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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末的黑洞》作者: 周伟

_6 周伟(现代)
第八十三节
怎么会呢?我想爱你都没门路。
去你的!
然后周继才掏出个小纸包。唔?
给我的?孟洁妹伸头一看,啊?这是什么?
周继才说大麻。
这、这是毒品!孟洁妹吓了一跳。
什么毒品不毒品?美妙的很!周继才卷起一支点上,然后笑盈盈地看着孟洁妹。呵呵、呵呵。
孟洁妹说你怎么啦?
周继才只是笑,把大麻递给孟洁妹。
好抽?见周继才还那么乐呵呵地笑,她就接过来抽了一口。其实没有她预料的那么呛,没感觉有什么反应。周继才抬抬手示意她再抽,呵呵、呵呵。他还是笑。她又抽了一口然后发觉天花板和日光灯开始晃动,离她的距离时远时近。她有点晕,但很想笑。“嘻嘻、嘻嘻。”一个人离她时远时近,而且一会儿是谈志军一会儿是周继才都冲她笑。小谈!她叫了出来小谈、小谈!
那个人说我就是小谈,来,到我这里来。呵呵、呵呵。
他没花多少时间与她接吻或抚摩,直接就把她的衣服一一扒去然后她滚烫而润滑的身体就迫不及待地耸动起来小谈小谈。他还想多坚持一会儿却没能熬住顿时一泻千里。
小谈、小…她停住了。周继才在向她歉疚似的笑着。你?她赶紧把衣服穿上。在她即将穿好的时候,周继才一把拉住她。
我真的想跟你好。他说。
孟洁妹红着脸把头扭过去。
周继才把她扳过来。你愿意吗?
她不声不响地倚到他怀中。
第二次周继才坚持了很长时间直到孟洁妹摊烂如泥。晚上他在冲洗身子的时候又笑了。这几天我真有效率。
心愿
城北医院的后院里有一座两层小楼,楼下是食堂,中午为职工开饭,楼上是宿舍,离家远的职工就住在那儿。他们一周或者两周回家一次,还经常借故在家里多呆一夜甚至几天。只有一个人总呆在那里,她就是陶黎黎,这里唯一的外地人。
又是周末,还有两个住得远的没回家,在走廊里叮叮当当弄着晚饭。陶黎黎怔怔地坐在床边。她也该弄晚饭了,而且的确有点饿,但她不想动。这天是她到广东一周年的日子。整整一年了,也就是说试用期和小心翼翼在刚才下班时结束了。应该高兴的,但她高兴不起来只觉得累。广东的新鲜以及能到广东来工作的自豪这会儿都无影无踪,心里空荡荡的。
这几天有人说小陶你就要有探亲假了吧?哎呀一个姑娘在这里熬一年可真不容易。
她可以享受探亲假了,但眼下她并不想走。回家母亲会高兴几天,只有几天,她知道,然后就是她和弟弟都背熟的老生常谈:你爸那个没良心的把我们撇下不管了,这么多年都是靠我一个人,你们都知道人家要给我介绍别人的事。我没有答应,为什么呢?我不想让你们受罪啊!我一生堂堂正正,从来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唉,都怪我当年瞎了眼!你们都要给我争气呀!
第八十四节
父亲被调到巴中地区去了,那一年陶黎黎上小学三年级。父亲后来只回来过一次,是来和母亲办离婚的。父亲把手放在她和弟弟的头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母亲不停地哭着、骂着,叫他把手从孩子们头上拿开。父亲不理她,对他们说我是做了错事可你们的母亲把事情弄到了这一步我没有办法这个你们以后会明白的。陶黎黎闻到了父亲身上的味道,熟悉之中又有了不熟悉的成分。母亲尖叫着要她和弟弟过去。她紧紧地抓住他们的手他不是你们的父亲!他不配!
在父亲慢慢地转过身去的一刹那间陶黎黎忽然觉得是父亲受到了伤害。她说不出理由只是觉得母亲错了。她开始在夜里思念父亲,并在老师讲朱自清的散文《背影》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哭出了声。
你们一定要给我争气!母亲总是泪流满面地说,并泣不成声地要她和弟弟保证会听话、会争气、会在将来报答她。后来陶黎黎就有点烦,我们不是挺好的嘛?但再后来她就不这么说了。母亲说我说什么?你做出的那些事和他有什么不一样?他的品性你继承了!对,你!
她在大学里和“哈罗”好上了。哈罗教他们公共英语,四十多岁,嗓音浑厚而且风趣得很。陶黎黎喜欢上他的课,还在下课后追上去向哈罗提问,哈罗就让她当了英语课代表。在公共外语开设的两年时间里,他们只是比较熟悉的师生关系,但陶黎黎的一千五百米跑没及格,严肃的女教师要她补考。她就想到了找哈罗给说说情。哈罗真的帮了忙,还说以后有什么事诸如分配啊什么的都可以来找他。你可以留校。他说。她说能行吗?怎么不行?我也舍不得你走啊!陶黎黎顿时红了脸,事后还一直在心里暗暗高兴。
记忆中的父亲比哈罗还高些,但哈罗的嗓音和讲话的语调及神态总与父亲的什么地方有点象,而且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慈祥使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当然很快就不止是父爱了,在他帮她找过体育老师之后,他会在她的班级信箱里给她留下英文写的信,并要求她用英文回复。然后他全家去为他的岳父奔丧,他一个人匆匆赶回来,在他家里忽然把手搭在她的髋骨上。陶黎黎没怎么抵抗,她早就觉得会有这么一天但那会儿还是有点懵了。她并不是反感他和她做那事而是对他急不可耐的样子有点失望。事后他带她出去吃饭,一再低声下气说对不起的话。她最后说没什么只要你真心对我好。两天后他又找她来并且一见面就直接把手伸到她衣服里。在他的家人都回来之后,他们只好在外面相会。一个大学教师在夜色沉沉的树丛里呻吟着在她体内跳动,陶黎黎有幸福感可也觉得紧张。他答应要在她毕业分配的时候为她争取留校并说离婚的事要给他一段时间。
第八十五节
她一度希望哈罗忽然来找她对她说他已经拿定主意,但他再也没和她说过话也没有信箱里的字条。毕业时陶黎黎被分配到了绵阳地区,她哭着想哈罗真不是东西大概把自己的承诺早忘光了。她从来没有承认过她和哈罗的事但没人相信,母亲更不相信。她总是说那你说你们在那儿做啥子嘛?你说噻!她干脆没去报到,是母亲为她找的街道卫生院帮忙的工作,但她实在忍受不了她的喋喋不休。
总算来到了这里,而且,总算过了试用期。哈罗已渐渐地从记忆中褪色,他低沉的嗓音和他的急不可耐越来越显得是互相嘲讽,去他的吧;而母亲的唠叨陶黎黎这会儿也不想听,太累。试用期满,陶黎黎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觉得没有着落。
陶黎黎在宿舍里闷闷不乐,此刻,李翰宗正坐在伏尔加的后座上烦躁不安。他们从广州回来,一路上车子一冲一冲的,坐得人心里发毛。
该准备第二次“爱心大游行”了,李翰宗最近很忙,但伏尔加很不争气。上次活动以后它就今天坏这儿明天坏那儿,大修了一次也没管多久。越来越多的人对李翰宗说怎么?还是这个车?该换啦!
李翰宗现在已不再坐在前面。那种身披一身霞光任人家努力看清你是谁的感觉早就没了。坐在后排,人家看不见,脸上倒觉得自在些。他和袁世忠谈过汽车的事,袁局长说等搞过这次“爱心大游行”吧,上次捐到了73万如果买车起码得40多万,市里面肯定不好说。要是这次还能捐到那么多用个零头买车就顺理成章啦。于是李翰宗就一直在后排座位上憋着。
今天会议的主题是如何使医疗卫生事业跟上迅速发展的经济形势,省厅领导一定要李翰宗谈谈他们在枝江市的做法。明摆着哪儿都缺钱,你要是能弄到一笔两笔大家都对你刮目相看。
李翰宗发言的时候感觉很好,下面的笑声和掌声令他感觉更好,但回来的路上那些感觉恍若隔世。小胡停了两次车,打开引擎盖弄来弄去的,然后带着负罪感又钻回车里,一路上尽顾着从反光镜里瞄李翰宗的脸色。
李翰宗绷着脸没说话。他最近总的来说感觉不好,卫生局里事无巨细都推在他身上,袁世忠清闲得很,可李翰宗得从大清早忙到天黑。就象今天的会议,袁世忠完全应该自己来,反正没事,坐在伏尔加里慢慢朝前一冲一冲的也没耽误什么,可我就得在汽车的后座里憋几个小时回去以后那些事还在那里。李翰宗现在坐伏尔加已不可能坐出管理型的思维,只能坐出浑身的燥热。他宁愿骑自行车。就是说在李翰宗被提拔为副局长了的一年多之后,他还在用那辆旧自行车。自行车被彻底地修过,骑起来不象过去那么费劲。
和孙淑琴的关系没有缓和,冷冷的没什么交流。她有几次憋不住了冲他大叫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我安什么心?李翰宗平静地说,我想好好跟你谈谈都好几次了每回都被你顶回来,我倒想问问你安的什么心呢。孙淑琴就在半夜里哭,弄得李翰宗几次想发火。你越这样我就越不能向你妥协到底是谁对谁错总该有个是非标准吧。
第八十六节
快到城北医院的时候李翰宗在后座上说我们就在外面吃了再回去吧。小胡说好您说哪儿。
先到城北医院。
李翰宗站在楼梯口说请问,陶黎黎在吗?走廊里那两个同事扯着嗓门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陶黎黎猛地站起来又赶紧坐下。不能显得太那个了。她忽然觉得刚才的寂寥与惆怅似乎和他有某种关系。谁啊?她大声问。
我啊。
陶黎黎走到门口。哎哟,快请进来、快请进来!然后她说,您今天…?
哦,路过、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今天好像是你到这儿一周年的日子吧?
只有他记住了今天,但他说“今天好像是…”就象他是无意说的似的。什么好像是?她说今天就是。怎么?我算是通过没有嘛?
嘿嘿。他笑了。
他们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面了。上次李翰宗给她送四川辣酱来,只在五官科与她匆匆说了几句话。今天他们原本各自的心情都不好,但一见面就释然了。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笑着,闪闪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我到底算是通过没有嘛?她故意又问。
李翰宗说我们吃饭去吧。
他的笑显得有些疲惫,陶黎黎没说什么,赶紧套上外套。
小胡站在车子外面抽烟。陶黎黎一愣,李翰宗问我们到哪儿去吃呢?
跟我走吧。陶黎黎又对小胡说别开车了,就几步路。李翰宗没说话。几次接触下来他就知道了陶黎黎会安排一些事。她叫小胡不要开车小胡一会儿就得回来等着他们就能说几句话。这种安排要是由他自己说反而显得不那么合适。%T%X%T%小%说%共%享%论%坛%
当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说“宾果顶彩?”时,陶黎黎笑了起来。李翰宗却闷闷不乐地说你们点吧,拣你们喜欢吃的点。
小胡低头不说话。陶黎黎看看李翰宗,然后轻声地对服务员点了几个菜。要酒吗?她问他们。
李翰宗扬起眉毛看着她。还要酒?
陶黎黎说小胡开车不能喝。你就少喝点吧!
李翰宗点头。
陶黎黎对服务员说来一个小瓶的白酒。
李翰宗说那喝不了吧?
有我呐!陶黎黎对服务员点头,然后她对李翰宗说我到底算是通过没有?别吃完就宣布我被解雇了啊!
小胡笑得茶都喷了出来。李翰宗也笑了,但是没说话。他们胡扯着路上遇到的事,小胡没吃几口就站了起来。陶黎黎赶紧说小胡再多吃点嘛。小胡说我到车子里歇着,你们慢慢吃吧。
他刚走陶黎黎就说你今天来我真高兴,我都等了你几天了!
哦?
怎么?你不高兴?
李翰宗说我怎么不高兴了?
那我刚才要酒你干嘛还反对?
李翰宗呵呵地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的睫毛真叫人受不了。
那天陶黎黎一个劲地为李翰宗夹菜,等他终于醒悟过来问你干嘛老给我夹菜啊?她说你是领导我能不能通过还不在你一句话?
第八十七节
陶黎黎顿时红了脸。她觉得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而明确的表白,尽管是在开玩笑的时候说的,但她明白那就是他的意思。以前哈罗也是这样的。但她已不是在校大学生,他也不是哈罗。他是副局长,她是他手下的一名工作人员。这是她有生以来遇到的最重要的一种人际关系,比师生关系有价值得多。
那天小胡把李翰宗直接送到家,然后开车回卫生局。胡师傅开门之后,孙淑琴从门房间里钻了出来。
孙医生,您在这儿呐?小胡在黑暗的车里有点吃惊,镇定下来后才说话。
孙淑琴说李翰宗呢?
我已经送李副局长回去了。
怎么弄到这么晚?
小胡说路上塞车又抛锚。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了。你们吃饭了吗?
吃了,小胡说在路边的小饭店里随便吃了点。
孙淑琴说小胡,你下来,我跟你说点事。
小胡下车跟孙淑琴走到一边。小胡啊,你天天跟着李翰宗,他在外面…都跟什么人来往啊?
没什么特别的人啊?开会,检查工作,要不就是一些应酬,他也不太喝酒,卡拉OK也不太唱,就是陪着呗!
孙淑琴说小胡,你可要跟我说实话呀!
我哪敢骗您呐,孙医生,他就是工作忙,您看,我这不也是才到嘛^T^X^T^小^说^共^享^论^坛^?
孙淑琴犹豫了一下才说以后,你要是发现他跟谁来往特别…那个,就告诉我。你懂我的意思?
小胡点头。嗳。
然后孙淑琴就问小胡的孩子多大了。还硬塞给他二十块钱给孩子买衣穿。小胡推脱了半天,直到孙淑琴一字一句地说小胡,你要是不收,可就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小胡只好收下了。
孙淑琴刚走,小胡就到办公室拿起电话,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复述给李翰宗听。小胡给领导开车好几年了,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怎么说。
李翰宗一声不吭地放下电话。好啊,跟我来这一出!你问了,小胡也回答了,看你怎么跟我开口。
那会儿孙淑琴正在回家的路上。她心里踏实了,心想其实他也够辛苦的我老跟他怄气没多大意思。所以她进门就说你回来啦?
没有回答。卫生间里传出哗哗的水声。孙淑琴看看卫生间,嘴角挂上一丝笑意。那天她最大的心愿就是重归于好。当李翰宗出来时,她赶紧说我到洁云那儿去坐了一会儿,你吃了吗?
李翰宗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你在背后跟踪调查我还说是去了洁云那儿咱们走着瞧。他拖着拖鞋,踢橐踢橐地走进去上了床,坐在床头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孙淑琴立刻进了卫生间然后又很快地出来。我洗好了。她上了床,和解地看着丈夫说你还看啊?
睡吧。李翰宗不看她,身子朝下一搓,钻进被子,背朝着孙淑琴,侧身而卧。
现在就睡?
我累了。他伸手关上了灯。
第八十八节
孙淑琴也是半天没睡着。我怎么能让他再对我象以前那样呢?我最近一直穿裙子可他连看都不看他的工作真有那么忙?他要是再突然把手伸进我的被窝我该如何反应?他怎么老不伸呢?我能主动伸过去吗?我要是伸过去他推开我怎么办?
那天晚上陶黎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父亲、哈罗和李翰宗的形象在她脑子里转个不停。她最终觉得李翰宗和父亲、和哈罗都不一样,他是她在这里的靠山。他能靠得住,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他是多么喜欢我。
那是爱吗?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从那种眼神到爱还有多远?
陶黎黎带着这这样的问题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四章 眼花缭乱
无奈与惊喜
进入90年代,日本经济很不景气,以制造业为主的大阪情况尤其突出。周良熙的餐馆里经常会有中国留学生跑进来找工作。周良熙没办法,要是哪个留学生看上去疲惫不堪,他就让他坐一会儿喝点水。他不太愿意直接给别人钱,一来是那有点伤人自尊心,二来他觉得你要是到了国外你就得适应这里的环境,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几个月他是用出租房子的钱来补贴餐馆的,而房屋的租金也越来越低,还没到期的住户早就嚷嚷着要搬家,周良熙不得不做些让步。中国发生的事使周良熙有好一阵子不知所措,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上次回国他送出90万人民币,回到日本后餐馆连一天都没满座过,而没顾客的日子却越来越多。现在餐馆里的景象经常是:厨师坐在最靠厨房的餐桌上,喝着茶一言不发;周良熙站在门口板着脸看着外面,而他的老伴一会儿走到这里拉一拉桌布,一会儿走到那里擦擦椅子。冷风从餐馆的各个角落里朝外冒,厨师不停地给自己续水,然后不停地朝厕所跑。
那天下午,空中飘起了稀稀拉拉的雪花,天色很暗,就象周良熙最近的心情。到了该歇着了的年龄,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资产在缩水,而且,要是日本的经济再这样下去,缩水还将更厉害。
他站在拉开了一半的门口对老伴说我出去转转,没等老伴回答就走了出去。
他去了当地的华侨同乡会。大家现在考虑着一样的问题,坐在一起喝喝茶也能起到互相鼓励的作用。
老袁他们已经在同乡会里了,兴致很高的说着什么事。周良熙一问,是家乡政府为鼓励捐款允许海外华侨带汽车回去的事。
周良熙说那不是一样嘛!带汽车比带支票还麻烦呐!
老袁说才不一样呢!捐赠的汽车可以免税,你先把车卖掉再捐款,捐款的数目就不一样喽,而且这个生意还不就做起来了?总比在这儿等着经济复苏好吧?
周良熙愣愣地没说话。这是一条路。日本的税收得很厉害,有点资产想留给孩子他们都不想要,要了还不够烦的呐,税务机构的人成天盯着你,几年就被征税征光了。看来,大家都在想怎么能把自己的损失减少到最小。
第八十九节
“继才吾侄:
“此番回乡,耳闻目睹,感慨良多。
“念吾周门,虽不称诗书之家,然祖训甚严,裨使周氏后人,兢兢业业,克勤克俭,不求闻达于世间,但求无愧于家门…”
他写了一个上午,既要伸明大义又要讲究骈偶对仗,先打草稿再誊写,字还得是笔笔中锋,写信对他们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是件大事。写完后他就和老伴隔着玻璃和飘飘的小雪看着外面的行人从牌子前匆匆经过。
到了第三天,经纪人才带着两个人来看房。他们看了一会儿,说还是小了。经纪人赶紧说隔壁那家也想出让,两家打通,做帕青果(赌博的老虎机房)正好。
周良熙和他的老伴一愣。在他们家里有一件大家都耿耿于怀的事:周良熙最恨帕青果,儿子有一回被他在帕青果抓回来,进门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暴打,老伴至今想起来还愤愤不平。
日本人问了价格,然后不相信似的看着周良熙。周良熙赶紧说这是我买进来的价。
那个日本人说那时候干什么都赚钱,现在的经济你该知道。眼下这样的房子到处都有。他说完看着经纪人。
那,我们隔壁再看看。经纪人回头对周良熙说日本经济现在这个样,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翻身呢。你别错过这个机会!说完匆匆追赶那两个顾客去了。
不能卖给他们!老伴说。
周良熙疑惑地看着她。
你不是最恨帕青果吗?
周良熙过了好半天才说那,要是房价继续下跌呢?价格在往下走我们都知道,我们就看着它贬值?
这回轮到老伴干瞪眼了。
周良熙走到门边眯着眼打量着外面寒冷的世界。他的头发被风吹乱。
孟洁妹的改变是孟洁云首先察觉的。孟洁云回家几次都没看到妹妹在家里吃饭,母亲说她外面有应酬。孟洁云一追问,母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一个广播员有什么应酬呢?
她出去玩玩,母亲犹豫着说,总比和我们呆在家里强吧?
孟洁云白天打电话到广播站,都是另一个广播员小钱接的电话。怎么?你不知道小孟她最近有事?
孟洁云问是什么事,小钱说大概是和那个周继才在做生意吧,我哪儿知道啊。嗳,我可没跟任何人说过啊。
周继才?孟洁云赶紧挂断电话。怎么会是周继才?
孟洁云请了假赶到父母家。洁妹呢?
上班去了吧。
她没上班!
啊?
你们知道吗?洁妹和周继才在一道!
谁是周继才?
就是和谈志军一道偷渡的那个!
父母亲面面相觑。
她都几天没上班了!
孟洁妹这时候在大树根巷周继才家的老房子里。这些日子他们有时候出去玩,但天气有点冷,洁妹出门总是缩手缩脚的还不停地叫冷死了,于是更多的时候就干脆在这里泡着。
自从马老板他们把车子开走后,周继才就说那辆车保不准要出事,你尽量别在广播站呆着,万一他们找回来……
第九十节
你到底要忙多久啊?那天孟洁妹去领机关发的副食品,小钱问道。
孟洁妹支吾了一会儿,说是做点生意的筹备工作但现在还没把握。你要是能再照顾我一些日子的话,做成了我肯定不会忘了你。她把那天发的鱼送给小钱,叫她多喝鱼汤催奶。
周继才那段时间也没怎么去服装批发市场。斗鸡眼看着A18柜台,生姜头里里外外地跑。不是大批发生意我就不出面了,周继才说,我培养你们那么长时间,你们都该独当一面。
斗鸡眼没觉得什么,可生姜头对“培养”一词很反感。凭什么是他培养我呢?以前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我小店生意没赚到钱,可你的海鲜生意不也砸了嘛?你伯伯给了你四十万你一下子阔了我们跟你蹭了点油水可你并没有培养我。你不就是现在跟那个姓孟的女人有一手了嘛你这种见色忘义的人你怎么会培养我?想是这么想,但生姜头一时又没有更好的去处,只好把不满压在心里。冬天又不是做奶罩生意的季节,他就拉着斗鸡眼公然打牌。抓住就抓住,他说,没什么了不起的。
周继才起床很晚,经常是孟洁妹敲门了他还在床上。他穿着三角裤跑过去开门,又呵哧呵哧地钻进被窝里。隔宿的烟味、酒味、有时还有大麻独特的气味和周继才一夜的呼吸充分融合,每次都使孟洁妹屏息几分钟。而周继才却赶紧把手在自己身上搓几下然后就向孟洁妹伸出去。孟洁妹让他把手伸进自己的衣服暖暖地搓揉,但把脸扭向一边不让他吻她。臭死了,她说,你还没刷牙呐!周继才呵呵地笑着说别计较那么多啦,看,我都憋坏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撩起被子。孟洁妹心里咯噔一下,听任他把自己的衣服一一剥去。就是在这种时候,孟洁妹会想起谈志军。谈志军在许多方面都很注意,有时候孟洁妹把嘴巴凑上去,他却只吻吻她的面颊然后在她的侧面说我先头吃的菜里有蒜蓉。周继才不会这样,他没刷牙还凑那么近,热乎乎的臭气全喷在你脸上。想到这里,孟洁妹就扭开身体,把已经拉开的衣服拢一下。怎么啦?周继才又凑上来,而他的手则更是不依不饶地握住她的乳房。谈志军什么时候这样过呢?
带着这种感觉,孟洁妹的举动自然就不一样了。她和谈志军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闭着眼睛,当时是在广播站的长椅上,谈志军催她并帮她把衣服理好。她浑身酥软地靠在他肩头,由他为她扣上扣子,她的嘴就在他头一歪就能吻到的地方。眼睛不用睁,她喜欢那种暖暖的、懒懒的感觉。可现在是周继才还没使完劲她的眼睛就睁开了。他每次都是那么急不可耐,动作鲁莽,还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孟洁妹想闭眼享受一会儿都不时被他打断,她只好睁着眼把头扭在一边等他结束。
第九十一节
周继才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地问孟洁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洁妹支吾了一会儿说她觉得这样下去有点不妥。那我们就结婚,他大大咧咧地说,我不计较!孟洁妹一愣,她想我怎么也算是个国家干部,你还有什么计较不计较的?你说你不计较这实际上就是计较我过去和谈志军的事。孟洁妹脸一下子红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计较什么?我还没计较你呐!你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嘛?
嗳?有钱怎么啦?我伯伯给的!我自己挣的!这又不是偷公家的钱!他面带笑容地说。
说什么呐你?孟洁妹猛地站了起来。
我没说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
孟洁妹瞪着他。他每次在做爱之前都急不可耐,而做过爱之后立刻就象变了个人似的,不是呼呼大睡就是语言尖刻,好像刚才在她身体里拼命耸动的不是他而是别人,而且每次他暗示她过去和谈志军的事都是在做爱之后。她有好几次想我从此再也不理他了,但两天不到她又自己回来敲门,因为家里父母为买菜多花了几分钱而拌嘴的氛围还不如这儿,还有上次卖车后她该得的那份钱她一直没拿。也不是周继才不给,开始是她没要,后来他俩成了那种关系,就不再提钱的事。再说每次隔了两天,他一开门就把她搂住身体紧紧地贴住她,完事之后也还把手搭在她乳房上推都推不开。到了这个年龄,这种感觉对孟洁妹不能不说是一种诱惑。
周良熙的信到了大树根巷时,孟洁妹正巧在那儿。周继才看了两眼,把信朝床上一扔。这是什么呀?每次看他来信我都头疼,繁体字加上文言文还竖着写,光是一样我都受不了,可他偏要三样一起来。
孟洁妹说那你也得看完呀!万一他要跟你说什么重要的事呐。
他哪儿有什么重要的事呢?除了教训我,他不会说其他的话!
孟洁妹说那你也得回信不是?到底是他给你的钱呐!
周继才朝孟洁妹瞪了一会儿,说那你就帮我给他写一封,就说我一切都好,生意顺利,其他的你就编吧。
看你美的。你当你是谁呢?指派起我来了,真是!
周继才一把抱住她的腰。好、好,就算我求你了,我不是看不懂嘛!
哎呀,你放开!我看看。孟洁妹看了半天。咦?他要…
要什么?
他要做汽车生意!
什么?周继才一把夺过信纸,哪儿呐?他看了半天。什么呀?
哎呀,你看嘛,这儿:近闻国内可接纳汽车捐赠,以免税之形式进口,且允许变卖。吾欲知详情,吾侄可去侨办了解清楚,倘吴主任不在可找孟女士。孟洁妹瞪着周继才说这不是说的我姐姐嘛!
周继才说还有呢?
“若此言属实,吾将以房屋变卖之钱财购汽车若干,运回故里,待价而沽,裨使故乡受益也。”
什么意思?
第九十二节
家乡受益?周继才一愣,过了一会儿才说那天在码头上,市委书记来送他,我看他激动成那样,就知道他还会犯傻。你看是不是?
孟洁妹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他又说他把钱给我我还念他个好。可他这不就是拿钱打水漂嘛?连打水漂还不如呐!
那…就跟他说没这回事。
周继才半天没说话,忽然一拍大腿哎!那我的汽车生意不就做起来了?
孟洁妹的脸上半天才绽开笑容。咦!
周良熙亏本卖掉餐馆弄回一些车子。周继才真正发了一笔,以前伯父给他四十万及倒卖那辆陆地巡洋舰赚的十几万和这次相比简直都不值得提。孟洁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周继才写了回信,并在写完信后冒着受凉的风险任他折腾了好一阵子。那天她是闭上眼睛的。她努力地去想他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是他对我的贪恋这没什么不好,嘴巴里有味道是他还没起床的原因说到底这也没什么谁不刷牙都有味道。当然,她还是强烈地感觉到他的吭哧吭哧令她不舒服,她闭着眼睛是为了博得他的欢心。
许多年后她听着李翰宗和周继才对人间的黑洞发表议论,孟洁妹在一旁垂下眼皮对自己当时在大树根巷的举动进行反思,认为自己当时那样做是因为当时已经是那个年龄的人了,再加上广播员的工作前途未卜,尤其是看到了他伯父的信。周继才一拍大腿说那我的汽车生意不就做起来了?她愣了一会儿,然后就看到了自己珠光宝气的灿烂前程。她那会儿闭上眼睛还有一个原因:她眩晕了,觉得自己在旋转,身不由己。想必那就是黑洞里的感觉?那么,她是他们几个人中最先进入黑洞的?
让我们回到90年代初的那会儿,当姐姐终于当面质问她时,孟洁妹已经能坦然地承认自己和“周总”的关系。她说我们那个广播站迟早也得给撤消了,我现在就没什么事,不如乘这个时候挣点钱。他有钱,对我又不错,我跟他也没什么。
孟洁云说那你不会抓紧时间学点什么,到时候领导自然会给你个新的安排。
哎呀,姐,机关现在哪个部门不是人满为患,你还不知道?去年连大学毕业生都安排不下去了,我这会儿还学什么呀?你学了几年,现在又怎么样?
孟洁云半天说不出话来,孟洁妹的话说出了她的心病但又符合中国国情。那你也跟着正经的公司、正经的人,你跟他算什么?她终于憋出这么几句。
孟洁妹不急不忙地说姐,你也别说,我还真见他挣过钱,几天工夫挣了二十万呐!爸爸妈妈干了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没那么多呀!
几天挣二十万?父母亲都睁大了眼。
孟洁云说那肯定不是什么正当途径!
你管他什么途径呢,我们家的人就挣不来。
可我们不能去挣那样的钱!
第九十三节
你怎么这样说话?跟他那样的人在一道,你好像还很自豪?
姐,别他那样的人、 他那样的人了,他有什么不好?我怎么就不能跟他在一道?你办什么事都有你的标准,但你不能要所有人都用你的标准,再说你的标准也不一定都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
可他偷渡过!
这句话是孟洁云最后的王牌,但我们都知道她是一个不太会说话的人,孟洁妹就是抓住了这句话结束了这场争吵。她说姐,连政府都不管了你管他干嘛?她向姐姐摊开手,并把手摊向在一旁观战的父母。
孟洁云最后一摔门走了。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她又气得一宿没睡。她们的父母晚上在床上嘀咕了好一会儿之后,一致同意洁妹和周继才好。
孟洁妹立刻把和姐姐争吵的事去告诉了周继才,他说生意做起来了一切问题都没了,今天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场地,明天我们一道去看看?孟洁妹觉得他不象自己一样急但又不便说,只好支支吾吾地应付。
那天夜里周继才梦到自己在海上,不是电闪雷鸣、巨浪滔天的偷渡的海,而是波澜不惊、阳光明媚、任他的小艇驶来驶去的那种。他的小艇超过一艘艘船,那些人站在船舷边拼命打量他是谁,他却眯着眼睛扫视他们一下然后又注视前方,但他在那些人中依稀看见了谈志军和老姚。那两只傻鸟!
在大阪,周良熙和他老伴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觉了。他们背朝着背,尽量不翻身,明知对方没睡着也不说话。餐馆亏了钱,而汽车的生意他们一点谱也没有。他们在这边供货,侄子在那边销,他们是把一生的大半都押在了他身上。
名车靓女
因为有了经验,李翰宗搞的第二次爱心大游行募到了三百多万。王市长和顾书记一走,袁世忠就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晃。“哎呀老李,这下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啦!”
李翰宗没怎么笑。他很累。这次活动的策划他主要是在办公室完成的,但他没在办公室住,晚上弄到很晚然后骑自行车回家。自从那次孙淑琴向小胡探听他的行踪后,李翰宗在各方面都非常注意。逢到周末,他就在家里憋着,背对着孙淑琴,在写字台上趴一天。孙淑琴坐在床边看电视,磕着瓜子,还不时吃吃地笑。其实李翰宗最怕别人在他背后,上高中时因为他个子高,坐在教室最后面,习惯了后面就是墙壁,以后凡是后面有人他脑子里就一片空白。孙淑琴虽然把电视机音量调小了,但她坐的位置对他的干扰比电视还大。李翰宗没说什么,单室套的确已经是不能再忍受了。他看着已经写出的部分,脑子里一片糨糊。你吃吧,这么胖了你还吃还不停地喝水,我现在不说你咱们走着瞧。
陶黎黎给他来过电话说怎么啦,一点音信都没有?李翰宗说其实我很想来看你,但我得非常小心。陶黎黎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在到这儿的第一天就听到他和妻子在电话上吵架,而且李翰宗在和她说话时从来不提自己的家庭,看来是矛盾激化了。
第九十四节
你可以打。
我怕会给你找麻烦。
没事。你打到这儿来。
放下电话后,他们各自把对方的话品味了许久。对方一点就通,这种感觉比直露的语言更能叫人耿耿于怀。今天上午,在爱心大游行的义诊现场,他们又见了面,但没有说话。他们起先是含着笑意凝视对方,然后陶黎黎收起笑容,怅然地望着他,弄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有一个和她一起招来的小伙子上来和她说话,李翰宗赶紧扭开头。过了一会儿他又用眼角朝他们那边看看。那个小伙子正红着脸和陶黎黎说话,一看就是堕入情网的样子,陶黎黎说着笑着,脸也渐渐地红了起来,还用眼角朝李翰宗这边瞟了一眼,象是怕被看到一样。李翰宗还发现除了自己,在场的其他人也在看他们俩,有人还流露出羡慕的神情。他心里顿时就不好受了,在后来活动中他一直心不在焉。
袁世忠说怎么老李,累了吧?我们的车子也不驾事,害得你一会儿伏尔加一会儿自行车的,早点回去歇着吧。
袁局,我们的车子得换啦!李翰宗忽然很认真地说。
换、换,▲T▲X▲T▲小▲说▲共▲享▲论▲坛▲这次一定换。袁世忠脸上一副歉疚的笑。你去看车子,市领导那边的工作我来做。回去休息吧,啊?
那天孙淑琴又没去参加义诊活动。去年她没去,可李翰宗成功了,于是在这一年中她尝到了他对她的态度变化。在第二次活动没搞之前她就想你搞吧,哪有人那么傻年年都送钱给你呢?以现在她和李翰宗的关系,她要是说什么他准和她顶,所以她就不说。我们到时候看。
她要求在医院值班,优哉游哉地呆了一天。回家后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得低低的,从场面上看他又成功了。她连拿在手里的零食都忘了朝嘴里送,忽然觉得那些捐款的人笑得不自在,而李翰宗对着镜头的笑仿佛就是冲着她来的。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她赶紧关掉电视,半天不吭声,然后才意识到那不可能是李翰宗。谁呀?她怯生生地问。
是孟洁云。
孟洁云最近的心情糟透了。在侨办,除了吴耀先尽把那些最难缠的事交给她办以外,通过89年北京的事,其他人对她也有看法。在中国你要是和领导关系没搞好,你就该处处站出来说一些非常过激的话,这样领导关系不好可群众关系却好了。但孟洁云说的话都很正统,而且她说着话就要抬杠、要急眼,这就使大家对她保持一段距离,她在那儿连个倾诉自己的积怨的人都没有;而在家里,洁妹现在经常半夜才回来。孟洁云那天在父母家又为说洁妹的事闹了不愉快,她想等妹妹回来,但李翰宗在电视里搞得轰轰烈烈。对照自己在侨办的处境,孟洁云觉得自己憋着许多话必须一吐为快。
翰宗呢?孟洁云伸头朝房间里看。
第九十五节
你说什么呀?
孙淑琴说就是这么回事。你没结婚,看见的都是表面的东西。到了四十出头,大家都不知道婚姻怎么再维系下去。生活中尽是些磕磕绊绊的事,爱的激情早没了,想恢复都恢复不起来。有孩子的家庭其实就是靠孩子撑着,有时候连孩子都撑不住;我们这种没孩子的家庭比别人还缺少个纽带。说穿了,生活在一道简直就是个习惯。男人要是想更改这个习惯可太容易了。
孟洁云说哎呀,自打我记事起我爸、我妈就在吵架,不也过到了今天?生活中的小事别往心里去。
孙淑琴说老一辈的人不一样,有人入了洞房才第一次见面,照样白头到老;现在的人自由恋爱,没过多久也照样离婚。
照你这么一说,那结婚还有什么意思?
就是嘛,我不知道你周围的人怎么样,反正我们医疗系统已经有好几对分手了。孙淑琴正视着孟洁云说我平常都故意不说你的事,其实说心里话,还是你这样好。
哎呀我好什么呀?孟洁云哭笑不得,这些日子我没一件顺心的事!
怎么啦?
孟洁云说我刚从我妈那儿来,为洁妹的事。然后她就向孙淑琴诉说了洁妹是如何荒唐地又和周继才好上了。
谁?
周继才!就是和谈志军一道偷渡给抓回来的那个。
孙淑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他伯伯给了他一笔钱,孟洁云接着说,他又折腾了点生意,狂得简直叫人受不了。洁妹现在说是帮他做。我想说说她,可我爸倒冲我来了…
孙淑琴愣愣地说怎么会这样呢?
那时候有一首流行歌曲叫作《三十以后才明白》,说的是人过了三十一下子明白了好多以前不明白的事。 孙淑琴和孟洁云都是过了四十的人,就是到了这两年她们才意识到这世界的确变化太快,但她们无法理解这些变化。比方说洁妹吧,她和她们只相差十几岁,而且是她们看着长大的或者说是带着玩大的,可她在眨眼之间就成了这样。
那天李翰宗回到家里的时候,两个与他同龄的女人正在激烈地说着“看不惯、真看不惯”。孙淑琴白了他一眼,好像刚才说的“看不惯”就是说的他,孟洁云则赶紧站起来,问他累了吧、吃过没有,还扭头对孙淑琴说赶紧弄饭吧,有什么弄的我和你一道弄。
孙淑琴犹豫了一会儿,孟洁云难得来所以她终于没说什么。她板着脸走进厨房,把水池、灶台上的东西弄得丁丁当当。孟洁云走过来问淑琴怎么啦?
我还能怎么?都快成佣人啦!
孟洁云站在厨房和卧室当中,扭头看看李翰宗。他铁着脸,见洁云在朝他看就拼命挤出笑容,那笑容如白驹过隙留都留不住。孟洁云赶紧扭回头,又看见孙淑琴在把洗好的菜气呼呼地朝塑料篮子里摔。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这一步!孟洁云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说翰宗,我最近遇到了点烦心的事。
第九十六节
李翰宗愣了一下。有这样的事?
孟洁云说是呀,好好的一个人,先跟了一个偷渡分子,现在又跟一个偷渡未遂分子,她这是怎么啦?
孙淑琴在厨房听着想笑。
可是洁妹怎么想的呢?李翰宗问。
她说他能挣到钱,还说日后还不一定谁甩掉谁呢。你听听,我都不相信这是我妹妹说出来的话!
哦?李翰宗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笑了。社会上现在不都是这样嘛?洁妹说出来,倒也实在。
孟洁云说你还笑?
不是我要笑,可能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个想法。
她和我们不就相差十几岁嘛?
李翰宗说十几岁还少吗?哪能象我们那会儿那样真心诚意,紧跟形势,惟恐掉队。十几岁?叫我看都有代沟了。
孙淑琴在厨房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没准就是你自己的想法!她的手头又重了起来。
就这样李翰宗知道了周继才现在要开车行。那天孟洁云很晚才走,李翰宗已经很累了,但还是不能立刻入睡。孙淑琴在身边重重地翻来翻去,不时长叹一声。他一直没动。他知道只要自己有任何举动,他们俩就会象烈焰干柴熊熊燃烧。但那以后怎么样?一切从头再来一遍?对一个副局长来说,那种冲动——厌恶——猜忌——悔恨的游戏实在了无趣味,尤其是在和陶黎黎有了接触之后。今天那个小伙子红着脸和她说话,明显的是对她有意思而她也脸红了。在他们这样的年龄迸出一点火花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不过我要是就这么与她失之交臂就太可惜了她长得真不错而且善解人意我们在她那个年龄除了工作什么都不知道遇到一个女性就匆匆结婚了……
活动的收尾工作又用了李翰宗几天时间。他坐在办公室里没怎么动,倒是那些办事员们一会儿跑进来告诉他几个关于这次活动的统计数据,一会儿又把总结报告草稿拿过来说李局你看这样写行不行。他上任后手下的人叫他李副局长,后来把“付”字省略掉,再后来,也就是在他上任一年左右的时候,他们开始叫他“李局”——非常中国的叫法:有姓氏、有职位,又没有职位前那个讨厌的“付”字,叫的人和被叫的人都觉得很顺。这种“某部”、“某局”、“某处”、“某所”、“某科”的称呼法在后来在各地流行,到了世纪之交已非常普遍。要说起来,李翰宗可能是这种叫法的第一批受惠者。我们要说的是中国的那一段历史,所以这一点也应记录在案。
等到这些事情都忙完了,李翰宗才有空去看车子,而那时候周继才已经在报纸上打出了他的广告:一个女孩屁股撅得高高的趴在车头上对读者说“这一切你都不想要吗?”照片是汽车广告彩页复制的,那句话却出自周继才之手。他喜欢看连环画,用一个框子框住一段话指向说话人,既简单又明了。周继才没什么文化却有语言天赋,这一点我们从他为服装批发市场A18柜竖起的大牌子上已经领略过了。孟洁妹很委婉地说出了姐姐对他看不惯,他哼了一声说她看不惯我?她有什么?写出来的东西都没人看,还看不起人?
第九十七节
周继才愣了一下,然后说就算她是我的大姨子,嘴也不能这么损啊!说损话谁都会,不信我跟她当面比试比试?
怎么说话呢你?孟洁妹涨红了脸。
嗳,我这话可不是冲你的呀,周继才腆着脸说,再说我说的也是实话。
还说你?孟洁妹在他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下。
哎哟我不说、我不说还不行吗?
孟洁妹这才笑了。其实,周继才说的的确是实话,我们在前面对孟洁云的语言能力进行过分析,如果他们真的短兵相接她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孟洁妹对姐姐的话也不以为然,但周继才嘴巴太贱。现在他嘴一犯贱她就拧他的腮帮子或者拧他的胳膊。在外面一般是拧胳膊,要是在大树根巷就拧腮帮子。眼下她不能跟他真的板脸,只好用这种方法,半真半假的还解恨。
第一批来了二十辆车子,周继才事先放出风声,来看的人不少,一问价格,有些人当时就要把车子开走。周继才拦住人家说别急呀,都开走了我怎么开张呀?他们说你做生意就是要周转快,哪有想把货多留几天的?周继才说我要做的是长久生意,还能在乎这几天?
那你要是把车子卖给别人怎么办?我们今天不是空欢喜一场嘛。
车是你们的车,周继才拍着胸脯说,不相信你们付定金我打收条。就这么大的枝江市,我能骗谁?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张呢?
周继才说快了快了,我比你们还急呐!他送走他们,孟洁妹劈头就问赚了多少?
周继才说现在哪赚了?我得马上去滩尾。
在后面的几天里,孟洁妹眼睁睁地看着周继才把新车里的部件换成旧的,然后从走私贩子手中接过大把满是油污的钱。周继才避开孟洁妹的目光去洗手,孟洁妹追过去问这样干你不怕出事?他们可都是本地人呀!
周继才甩着手上的水,猛地抬头说不这样还能怎么样?我开价那么低,我傻啊我?
那天李翰宗来了,支好自行车,一抬头就被场地上剩下的九辆车晃得眯起了眼睛。看着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你会觉得伏尔加和自行车不就是一个档次嘛?以前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在这九辆车子中,有一辆他最中意:象是吉普却又有几分轿车的高雅。
其他那些轿车或雍容华贵或轻巧如燕,每个当官的都能看出它们和自己职务之间的某种象征意义上的联系,但李翰宗不。他觉得它们俗气而且大同小异,这辆象吉普的车高大结实,坐在里面肯定很伸得开而且很有运动感。孙淑琴说李翰宗不是当官的料,这话不确切。他只是和其他当官的有些差异,从他看中的车子上我们能看出他的风格:他还有一颗相当年轻的心。
生姜头跑过来问先生你买车?
小周呢?李翰宗说。
他不叫周老板也不叫周经理而直接叫小周,生姜头都没敢再问什么就跑进了“进口汽车销售中心”办公室。周总,有人找你他叫你小周!
第九十八节
孟洁妹赶紧说算了算了,以后注意就行了。她说这话就好像是老板娘似的。生姜头赶紧垂着头站在门边,李翰宗这时在门外说哟,洁妹也在这儿呀?
哟!孟洁妹红着脸叫了声李大哥,周继才也愣了一下才伸出手去。哎呀,李医生,我的救命恩人!您怎么有空到这儿来?生…小姜,赶紧倒茶!
李翰宗拍拍周继才说还真够气派的啊?
周继才“嘿嘿”傻笑着。他从那次出院后就没生过病,但见到医生还是有点怵。
孟洁妹说李大哥你来…?
噢,我们局里考虑买辆新车,我来看看。他说话的时候尽量不看她。孟洁妹明白李翰宗的感觉,脸红得更利害了。
周继才突然发觉他们俩都不自然起来。他眼睛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想起了观察室里的一幕。他们过去和我不是一路的现在也不把我当一路人看待他们在我这里见面不自在。行啊,他一下子就有点不满了,嘴巴上却说那,就在我这儿买吧。都是进口原装的,看中哪一辆你先开走,没事!
孟洁妹白了周继才一眼,被李翰宗看在眼里。他笑着说嗬,真正是大佬板了啊?
李医生,要不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哪有今天?周继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今天我们就真的玩一把吧反正你们也看不起我我也就不客气了。
别李医生李医生的,孟洁妹说李大哥现在是局长!
这回是周继才白了孟洁妹一眼,又被李翰宗看见。他笑一笑说带我看车子吧。然后直接走到那辆车子面前说这辆多少钱?
周继才说这是陆地巡洋舰,41万。越野的,特别帅。
李翰宗第一次知道有一种车叫船的名字。他觉得新鲜,拉开车门看了看,然后犹豫着说局里资金有限,我先来摸摸行情,回去再跟局长商量商量。
这是彩页,周继才说,这样的女孩才配得上这样的车!他故意强调“这样的”三个字。
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孩扶着车门站在彩页上。
李翰宗红着脸避开了孟洁妹的目光,没说什么。
孟洁妹凑上来说李大哥你现在不是全市最有钱的人了嘛?
李翰宗笑了。那个钱可不能乱用。要不是我们的车子修不起来了,怎么会在这时候买车呐?
周继才说这样吧,36万,本钱加运费,我就为你当一回雷锋吧。
李翰宗瞪眼看着周继才又瞪眼看车子。
后来他回到局里,其他人都说36万买陆地巡洋舰真便宜,袁世忠不以为然但也不好说什么因为那时候李翰宗正是全市人民注意的焦点。
而在当时的“进口汽车销售中心”,看着李翰宗半天不说话,周继才带着神秘的笑打破了沉默:您要是自己开着它多带劲,哪儿都能去!唔?他指着彩页不知是指车还是指那女孩。
我?我们局里有驾驶员!
嗨,有时候还得您自己开啊,方便!您还没有驾照吧?
第九十九节
我给您办一个吧。周继才说,没事!您不在这儿买车也不要紧,一张驾照,有啥?
孟洁妹亲眼看见李翰宗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在机关呆了这么多年,她知道这些人的脾性:该拿的少一点都不行,譬如说分水果时称高点低点、看上去是否整齐都会引起人际关系的紧张;而不该拿的即使再想要也说不。所以她原来以为李翰宗会拒绝的可他却点头了。他点头虽说不上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可是从理论上说驾照是一种法律文件。孟洁妹由此看出李翰宗骨子里并不是能对外部的世界无动于衷,和她一样但跟她姐姐不一样。
车的事我再跟袁局长说说看吧,一个人做主总不好。李翰宗恋恋不舍地离开陆地巡洋舰。
那我先给你留几天?周继才跟在旁边说,这车就进了一辆,你可得抓紧!他把彩页放在李翰宗的车篓里。那个日本女孩在向李翰宗微笑,并在回卫生局的路上微笑了一路。
李翰宗走远了,周继才回身叫道:看到没生姜头?有戏!
孟洁妹跟上来说你想对他也来那一出?
不来那一出能行嘛?周继才不看她,板着脸说走私的陆地巡洋舰还得37万呐!我还有正规手续,凭什么36万给他呀?
可他救过你的命,你再怎么说也不能这样对他呀!
我哪是对他?是公家买车,我赚的是共产党的钱!
那也是他出面来买!
嘿!你这会儿跟真的似的。要不你到时候别跟我提分成的事?
凭什么呀?
还是的。周继才带着冷笑,那你说什么说?
孟洁妹说这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周继才说你要做雷锋我也不拦着,可这是我的生意,我们家是拿出真金白银的!我不想做那个好人!
孟洁妹一下子愣住了。那天在那几辆铮亮的汽车面前,她除了看出李翰宗不是她原来想象的那样,还看出了自己在周继才心中确切的位置。她原来以为自己站在这些车子旁边怎么着都会为车子增色,现在她明白自己错了,他们都没把她视为这些车子的有机部分。
那天她回到家进门就摔摔打打,嘴里还在不停地嘀咕着有什么?真是狗眼看人低!然后她对父母亲说怎么啦这样看我?我没什么!
有你的信。母亲终于小心翼翼地说。
信?谁来的?
父母亲都不说话。
哪儿呐?
母亲指指小房间。孟洁妹走过去一看就愣住了。这是谈志军的笔迹。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看门口,父母亲的脑袋一左一右,从门边伸出来,嘴巴都张开着。
哎呀!你们看什么看?
父母的脑袋缩了回去。
洁妹:
真对不起你。事到如今,我只能请你理解我当时的不辞而别,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晚能否活下来。
我东游西荡,现在总算在泰国站住了脚,还做了点生意。国外的情况和国内完全不同,和我原来想象的也不一样。现在每天我都要到处奔波,比在精神文明办时辛苦多了。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会回想起我们在一起时的情形。
第一百节
可能你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变化,那我只能默默地把你对我的那份情义埋在心底,一生一世;如果你一切依旧,那我就有了报答你的机会。
这里是两千美元的汇票,你自己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就算是对那天晚上没去跳舞的补偿。
我现在只想挣钱,这也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为了钱我让你受了那么多罪,但任何事都不能十全十美,我希望有一天能向你当面证明这一切是值得的。
请向你的全家转达我的歉意,尤其是孟姐,她可能很难原谅我。
再见,洁妹,你多保重!
父母亲站在窄小的厅里,过了好半天他们听见洁妹带着哭腔说“你这个坏东西!”晚上他们临上床前又听她说“你有什么了不起?哼!”老两口不知道她在说谁,嘀咕着猜测了一宿。
市场霸主
从他挣脱胖子的手到孟洁妹看到来自泰国的信,这期间谈志军经历了很多事。
他连夜离开了曼谷,东躲西藏,终于在清迈北边一百多公里的一个小镇旁落下了脚。小镇只有一条街,早上被琳琅满目的水果摊装点得五颜六色,街的尽头是一座佛寺。天宇就在路边的棚子和寺庙的佛塔间一尘不染地发出湛蓝的光。
如果用文字描述这里的景象,是该用“佛国风光”还是“南国风光”?谈志军那阵子在小镇上东看西瞧时,会忽然冒出这种非常学术性的问题。他原想在这里稍做逗留然后再走,但诗情萌发了。他还有点文人味或者说还想保留文人味,就象在广播站里和洁妹有了第一次后他满脑子诗情,到了这里他又开始寻词觅句,好像心里憋着的都是可以流传下去的篇章。于是他就没急着离开。在这里你每天到市场转一趟,什么都是新鲜的,在你的想象中只有冰箱是不新鲜的。
诗意的萌发还在于他想给洁妹写信解释这一切。几次提笔,他都没写下去,有些事很难说清楚。文章是人写的,问题是我现在还没找到那个写法。谈志军这会儿觉得孟洁云以前对自己的要求还在起作用:“文章是改出来的。要一次一次地改,才能显示事件的意义和深度。”他现在要是能改出一封向洁妹说清楚的信就好了。
一个文人,生活在如画的环境里,衣食无忧,唯一没解决的问题就是和恋人还没团聚。这就是进入90年时谈志军的情况。
当地人一般不怎么理他,而他也不计较。他经常注意看集市上的姑娘,大眼睛,身材苗条,肥大的裤脚悬在腿肚子上,但他和她们交谈不起来,另外她们一般都很黑,也不怎么丰满。对照着她们,谈志军对洁妹的回忆就具体了。于是谈志军就经常在小镇上转来转去,东张西望。
那天谈志军站在一个卖红毛丹的摊子前,摊子后面蹲着一个泰国姑娘。她是这条街上长得最丰满的,说话既象唱歌又象念经。谈志军一来她就笑,一笑就露出发黑的牙齿。他经常来买她点东西。
第一百零一节
谈志军回头,立刻惊呆了。胖子带着四个打手,站在路当中。
胖子说哈哈,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吧?
其实并不快,但胖子这么一说,谈志军还是觉得太快而且自己不该在这里逗留这么长时间。你…想干嘛?
胖子说我没什么不过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得让你记住了!他手一挥。谈志军只听懂了几个词:血、更多的钱!
那四个打手立刻闪开向谈志包抄过来。他们的脸在谈志军面前一一闪现。上啊、上啊!胖子在叫。
谈志军手中的袋子掉在地上,水果朝四下滚去。正面的两个打手朝前逼进,谈志军也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
啊!他们四个同时发出呐喊,扑上前来。
谈志军身子朝下一缩,打手们互相撞在一道。谈志军低头就跑。
胖子高叫着什么,好像有人在笑。然后谈志军听到了一声高喊。他回头,一个人正腾空向他扑来。他赶紧躲闪,却踩在了自己先前撒落的水果上。他倒退几步,还是没能维持住平衡,仰天倒在市场的街道上。噢——!
四把刀子寒光闪闪地对着他,随着他的喘息起伏。胖子的脸就出现在刀丛中间。那天在芒果园我让你走了,今天,你有多少本事就使出来看看吧?他说。脸上还带着笑。
谈志军不能动弹。
怎么不说话?胖子侧着脑袋问,不说话也行,把那些钱全交出来,我在你身上留个记号就算了。他向他们努嘴,唔。
谈志军的面颊上立刻感到的刀刃的凉爽。不、不!他还没说完,刀刃就划开了皮肤。啊——!他奋力叫着刀刃在他的面颊上顿了一下。谈志军看见其他几个打手向后一缩。
谈志军一脚踢中打手的裤裆,那人两手立刻捂住下身,噢——!手中的短刀随即落地。谈志军拾起刀子,一下子站起来,顺手拉过那个打手,勒紧他的脖子,持刀对着胖子和另外三人。
在片刻的相持中,谈志军看见自己的血滴在那人的脖子和肩膀上。啊!他只想叫,那人在他的胳膊肘里为空气挣扎。如果是今天那就是今天,躲不过我也不能装孬这会儿也不是装孬的时候。啊!
那人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拼命抠他的手。胖子又叫上!上!
另一个冲上来就刺,谈志军把手中的打手一推,刀子扎在打手的耳朵上。谈志军向刚上来的那个打手刺了一刀扎在他胳膊上。
噢——!包括谈志军在内,他们都在狂叫。
还有两个。他们已经流露出了惊恐我得和他们兜圈子我是死定了的人可他们都还想活下去。突然间谈志军觉得他们的目光很单纯你能读透他们的心。谈志军与他们转着圈子,他们忽然同时扑上来,谈志军抓住一个的手腕,举刀就刺,可自己的手腕也被他抓住了。他拼命转动,躲避着另一个的进攻。
刀尖在手腕的颤抖中向下扭转,对方的手都已流血。
第一百零二节
另一个嚎叫着扑上来。谈志军猛地一闪,用膝盖击打与他相持的那人的小腹,脱身后立刻迎向另一个。
啊——!谈志军叫道,啊——!他的样子象一只野兽。
那人吓得朝后退了两步。
倒在地上的那一个撅着屁股正要起来,谈志军上去就在他屁股上扎了一刀。噢——! 他重新趴下。
啊——!谈志军继续狂叫。
那人四下一看,前面两个正在退却。他忽然显得非常紧张。
胖子还在叫上、上!
谈志军持刀向胖子走了两步。呃——胖子撒腿就跑,打手也立刻追前面的两个去了。
谈志军站住,摇晃着四下打量。卖红毛丹的泰国姑娘捂着嘴,颤抖不已。他踉跄着朝寺庙走去。刀还在手里。刀不能丢。谈志军感到了衣服紧贴在身上,是汗还是血?
有人说好厉害啊!
人们都瞪着眼怎么没人上来扶我一下我的脚已经打飘了。他们盯着我看什么?
寺庙在摇晃中越来越近,终于门槛就在眼前。谈志军想跨过门槛,但他身子一歪随即看到了蓝天蓝蓝的一片然后是黑黑的一片。他没有听到刀子从手中落下的声音。
那天是几个小和尚看到门外的谈志军的,他们连拖带拽地把他弄了进去。老和尚正在打坐。他先责备了小和尚们的惊慌然后在香炉里抓起一把香灰抹在谈志军脸上。
昏迷中的谈志军发出了声音噢…,身体抽搐了一下随即脑袋一歪。小和尚们吓得向后退去,老和尚则起身洗手去了。尘世的人们用生命为身外之物争斗,他在洗手的时候想,不值。那个人能不能活下来他不知道。反正还是出家好,出家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惊慌。他洗完手,很仔细地把手擦干。
谈志军在庙里躺了一个多星期。要不是老和尚老来找他说话,他可能还会再住一阵子。老和尚的话他大多听不懂,但老和尚总是指着他的心窝说乱,很乱。谈志军明白老和尚想给他上课。他看着老和尚心想现在可不是我洗心革面的时候,我从中国冒死跑出来好不容易挣到了钱我不能象你那样心如止水。我要保住那些钱还要挣得更多并且过以前没过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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