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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末的黑洞》作者: 周伟

_4 周伟(现代)
我就知道我们医院里再重的病人不先拿钱来我们都不抢救!这,你还不清楚?爱心在哪儿呐?你说的那是人家的同宗的亲戚,你清醒点吧,李副局长!
李翰宗一时语塞,她又不依不饶地说你叫他们到我们医院来捐献点骨髓试试?真是。
你别罗嗦个没完啊!
嗨!孙淑琴瞪大了眼睛。他已经很久没说这话了而且他最近倾向于聆听她的唠叨可今天他这是怎么啦?
李翰宗当然没说好久没坐伏尔加今天又坐了但坐的是后排,他自己也没感觉出坐车能激发人的思维。骑着喀哒喀哒也能激发思维,可那主要是遐想,有一搭没一搭的,充满诗意却不解决实际问题,坐车坐出来的是管理型的思考。
孙淑琴想发作又忍住了。这是他升任副局长以后第一次这么说话,她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但她得想想怎么应付这种新局面,于是就在水池边把碗弄得叮叮当当乱响。
他在里屋肯定听得到,但他就是不吭声男人就这样你得给他点厉害看看,然后他们就装孬然后腆着脸跟你笑,你要是不理他他就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把手伸进你的被窝,你要坚持他就说对不起而且任你骂。历来如此,孙淑琴想而且不会因为当了副局长就有所改变。
她正想着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她赶紧背过身去,把碗朝碗橱里重重地放。
我出去,他说一会儿就回来。
嗳,她一愣你去哪儿?
李翰宗说到老袁家去。他把纸头塞进口袋。
孙淑琴说今天星期五你去人家那儿干吗?你上回说陪我逛夜市去的呐!
第四十九节
有什么好谈的…嗳!
她还没说完门就被他带上。反了,这真是反了。
你当副局长才几天?孙淑琴咬牙切齿地说你当副局长才几天?啊?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把门关上,你有什么?啊?
啊?孙淑琴在家不住地说“啊”,从厨房说到浴室又说到床上。当了副局长有什么?你当年在湾头时的惨样你忘记了我哪次去你不是一堆脏衣服?你没当副局长就嫌我烦那时是平起平坐,你当了副局长再嫌我罗嗦就是忘本!她又说你当副局长以来我哪天不对你好没良心的东西!好像李翰宗和她面对面一样。当时要是就让他一直呆在湾头才好呢,每星期巴巴地朝城里跑就不让你调回来!此刻她显然忘记了自己当年是如何到处托人还经常说着说着就掏出手绢抹眼睛。
然后她就坐在床上考虑这次该如何进行反应、反应的强度及持续的时间等技术问题。毕竟她也是中山医科大毕业的,虽说没他学得那么好,可能考上那所大学就不简单。其实他们那会儿都没正经上什么课,著名教授都是在批斗会上见到的,毕业时按说比当时公社医院医生也没多几手,可他却在湾头不紧不忙的日子里把学校拉下的东西又补上了还弄出一个个小轰动,连当时的《广州日报》都登过。他的确也不容易,靠自己的努力干到副局长当然不容易。孙淑琴这样一想就觉得今天我还是不要对他太那个了吧。他当了副局长该给他一点面子不过要说的话还得说清楚。她反复考虑着这些问题,直到两个多小时以后,钥匙在锁眼里响起。孙淑琴赶紧从床头拿起一本杂志摆出阅读的姿态。
李翰宗进来看了妻子一眼,没说话。
孙淑琴把杂志朝旁边一放说没戏吧?我就知道。
什么?
我说你去找袁局长的事啊?
噢,局长要我先搞个方案出来。其实,袁世忠没有也不会一下子就同意李翰宗的主意,不过他也没一下子就否定。主要问题是这个想法太离奇,会有很大的动静,而且实施起来得先有钱投入。有动静的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袁世忠不能贸然表态。他只能叫李翰宗先拿出个方案来。要细,把各方面都考虑进去,而且先别吱声,万一弄不起来,我们就被动啦。
孙淑琴说是你死缠着要袁局长答应的吧?
说什么呐你?哪能都象你似的?他说完这话朝妻子一笑免得她当真。
我怎么我?没有我哪有你的今天?我说李翰宗,你当了几天副局长是不是就觉得我配不上你、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了?
李翰宗笑道哪能呢?
你就是那个意思,只不过还没说出来。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
李翰宗说人家想干点事你就反对,反对无效就倒打一耙,把你的感觉啊猜测啊朝我身上扣,你叫人怎么办?
怎么?你还觉得委屈了?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连夜市都没逛成呐!
第五十节
我要自己去还要你同意?真是。你说,你上次陪我逛街是什么时候?
李翰宗一下子被问住了。
你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吧?
那天晚上孙淑琴特别投入,完事之后还一直贴在李翰宗怀里,直到他胳膊彻底发麻不得已叫她去一趟卫生间再睡。她光着身子在马桶上坐了好一会儿心想他还是爱我的。她听同事们开玩笑时说“老婆是人家的儿子是自己的”,别看男人好像无所谓到了年龄就关心自己的后代了。你看《动物世界》里那个刚当了头的狮子想尽一切办法把以前狮王的后代给弄死了。它还是要自己的后代。人也一样。孙淑琴因为自己不能生育而始终不踏实这肚子鼓鼓的怎么就不能生呢?在这个年龄要生也不可能了只能把他盯紧些。他是个有自己的想法的人,你管不住他的想法但你能用身体与他保持一致。她走出卫生间又拉开他的胳膊朝他怀里钻。他醒了,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换一边、换一边,他说这条胳膊都麻了。她于是笨拙地从他身上翻过去,然后把他的另一条胳膊枕在自己的脖子下。
李翰宗为他的计划忙了些日子。他上下班都很准时,晚饭后就趴在写字台前有时还自言自语。有两次孙淑琴叫他洗碗,他不声不响地走出去又不声不响地走回来赶紧坐下。孙淑琴出去一看碗里都是水,她冲他直翻眼但他没看见。她忍住了没说什么。书呆子的死硬不撞南墙不回头要让事实使他哑口无言到时候看他还有什么说的。总之,这期间孙淑琴倒也觉得不错,除了碗里有水之外其余一切正常,而他洗碗之后碗里有水也属正常。
十一月底的时候,暖空气在东南沿海做着最后的挣扎。风雨交加了好多天,晚上窗外还呼啦啦地响,然后气温就一下子降了下来。
孙淑琴从被窝里坐起来,努力睁开眼睛:晨曦把窗框的轮廓投射在窗帘上。李翰宗还在台灯下奋笔疾书。
你怎么啦你?
李翰宗回头说哟,你醒啦?
我醒了?孙淑琴说我根本就没睡着!
你睡着的,还打呼呐!
可你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弄得纸头哗哗响,我睡什么睡?
李翰宗挠挠满头胡乱龇着的头发,嘿嘿、嘿嘿。
我真不明白你哪来的那些子精神。你折腾自己就行啦,还得把我也拽上。你又没本事让我在家歇着,我不是还得上班吗?我今天怎么工作?
李翰宗没说话。
你今天到局里去要房子去。早就该配给你啦。
李翰宗说现在上哪儿有房子呢我是副局长我还不知道?
你不要我去要!我今天就去!
你这不是不讲道理嘛!
你不要房子可我要睡觉,孙淑琴说,我不是机器人!
李翰宗看她进了卫生间,还没怎么转过神来。他这一个通宵收获很大,方案可以交出去了。然后他们象往常一样下了楼,在拐上马路的时候孙淑琴没跟他说晚上早点回来,她头一扭就拐弯走了。李翰宗穿过马路,喀哒喀哒地碾过满地的残枝败叶;而孙淑琴则是打着哈欠走进更衣室的。那天上午她昏昏沉沉,哈欠连天,对小患者家长的陈述都没怎么听进去。中午她想在值班室里间眯一会儿,但同事们在外间聊天的声音太响。她窝了一肚子火,但她很清楚这都是李翰宗的责任。他不能让我在家休息不说,还不让我正常休息,而且他是不会向局里提房子的事的他只会干活。她看着没有睡觉的可能了,就拨通了卫生局的电话。李翰宗在不在!
第五十一节
那天袁世忠看李翰宗的计划书几乎用了一个上午。李翰宗在自己的办公室坐立不安,不时到走廊里朝袁世忠办公室那边看看。快到中午的时候,袁世忠把李翰宗叫了过去。
袁世忠沉吟地说计划得是不错,可是这要不少钱呐!这么大的活动,光靠我们局是办不起来的。然后他叫李翰宗去请秦副市长看看,先不要一下子就捅到最高层去。李翰宗此刻把计划书拿去给秦建中看了,袁世忠就接了孙淑琴原本想对李翰宗发一通怨气的电话。
噢是孙医生啊,老李找市领导去了,有什么事要转告吗?
孙淑琴就把这一夜没睡的后果向局领导作了反映。我不是体力劳动者,多干点少干点都无所谓,她说我是医生,是儿科医生手里掌握着孩子的生命。李翰宗想把局里的工作搞好我当然没意见,但如果我因休息不好而产生误诊这责任谁负得起呢?
就这样,在李翰宗在秦建中的办公室等着他表态的时候,袁世忠在电话里对孙淑琴一个劲地说请孙医生谅解,我们尽快解决。
秦建中自分管城市建设以来一直搞过什么具体的事,而肖副市长则忙得成天不见面。秦建中也不想这么吊着,可人家有事也不找他。所以,他对李翰宗的计划看得十分仔细。不错,他说你真下了不少工夫!
你同意啦?
为全市人民做好事,我能反对嘛?
那…这个活动经费?
唔?秦建中一愣。噢,他是为这个来找我的,差点把我给绕进去。 老李啊,他说,上次开会你自己都听到的,市长一再说在办公会议上提钱字可以,你得拿出找钱的办法来。
李翰宗说可我的计划就是筹措资金的计划啊?
对!可你这个计划的实施就要一大笔资金。这笔资金哪儿来?他向李翰宗摊开双手。
那,李翰宗说能不能活动完了再扣回来?
活动完了肯定要有决算。但问题是,万一没筹到那么多款子,谁负这个责任?
李翰宗倒抽一口凉气。
这种话我们都听到过。“谁负这个责任?”这话的意思是事情失败了谁倒霉,但这话并不包含事情成功了不要算上我的意思,起码没有明确表达出这个意思。
秦建中站起来,把计划书递给李翰宗说你们,再去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吧。
李翰宗慢吞吞地朝外走,他忽然转身说秦市长,能不能请您把这个计划书带给王市长看看?
好,秦建中犹豫了一下说我负责转交给他。不过话得说清楚,我不提钱的事到时候你们自己跟他说。
李翰宗满怀希望地回到卫生局。袁世忠没问秦市长有什么反应,却首先就李翰宗的住房问题进行了一番自我检讨。他对急忙辩解的李翰宗说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这不能怪孙医生。在房子问题没解决之前,你晚上就不要再弄了。万一出点医疗责任事故,我们怎么交代啊!
第五十二节
李翰宗那天自知理亏,没要孙淑琴叫就自己去洗了碗,还大声说我把碗里的水都倒干净了,不信你来检查。他这样说其实是想开个玩笑。
孙淑琴没检查。她倚在卧室门框上说房子的事袁局长跟你说了没有?
李翰宗愣愣地看着她。显然她不想开玩笑。
问你呢?
你今天也太那个了。现在只能等,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嘛?
你跟我说了?我还早就跟你说了呐!
你早说了什么?
孙淑琴说我早就说了房子的事!
我对你说了现在没房子,等有了房子自然有我们一套。
那我怎么休息?当初我们说好的是两个星期。
工作不断地有,谁能说做多久?
你就每天上班,孙淑琴说把日常事务处理掉就行了。你还想怎么样?白捡个官都不会当还害的我一宿没睡!
李翰宗无言。
这下好,没戏了吧?
什么没戏了?
你那个计划啊。孙淑琴说,要不你会那么主动地洗碗?
说什么呐你?李翰宗擦着手说。
那个计划批准啦?
还没呐。
那你高兴个什么劲?真是。
我交上去了,李翰宗说,而且老袁今天表示要支持这个计划。
今天才表示?那你以前都是瞎忙?
在斗嘴得时候,李翰宗总觉得自己说不过她。因为她脑子转得飞快,而且不留情面直奔问题而去。你只好不说,你要说她就会就这个问题和你辩个明白,并把你以前做的不太明智事全抖落出来。
交上去了?她说,那你就等吧。你最好全当没有这么回事,先考虑房子吧。
你要我说多少次,现在哪来房子啊?
连房子都没有你还折腾什么?
李翰宗看着孙淑琴没说话。
我才明白,孙淑琴说,没人叫你搞那个计划对不对?那你搞它干嘛?你自己搞就算了,你把我搭进去干嘛?给你个官当你就当,你去张罗那些事干嘛?
平时李翰宗还敢顶几句嘴,可今天自觉理亏,所以主动洗碗、主动寻求缓和,但孙淑琴不理那一套。她头疼了一天,决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她嘟囔着用了水,嘟囔着叫李翰宗赶紧关灯,关灯后又嘟囔着头疼欲裂睡不着,李翰宗伸手拉她她又嘟囔着说讨厌,弄得李翰宗很没趣。
这就是孙淑琴。李翰宗知道她会一直这么嘟囔下去,而且在以后也会经常把这件事拎出来挂在嘴边,只要她不高兴。后来,市领导经不住李翰宗的死磨硬缠,同意他搞这次活动,李翰宗为了不再听孙淑琴嘟囔个没完,只好睡到办公室去。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个从外地招来的女孩并最终与孙淑琴分手。这些事我们以后会慢慢交代。但,中国有点文化的女性在对待丈夫的态度上的确有值得探讨之处,这种女性在家中(尤其是在知识分子家庭中)称霸的风气不知始于何时,反正在二十世纪末愈演愈烈,和那个时期中国体坛的阴盛阳衰遥相呼应,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中响亮的音符。
第五十三节
哦——李翰宗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你倒睡得倒比我还快,真是。孙淑琴又嘟囔了几句,但李翰宗都没听见。
执拗的书生
李翰宗坐卧不安了好几天,不是为孙淑琴的唠叨(她那几天一直在唠叨),是为计划上去了没有反应。秦建中在电话里老是说还没交给王市长呐这事你不能急,我得看准机会你说呢?李翰宗就乘等待的工夫到处征求意见,连顾浩东都给了很好的评价。于是李翰宗更加积极地催促袁世忠打电话,而他就站在旁边听着。
还没交给他…哦哦,麻烦您啦。然后袁世忠放下电话,看着李翰宗。
都几天了,怎么还没转给他?李翰宗瞪大了眼睛,看得袁世忠心里直发慌。在计划书转给王市长之后李翰宗还那么看他,因为有消息说王市长看了,并且大家都看了,就是没有具体的说法。
对不起,您开会,谢谢、谢谢。袁世忠放下电话说他们在开会,还没说到那事呢。他尽量不看李翰宗的眼睛。南方深秋的阳光斜斜地从窗子里照进来,横在他俩中间的写字台上。
李翰宗愣了一会儿,然后一下子站起来说我们去找他!
啊?
他们马上开会,李翰宗说,该找的人都在。
老李,哎哟,你怎么…?嗨!你这不是自找没趣嘛?他要是一口就回绝了呢?
这样等下去把时间都等光了!李翰宗看着袁世忠说也好,你不去我去,事情还不至于搞得太僵。
袁世忠在后面老李、老李地叫,但李翰宗还是走了。
李翰宗是骑自行车去的。他从车棚推出自行车的时候,驾驶员小胡正在擦车。李翰宗看着他心想可能我以后不会再坐伏尔加了。那种感觉的确不错而且激发思维,但思维激发起来了又没人采纳。人家都说干部当久了就没有创造性的思维了其实你就是有也没人用。你不能老让自己的大脑处于高速运行的状态,自己损寿不说还影响家庭和睦。干脆下去从此没有伏尔加买辆新自行车算了新自行车会有滴滴答答的声音象钟表运行我的生活也会象钟表运行一样准确每周两次除了加班。
李翰宗就在喀哒喀哒的遐想中进了政府大院。他在车棚把车子一支转身就走,自行车咣的一声倒了。
哎!你的车子!有人叫道。
李翰宗回头看一眼又匆匆向前。自行车倒了不是个好兆,李翰宗想我这会儿不能计较这些可说不定这意味着我要和这辆自行车告别呐。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向上。
保安员刚想打招呼,李翰宗匆匆而过。哎,哎、哎!这会儿开会呐!
李翰宗一下子推开门。房间里都是市长、副市长,李翰宗就在门口站着,领导们都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王承业说你?有什么事?
李翰宗咽了一口唾液,说王市长我的计划书你看了吗?
啊,我看了。他顿了顿又说不错,再具体一些,到时就可以实施嘛。你,就为这事?
第五十四节
顿时死一般的寂静。最惊讶的就是秦建中,他想这个人这是自己找骂啊。其他的人都把目光投向王承业而王承业则瞪着李翰宗象不认识他似的。
这是为改善我市医疗条件筹款啊!李翰宗又说。他的声音在四壁间回荡。
我算是遇到一个比我还执拗的人了,王承业对大家说,然后转向李翰宗,那要是筹不到,谁负责任?
大家松了一口气。
筹不到?李翰宗一下子脸憋得通红。筹不到就撤我的职,再、再每月扣我工资,直到我死!
啊?
过了好一会儿王承业才说李翰宗同志你太书生气了!这种话说起来容易,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可是…可是顾书记都说这个方案很不错呐!
大家一愣。这太有点拿书记压市长的味道了,书记和市长的矛盾不仅仅枝江有,这个李翰宗怎么连国情的概念都没有呢?
我们的医疗状况这样下去不行啊!李翰宗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大家都看着王市长。
王承业一直瞪着李翰宗不说话。外面已经有市长和市委书记不和的传言,而且有些干部在他面前讲话时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对他的支持。王承业不想弄得满城风雨,顾浩东最近已经很忍让了,做事不能过分。那,他终于说,既然这样,你回去把每个步骤都更加具体地策划一下,有什么问题就找顾书记吧!我们做起来看效果。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只有李翰宗咧嘴笑了。“嗳。”他转身就朝外走,在门口把门一个劲地朝外推。秦建中说朝里开!
噢、噢。李翰宗闹了个大红脸,赶紧走了出去。
王承业“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赶紧跟着笑。气氛就这样缓和了。
晚上,李翰宗把事情讲给妻子听并预期着她在更晚的时候会忽然全身绷紧头拧向一边哦——然后一下子松弛了大口地喘气。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了。
什么?孙淑琴却叫了起来,你真的那样说了?
李翰宗愣愣地点头。
哎哟,你是真傻啊?你听出市长说话的音来没?
李翰宗说什么音?
“做起来看效果”,那就是说没成效就得有人承担责任,“有问题找顾书记”,意思就是要是没办好,责任就是你和老师背着!
什么?
你还当什么官啊?连个话都听不明白!
李翰宗说那…事情要是没办成,是得有人承担责任嘛!
你要承担那个责任干嘛?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到了这个位子你就每天去上班,什么都别干,过两年这局长的位子还不是你的?孙淑琴说这下好,你自己吵着闹着给自己找不是,你头脑里是哪根筋搭错地方了?
李翰宗说我到了这个岗位就得做事,否则我就回去干我的医生!
干医生?你干了那么多年还没干够?光是听病人愁眉苦脸的跟你说、说、说,还有他们嘴巴里的那股子味道,你还不知道?
第五十五节
责任?那你对我、对我们的家尽了什么责任?
我们?李翰宗一愣,我们不是挺好的嘛?
这叫挺好的?逛街没人陪着去,房子就这么一个单室套,你说好在那里?
你又来了。李翰宗说,我跟你说多少次了,我们卫生系统多少人连这样的单室套还没有呐!他拦住孙淑琴的话头,你又要说他们没当副局长…
孙淑琴立刻高声叫道:他们也不会通宵开着灯写东西,不让自己的老婆睡觉!
李翰宗的计划要实施,他因而踌躇满志并打断了孙淑琴的话头。孙淑琴觉得你上次的事还没好好向我道歉,这次又得意起来还要让我受二茬罪我就偏不能让你忘乎所以,因而声音尖利起来。李翰宗有点胆怯地看着孙淑琴。一时,他们都没说话。
还是李翰宗先打破沉默。好了,别气了。他说着去拉妻子的肩膀。自打他们确立恋爱关系以来,他都是这样做的。
孙淑琴一扭肩说别碰我。你去把那个爱心大游行给取消了。
什么?到了这一步能取消嘛?
怎么不能取消?你就说办不成不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办不成?计划好了它就能成!噢,这事情还没办就先打退堂鼓,那我成什么了?
你成什么我不管,有一条我得先说清楚:我可受不了你晚上叽叽喳喳地闹腾一夜!
可我得做计划啊!
你愿到哪儿做就到哪儿做去,我要睡觉,你别影响我!
李翰宗提高了声音说你讲不讲理?我还能到哪儿去?
孙淑琴立刻叫道你讲不讲理?我只要过正常的生活!我是人!
李翰宗咬紧嘴唇,半天才说那我到办公室去。
走啊,又没人拦着你!孙淑琴心想我看你走不走。
你!李翰宗抱起一床被走了出去。
孙淑琴没拦他。关门声很响。好啊!跟我来这一套,我看你能在那儿住几晚上。她咬牙切齿,但眼泪不知怎么就下来了。
那天卫生局看大门的胡师傅在听半导体里播放的粤剧。他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跟唱。似乎有什么动静,他睁开眼睛。粤剧恰在这时锣鼓喧天,他赶紧又闭上眼睛,加紧摇头晃脑。然而的确有什么声音,他调小了音量。
胡师傅!李翰宗在门外大叫。
胡师傅跑出去,一个劲地说哟、哟,来啦、来啦!
胡师傅,我这么叫都压不过你的收音机,要是小偷来了,把整个局里都搬光了你也不知道呀!隔着铁栅栏门,李翰宗面色铁青。
胡师傅支吾着说今天戏好、今天戏好。
戏好怎么啦?李翰宗堵在门口就是不朝里走。你是在上班!你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卫生局现在的状况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过如何改变这种状况?啊?就这么打发时间?
胡师傅一声不吭。他也算是卫生局老职工了,从来没人这样训过他。李翰宗气冲冲地推车从他面前走过,他看见了自行车后面的铺盖卷。我…锁门吗?他问。
第五十六节
他今天是怎么啦?胡师傅后来自言自语地说。
那天,从下午到晚上,李翰宗做了三件不迁就人的事:对领导不迁就,要他们立刻表态;对妻子不迁就,你要我走我就走而且我不会在两三天之后去拉你的手说对不起;再就是对胡师傅不迁就,上班就是上班,凭什么把半导体开着还跟着摇头晃脑?可以看出对胡师傅的不迁就是李翰宗心情不好时的一种过激的表现。问题是前面的两次不迁就,到底哪一次更为重要,人们历来对此持不同看法。孙淑琴认为是他闯进了小会议室,而王承业碍于顾浩东的面子没有劈头给他一顿臭骂,造成了他“个人主义的恶性膨胀”(原话如此),因而目空一切;孟洁云则^T^X^T^小^说^共^享^论^坛^说他从小会议室出来心情应该是不错的,你想啊,他能一回来就跟你过不去吗?还是你讲了什么话噎着他了;若干年后孟洁妹对李翰宗说其实你当时的反应是过于激烈了点,不过这样也不错;袁世忠说这两件事要放在一起看,它们是互相作用的,当然老李这个人太执拗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执拗的人做事成功的机率更大但过分了就不好了,说实在的他四十来岁正当年的男人一个人住在办公室什么事不会发生?都是人嘛!
陶黎黎说她那样也太不象话了,你是工作啊!要是换了我,我就支持你,我还会起来给你倒水喝呐!这个叫陶黎黎的马上就要登场,她后来成了李翰宗的第二任妻子,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他们还没结婚。
他们是在李翰宗住办公室那段时间里认识的。大概是第四天或者是第五天吧,黄昏时分,X光透视车停在卫生局铁栅栏门外,秘书下车就叫老胡开门!
“来啦!”胡师傅赶紧跑来把铁栅栏门打开。那些日子李翰宗成天不走,胡师傅上班连半导体都不敢带了。
路上堵车,开到现在。秘书然后对车上大叫,我们到了,大家把行李都搬下来吧!
象倒豆子一样,车上下来许多人,一个个舒筋活腿,有的赶紧蹲到路边去犯恶心。陶黎黎是最后下了车的,啊!她舒展着双臂,总算到了。她头发和衣服都被风吹向一边,显露出娇好的身材。就这儿?
一个同车的中年妇女说当心着凉。
怎么会呢?陶黎黎说这儿是广东!
胡师傅说我们广东也会感冒的啦!你看我。他撩起外衣,让大家看他里面的层层叠叠。
对。在广东也很容易患感冒。
这是一个淳厚悦耳的声音,光是这种嗓音就会令女性心仪。据分析,乔治·布什在美国大选中败给罗纳德·里根就是因为他嗓音太尖,而罗纳德·里根当演员时经过发声训练,其嗓音浑厚充满磁性,从而得到了广大女性选民的支持。刚才说对在广东也很容易患感冒的声音也充满磁性,而且没有广东人通常在每句话后面都加的“啦”字。
第五十七节
你真得加点衣服,当心着凉。李翰宗说这话的时候直视陶黎黎。太阳斜斜地照着,他能看见围着她脸庞的那一圈白白的绒毛,就象婴幼儿的皮肤一样。
秘书叫道同志们,这位是市卫生局的李副局长。
李翰宗这才把目光从陶黎黎脸上挪开。欢迎大家来到枝江市来!最近这儿的公路经常堵车,把你们搞到这会儿才到。哎呀,都送到单位是不可能了,我来看看怎么给大家安排这一晚。
一个抱着孩子的问我们要去的地方远吗?他旁边站着他妻子。
吃过饭我会安排车子送你们去。 李翰宗对秘书说你一会儿通知小胡,让他把夫妻、带孩子的都送到单位。
他们立刻问我去的地方远吗、靠不靠海边?陶黎黎说李副局长,我是被分到海边吗?我还没见过大海呐!她站得很近,眼睛很大,睫毛也很长。
李翰宗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陶黎黎,四川来的。
你是五官科的,好像是分在城北医院。一会儿我们吃饭的时候我给大家都介绍一下。来,我们把行李都放进去,然后就去吃饭,大家都饿了吧?
因为卫生局预算较紧,那天李翰宗只好带他们去吃街边的小吃。好在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是第一次来广东尝到真正的广东口味,那感觉自然不错。八十年代末,广东饮食开始向全国扩展,但遍地的广东餐馆做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广东味,您去广东吃一顿就知道了,哪怕花很少的钱。那天他们除了惊讶食品口味之好、价格之低廉外,还为广东人说话的口音而欣喜若狂。譬如,李翰宗点了菊花普洱茶,他说菊普(音GOPOU)大家就笑了一通,当服务员问“宾果顶菜?(谁来点菜)”时,他们就简直笑岔了气。
中国话怎么能这样说?哎哟,这是中国话嘛?
李翰宗也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他看着他们。这些人远离家乡到这里就冲这里是广东沿海地区可他们连广东话都没听过这样的女孩在家乡也肯定有不少人追。他的目光又落在陶黎黎身上。他说这样吧,大家拣自己喜欢的点,有不懂的我来翻译。
陶黎黎说我不用翻译了,“宾果顶菜”对不对?
这回连服务@T@X@T@小@说@共@享@论@坛@员也笑了起来。
笑使他们忘记了旅途的劳顿,使李翰宗忘记了这些天来压在心头的不愉快。李翰宗看看时间不早了,就以茶代酒祝他们事业有成。他说我这个副局长上任也没几天,你们刚到,我们都算是新人,那我们就共同努力吧。我始终相信,人在这个世界上得找到自己的位置,位置找对了才能说干事业。各位离开家乡到我们这里来,我希望大家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大家被他的话打动了,他们很庄重地举起茶杯。
走出饭店的时候李翰宗说和年轻同志在一道就是热闹,以后大家都保持联系,逢年过节的,要是不回家乡,就可以在一起聚聚,到时候叫我,我一定来。
第五十八节
李翰宗说我做东、我做东。这个叫陶黎黎的姑娘可真会逗。
那天晚上,新来的单身职工来不及送下去,只好在卫生局的办公室里将就一夜。不过,胡师傅给他们烧了洗澡水。只有一间浴室,女同志先洗。他们都说挺好的,要李副局长回去休息。
李翰宗说我最近忙着筹备一个活动,每天弄到很晚,就睡在办公室。他指指楼上。
陶黎黎顺着他的手指看上去,看到了三楼亮着灯的一扇窗。她瞪大了眼睛。
在男同志洗的时候,女同志们都在临时宿舍里梳理她们的秀发。有人提出过一会儿找男同志打牌因为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陶黎黎说她不想去,打牌的人走了她又说头发没干不能现在就睡觉。然后她就站在走廊上,迎着外面的灯光梳理着头发。
南国的晚风中传来粤剧高亢的声音(这声音当然不是来自胡师傅的半导体他也没那个胆)。从此我就要在这里开始新生活了可我连他们的语言都不懂。这地方没我想象的那么好不过也不赖尤其是那个副局长真有点风度。
几个小时以来,李翰宗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好了。嗓音好,待人接物好,还有他看她的目光,带着欣赏和赞美,带着自然的亲切,但不带色眯眯,因为他的目光不回避、不游移、不朝不该去的地方去。如果能得到他经常的照料该多好啊。陶黎黎又伸头看看楼上,略一思索,忽然转身朝楼上走去。
她这一走,走出他们俩的一段姻缘如同焰火般的五彩缤纷。当然那是以后的事,但您肯定想早知道,而我又忍不住,就早点把它给捅了出来。
陶黎黎蹑手蹑脚地走上来,在楼梯的最上一级两边看看,又伸头朝外望望。楼下又有几个小伙子从浴室出来,胡师傅大声问里面还有人吗?他的声音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响亮。
没啦!他们说。
胡师傅去锁好门,又回到门房,弄出很响的关门声。陶黎黎在楼梯口仿佛能听到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然后他们打牌的声音骤然响起“你怎么这样出牌?真臭!”“下台、下台!”
陶黎黎忽然转身,毫不犹豫地向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李翰宗正在打电话,是孙淑琴打来的。女人凶但凶不过男人。女人可以叉腰跺脚拍大腿,甚至可以撕头发、撞墙,但男人一巴掌下去这一切都无效。对于李翰宗、孙淑琴这样的知识分子夫妻来说,一巴掌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一旦来真的,总是女人先自己乱了阵脚。李翰宗并没有说怎么样,可孙淑琴等了几天也不见他回来就打电话来兴师问罪(她不会自己过来可电话是要打的)。你想一直这样下去然后等我主动提出离婚?死了这条心吧你!我就不相信那边能比家里工作效率高,到底什么意思你这样?
李翰宗说不是我要这样,你自己说你要休息…什么时候?等把事情的每一步都策划好了…白天有正常的工作嘛…你这样不是更耽误我的时间吗?
第五十九节
陶黎黎经历过类似的事,她立刻明白了自己听到的是什么以及李副局长目前的婚姻状况。她说李副局长,我想来了解一点事,可以吗?她一点都不尴尬,尴尬的是李翰宗。
噢,当然,来,进来,还没休息啊?
陶黎黎说在等头发干呐。李副局长,我要去的医院在哪儿啊?
于是李翰宗就给她介绍了城北医院的情况,陶黎黎又问那里离海远吗?李翰宗笑了,哦,原来是为这个呀!那儿在城市和海的中间,离海大概还有…十公里左右吧。
陶黎黎说那么远。
放心,你到了这里,海有你看的,海鲜也有你吃的。
陶黎黎伸头看看李翰宗桌上铺开的稿纸。哇,写这么多!要帮忙吗?
李翰宗说谢谢。我还没弄出来。你也帮不上忙。早点休息吧,一路上够累的吧?
陶黎黎把头发撩到侧面一摸。我的头发还没干呐。
那,你就再等等。李翰宗说。陶黎黎的脸@T@X@T@小@说@共@享@论@坛@被湿漉漉的头发框住,突兀在柔和的台灯光里。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家里有胖得变了形的妻子,平时接触的人以病人或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居多,忽然有个女孩坐在对面,长长的睫毛冲他眨啊眨的,而且灯光是那么柔和,李翰宗的目光这时开始游移躲闪了。
陶黎黎说李副局长,您可别把我们朝下面一分配就不管我们了。
不会的。李翰宗回过神来。我要去看望每一个新来的同志,还要了解你们每个人的工作情况呐。
李副局长,你要多来看我,你到我那儿我请你吃饭。
好啊,那我一定去。
陶黎黎又把头发撩到一边,然后站起来看着李翰宗。
你,要走?李翰宗也站了起来。
你忙吧李副局长。你可一定要来看我啊!
嗳嗳。李翰宗看到她眼睛里放出一种异样的光。她转身走了之后,他脸上的笑意还保留了很久象僵住了一样。
第二天袁世忠就晚上住办公室的事来劝李翰宗。老李,这样不太好。人家会怎么说呢?他头天晚上接到孙淑琴的电话,那时候李翰宗正对着陶黎黎的大眼睛长睫毛发愣。
怎么说?李翰宗直视袁世忠。
不是…你看,你上来没多久,万一你们闹不和,外面说起来就不好听啦!
说什么?我又没说要跟她怎么样。我只是要把这件事搞完。怎么?这也有错?
可她就不是这么想啦!
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我没那样想。
袁世忠说老李你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学习,但有一条,你太执拗书生气太重。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还是那点观点不温不火地说来说去,自然是谁都没说服谁。其实袁世忠也没太当真,接到孙淑琴的电话总要说说算是有个交代。李翰宗想好啊,你把我赶出来这会儿却倒打一耙。我没有任何把柄,你能把我怎么样?
李翰宗在办公室一直住到活动结束。那次活动非常成功,筹到善款76万元。不过那是1989年的事了。
第六十节
第三章 开始旋转
夫妻间的新关系
李翰宗策划的活动在正月初五举行。那天是花市,四乡的人都进城来了,还有人从香港、澳门甚至从更远的海外赶回来。李翰宗把日子定在这天,要的就是熙熙攘攘的那个气氛。他从这里跑到那里,伏尔加开得轮胎冒烟。医疗系统全部出动为市民义诊,少先队员们唱歌跳舞,游行队伍分几路向市中心进发,最后汇集在中心广场上。市民和华侨们都看呆了。
但是在义诊的医疗人员中李翰宗没看见孙淑琴。他问第一医院的郝院长,郝院长说孙医生病了,你不知道?
孙淑琴那天身体是不太舒服。她以前有痛经的毛病,这么多年没犯,这个月却又犯了。她也不是不能起来,她起来了,在家里看着电视直播,袁世忠对着镜头讲话时李翰宗就站在旁边。孙淑琴应该高兴,但李翰宗笑得那样又让她生气。你对着镜头笑,可我在家没人问。有什么你?要不是市委书记给你撑着,你能把这事办起来吗?别得意,得意就要忘形的。
晚上,人们还在卫生局的办公室里忙着点钱,袁世忠说老李你早点回去歇着吧,叫小胡开车送你。李翰宗没坚持要骑车,一是自行车好久没骑了,说不定得先打气,二是他想赶紧回去看看孙淑琴病得怎么样。
他一进门就问孙淑琴,你不舒服?他坐在伏尔加里就想她说不定会骂,然后就哭,哭很长时间边哭边骂。他会把她揽在怀里任她骂一会儿并任她把眼泪抹得他满脸都是然后他们会在眼泪中开始。完了之后她还会把头枕在他胳膊上就象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一样。
但孙淑琴没有回答。
李翰宗走过来,手搭在孙淑琴的肩上,钩过头来问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他伸手去摸孙淑琴的额头。
孙淑琴把头一甩,我死了你也不会问。
嗳,干吗呐,我不是都忙这事的嘛!李翰宗指着电视说,见孙淑琴不理他,又问你吃过了?
孙淑琴说我不吃还不早饿死了?
看你说的,我不是不知道嘛。嗳,你到底是什么病呀?去看过没有?李翰宗是陪着笑说的。
还用去看嘛?老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痛经?不是这些年都好了嘛!
问你自己!
电视上还在播放被剪辑过的活动场景,咨询、义诊现场的繁忙不已。陶黎黎的镜头一闪而过。李翰宗上午见过她,她说李副局长你没来看我。她嘴巴撅得象个小孩。他说就来就来,这事忙完了我一定去。记者没拍下他和她在一起的镜头,否则李翰宗会看到自己笑得很甜。
李翰宗从电视上收回目光说就这事?那你也该挺一挺去参加献爱心活动嘛。
孙淑琴猛地扭头看着李翰宗。挺一挺?你说得倒轻松,这几天连个给我倒水的人都没有,谁给我献爱心?
第六十一节
嗬,你还怨我?你这么长时间连家都不着,回来就摆副局长的谱子?
李翰宗说是你嫌烦叫我走的,这会儿怎么又变成我的错了呢?
是我叫你走的,可这么长时间你主动问过我的情况吗?除了回来拿东西,你回来看看我、陪过我吗?你是有爱心可那里没我的一份!
你这是怎么说话呐?李翰宗说,你得理解到我们这个年龄,要是再不干点什么出来,能对得起这辈子吗?
我早就跟你说别弄这些子事。孙淑琴拦住李翰宗的话头,行,我错了,这下你干成了,干成了大事业。你风光,好,可你也没有权力一定要叫我去!
李翰宗愕然地看着妻子。她没指责他也没哭却说我错了还说可你也没有权力一定要叫我去。他在路上想过几种可能可他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想去。
你是根本就不想去。他说出了声。
孙淑琴说我是请了假的!你少跟我来这套现在又不是文化大革命!
李翰宗一下子提高了嗓音:你就是不想去!你把我们拌嘴的一点小事憋在心里,越憋越大。我早就把它抛到脑后去了…
你当然把它抛到脑后了!孙淑琴也大叫起来总有一天我也会给你抛到脑后的!
李翰宗指着孙淑琴说你真是鼠肚鸡肠,把个人的恩怨带到工作里…我,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怎么?你还想打我?李翰宗,你当官才几天?你是把你以前在农村医院的时候事全忘了!孙淑琴哭了起来,这不是李翰宗预期的那种哭而是又哭又叫令人退避三舍的那种。
那天伏尔加开了一天,而最近小胡又没时间好好把车子弄弄。李翰宗下车后小胡觉得车子有点不对头,就在他们楼下借着路灯光打开引擎盖查看。他正一项一项地检查着就听到了孙淑琴和李翰宗提高了的嗓门。
李翰宗说我们现在就说今天的事!
今天我错在哪里?孙淑琴叫道昨天上班大家看我实在挺不住了,叫我回来。我这几天腰疼得象是要断了,你没有一句关心的话进门就埋怨,你哪儿有爱心呐连同情心也没有呀!她放声哭开了。
小胡后来回到局里把他听到的向袁局长做了汇报。那时候他们数钱已经数到了72万,袁世忠说这个孙医生,唉,老李也是。这时有人过来说袁局长,已经超过73万啦!袁世忠笑着说哦?他没顾得上李翰宗家里的事。后来李翰宗要和孙淑琴离婚,袁世忠嘴上劝着但心里觉得离就离了这样的妻子也真是,再后来袁世忠承认从那时候起李翰宗的个人主义就开始膨胀了。
那天晚上孙淑琴只铺了半边床。她背着光睡下,把被子裹得紧紧的,给李翰宗留出一大块地方。李翰宗看着铺成那样的床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并不是从此就没有性生活了,为了缓和李翰宗主动地要过两次。孙淑琴倒也没拒绝,但她闭着眼睛头扭在一边不理他。第一次当李翰宗正忙得不可开交时,孙淑琴突然问你说你到底爱不爱我?其实在这种时候她要是说我爱你他也就顺着说下去了两人尽释前嫌。可是她说你说你到底爱不爱我?这是质问,问得李翰宗兴味索然匆匆收场;第二次是李翰宗还在大口喘息时,她说好了没?好了就下去。这可能是李翰宗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尴尬的事,他觉得自己象罪犯。那两次以后他就尝试着把它戒了。
第六十二节
孟洁云正在给自己弄晚饭。哟,你是刚下班吧?我也才到家。
孙淑琴说我到你这儿来吃饭。
好啊,那我去准备点菜。孟洁云是犹豫了一下才说的。
孙淑琴拦住她。别忙了,我都带来了。都是现成的,你就做点饭就行了。
那…翰宗呢?
管他干嘛?他都从来想不到我。
孟洁云愣愣地看着她,都忘记了请她坐。孙淑琴来找孟洁云告李翰宗的状显然是没找对人,但她又没其他人可找,因为这个人必须认识他们俩并和他们都熟。不过孙淑琴的确不知道孟洁云对李翰宗有过那种意思,上高中的时候孟洁云学习好,跟其他同学不太聊。她的心事除了顾浩东和他的夫人没人知道。
吃饭的时候孟洁云问怎么今天忽然到我这儿来吃饭?
孙淑琴眼睛一翻说,不乐意见他。
不乐意见他倒乐意见我?
孙淑琴没笑。我那两天人都象是要死了似的,他回来也不问个情况,马上就埋怨我没去参加义诊活动。那么长时间了,一回来就这样,谁愿意受这个气呀!
孟洁云说他是把这次活动看得很重的,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响?
但也得问问清楚啊!又不是我想生病。哎,洁云,你是知道的,我们上高中那会儿,我每次疼得都不能去上课。你说,我能到风里头坐一天吗?
还是那病?
孙淑琴答非所问。这么多年,我把他服侍成这样,他一当官就跟我来这一套!那天我就叫他别忘了以前他在农村医院的样子!洁云,你是看到过的,他那时侯回来,哪象个医生的样子?是我每次帮他洗啊弄的,还把好吃的给他带回去,我被我父母说过多少回啊…她说不下去了。
孟洁云看着她,想起那时她把李翰宗盯得好紧,弄得自己都无法靠近。淑琴,你也别生气,他要干事业,你也得体谅他一点。
我是一直体谅他的,可他体谅过我吗?我找那个袁局长反映情况,他还要我支持他的工作。我就不明白我怎么不支持他的工作了?这些当官的说的都是人话吗?她又抹泪。
孟洁云为难着。要不,我明天找他谈谈,你也别…哎哟,还有一个汤!我都忘了。她赶紧朝外跑。
早知道就让他在农村医院呆一辈子,看他跟谁神气去?孟洁云端汤进来时孙淑琴又说。
孟洁云赶紧把汤一放搓着手愣了一下,然后说你呀!
第二天孟洁云真的去找李翰宗,也不一定全是为了孙淑琴的事,她自己也想跟他聊聊,但她嘴上说我是为你和淑琴的事来的。
李翰宗说我们…也没什么呀?他立刻明白了孙淑琴昨晚去了她那儿。
翰宗,我们是老同学了,我多一句嘴,你在现在的位置上,就更该对淑琴好点,要不她心里摆不平啊!
可我…我也没对她怎么样,李翰宗先有点尴尬然后就激动起来,她嫌我吵,叫我出去,我就在这儿睡了两个月!那天她没参加义诊,我是说了她几句,你想嘛,全市这么大的一个活动,又是我建议搞的,我自己的老婆倒不参加,说得过去嘛?他涨红了脸。
第六十三节
李翰宗从来就不喜欢把自己家里的事对外人说,孟洁云当然另当别论,可是把夫妻间的矛盾捅出去总叫人面子上过不去。其实,他说,她自己也说了真话,就是不想参加!我、我都已经放弃原则了她还有什么说的!
孟洁云的是非观念很强,而且她知道李翰宗不会瞎说于是她只好说一些你让她一点你是男同志之类的话,然后他们的谈话转到了李翰宗搞的这次活动。李翰宗只是随便谈谈,就象他那段时间里经常谈的一样,孟洁云却瞪大了眼睛。以前就觉得他会有出息这下真的搞成大事了孙淑琴那时候盯得太紧其实他们就是一起去串联了一下可我还在侨办看吴耀先的脸色真是人不能和人比。孟洁云这样想着,当李翰宗问她最近怎么样时她差点哭了出来。
她说我要是想混混日子倒也不错,可我…她低着头说不下去了。
李翰宗很不是滋味。他终于说你可以写点东西呀,你的文字好、笔头快,我最清楚了。上大学的时候你给我写信,我每次回信都要费很大工夫呐!
孟洁云一愣。她品味着李翰宗的话,然后慢慢地说我是真想有点事,象你那样忙上一阵子,把这些烦心的事都给忘了。
李翰宗又安慰她想开一点,有些事别朝心里去就算了。就这样,孟洁云反过来被李翰宗劝解了一通,最后她都忘了她是为什么来找他的。
那天李翰宗回家之后什么也没说。孙淑琴老看着他希望他开口,李翰宗知道她在等什么但他烦了,从心底里烦了。我给你留了面子可你却把这些事情到处乱捅。好啊。
他铺了自己这边的被,给她空出一大块地方,也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孙淑琴磨磨蹭蹭地上了床,探过头去想跟他谈谈,他却伸手把床头灯开关一拉。
咔哒。屋里一片漆黑。
他们背朝着背,在黑暗中各自体味着心中的不平。
1989年
爱心大游行以及李翰宗孙淑琴的夫妻关系在1989年根本算不上个事。那年春夏之交中国发生的事使大家忘记了一切。枝江市还算是比较平静的,先是有人悄悄地说北京出了大事啦,后来电视上也有了报道。天呐,天安门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大家就每天看电视,看着看着就对着屏幕发议论。这地方连文革都没怎么闹过,光写大字报象书法比赛,就是不动手也不出去串联。李翰宗、孙淑琴在广州和外地看到的那些文革场面回来说给他们听他们都不太相信。到了这个时候,这里的普通市民猜测大概当年的文革就是这个样子。以前没有电视,外面的文革什么样他们不知道。
怎么能这样呢?孟洁云在侨办涨红了脸说。那段时间华侨们都不太回来了,侨办每天都很清静,他们就为电视里看到的事争论。孟洁云说应该按正常渠道向上反映嘛,这成什么了跑那儿去绝食?
第六十四节
怎么会没法反映呢?派代表打电话写材料,什么都比这个强!饿就能把问题解决了?她说的声音很高,院子里都听得见。
吴耀先在楼上也听见了但他不出来制止,也从来不参加他们的争论。中国的事情说不准,谁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出现一个转变所以说不准的事就干脆别说,甚至干脆就没听见。没听见或没看电视总不能算是什么立场错误吧?
侨办的老同志比较倾向于孟洁云的观点,但他们也不怎么说话。说什么呢?怎么说都不合适还不如不说。那些年轻人就几个围在一起和孟洁云辩论,孟洁云说着说着嗓门就高了,“戈尔巴乔夫马上就要访华,欢迎仪式怎么进行?应该为国家的形象着想!这天安门广场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
他们说你别激动啊以理服人嘛。广东人性格比较平和,象孟洁云这样顶真的不多。后来侨办的年轻人在背后叫孟洁云“战士”。看,看她走路的姿势,象不象战士去打仗?吴耀先听到这个外号绷住笑没说话,背过身去想想越想越乐。这些年轻人怎么想得出来的?他独自在办公室里笑了好一会儿。
北京的事一出,宣传部就开了会,广播员们都参加了。广播站虽早已光放广播体操,但既然现在有了这些事,领导觉得还是要做一些必要的防范,因而规定即使是放广播体操也不能一个人在广播室。孟洁妹并不在意北京发生的事。她那会儿刚从谈志军偷渡事件中恢复过来,反应似乎很迟钝,上班有人陪着说话正好解闷。但这个规定实行了没几个月就取消了,而且在没取消前就没怎么认真执行。另一个广播员小钱的孩子还在吃奶,领导抓得紧的时候她就来露个面,稍微一松她连来都不来了,广播操还是孟洁妹一个人放。放着放着她就看着靠墙的长椅,心想谈志军这个没良心的到现在也没个信来,十有八九是死了。也就是说她曾在靠墙的长椅上和一个死人做爱,做爱的时候他没死不过现在想起来还是怪恶心的。
她每天回家也看电视,就是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看一会儿新闻,然后翻频道找其他节目。父母亲想看戏或香港连续剧但又不敢说。反正那段时间家里一切事情都由着孟洁妹。
孟洁云有时也回来。那次和父亲吵过以后她回家的次数并未减少,反而显得更客气了些。但话少了,在家吃饭的次数也少了。单位里发了付食品或她自己在街上看到了什么便宜菜,她就拿回来,交给母亲后就匆匆要走。母亲就留她,有时她就留下和他们一起吃,有时留也留不住。孟洁妹觉得姐姐还是不留下的好,留下了这顿饭就没什么人说话,饭后她又抢着洗碗然后再走。她走了父亲才如释重负地朝藤椅上一靠,眯着眼睛看电视,整个晚上不说话;母亲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就到处擦呀弄的,好像憋着一股劲。最重要的是见到姐姐她就想起谈志军,大家越不提他他就越往她脑子里钻。他第一次到他们家来时姐姐也陪着来的。爸、妈,这是小谈,和我在一起工作,你们看怎么样?那天姐姐很高兴,父母亲也很高兴。父亲努力显得庄重地喝着茶,母亲则一直咧嘴笑着。那天家里一下子显得很挤,孟洁妹想叫谈志军到她的房间去坐,但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谈志军只是在临走的时候伸头看了看。你的房间?他说,挺好的。然后他就很有礼貌地告辞了。孟洁妹把他送出来,说你今天装得倒挺象那么回事啊?你在广播站的那个劲头哪儿去了?她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他吃吃地笑。
第六十五节
她一个人坐了好一会儿,忽然对靠墙的长椅说你把我坑苦了!
作为局级干部,李翰宗那段时间自然不能不关心那件事。他得参加会议并在会上发言表态,不过说实在的,他没搞懂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头几天报纸、电视上还是一片声援的声音,怎么一下子就全转向了。他回到家就默默地看电视,反正孙淑琴也不和他说话。白天除了开会他就尽量下基层去,就工作谈工作其他的什么也不说。
伏尔加不行了,小胡擦得再勤可机器不行了,半路抛锚的事越来越多。五月底北京闹得正凶,伏尔加刚出市区就停在了路边。李翰宗看着小胡修了两小时,说你慢慢弄吧,我到前面城北医院去看看。
当然,他想到了陶黎黎。
他在挂号窗口问院长在家吗?挂号的在小窗里还没反应过来,陶黎黎就出现了。她全套医生装束站在那里,白帽子把头发全部罩住,脸庞被衬托得青春焕发。她就拿着托盘站在那里,线条柔美,亭亭玉立。
李翰宗说哟,陶黎黎,看你这身打扮,我都认不出来了。忙什么呢你?
陶黎黎抿嘴笑了。刚忙完,把器械送到消毒室去。
都是你一个人干?
陶黎黎嘴一撅,李副局长您忘记得可真够快的,不是这儿没人我才来的嘛?还有谁帮我干?
李翰宗嘿嘿地笑了。看来你有不少牢骚嘛。
您可别这么说呀!我还在试用期,您这么一说,到时我还不得给退回去?她半真半假,大大的眼睛里都是笑。
李翰宗说都说四川妹子厉害,我今天算是领教了。你们院长不在,你就带我各科室转转吧,也看看你进入角色的程度怎么样。
可不兴打击报复的呀!陶黎黎叫道。
胖挂号员在小窗里看着他们离去,然后学着陶黎黎撅嘴、翻眼。她自己也觉得学的不象,心里就想他们都不是什么好货。
李翰宗在阳光明媚的五官科里和陶黎黎聊了一会儿,主要聊的还是工作。后来陶黎黎说走,我们吃饭去。她转身脱下白大褂,然后摘下帽子。一头青丝顿时象瀑布般倾泻而下。她拢着头发,在背后挽起个马尾巴。在她胳膊举起来的时候,高耸的胸脯把衬衫绷得紧紧的,而那时候流行的踩脚裤又勾勒出她的细腰和浑圆的臀部。
她扭头,他赶紧把目光移开并显得有点不自然。那是她第二次捕捉到他的那种目光。
吃饭的时候陶黎黎说广东食品刚接触感觉还不错,天天吃就越来越没味道。这儿的辣酱甜甜的,吃一大碗也没个辣味。
我下次看见有四川辣酱就给你带点来。
那太好了!就是…
什么?
脸上会…她在自己的脸上点着。
李翰宗笑得陶黎黎满脸通红。后来陶黎黎告诉他她前年毕业给分了出去,她不肯去,耗了一年多,一直在街道卫生院里帮忙。这次学校开恩,算是重新分配。作为一个仍在试用期里的员工,这些话是不该对领导说的,但陶黎黎不由自主就说了出来,而李翰宗只说你年纪轻轻,还真够坎坷的。陶黎黎很有触动,以至于不能抬头正视李翰宗。
第六十六节
要出事了啊?孙淑琴说。
李翰宗扭头,首先看到的孙淑琴平平的胸脯还有比胸脯还高的肚子。孙淑琴那天是想找他说话的但李翰宗没答她的茬。
周继才没怎么看电视。不是他不关心,那阵子他实在忙,生姜头、斗鸡眼成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到处找生意做。走在路上或在市场里跟人家谈事的时候,大家偶尔也会聊起电视里的事,周继才说不出什么来。几个月前他有整整四十万,一不留神现在只有三十万出头了,生意得尽快做起来。当然三十万不是个小数字,在1989年,大多数人做梦都没敢朝那个方向去。让他们闹吧,不管闹成什么样还是得有钱。有钱的滋味真好,过了这几个月的日子周继才深切地感到以前的二十多年都是白过。谈志军和那帮人跳了下去现在到鱼肚子里都找不到了,倒是我命大。不过我伯伯还是很蠢,他早把钱拿出来我也不会和祖国有二心,还少受多少罪呐。夏天的那种温度,身上绑着绷带躺在病房里,那罪真不是人受的。现在周继才想起这些事已经不太气愤,倒是越来越觉得伯父蠢,蠢得你都不知怎么说他才好。你花了九十万可我受了罪,而且身上还留下了疤痕这也算是破了相,你要是直接把九十万给我我怎么着也能做到一个行业的头啊,就是不做九十万也够活几辈子的还天天喝酒!
他们到底要干嘛?奶罩老板说。
那天周继才坐在奶罩老板的办公室里,身边的纸箱一直码到天花板。桌子上摊着一些奶罩,台湾出的,上面织满了花花草草。奶罩老板专做这个生意,但他自己不零售。周继才还在对着那些里面带着衬子的奶罩发愣,奶罩老板说他们到底要干嘛?哦,我是说那些学生。奶罩老板的办公室里放着台14寸彩电,他让人家看货自己看电视。
干嘛?周继才看看屏幕说,想再来文化大革命呗。他又低头挨个捏桌子上的奶罩。
文化大革命?奶罩老板摇摇头。现在的人哪有那个觉悟?
周继才愣愣地看着他。
奶罩老板给自己点上烟,然后扔一支给周继才,又看着电视摇头。他说文革的时候人多纯洁,玩命似的要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你没到外地去看过吧?
周继才摇头。
现在不可能有那种劲头啦!现在是这些玩意的年代啦!奶罩老板拍着桌子上的奶罩说看到没,里面还衬了海绵,就怕那玩意长的小了不起眼!现在哪有那种劲头?
周继才说那你说他们要干嘛?
我也不知道。奶罩老板手一摊。怎么样?选中了没有?
到了真正的世纪末,李翰宗和周继才在养老院里说起黑洞的事,周继才想起了奶罩老板的这番话。他把这番话说给李翰宗听,李翰宗恍然大悟。他明白了1989年春夏之交发生在北京的事是世纪末黑洞出现的信号。他联想到在此之前本·约翰逊服用兴奋剂的事。都是为了金牌后面的钱,孙淑琴当时半裸着站在卫生间门口说。那是世界进入世纪末黑洞的信号,后来其他人就前仆后继地服用兴奋剂了查得再严也没用;而1989年北京发生的事是黑洞出现在中国的信号,因为过得时间越久就越没人说得清那到底是为了什么。那是一片混沌,在那以后就更加混沌,大家都一心一意地奔着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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