妹就称丈夫为胡总。天长日久, 胡大江在她家里的地位也在上升, 说出话来,非但弟妹们言听计从, 就连时成的父亲也点头称是,丈夫简直成了时家的长子。时成知道,这一切,全是钱铺的路子,在这方面,丈夫是轻车熟路、行家里手。他在商场上用金钱铺路几十年,再大再廉政的官,他也能用“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的气概使对方就范,搞定时家老老、少少,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唯独时成的母亲不买胡大江的账,胡大江向她讨好,陪笑脸,总是不见关系改善的迹象。老太婆常常在胡大江面前拉着脸,对他横眉冷对。
  胡大江往钢丝床边靠靠说:“我一夜没睡好。”
  时成问:“我睡得香是不是?凌晨五点刚刚搭上眼,你就来了。想说什么?告诉你,这是我父母家,你可别下跪,丢人显眼的。”
  听时成的口气,胡大江心里乐了。他知道,时成顾及他的面子比自己的面子还要紧,她不愿他的丑事让家人知道,一定有回心转意的希望。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于是,胡大江趁热打铁,发起了总攻。他说:“老婆,推倒皇帝,砍死太子,总有个了时。党的政策历来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昨晚我己坦白交代、低头认罪了,你总得给个出路吧?”
  时成问:“给你什么出路?”
  胡大江说:“跟我回家。”
  时成说:“回家可以,但要约法三章,建立防范系统。”
  胡大江笑了笑:“别说约法三章,就是为我立个法也行。但是防范系统我还不明白,是不是给我配个男保镖,还是你雇请个私人侦探,让我的一举一动处于你的监控之中?”
  时成说:“请保镖雇侦探?花这个冤枉钱还不如采用高科技,将你的车子、手机都配上‘全球定位’,密码我掌握,随时查询你的行踪。”
  胡大江痛快地答应:“行啊。”
  其实,时成不过是随便说说,胡大江却当了真。时隔不久,他的汽车、手机都安装了“全球定位”。
  手机的响声惊醒了时成,是信息提示。液晶显示屏上的信息说,“哪个好心人捡到了我手机,如归还,当面酬谢!省作协马文儒。” 这条信息还留下了联系电话。
  时成将这条信息看了几遍,感觉马文儒这个名字很耳熟。忽然,她想起来了,这个马文儒就是正在走红的长篇小说和电视连续剧《梦断扬子江》的作者和编剧!怪了,他的手机怎么会掉到我的包里?问题是不是出在那两个给她搬运大包小包的农民工身上?他们捡了或偷了马文儒的手机,在搬运时不小心掉在了我的包里?对,也有这个可能。
  时成起床,拉开厚厚的窗帘,才发觉雨过天晴,一轮红日八丈高,灿烂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推开阳台上的塑钢窗门,秋风拂面,几分凉意,几分惬意。她想给马文儒打电话,刚拿起听筒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去省作协当面将手机交给他,好见识、见识这个知名作家。主意拿定,下面的问题是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她将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几个包解开,售货员新货上架子似的,将一件件衣服挂在两只大衣柜里。不一会儿,衣柜里挂满了她的春夏秋冬的时装,琳琅满目,样式各异。
  《审美疲劳》第五章(1)
  夫妻的情感,正是来自于心灵与肉体零距离的交流和接触,哪怕有千分之一的间隔也不行,这是对夫妻情感完整和完美的追求。时成责问胡大江,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男人的眼里,女人总是别人的好?为什么男人为了瞬间的刺激而去背叛自己的婚姻?
  离开那幢别墅是前天晚上,这足以惊天动地之举,时成暗中筹划了半个多月,使她横下决心的也是半个月前。
  那天夜里,胡大江回来很迟,她从睡梦中醒来。多年来,她养成个习惯,不管胡大江何时回来,总要给他做点夜宵,放好洗澡水,拿好换洗的内衣内裤。她觉得今天夜里胡大江有点反常,刚回来就一头钻进卫生间,她推开卫生间的门,胡大江在里面站着,有点措手不及,没有任何要方便的迹象。她问他是先洗澡还是先吃夜宵。胡大江有点心不在焉,回答说随便。猛然,时成发现抽水马桶里漂浮着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样的东西,问胡大江这是什么?胡大江说不知道。她随即用木棒从抽水马桶里挑起那小塑料袋样的东西,仔细一看,好像是一只没有使用过的“安全套”。
  时成的脸刷地一下变了颜色,问胡大江:“这是你丢进去的?”
  胡大江的脸色非常难看,说:“我正要问你呢。”
  “你……倒打一耙!”
  “你先发制人!”
  “你……”
  顿时,热血直往时成的头上涌动,她的胸口堵得慌闷得慌。那感觉,比去年国庆节的夜晚,见到披肩长发的年轻女人摆放在她家楼梯口的那双鞋子还难受。结婚这么多年来,她从不让胡大江使用“安全套”,她不喜欢那玩艺。虽说隔着一层薄薄的橡胶皮,但总有点不真实,不自在,不痛快。夫妻的情感,正是来自于心灵与肉体零距离的交流和接触,哪怕有千分之一的间隔也不行,这是对夫妻情感完整和完美的追求。
  时成没有发火,也没有大声喝斥,这几天心脏不好,身体的健康状况不允许她冲动。
  时成说:“我不和你争,也不和你吵,只要你凭良心说话就行。我比你小二十岁,把这辈子的青春献给了你的二婚。我长得丑,还是缺少文化,不通情达理?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可以直说,何必这样来折磨我?”
  “时成,我真的很爱你。”
  “你还说爱我?不觉得虚伪吗?”
  “你应该相信我。”
  “这件事你能解释清楚吗?”
  胡大江不吱声了,一个劲地抽烟。马桶里的那个东西确实是他带回来的。今天晚上,他宴请几个大客户。酒足饭饱后,客户提出去“桑拿”,胡大江不好拒绝,陪着去了。在服务台,服务员给每人发了一只制作精美的小纸盒,胡大江以为是什么小纪念品,顺手放进了裤子口袋里。客户们“桑拿” 后,被小姐们带进了灯光昏暗的包厢做按摩。不管小姐怎么死缠硬磨,胡大江坚决不进包厢。他知道,进了包厢一定没有好事。这些小姐们脏得很,万一弄出个什么病来,他这辈子就完了。何况,胡大江也不是一个随随便便没有原则的人。
  回到家里,胡大江才想起了“桑拿” 服务员给他的那个“小纪念品”,拆开纸盒子才发现是只“安全套”,刚刚扔进抽水马桶里,还没有来得及放水冲掉,就被时成发现了,真倒霉透顶!他本来想解释这一切,可时成能信吗?她肯定会说,别人都与小姐进了包厢,就你是见了小姐不动心的正人君子?谁信!因此,他不想解释,这种事也解释不清楚。可胡大江错就错在倒打一耙,这使他追悔莫及。
  时成不再追问,扳动了抽水马桶的放水开关,“哗啦” 一声,冲走了那只没有使用过的小套套。她对胡大江说:“上床吧,现在我想要。”
  胡大江说:“这么晚了,我累了,也没那兴致。”
  时成说:“你不是强壮如牛吗?怎么突然说不行了?是不是在哪个女人身上‘饱餐’一顿了?”
  胡大江急了,大声地说:“你胡说什么?想制造冤假错案是不是?”
  时成说:“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胡大江说:“试就试,谁怕谁呀?”
  时成说:“ 那就来吧。”
  胡大江说:“太阳从西边出了,头一回看到你这样急。别忙,我要冲澡。”
  时成脱光了自己,钻进软软的蚕丝被窝里等待着,她的身躯里没有任何激情和骚动,只不过是和胡大江玩的一场高级游戏而己。
  洗手间的门开了,胡大江赤着身子向卧室的床头走来,身上还挂着晶亮的水珠。他钻进被窝,时成紧紧地搂抱着他……时成的判断又对了,胡大江没有完成全部动作,中途败下阵来,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
  问题非常的严重!
  那天夜里,尽管胡大江一再解释,他是如何的累,又发生那小套套的事,心情如何糟糕,兴致如何上不来。时成一言不发,背过身子睡了。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愿去想,头脑里装着空白,做了个噩梦,一直睡到天亮。醒来时,已近中午,胡大江一直坐在卧室里抽闷烟。
  时成问:“你怎么不去上班?”
  胡大江问:“你没事吧?”
  时成说:“我没事。”
  胡大江又问:“睡得好吗?”
  《审美疲劳》第五章(2)
  时成说:“睡得很香。”
  胡大江掐掉烟头,起身走到床边,弯下身子,亲吻了一下时成说:“小东西,这下我放心了。我上班了,公司有好多事等我去处理呢。”
  时成点头说:“你去吧。”
  胡大江走到卧室门口,时成叫住了他说:“今晚有空吗?我们出去吃饭好吗?”
  胡大江说:“当然可以,地点在哪?”
  时成说:“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金陵大酒店。”
  胡大江说:“行,晚七点,不见不散。”
  时成也说:“不见不散……”
  晚上七时,夫妻俩准时在金陵大酒店的咖啡厅见了面。
  咖啡厅中央有一座自由女神塑像。胡大江说时成的脸形很像自由女神,这成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理由。五度春秋,那尊自由女神雕像还在,时成凝望着她,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当年胡大江说她像自由女神,实在是恭维她,她怎么也不能从自由女神的身上找到她的影子。男人讨得女人的欢心,最简单的办法是恭维,女人明知这是低智商的把戏,仍欣然接受,这是悲剧的序幕还是幸福的开篇?第一次与胡大江见面时那种炽热、温馨的气氛,历历在目,今晚还能拥有那种灼热和温馨吗?
  胡大江对这次见面很重视,跟接见外商似的,穿西装打领带,还喷洒了古龙香水。时成知道,他也在想找回当年第一次约会时美好的感觉。
  胡大江问:“你在想我们的第一次的约会。”
  时成说:“是的,你呢?”
  胡大江说:“我也是。”
  时成说:“才五年,己物是人非了。”
  胡大江说:“不,我还是属于你的,我依然像当年那样爱你。”
  时成惨淡一笑:“你还说爱我?不,你已经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了。”
  胡大江说:“你听我说……”
  “我不听,不听。” 时成打断了胡大江的话,痛心疾首地,“我真不明白,人的灵魂为什么常常被肉体强奸?那个女人到底给了你什么?你对她了解多少?她能像我一样,给了你贞洁、青春?还是给了你冲破层层阻力、顶住巨大压力不寻常的爱情?”
  胡大江低头不语。
  “我不要你回答这些问题,”时成接着说,“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男人的眼里,女人总是别人的好?为什么男人为了瞬间的刺激而去背叛自己的婚姻?胡大江,我是比你整整年轻二十岁的女人,也是你当年穷追不舍得来不易的女人。你对我的誓言,你对我的承诺,就像昨天刚刚说过,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在商海中,你坚持诚信,获得了成功。可在情感世界里,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不怕一败涂地?”
  胡大江说:“我再次承认,我错了,这是第一次,如果你原谅,这也是最后一次。”
  时成说:“那只安全套怎么解释?也是第一次?”
  面对时成的强大攻势,胡大江不得不说实话,他说请客户吃饭,吃了饭客户要去“桑拿”,他没有和按摩小姐去包厢,以为那小纸盒里装的是什么纪念品,等等,等等。结果,越解释越糊涂,越想解释清楚,越解释不清楚,气得时成没等谈话结束,拂袖而去。
  己是上午十点了,时成试穿了几件去省作协见老马的服装,总觉得不满意,不是时尚过分,就是传统有余。虽说和老马只见过一面,但他留给她的印象还算不错。老马长得高高大大的,散发着儒家之气。特别是当她知道老马是一位名作家时,心中还产生了几分仰慕。她一边挑选服装,一边回想着昨天老马的每一个举止,说过的每一句话,还将老马与胡大江的相貌做了比较。比较的结果是,老马的长相比胡大江更像男人,老马的面容、身材对胡大江而言,占有很大的优势。特别是老马有着浓密整齐的黑发,日本影视名星大道茂一样的脸型。可惜的是他那副近视眼镜。如果他将眼镜摘掉,换上“博士伦” 隐形眼镜,又是什么模样?一定更“帅”……
  想到这里,时成不由哑然失笑。她问自己:时成,今天你是怎么回事?
  时成选定了两件去省作协见作家马文儒的着装。
  这是个三件套,是胡大江去年到意大利洽谈业务时在罗马的皮尔卡丹服装城买的。为选准样式、颜色、尺寸,仅越洋电话胡大江就花了近千元话费。见物思情,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说实在的在花钱上,不管花多少,胡大江从来不小气,也不过问,时成从来没有为钱犯愁。她的钱包里有好几家银行的信用卡,这些信用卡里的钱,就像不会枯竭的水井,永远流淌着。胡大江不断地在卡里“充值”,一次多则十几万,少则四五万,钞票大大的有!
  眼前这橱柜里的服装,简直成了女人名牌服装展柜,贵则一件价值几万,最便宜的一件也价值几千,半只进口乳罩,能买二只汽车轮子。有位要好的女朋友曾对她说,女人天天缺衣服,男人天天缺女人。不缺衣服的女人,应该让男人不缺女人。这些话以前她认为荒唐可笑,现在看来颇有道理,也极富哲理性。她在反思自己,结婚以来给了胡大江什么?少女的青春,漂亮的脸蛋,苗条的身材,做妻子的贤慧。唯一不足的是夫妻性生活,她没有完全满足他。
  以前,时成以为五十岁的男人性功能在衰退。虽说自己年轻时发育迟,有点先天性性冷淡,但毕竟年轻,应付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绰绰有余。可是,她错误地估计了形势。现代人的生活质量日益提高,各种保健品,壮阳药品,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尤其是美国人发明了“伟哥”,中国人步步跟进,依葫芦画瓢地生产出“虎哥”、“牛哥”之类的“壮阳丸”,简直是良家女子的灾难。面对胡大江,时成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招架不住,心里常常骂着,这该死的壮阳药品,这该死的高科技!
  《审美疲劳》第五章(3)
  她确实爱他,那样热烈地爱他,对他在商海中运筹帷幄,在困难面前镇定自若,在成功面前不沾沾自喜的雄才大略和做人的风格,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给他的目光,除了温情,就是仰慕。在她的眼里,除了年龄外,其他方面都很优秀。她对他的了解也很深刻:诚信、大度、果断。他年龄虽大,但情感经历简单,他花了多年的心血培养前妻出国,可前妻跨出国门一年半,回报他的却是一份协议离婚申请。当时,他没有愤怒,默默地办理了协议离婚手续,并将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的一半,兑换成美元汇给了前妻。后来时成知道,他的前妻接到离婚证书和十几万美元的汇款单时,痛哭了一场,也大病了一场。至今,在国外的前妻仍然单身。
  在时成的眼里,胡大江久盛不衰的性欲,使他的人格魅力逊色了不少。为了获得满足,他在她的面前放弃了许多尊严。他太强壮了,强壮得令人难以置信。她从小就惧怕冲向她的东西,哪怕是母亲脱她的裤子,都要尖叫一声。有时候,胡大江真可怕,可怕到极点。面对他奔放的激情,她真想放声喊叫:“你要弄死我了!”
  她也曾理解胡大江,近两年来,有着常常憋着一股劲没处使的痛苦。因此, 她常常用虚假的激情、麻木不仁的肉体感受来保持她与他的每一次性生活。如果不发生胡大江与黄蕾的事,这种假装也会一直延续下去。但是,她是个有着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的女人,何况爱本来就是自私的,绝不容许她家别墅里再跨进第二个披肩长发的女人。男人嘛,儿子总是自己的强,老婆总是别人的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想到这里,她心里骂了一声,男人都不是个东西。骂了,心里觉得舒坦了些,平衡了些,觉得离开那幢别墅、离开胡大江是明智的选择,她不欠他的。
  时成穿上了意大利三件套,略施粉黛,对着镜子,左顾右盼,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便进了电梯下了楼,要了一辆出租,直奔省作协的办公楼。在一楼大厅,首先见到的是老马的冤家对头大老王。
  见到时成,大老王顿时两眼放光,以为来了个业余作者,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彬彬有礼地问:“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时成说:“我找人。”
  大老王问:“找谁呀?”
  时成问:“你们这儿有个名叫马文儒的作家吗?”
  大老王一阵扫兴,脸上的笑容全给扫得干干净净,索然无味地说:“有这个人吧,不过,他来无影去无踪,公安局也难寻他的足迹。”
  时成着急地问:“那怎么办?能帮我找找吗?”
  “一定要找他吗?其他人不行?”大老王说,“我说小姐,这里是作协,不是医院,无需名医坐堂。如果你是送稿件,谈创作,本人愿意热情接待。”他掏出一张名片,双手捏着递到时成面前接着说,“我和马文儒是一个级别,都是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编剧。”
  大老王说最后一句话时,左手叉腰,右手摸摸光秃秃的后脑勺,脸上重见微笑,胸腔强烈共振,像从电影院音箱里发出来的男低音。
  时成微微一笑,对大老王说:“您误会了,我不是什么业余作者,也不是来送稿件谈创作,给马文儒送手机。”
  “送手机?!”大老王奇怪地问,“他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时成说:“是检的,交还失主。”
  “原来你是学雷锋做好事。”大老王恍然大悟,用手指指天花板说,“马文儒的办公室在十楼。要不,你上去碰碰运气?”
  时成谢了大老王,进电梯上了八楼。算她走运,马文儒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轻轻推开,时成惊讶地发现,坐在里面的正是昨天下午帮她搬运大包、小包和她共进晚餐的壮年男子。
  面对婷婷玉立、秀气靓丽、端庄大方的时成,老马两颗眼珠瞪得大大的,透过厚厚的眼镜片,闪出亮亮的目光。
  马文儒问:“是你?!”
  时成也问:“是你?!”
  俩人情不自禁地笑了。
  老马说:“世界之大,世界之小啊,同在一个屋檐下,楼下楼上几步之遥,却舍近求远,兜了个大圈子。”
  时成说:“你怎么不留你公寓楼上房间的电话号码?让我跑了好长一段的冤枉路。”
  老马说:“那是写作的地方,为了不受干扰,电话号码保密。”
  时成说:“难怪人家说你来无影去无踪。”
  老马问:“你碰见谁啦?谁说我来无影去无踪?”
  “别问了,你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时成说着从包里取出手机,“原物送还。放心,手机里的东西,我一个字也没看。”
  老马说:“看也没关系,没有秘密,是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和最大的缺点。昨晚手机不见了,我认真排查,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时成问:“我也是怀疑对象吗?”
  老马说:“那当然。”
  时成问:“为何不敲我的门?”
  老马说:“没有很大的把握,再说深更半夜的,一个男人去敲一个女人的门,能说清楚?”
  时成说:“重要的是个单身的男人。”
  老马说:“不,关健是个单身女人。
  时成问:“怎么知道我是单身女人?”
  老马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单身男人?”
  《审美疲劳》第五章(4)
  时成说:“凭我的眼力,您呢?”
  老马说:“彼此彼此。”
  时成说:“你是作家,想不到还这么传统。”
  老马问:“你不喜欢传统吗?”
  时成抿起觜唇,神秘地一笑:“无可奉告。”
  手机失而复得,完璧归赵,老马很是高兴,看看手表,对时成说:“还没到吃午饭时间,能请你喝杯茶吗?”
  时成问:“去茶社?”
  老马说:“当然。”
  时成说:“恭敬不如从命,走吧。”
  于是,两人走出了老马的办公室。
  通向电梯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时成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刚才她经过这条走廊,两边的门几乎都关着,锁把上都挂着一块“正在写作,请勿打扰” 的小牌牌。时成的心里油然产生肃然起敬之感。她想,到底是神圣的文学殿堂,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还有人为着这座文学殿堂的神圣,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耕耘着。可现在,一扇扇门都敞开了,坐在室内的人们,目光都在注视着从门前经过的老马和时成,有的还在窃窃私语,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像是大街上看着彩票中大奖者,充满惊讶、失落和嫉妒。
  时成问老马:“他们为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老马说:“是一股春风搅动了一泓躁动的春水。”
  时成摇头说:“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老马说:“春风就是你呀。躁动的春水,就是这些‘狗男’、‘狗女’。”
  时成吃惊地:“你怎么这样评价他们?他们可是你的同事啊。”
  “同事?!“老马哼了一声,”都是些心里变态的家伙。他们一定是说,马文儒年纪胡子一大把了,这么漂亮的‘妞’怎么被他勾搭上了?他们感到愤愤不平,感到心理失衡。”
  时成笑了:“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老马说:“有,这座楼里的女性,没有一个是你的竞争对手。”
  时成谦虚地:“你过奖了。其实,我是一个太普通不过的女人了。”
  出了电梯间,时成一眼开到了大老王,他正半躺在沙发上,对着一位年轻的业余女作者,唾沫星子四处飞溅地侃侃而谈。见时成和老马从电梯里走出,他随即起身迎过来。
  大老王酸溜溜地对老马说:“老马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
  老马语中带刺,奋起反击:“大老王,今天喝醋了吗?”
  大老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张了一下大嘴:“没有哇。”
  老马说:“怎么没有?我闻到了一股酸臭味。”
  大老王压住肚里升腾起的怒火,步步紧逼地:“你又搬到哪啦?打一枪换个地方吗?你的老婆回来找你了,要不要给她留下个电话号码?”
  老马不屑一顾地看了大老王一眼,故意拽了一下时成的胳膊说:“咱们走。”大老王咽了一下口水,冲着老马和时成的背影吐了一颗浓痰。
  时成跟着老马,默默地走进了一家名叫“不见不散” 的茶社,俩人又默默地找了个位置相对坐下。
  服务小姐问:“二位想喝点什么?”
  “来一壶‘铁观音’。”老马问时成,“你喝什么?”
  时成说:“来杯白开水。”
  老马说:“那怎么行?”
  时成肯定地说:“白开水。”
  老马不再坚持,时成从报架上取来报夹,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报纸。
  老马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不高兴了?”
  时成头也不抬地:“白开水,索然无味。”
  老马问:“你指的谁?”
  时成说:“你们作协的那座楼,是一杯白开水。”
  老马说:“也包括我吗?”
  时成放下报纸,抬起头狡诘地一笑,反问:“你说呢?”
  老马解释道:“这是我们同事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时成说:“可是我在场啊,唇枪舌战,勾心斗角,让人看了倒胃口。别忘了,你们是文化人哪。”
  老马耸了耸肩,双手一摊说:“非常抱歉,让你看到了作家们阴暗的一面。想听听那个大老王的故事吗?”
  时成说:“背后说别人的坏话是不道德的。”
  老马说:“纯属一片好心,想给你打个预防针,听说过‘羊入虎口’ 的故事吗?它不能重演。”
  时成说:“看你说得多恐怖。谁是羊,谁是虎?”
  老马直言不讳地说:“羊是你,虎当然是那个大老王了。”
  时成说:“放心,我还没那么浅薄。”
  老马说:“你还没尝到大老王的厉害,他是出了名的采花高手,凡他看中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投入到他的怀抱的。别人说他是月月做新郎,全省到处有丈母娘。”
  时成说:“你也太夸张了,就凭他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一口胸腔共鸣的普通话吗?”
  老马补充道:“还有一副唬人的架势。”
  老马说:“今年夏天,有个外地的中年女作者在女儿的陪同下,带着作品来找大老王,在一楼大厅让门卫给挡了。此刻的大老王,正挂着‘写作时间,请勿打扰’的小牌子,关起门来搞创作。全作协的人都知道,只要他门口挂上那牌子,天王老子,休想叩开他的门。门卫见中年妇女求师心切,到省城来一趟也不容易,便动了‘侧隐之心’,一个电话打上楼,告诉大老王,有个外地年轻漂亮的女作者找他谈作品,见还是不见?大老王顿时来了精神,连说见见见。看看手表,已到中午就餐时间,他在电话里对门卫说,这样吧,你把那作者带到餐厅去,帮我点几个菜,请她吃顿便饭,我一会儿就去餐厅。门卫心里清楚得很,这个王八蛋是铁公鸡,今天能拨根毛,全是他的美人计起了作用。于是将母女俩带到餐厅,狠狠地点了几道大菜,连大闸蟹、鳗鱼也没放过。”
  《审美疲劳》第五章(5)
  说到这里,时成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后来呢?”
  老马接着说:“饭吃了一半,中年妇女的女儿接到个电话,说有急事先走一步。大老王追出去问,怎么,不谈你的作品啦?那女儿说,您搞错了,送作品的是我妈。不知她搭错了那根神经,五十岁下了岗,看了你在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浮想联翩,彻夜难眠。不想再就业了,就想写什么作品。她成天写呀写的,不知写的什么。这作品是随便写的吗?真拿她没办法。王作家,请您好好开导开导她。谢谢你的盛情款待。拜拜!那中年妇女的女儿朝着大老王,摆了摆手,又扭头莞尔一笑,扭着杨柳般的细腰,飘飘欲仙,疾步走了。大老王气得就差吐血,一顿中饭花了三百多块,还让那个疯疯颠颠的半老徐娘纠缠了大半天。偷鸡不成蚀把米,大老王破天荒地让这母女给宰了。”
  时成笑得一口白开水呛进了鼻孔,问道:“这人怎么是这种德性?八辈子没见着女人吗?”
  老马说:“不,是一百辈子。”
  时成问:“你呢?”
  老马说:“为什么把我和大老王联系起来?我是那种人吗?”
  时成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嘛。”
  老马说:“你看错人了,春花秋月与我己经无缘了。”
  时成追问:“为什么?”
  老马默默地一笑。
  时成又问:“这么说女人与你相处有安全感了?”
  老马说:“绝对安全。”
  时成狐疑地看看老马。
  老马问:“不相信?”
  服务小姐给“铁观音” 和白开水杯中加水。时成不喝白开水了,也倒了一杯“铁观音”,呷了一口问。
  时成问:“你不和你妻子住在一起吗?”
  老马反问:“你不和你先生住在一起吗?”
  时成说:“我在问你。”
  老马说:“我不可问你吗?”
  时成说:“我们是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老马说:“我们是一锤定音,绝不藕断丝连。”
  时成说:“我猜中了,你果真是单身汉。”
  老马补充道:“是完全彻底的单身男子,挤不出半点水分。你们为什么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是《三国演义》看多了,想尝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滋味?”
  时成一声叹息:“怎么说呢?可能是爱恨交加吧。”
  老马问:“能介绍一下你的先生吗?”
  时成说:“他是个生意人,和你走的不是一条道,我不想提他。”
  老马说:“那就说说你的长辈。”
  时成理了理挂在前额上的一撮秀发,笑道:“你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问,作家的职业病。”
  老马说:“见你的言谈举趾,定有着良好的家庭教养。”
  时成说:“让你猜对了。”
  老马问:“他老人家从事的什么职业?”
  时成双手抱头,将耳朵根长的短发,向后脑勺一边拢着梳理着一边说着:“我说出来你别吓着。”
  老马说:“我天生胆大,也没心脏病。”
  时成说:“我爷爷他参加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设计。”
  “啊?!”老马的身子惊讶得颤抖了一下,瞪目问道,“中国原子弹之父?”时成说:“之父谈不上,称叔叔还马马虎虎。”
  “那你爸呢?”
  “中国第一颗导弹发射架的设计师。”
  老马又是一惊:“你出身于导弹世家?”
  “准确地说,我是在爆炸声中成长的。”
  “你身上的爆发力,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还没到时候。”
  老马怔怔地看着时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细细地毫无顾忌地打量着时成,他要再一次认识这位结交还没有48小时的女人,觉得她最美丽的是目光,像不会枯竭的甘泉,永远柔情似水,即使她刚才不高兴的时候,还是那么楚楚动人。由此他想到了前妻的目光,简直是七月里的天气,时而阳光灿烂,时而电闪雷鸣,几乎让他的每一天在诚惶诚恐中度过。他奇怪,她老婆的爷爷、爸爸不是造原子弹、导弹的,怎么倒像在爆炸声中成长的呢?啊,造物主,既然你造就了天使,为何还要造就悍妇?
  时成问:“你为何这样看我,在想什么?”
  老马说:“看你像不像一枚氢弹,何时来个大爆炸?”
  时成格格地笑了:“真是个氢弹就好了,恐怖分子拉登一定会出个好价。”
  老马的手机响了,给他打电话的是作协的那个女研究生黄蕾。黄蕾说你明年的创作计划一定要报。老马问什么计划?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计划就是计划。黄蕾说我是跑腿的,办事的,你千万别为难小人物,计划再不报上去,我要扣奖金。老马妥协了,说那好吧,你将表拿来我填一下,我在“不见不散” 茶社门口等着。他对时成说声“对不起,我到门口去一下”,起身来到茶社门口。
  不一会儿,黄蕾骑着踏板电动助力车,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老马问:“计划表呢?”
  黄蕾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老马说:“你的计划表不是要得急嘛,我就在门外签字画押吧。”
  透过落地玻璃窗,黄蕾向茶社里张望了一下,狡诘地一笑:“恭喜恭喜呀。”
  《审美疲劳》第五章(6)
  老马问:“喜从何来呀?”
  黄蕾嘻皮笑脸地说:“马老师,梅开二度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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