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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末的黑洞》作者: 周伟

_13 周伟(现代)
孟洁妹想你还得去找小吴就是说你原先的确是打的我的主意。所以她坐在车里一路上都板着脸。
小吴是湖南人,来广东学做蛋糕,然后就不想走了。谈志军看她机灵就录用她为售楼小姐。谈志军每次到售楼处小吴就脸色泛红地围着他前前后后地转,还掏出小镜子迅速地照一下自己。谈志军感觉她有点意思但还没顾得过来。那天早上他把她叫到办公室说今天的客人非常重要,你要把他伺候好。然后他又告诉她伺候好了他你就不用天天在售楼处和顾客磨嘴皮而且提成照样有你明白我说的伺候的意思吗?小吴低着头涨红了脸,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怎么能和别人那样呢?谈志军问你在家乡结过婚?小吴一个劲地摇头,然后用更低的声音说谈总你真的没注意到…?谈志军愣了一下,心想人的愿望是没有贵贱之分的她肯定懂得如何为实现愿望而努力。他这么想着就伸手摸了摸小吴的滚烫的脸,要不是担心孟洁妹随时可能进来的话他可能摸的地方更多。
第二百零一节
他这么一说,孟洁妹就预感到这幢别墅是想留都留不住了。事后她问谈志军你怎么敢真的让小吴那么干?他要是不愿意这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谈志军说我没叫小吴那么干是秦建中要那么干的,都是人嘛!
事实是那天谈志军和孟洁妹轮流向秦建中敬酒,秦建中稍一犹豫坐在旁边的小吴就说你喝嘛秦副市长!她知道自己要伺候的人是副市长后进入角色很快,口口声声地叫秦副市长还尽量俯下身子把酒杯朝秦建中面前推以便最大可能地向他展示自己胸前的两团肉。她的腿开始只是不经意地碰了他一下,然后越碰越多,最后就不依不饶地粘上去了。在“吴经理”带秦副市长上楼休息的时候,秦建中的确推脱过。他说我下午要去爱心医院工地,小吴立刻说您放心,有我在呐!
可是,谈志军还在和孟洁妹轻声地说小吴表现得不错这会儿老秦肯定在摸她的腿时,小吴又下来了。原来秦建中虽然对自己的婚姻极度不满,但这些年来他的确没有越轨的行为。小吴放下厚厚的窗帘后,他不知怎么开始。在宽大的双人床旁边站了一会儿,终于说那我就睡了?小吴先前的行为的确过分,但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她也洒脱不开。他不动手而且也没有语言的明确表示,小吴只好回到楼下。
那你就去给他送茶!谈志军说。
现在?小吴为难地说。
不是现在还等到什么时候?谈志军急了,再把枕头给他垫高一些!
小吴红着脸端着茶托准备走的时候,谈志军做出了他在孟洁妹面前对另一个女人最大胆的行动:他叫住小吴,手猛地伸到她胸前把衣服和胸罩朝下一拉。小吴和孟洁妹都发出噢的惊叫,谈志军盯着小吴连乳头都快露出来的胸脯说好,你去吧。别下来!
然后他转过身去不看孟洁妹。他想她要是想吵架我就和她赶快离开,可孟洁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们男人真无耻。她说得轻描淡写因为这个谴责是对世界人口的一半而发的丝毫没有批判力。谈志军没说话,指了指楼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上半截楼梯,侧耳倾听。
听什么呐你?
他立刻把手指竖在嘴巴上。这时他听到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他转过脸来,朝着孟洁妹笑了。
下午谈志军仔细盘问了一直红着脸的小吴,她的回答支支吾吾,令人着急。开始大概是这样的:小吴进去开灯就发现秦建中毫无睡意。他说你?小吴说我给你把茶端上来。她走到床头几前放下茶盘,抬头看见秦建中正瞪着自己的胸脯。
他就伸手了?谈志军问。
没有…小吴说,他…朝毯子里缩了一下。
啊?谈志军拍案而起,你没办成?
小吴这才说我…只好…为他垫高枕头…在垫的时候…
他就伸手了?
不…他伸的是嘴…我倒下时…打翻了茶杯…
第二百零二节
哦?哪条腿?
这条…
谈志军又大笑起来。噢呵呵——那是、那是,你的右腿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摸过的好右腿呀!
小吴莫名其妙。谈总,那我今后…
谈志军说今后你就每天给他打电话叫他到别墅来!
小吴此后果然每天打电话,但秦建中直到第五天才来。他来的时候别墅里只有小吴一个人,走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看见,然后他来的就勤了,因为和腿好的女人做爱的滋味就是不一样。直到第五次(谈志军为他记着呐),当他搂着小吴从楼上走下来时,谈志军站在楼梯下笑容可掬地问睡得好吗秦副市长?
小吴红着脸赶紧走了。谈志军看着她的背影说这是我们公司里最漂亮的女孩,然后把钥匙塞到秦建中的手里。都归您了,他说,手续在您认为方便的任何时候都可以办。
秦建中脸上的红晕还没消退,谈志军又递上了贷款申请。秦建中看了以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上面签了字。他一直没说话,只觉得有点出汗,不知是先前做爱的惯性呢还是由于那笔贷款的数额。在那张用电脑打印出来的申请书上,金额是用黑体字加以突出的:人民币一亿五千万元。至此,谈志军从秦建中手中一共批到了三亿一千万贷款,其间陆续地还了几次,但余额还有两亿三千万。
谈志军一回到办公室,孟洁妹就赶紧问他收下了?
谈志军笑而不答。
她愣了一会儿才恨恨地说看来当官的的确没有好人,我算是信了。
谈志军摁着计算器,只说了一句哪儿啊?
你还不信?她高声说,史慎文贪,李翰宗也贪,秦建中一贪就是一幢别墅!
你轻点!谈志军说,我看除史慎文之外,李翰宗和秦建中都不算贪的。你看见我给他们送点东西要费多大的劲。
可他们还是收下了!
他们都是人!你想他们是神?可能吗?
孟洁妹给他说怔住了。
你想,他笑着说,秦建中到现在才第一次接触两条腿一样粗的女人,容易吗?
你怎么知道他是第一次?
谈志军就把小吴提供的情况说给她听。平心而论,他说,李翰宗和秦建中都是好人。
可他们都贪了!
是这个体制!给了权力却没人监督!懂吗?还有陶黎黎和小吴的腿帮了忙。
几年之后孟洁妹又看到了李翰宗作为医生在工作,被他的工作精神所感动。她在那时候想起了谈志军上述的话,觉得的确有道理。那时候谈志军已经死了,但孟洁妹记住了他上述的话并惊讶地发现自己回想起他来已没有了恩怨的成分。
那天晚上孟洁妹坚持要到谈志军那儿去。他们做爱时,她问他难道一条腿就这么管用吗?那你说我的腿怎么样?他边耸动边说你的腿…你的腿…她用力按住他的臀部说我的腿到底怎么样?他终于说你的腿也和我的事业有关行了吧?说完又拼命耸动起来。
第二百零三节
眼睛:清与浊
经过几年的适应,袁世忠终于把96年的爱心大游行搞出了点名堂。市长王承业在听了他报告的筹款数字时说好啊,很有起色嘛!袁世忠一口气还没喘透就又憋了回去,因为王承业接着说要考虑如何把明年的活动搞得更好,啊?袁世忠哼哼哈哈赶紧挂断电话。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其他局陆续来祝贺,但到了酒桌上他们只为活动成功举一次杯就展开了其他话题,那些话题和卫生局毫无关系。毕竟这个活动已经搞了很多年,搞得好是应该的,搞得不好就是能力问题,而且在人们的记忆中,谈志军获得荣誉市民的那次是最成功的。那次不但捐款数量多,还富于戏剧性,人们提到爱心大游行想到的首先是它。
渐渐地,袁世忠觉得自己当时为分管工作问题和李翰宗闹矛盾不值。岂止是不值,简直就是吃亏了!他进而想到,每一个工程都是新的,要验收通过也易如反掌,但那就是成绩,难以横向比较的成绩。卫生局就是那么点日常工作,你怎么抓都是那么回事,而且现在的患者动不动就向新闻媒体投诉,弄得他收到报纸就首先翻到“读者中来”那一页;还有爱心大游行,它象一块大石头压在你心头整整一年,你好容易想松口气,第二年的石头又压上来了,比第一年的还重。李翰宗现在肯定成天在笑!两个工程的好处他一人得了,只给我分了点烟酒!接下来设备的投入更大,他还不得笑死?自从卫生局分工以来,袁世忠一直只想着如何保住面子,现在他开始愤愤不平了,并下定决心要在设备采购过程中插一只手进去。
李翰宗的确在笑,从他得知96年爱心大游行的筹款数目时他就一直在笑。爱心医院的建筑工程即将完工,袁世忠又为他解决了后续资金的问题,医疗设备采购的事马上就可以开始。要不是负责工程,他问自己,我在干嘛?下基层找人谈话,还是忙着定计划?也可能在解决患者的投诉。幸亏当初黎黎帮我分析了问题,否则我现在肯定是一头白发满面愁容。回想自己当时和袁世忠闹不愉快,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心情一好,淘淘就跟着沾光。李翰宗最近一回家就大声叫淘淘,淘淘猛扑过来,打闹从此开始,到了吃饭的时候也止不住。那天陶黎黎真的为此板脸了,但他还在跟淘淘偷偷地笑。气得陶黎黎上了床也不理他,可他过一会儿就推推她的肩。陶黎黎终于回过头来,遇到他歉疚而讨好的脸。呵呵,他说,别生气呀。
呵呵!陶黎黎学他的样。你这样哪象个副局长?
这有什么不象副局长?他腆着脸说,我不是这两天高兴吗?说着他就去搂她。
你高兴?她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想想人家这边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
第二百零四节
哎呀你操什么心?到时候进设备就行了!
第二天袁世忠就把李翰宗叫去问施工的情况怎么样。进设备的事要慎重,他说,其实一家医院的设备比它的建筑更重要你说对不对?我想我们应该集思广益,群策群力,把每一个供货商的情况都放到桌面上来讨论,买到最好、最便宜的东西你看呢?
晚上淘淘扑向爸爸的时候,李翰宗只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吃饭的时候也没怎么说话,饭后陶黎黎一问,连她都愣住了。
他这是想插手呀!许久她才说,那你说怎么办呢?
现在还能怎么办?等吧。
等?那要是上面给你几个供应商的名单呢?
那你说怎么办?我自己拍板就去进设备?
这回是陶黎黎给他问住了。他们看着对方没说话。问题明朗了:钱在卫生局的账户上,设备在外面形形色色的公司手里,无论谁拍板去买设备,他都会得到卖家的“意思”,所以谁都想拍板。袁世忠的话明确了李翰宗不能自己拍板,但如果是人家拍板或集体拍板,好处对于他来说就只能是些烟酒了。李翰宗不抽烟,没事又难得喝酒,老是推敲着把烟酒转赠给谁已经使他们伤透了脑筋。烟酒对有些人来说是多多益善,但你若隔三岔五地送给他就说明你背后有更大的问题。还有,李翰宗要回报谈志军,一则是因为他成立了医疗设备公司,陶黎黎在那里挂名拿钱,让他赚点是应该的;二则是在他的再三盘问下,陶黎黎有一回终于承认当初的家具、装潢的确没付钱。但我为他们公司出过主意,她红着脸说,而且你也把工程让他做了再说你今后不还得给他项目做?听她说完,李翰宗瞪大了眼睛。陶黎黎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他终于什么都没说。陶黎黎当时为推测他的眼神是埋怨还是顾虑费了好一会儿工夫。
那几天他们没做爱,往往是在熄灯以后在各自的一边辗转反侧。要是在翻身的时候碰到了对方,对方就会赶紧“唔?”一声。他们都知道那声“唔”后面是对解决方案的期盼,“再想想”,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然后又侧向自己的一边。有时候李翰宗发出了鼾声,陶黎黎就会坚决地把他推醒。你睡着了?
唔——没有。
人家还在想呐你都睡着了,真是!
你…想出什么了?
你不想就什么都想不出来!
李翰宗就克制着睡意又翻了几次身,假装还在努力地想,弄得早上起床眼睛里都是血丝。陶黎黎是从那时候开始对李翰宗不满的。她觉得既然你知道有好处而且想得到它你就该拿出主意来可我作为一个女同志还在考虑问题你倒发出了鼾声说空话时你头头是道到了关键时刻你却没有一点主见你不是很会定计划嘛?
那几天谈志军也在想这个问题。贷款到手,要赶紧让它转起来。他有一种预感:事情不会就这么一帆风顺,和他打交道的几个人中要是有一个出事,那大家就全部完蛋;而自己老是拖着银行的钱不还也不是办法。是抓紧时间给自己留一手的时候了。
第二百零五节
李局不好做主,对不对?他一进书房就说。
陶黎黎看看他,叹了一口气说袁世忠想插手。
哦?那…
李翰宗这时叼着牙签进来,陶黎黎白了他一眼。谈志军从她这一眼中看到了许多东西。
因为他们想的是同一个问题而且都没有解决办法,所以连客套话也不用多说了。他们无言地坐着,偶尔有目光接触也立刻闪开。这是另一种尴尬,各自希望别人拿出主意来又不好明说。
李局,您觉得医院的建筑工程怎么样?谈志军终于熬不住了。
看上去还不错吧,得等验收过了才好说。
谈志军和陶黎黎都愕然地看着他。谈志军这次可不象康复中心那么卖力,李翰宗又说验收使他一怔;而陶黎黎则想到现在你还计较什么验收的事,你该想设备的问题才对嘛!
唔…我看这么着吧,谈志军说,验收那边请李局打个招呼,争取获得优等,那以后我们就争取设备…
怎么争取?他们问。
唔…谈志军语塞。
对!李翰宗忽然叫道,你就再捐些设备,质量好的,我再提一提让你们做设备生意的事!
谈志军朝李翰宗瞪大了眼,缓缓地说那能保证定单都交给我?
李翰宗给问住了。陶黎黎为李翰宗的鲁莽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能那样说呢?谈志军一走陶黎黎就说,他的钱就不是钱?
我就是这样建议一下…
建议什么?你又不能保证把钱给他赚!
李翰宗无言以对。
谈志军是一路冷笑着回家的。哼!真是不生孩子不知道肚子疼,把我当什么了?他洗澡的时候还在忿忿地回想先前的对话,想着想着他的手就停住了。袁世忠想插手…你就再捐些设备…袁世忠想插手?我到现在对袁世忠还没有过任何表示呐!可他需要的决不是设备,谁会捐设备呢这个李翰宗说话真没谱!对,袁世忠想插手!他忘记了自己此刻还光着身子,朝腿上猛拍了一掌,留下五个手指印,后来上了床还呵呵笑着揉了半天。
第二天他就直接找到袁世忠。其实我们已经合作很久了,他摇着袁世忠的手说,可我一直在瞎忙没能来看您真不好意思。
其实是我应该去看你呀!今天你有什么事?袁世忠满脸堆笑地说。
看来他是已经有预感了,谈志军想,那就好。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绕到了医院设备的问题上。袁世忠的打算是:要把爱心医院办成珠江三角洲最好的医院之一,眼下技术力量还有欠缺,但可以在设备上先占据优势。
哎呀!谈志军感慨地说,有您这样的卫生局领导,枝江市的市民们三生有幸啊!
哪里?工作还是大家做的嘛!
不!我不能同意您这话!谈志军激动地说,工作是许多人做的,但杰出的领导更重要!在我们枝江这样的小城市要出现一个珠江三角洲最好的医院,只有在您的领导下这一切才能实现!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他激动得连刀疤都在跳动。
第二百零六节
谈志军趁势说袁局,我们也算是老合作伙伴了,我想我们该在医院设备方面继续合作下去。
医院设备?红晕从袁世忠脸上迅速消退,谈先生我知道你办了一家医疗设备公司,可你…
袁局,这个生意给谁做都一样,只要买方买的不比别人贵而卖方又没亏本。在质量上我可以请人把关,您说对不对?
袁世忠还在想怎么拒绝他,谈志军又说袁局,我想再向你们卫生局捐一百万,只是…他停下看着袁世忠的嘴巴和眼睛先是张到最大,然后骤然缩小成几道令人愉快的弧线。
谈志军凑上去说钱就交给您处理吧。我已经是荣誉市民了,也不用再宣传报道啦!
袁世忠红着脸不看谈志军的眼睛。他当时的模样使谈志军憋不住想笑。这种似乎羞答答的模样他现在已经很熟悉,有了这种模样事情就能成!共产党的钱他拿着做人情,日后再从共产党身上赚回来,这比当年在泰国小镇上逼着那些哭丧着脸的小老板要钱容易多了。
第三天在袁世忠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谈志军开车进了卫生局大院。他拎着两个纸箱上了楼,对袁世忠说要提这么多现金可真不容易。尽管袁世忠已经等了三天,但在那一会儿,他还是怔怔地忘了请谈志军坐下喝点水。
那一夜袁世忠彻夜未眠。一百万现金就放在办公室的橱子里!谈志军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响:这是我对卫生局、主要是对您个人的一点敬意。这么一大摊子工作,您很不容易啊!
我当然不容易,可卫生局的工作再不容易别人也看不出来。看人家财政局、城市规划局、园林局的人多自在!我的烟他们都不抽,他们坐的车子光是内装修就要好几万!可他们并没有创收!他越想就越觉得谈志军能理解人的苦衷,象他这样的人现在真的不多了,医疗设备的生意当然要给他做!
哎呀你睡不睡?老婆半夜说,翻来翻去翻了一宿,到底什么事?
没事,你睡吧。
没事?你给我当心点吧!
袁世忠后来就没怎么翻身,右胳膊压在身体下很难受但他咬牙坚持着。老婆说你给我当心点吧的确使他有点惴惴不安。他老婆是中学化学教师,模样挺好就是嘴唇极薄。她生在印尼,六十年代初因为当地排华随父母回到故乡,此后多有坎坷,所以她非但没有丝毫热带女性的奔放还一年到头冷若冰霜。比如说孙淑琴会大闹卡拉OK厅,袁世忠的老婆就不会,她只是几天不苟言笑,到袁世忠憋不住又想碰她的时候她就说碰我干什么?去碰歌厅小姐呀!袁世忠说怎么会呢…她立刻打断他说怎么不会?你说那天晚上你到底是和谁在一道的?袁世忠如实地说了,她冷冷地看着他说你们这叫什么干部?袁世忠要是辩解现在外面都这样的话,她就更加冷淡地说那我们到有关部门去问问这是不是应该的。还有,一般女性遇到丈夫服软就算了,可袁世忠的妻子不。袁世忠不服软她就象要和阶级敌人斗争到底一样,而他要是服软了她就把不屑在脸上挂将近一个月,在这期间他的任何和好的企图都会被她嗤之以鼻。她甚至会把女儿叫到大房间里来睡而让袁世忠在其他的房间里彻夜难眠。这样的妻子和长久以来养成的这种生活习惯,使得袁世忠第二天在办公室里独自坐了好一会儿还一个劲地喝浓茶,最后终于决定把这一百万让财务科长拿去存起来。他说这笔款子要分开存,而且别让其他同志知道。我指的是任何人,懂吗?他说的时候额头上沁出了点点汗滴。
第二百零七节
袁世忠犹豫了一下说还是存在你的名下,万一需要好拿。
就因为袁世忠犹豫了这么一下,后来清查的时候他就没什么原则性的问题:钱没有进自己的腰包,而且每次提款都是财务科长经手的,用途当然是改善职工福利、奖励有重大贡献者以及补贴招待费等等。这样的问题你即使把它最大限度地上纲上线也只是公款私存或小金库问题,按规定是不允许的,但它是无数单位的现实,何况没触犯法律。
袁世忠的阻力消除后,原来的广播站立刻热闹起来。谈志军没告诉他们给了袁世忠多少钱,只是说我意思了一下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真的!陶黎黎叫道。她立刻在李翰宗早就开好的进货清单上加上了许多条目。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传真机不停地啸叫着,然后缓慢而令人愉快地向外吐纸。光是对比成堆的报价单就使孟洁妹手忙脚乱满头大汗,谈志军一来她就拿出写得密密麻麻的比较结果。看,一种设备价格就相差这么多!
谈志军对价格问题却并不那么计较。我要去看货,他说,跑几家看看就清楚了。
你懂医疗设备?孟洁妹问。
陶黎黎不是懂嘛?
你和她去?
怎么?
休想!孟洁妹说,她懂不懂设备我不知道,可是我懂你安的什么心!
你懂我什么?我现在只想着生意!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是君子?你还把我当作八十年代新一辈?这都要跨世纪啦!她说,要不你自己去,要不我们全都去。
谈志军瞪着眼正想着怎么发作,孟洁妹又说要不我去找李大哥说。
找我说什么呀?李翰宗就在这时出现在门口。陶黎黎站在他的身后。
孟洁妹和谈志军的脸顿时通红。陶黎黎尴尬地看着他们。
说什么呐?李翰宗又问。
说…出差的事。谈志军支吾道。
李大哥,我们一起出差去看货吧。孟洁妹赶紧说。
一起去?李翰宗困惑地看着他们,哎呀我哪儿走得开呐?
一起去嘛!李大哥,把淘淘也带上。孟洁妹说,乘飞机来回,周末就够了!
李翰宗说人家要是知道事情就很被动。
谈志军立刻说那就嫂子多费心啦!
李大哥,你也去嘛!孟洁妹还在坚持。
谈志军看看孟洁妹。
这是你们公司的事,李翰宗说,还是你们去。
孟洁妹白了谈志军一眼。李翰宗以为这是女人爱情的标志,和孙淑琴当初在湾头医院用眼睛白自己是一回事。她们都是一样的,结婚以后就不白眼了。这时候孟洁妹又白了陶黎黎一眼,李翰宗心头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过了一会儿才想大概陶黎黎平时颐指气使搞惯了,弄得孟洁妹心里不自在我回去要和她谈谈与人相处的问题。想到这里他笑着说你们去吧,按说是多个人多条心眼可我实在走不开。小谈,你肯定行!
第二百零八节
李翰宗和陶黎黎走下广播站台阶的时候,三月的太阳已经偏西,周继才和小顾就站在陆地巡洋舰旁边等他们。
李医生,嫂子,你们在这儿?
三千元一个月的自由代价,周继才已经连续付了大半年。小顾现在经常地和周继才一起住在大树根巷,有时甚至把他带去参加朋友聚会。这是大名鼎鼎的周继才,他向朋友们介绍说,我们现在一起为单位创收。周继才眼睛一翻,心想什么一起创收?我朝外掏你只管收,是我花钱白便宜了你!你现在是越来越安稳了可我呢?随着时间的推移,周继才渐渐感觉到这样下去要坐吃山空的。现在是他主动要出来跑,到处问有没有生意可做,表情痛苦语言真切,但总没什么收效。于是他往往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地来到广播站前面的场地,对着屋顶上锈迹斑斑的高音喇叭发愣。
小顾当然听说过那个被广为传诵的故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周继才每次走到这里还要停留一会儿。在96年那个春天的下午,小顾见周继才又表情复杂地望着高音喇叭就说你们那会儿真的好到了那种程度?他着重“那种”二字。
那当然,怎么?
嗳?她到底怎么样?
周继才眼看着小顾在脸上堆起了猴急的目光和一种不自然的笑。你说哪方面的?
那方面的。哎呀!
那方面的?就那样呗。女人嘛,还能怎么样?
小顾一愣,然后锲而不舍地说她算是个知名人物,你那时候真的就对她…?
那辆越野吉普看到没?那还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卖给卫生局的呐!
小顾对没有细节很失望。她怎么会抢钱呢?他象是自言自语地说,真是想不到啊!
周继才对他瞪了一会儿,把到嘴边的话又憋回去。他想你们不也在抢钱嘛?但他嘴上只说这年头有什么想不到的事?
走出广播站的房间,陶黎黎的脸还在发烫,见了周继才她就象见到救命恩人一样。哎呀小周,你还是那么潇洒,啊?
潇洒什么?李医生,你们在这儿…?
啊、啊,谈点生意上的事。
生意上的事?房子不是盖好了嘛?
还有…设备…
啊?周继才的脸立刻拉下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李医生别忘了我们的交情。然后他的眼睛就直视陶黎黎。
今天怎么这么多麻烦?陶黎黎紧张地想道。她赶紧说小周我们一直想着找生意给你做呐!
每月三千块,周继才只顾自己说下去,这样下去可不是个事啊!他点上烟眯着眼睛看着他们。香烟被他捻来捻去和他一样躁动不安。
李翰宗和陶黎黎看看他,又看看小顾。
李翰宗说那…你最近都做了些什么业务呢?
要有就好办了,周继才埋怨似的说,就是没有啊!
连小顾在旁边都觉得周继才说得不对。你得说你什么都做或者反问你们有什么生意但他却说就是没有啊你什么都没有叫人家怎么帮忙?
第二百零九节
李翰宗还在纳闷他怎么这样说话,陶黎黎就赶快用胳膊肘碰了李翰宗一下。嗳,她说,给小周这么一提醒我还真想起来了,绿化怎么样?
唔?
绿化?周继才瞪大了眼睛,一个月能睁三千块吗?
李翰宗点了点头。
小顾当时又愣住了。周继才的那种态度就是在一般交往中也很难让人接受,况且他是劳教人员,是在向别人要生意做,而这个人是为枝江市做出重大贡献的卫生局副局长。但,这对夫妻还真的就立刻把能赚钱的事给了他!所长以前就说他有能耐我还不信看来他的确有能耐只是我自己没眼力。
珠江三角洲遍地都是各种各样的绿化植物,枝江市郊就有成片的苗圃。周继才终于有机会向小顾展示自己当老板的风采。他到处打电话,口气大得吓死人,于是那些老实巴交的花农们纷纷赶到大树根巷。他们看到虽然旧了但当年一定相当气派的房子,还看见了周良熙的荣誉市民证书。哦——他们惊讶地打量着周继才。逢到这种时候,周继才就面带微笑目光低垂看着别处。小顾在旁边根本没想笑,因为近日的周继才和早几个月他在公路边训斥的那个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这是怎么啦?然后小顾意识到是看到了的钱前景使周继才重新焕发了生命的活力,而在劳教所门房间让他换一套衣服是决不可能有如此力量的。他还在目瞪口呆之际,周继才又把花农的报价砍到一半以下,然后站起来说这样吧,你把这几棵小东西留下,我比较一下。花农要是面有难色,周继才就用眼角瞄着荣誉市民证书说怎么你还不相信我?至此小顾对周继才已经五体投地,一个劲地拿烟给他抽,还为他的茶杯续水。如果说自从周继才每月向外掏三千元起他们的位置就开始颠倒,那么这种颠倒在这时才彻底完成。后来花农们在医院卸车的时候,周继才呼三喝四的,时不时的竟指使起小顾来了。小顾当时也没在意,有几回还干得满头大汗。一年半以后,一切问题都水落石出,小顾恨恨地想起96年五、六月间搬花的事。哦——他们是肮脏的权钱交易啊!我跟在里面起什么劲?但那时候周继才已经劳教期满,小顾再也没机会把他弄到公路边让他在烈日下挨训了。
就在小顾对周继才的谈判技巧佩服不已的时候,谈志军、陶黎黎和孟洁妹在广州白云机场登上了飞往北京的一架波音757飞机。孟洁妹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忍着点但要有心计。她是第一次乘飞机,进了机舱一看是三人一排的座位,就立刻决定要坐在当中。因为她在李翰宗家看到过谈志军扶着陶黎黎的胳膊肘叫她嫂子今天我可一定要把他们分开绝不能再让他碰她的胳膊肘。他们三人之中她最胖,被挤在当中的滋味很不好受但她心里踏实了。飞机起飞之后她就板着脸目不斜视只看前方,根本没有顾得上看一眼窗外的云彩。谈志军恼怒地看了她几次,她想了想,觉得不应该使他太没面子,于是就一下子拿起他的手来放在自己的腿上还用肉棱棱的手在上面轻轻的摩挲。谈志军愣了一下然后就把手往回抽,但她捏紧了就是不放还抚摩得越来越快简直不堪入目。陶黎黎只好把头扭向窗外,过了一会儿说看呐这些云多干净!孟洁妹冷冷地说是啊,要是人有那么干净就好了。谈志军猛地把她的手挣脱了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此后他们三人的那排座位上一片沉寂。谈志军后来把眼罩蒙上假装睡觉,心里却在对自己说忍着吧、忍着吧,回国之后一时没忍住又去找了她哪知她竟是个如此丢人现眼的东西!
第二百一十节
你?
我怎么?
你去跟她住啊!
干嘛?你在她面前就不肯跟我住了?
说什么呢你?
你不是隔一天就要吗?什么时候你开始改了?
这里是宾馆!查起来我们连结婚证都拿不出来!
孟洁妹愣了一下,然后决定为保住面前的这个男人而战:她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使劲揉着他说那我们就象在家一样,完了以后再回去。
谈志军用力挣脱了她柔软的身躯。这里不行!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
孟洁妹朝床上一坐。我就知道你的心思。
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在飞机上你故作多情,象什么样子?
对!我就是故意的!免得你们头脑发热!
神经病!谈志军吼道,你要是不想做事现在就给我滚!
孟洁妹一下子愣在那里,半天才说你叫谁滚?她想以压倒他的声音叫出来但嗓子眼里很堵结果说出来的象低语。她曾经是那么鹤立鸡群的人,如今落到了盯人家的梢、当众做和自己的年龄不相称的动作以及主动要求和人上床,而这一切都被大声斥责为神经病还被人叫滚。这时候她想哭,又想到底是我的年龄还是他手里的钱让我落到了这一步?她这么一犹豫眼泪就没掉下来,只是努力显得无所畏惧地瞪着他。谈志军却气冲冲地进了卫生间,她听见他锁门的声音。
哼!对我还锁门,他真的变心了!这时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朝下爬了几步,但考虑到哭了以后眼皮会肿,所以她就没有放开了哭。就这样,她坐在宾馆标准间的床边、坐在卫生间传出的哗哗水声里,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夺门而去。数年后,姐姐用黑洞理论去分析他们这一群人当年的行为,孟洁妹又想起了在北京海淀区那家宾馆标准间里这一刻。那时候她对自己说:黑洞真是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奈。
陶黎黎当然感到了孟洁妹的抵触。她曾经犹豫过和他们出来,可又怕他们在生意中做手脚。孟洁妹在飞机上的表现的确令她吃惊,但她转念一想他们说不定是预谋好了要耍什么花招呐。别看谈志军平时对我风情万种的样子,可他胳膊肘不会向外拐。孟洁妹跟着谈志军去了之后,陶黎黎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把门锁好,接着她就听到了隔壁嗡嗡的争执声。她赶紧站到房门和卫生间之间侧耳倾听,这时她听到了谈志军的吼叫,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那边水龙头放水时墙壁的微微震颤。
看来谈志军的确对孟洁妹很反感,那他就真的是对我…她赶紧钻进卫生间用凉水朝脸上浇,浇着浇着她的手停住了。这不是我的机会来了嘛?她说出了声。
谈志军在浴缸里泡了很久。我闯荡世界不停地把过去抛在身后,怎么会对她这样烂货甩都甩不掉?他一遍遍地洗着下身,象是要把自己身上屡屡不争气的那个肉疙瘩洗成圣徒一样。
第二百一十一节
吃晚饭的时候,谈志军惊奇的发现孟洁妹对陶黎黎相敬如宾,却几乎没怎么理睬自己。她不盯着我却盯着她了这种方针的改变对我有利我要抓住机会趁她们聊那些废话时做成我要做的事。
那天晚上孟洁妹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睡,可是沉重的眼皮不知什么时候自动合上了。她仿佛觉得陶黎黎蹑手蹑脚地开门溜了出去,坐起来大叫你去哪儿!陶黎黎从毯子下吃力地抬起头来说怎么啦…你跟谁说话?孟洁妹支吾着重新躺下,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
第二天他们跑了几家公司,孟洁妹开始还振作精神一个劲地向人家递名片,但一进入深谈,人家就马上明白了谈志军才是真正的拍板人,然后孟洁妹就被晾在了一边,人家只是在最后告别时说她普通话讲得不错不太有广东味。他们不停地赶路,从办公室到仓库再到另一家公司的办公室。孟洁妹很快就连名片也不掏了,那天北京起沙尘暴,她每到一家公司里就想去洗洗,但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使她不敢让他们两呆在一道,所以她连上厕所都是和陶黎黎一起去的。
谈生意的时候陶黎黎很少插嘴,但她一直瞪着明亮的大眼睛坐得很近。谈志军只问价格,然后会漫不经心地说这么贵?人家立刻表示可以降,但谈志军又不真正地把砍价进行下去,说着说着就聊其他事了。陶黎黎看出了谈志军的心思:他不想当着我的面把价格说透。他不和她一条心但和我也决不是一条心那个女人不是专门来盯着我就是真傻。
在走出人家公司的时候,谈志军有时会问她们你们看怎么样?孟洁妹疲惫不堪,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了,陶黎黎则看着他反问你看怎么样?谈志军觉得她的目光既躲闪又直射他的心底,而他自己也怕直视她的眼睛。他们都是聪明人,目光一接触就能感觉彼此的心思。谈志军暗自思忖是谁最先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那句话他一定非常了不起。
那几天他们总是在海淀区那一带转悠,有的公司居然去了几次。孟洁妹连续几天不敢放心睡觉,脚步渐渐地沉重起来。她开始抱怨谈志军走得太快,干嘛呐你又不是去签约走那么快?然后她就叫住陶黎黎说我们慢慢走让他去充军!她还不停地买饮料给陶黎黎喝,弄得她们到了人家公司就要找厕所。谈志军就是钻了这个空子解决了实质性的问题。
那是他们到北京的第五天,那家公司的经理嘴上支支吾吾心里想着今天如何取得突破,孟洁妹拉陶黎黎去上一号。她们刚离开谈志军就单刀直入:我们已经谈了几次了你们的底价到底是多少?那个经理愣了一下说谈先生您如果真想要便宜的我可以弄到…
走私的?
那个经理看着他不回答。
便宜多少?
百分之…四十吧。
第二百一十二节
哎哟那要加几个点。
几个点?
六个点吧。
满世界都是三个点的增值税票,你还要收我六个点?
那就三个点。
别收了。
哎呀不行啊那我得亏。
那你找告诉我一家公司的名字,我们三家对着开票。
那…得是有医疗设备经营项目的公司。
当然。
那个经理还在犹豫,两位女士从卫生间出来了。谈志军赶紧对那个经理使了个眼色说我晚上再和你联系。陶黎黎立刻问你们谈成了?
谈志军咳嗽了一下。还没呐,然后他对经理说,我们去仓库看看吧?
他真的要和我耍花招了这不是明摆着吗没谈成去一次次去仓库干嘛呐?哼!陶黎黎不想去了而且很想把话挑明,这时谈志军回头说来吧。他脸上的尴尬还没完全消退。陶黎黎正在犹豫。他又说怎么说这都是个机会。
怎么说这都是个机会。是的。不可能再建一个医院,大规模的购买设备也不可能经常进行。对李翰宗和她自己来说,这样的机会的确不多。她直视他的眼睛慢慢地挪动了脚步。
孟洁妹立刻冲上去问谈志军什么机会?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谈志军看着一近一远的两张脸想她们真的相差很大。他一直到离开北京的那天才找到机会稳住陶黎黎。那时候他们在圆明园,他叫孟洁妹站到大水法上去照相,然后用相机遮住脸说嫂子我们要是想在这笔生意中赚到钱就不能太实在了有些事情只能你知我知。陶黎黎说小谈啊我现在可是一点都不知道情况啊。谈志军说嫂子你放心我保证你这次能净得五十万。陶黎黎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有保留的微笑。
孟洁妹忽然大叫道嗳你干嘛呐?她发觉照相是个骗局自己被支开了他们就说悄悄话。
嫂子我们回去再细谈。谈志军说,继续着他的对焦。
嗳你不要光动嘴不动手!孟洁妹指着谈志军又叫。这时谈志军正摁下快门。
哎呀你别动!再来一张吧?
哪知孟洁妹气冲冲地走过来说怎么有那么多话说不完?说完扭头就走。那张照片后来洗出来是这样的:孟洁妹指着镜头发出怒吼,背后是圆明园的残垣断壁。公司里的同事看了后说哎呀孟经理你这么爱国!孟洁妹哼地冷笑了一声,一把夺过照片转身走了。当一切问题水落石出,孟洁妹在清理“历史”时又看到了这张照片。她对着自己当时的模样瞪了半天,并发现自己对身后的大水法没有丝毫的印象。我那时候是怎么啦?
在他们离开圆明园后,孟洁妹把脸一直板到飞机上。陶黎黎显得格外热情,几次找孟洁妹说话,还叫空姐为她拿来了饮料。但孟洁妹始终冷冷的。她想你别跟我套近乎,我不是孙淑琴,不会让你把男人给钩去。
谈志军不动声色地看着陶黎黎的笑靥。这个女人果然厉害,我白付了她这么多日子的工资但她显然不满足。她对金钱的欲望太强烈这样的人是不会和任何人一条心的当然也不会和李翰宗一条心。然后他看见了因为板着脸而显得苍老的孟洁妹。这个蠢货乱叫乱咬象条疯狗,而且她没生过孩子怎么身上的肉一下子就搭拉下来了?而且眼皮太厚眼珠浑浊下面还有眼袋子。其实她真的不如歌。这时他想起了歌声嘶力竭的叫喊和蹲下去呕吐的情形。独眼龙他们可能会对她下毒手她应该给我生个儿子她要是现在和我在一道我会带她去超声波洗牙那样她就不用一笑就捂嘴了她不是中国人却非常三从四德。就这样,在云层之上,在两个都很有回头率的女人身边,谈志军忽然发觉自己的眼睛湿润了。
第二百一十三节
以柔克刚
进入秋天,周继才已经指挥着花农把医院该绿的地方都用植物给盖上了,还顺便把李翰宗家给弄得美仑美奂:阳台上是铁树和茶花,客厅里是发财树和巴西木(当时算是名贵稀有品种),书房里则有兰花和文竹。现在他天天带着小顾和斗鸡眼到处转悠着检查工人们浇水的情况。斗鸡眼是在绿化工作最忙的时候被周继才叫来的。那时候生姜头也来过。他反正每天在外面跑,公司里管不到他;而斗鸡眼则因为好几次搞不清哪辆车子收了费哪辆没收而被老板炒了鱿鱼。生姜头来了几天又走了,原因是在一起搬弄花木的时候,小顾忽然对他话多了起来,问这问那的。别看他没穿制服,生姜头对斗鸡眼说,他还是公安部门的对不对?我们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多就越容易麻痹大意说漏了嘴把我的事也让他给侦察去了。他白天不来却会在晚上找斗鸡眼问顾公安今天又问了什么情况?提到我没有?
斗鸡眼说哎呀怎么会提到你?然后就兴致勃勃地告诉生姜头他和小顾那天如何让一个女工浇了自己一身水使衣服里面的内容显示得一清二楚,或者他们在出去吃饭的时候如何把东西吃到最后了再提出要退货。这些故事每次翻新从不重复。生姜头听着先是松一口气,渐渐地眼睛就瞪圆了。其实他也很想每天去医院,现在的事除了给太阳晒之外简直就是白拿钱,而且还能恶作剧。周继才算是能搅和的人,但听斗鸡眼这么一说,小顾搅和得比周继才更有专业水准。若是小顾对自己能爱理不理的就好了。生姜头至此还把自己当作潜逃的主犯。
其实开心只是斗鸡眼和小顾的事,周继才并不象他们那么无忧无虑。这边虽然挽回了几个月的损失,但整个教训朱有源的“成本”还没回来而且不可能靠绿化回来了。他前后划算了好几天,然后就硬要和小顾再去一次莲花塘。那天他们是趁着夜色去的,房子已经完工了很多。值班的人围坐在售楼处门前打牌,其中有一个认识周继才,见了他差点叫了出来。幸亏小顾那天带着证件,赶忙说我带他出来了解了解情况你们不要紧张。然后他们就吞吞吐吐地告诉周继才楼售的不好主要是因为错过了最佳时机至今没有形成人气。周继才立刻叫道他该打广告啊他他妈的怎么那么笨!他这么一叫就让他们看出了他还没改造好只要有机会朱有源肯定要受二茬罪。
第二天朱有源来上班,好几个人冲上来向他报告昨晚的事,朱有源半天没说话。他们面面相觑认为他真是条好汉,这时朱有源一口啐在他们所有人的脸上。呸!这么大的事昨晚怎么不说我现在来不是有生命危险嘛?他们还在抹着脸想怎么可能呢有公安跟着他呐!朱有源却咆哮道拿上铁棍前后巡逻一旦看见他先警告然后就动手!他又立刻冲着电话里大喊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如果没有24小时全天候的保护他就不能工作了最终吃亏的是国家我们单位是国营企业你们知道吗?公安一开始很重视,调查、取证还让人们在笔录上摁手印,朱有源觉得这下周继才得加判五、六年而且那个冒充公安的或玩忽职守的人也得在法律面前低头。他等了好几天,忍不住又打电话,有关部门却说那个周继才只是到莲花塘看看那个小区也有他的三分之一况且他现在还有其他任务他没有做什么侵害你的事对不对?其实所长把小顾臭骂了一顿,小顾挨骂之后对周继才说千万不能再去莲花塘了你懂吗?要不我们都得回到那里面去憋着。他那时候已经把自己完全放到周继才的立场上。朱有源那些日子都在为自身的安全和法律的尊严而奋斗。他在工地上布置了许多人拿铁棍四处转悠,工程建筑被耽误了不说,还把本来就不多的看楼顾客吓跑了。他们逢人就说那地方风水的确不好看上去怪怪的。周继才听说了后内火攻心嘴角起泡小便颜色很黄,成天捧着装凉茶的大号雀巢咖啡瓶也没用,只能暗中祈求朱有源不要再那么穷追不舍,进而他不但内火攻心并且悔恨交加。
第二百一十四节
阴谋?斗鸡眼立刻问,什么阴谋?
小顾只是看着他们没说话。受过所长的批评后他很谨慎。
姓谈的那家伙肯定在里面玩了手脚!周继才说,走,看看去!
周继才日后一直觉得那场轰动枝江市的风波是自己这么一看就看出来的,但小顾不这么认为。他说周继才当时只是说看看去而且他还没看就说姓谈的那家伙肯定在里面玩了手脚这只能说明他们都不是好东西。小顾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以后,他因为自己当年象临时工一样被周继才呼来唤去而懊恼不已。
当时周继才话音刚落,斗鸡眼就横着身体出发了。他和周继才在一起心里就踏实,即使周继才是“戴罪之身”斗鸡眼也依然觉得有了靠山,何况还有公安在旁边呐。他认为问题就是周继才首先发现的,因为周总如果不说看看去大家都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再过多少年我也会这么说你们信不信?到了世纪之交他还这么说。
对那天发生的事,孟洁妹一直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此后就再也睡不好觉了。迷迷糊糊之中,往事一幕幕上演,就象是一个永不停息的电影院,而且关于那天的内容总是这样开始的:斗鸡眼从高大的箱子后面跑出来,猛地停住说“啊?孟…”孟洁妹一回头只见斗鸡眼的瞳仁不可挽回地朝当中聚拢,然后从那对瞳仁后面冒出了周继才和一个相当魁梧的男青年那个男青年叫了一声哇噻!
自从那次在李翰宗家“当面对质”之后,他们还没见过面。他的眼睛看上去已经不那么不屑和狂妄而且居然真的有点象劳动者了,孟洁妹想,其实我跟他一场得的好处并不算少;她怎么这么胖而且显得很累,周继才想,这么说来她并不幸福。小顾的头扭来扭去,从他们有点冷漠的目光中硬是捕捉到了同情的火花。
正在和陶黎黎说着什么的谈志军回过头来,嘴巴因吃惊而有点张开。
周继才立刻挺直了身体。他想其实我不比你差你还欠着一屁股债呐。于是他向孟洁妹笑着点了点头,并在坚持把笑容留在脸上的时候竖起耳朵听谈志军那边有什么反响。
嗳?这些东西怎么都是福建发过来的呀?他们都听到陶黎黎的话。她因为过分专注于寻找谈志军的破绽而没有注意到周继才他们的出现。那时候四下一片寂静。
周继才扭头看着陶黎黎的背影,稍做思考然后就在嘴角挂上一丝冷笑并直视谈志军的眼睛。广东这边现在抓得紧了你就到福建去搞走私的东西这一招我懂你爱国华侨荣誉市民著名企业家的那套在我面前都没用。
陶黎黎没听见回答,就带着识破一切的笑容转过头来。她首先看到了谈志军略微有点涨红的脸然后是周继才的脸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再然后是一个人目光非常非常集中地看着孟洁妹而孟洁妹则冷冷地迎着她的目光。
第二百一十五节
周继才正想着如何向陶黎黎揭穿这个骗局,这时他瞄了一眼孟洁妹因为他过去做的一切她最清楚别弄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时袁世忠、李翰宗带着一帮人来了。谈志军大步迎上前去,周继才和孟洁妹都看见他向陶黎黎使了个眼色。在工人们把箱子打开的时候,他们各自在琢磨他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翰宗说这是现在国内市场上最好的吗?
那当然。谈志军说。
有人说这些设备看起来制造的不是那么精致啊?
谈志军赶紧说袁局、李局,我们全国各地都跑过了,这可是国内最好的呐!
国内最好的?那人疑惑地说,没听说福建有什么医疗设备的大企业呀?
周继才站在一边想笑。群众的眼睛自然是雪亮的姓谈的你的花招就要被戳穿了!
这时候陶黎黎却说袁局啊这是在全国最大的一家医疗设备公司定的货,谈经理还把我拽到北京去验的货他们大概是有个仓库在福建吧错不了!
周继才愣住了。刚才她还说这些东西怎么都是福建发过来的呀并且带着识破一切阴谋的笑怎么一下子她就站出来为他说话了这…?他再看李翰宗:他脸上带着堆起来的笑眼睛偷偷地朝袁世忠瞄。
袁世忠呵呵一笑。这些东西我也不太懂,老李,你说呢?
还是你看吧袁局。
其实,袁世忠说,谈经理对我市的医疗卫生事业贡献很大啊!他经手的设备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我不懂医,医疗设备就更不懂了。大家看看吧,有问题就要解决,要是没什么质量上的重大问题,那我们就签收、付款。
什么呀!周继才真想大叫但叫不出来并且发觉自己的眼珠不听使唤它们一起朝中间跑。原来任何人的眼睛都会斗鸡只要遇到了叫你眼睛斗鸡的事他们怎么连老太都不如老太们到市场上去买菜时还要挑出毛病然后砍价呐!啊——他忽然明白了于是张开了嘴但还是发不出声音。他发觉自己的确不如谈志军,跳海的时候不如、捐款的时候不如、到现在还是不如,他把方方面面都搞好了然后让他们来走一趟他们说着连老太都不如的话事情就成了可我却雇打手收拾朱有源却把自己收拾到了那里面至今还没有真正的人身自由。
工人们一箱一箱地打开设备,买方和卖方以及看热闹的跟着向前移动。周继才沉浸在强烈的自责中没挪步子,孟洁妹也过了一会儿才朝前走因为她一直在回忆陶黎黎到底是什么时候和谈志军有机会把事情商量好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终于勾搭成奸了!她这样想着慢慢地挪动了脚步。她恍惚的神态终于使周继才的嘴巴合拢起来,而且还用上牙咬紧了下嘴唇。小顾后来说你还爱她难怪我问关于她的事你不肯说。周继才说什么呀我怎么还会爱他呐?小顾说因为她走开时你咬紧嘴唇那是个揪心的动作。
第二百一十六节
孟洁妹不会不注意谈志军的目光。他们真的勾搭成奸了要不他的眼睛怎么那么离不开她而且还在她的丈夫面前?看来这个女人从四川来我们这里就是专门来夺人家的丈夫的。孟洁妹此刻根本没想到谈志军不是自己的丈夫而且永远不是,她只是想把他牢牢抓住。尽管她早已看出他和周继才没什么两样,但作为一个三十四岁的女人你还能怎么样?她于是尽量朝前挤以阻挡谈志军投向陶黎黎的目光,可他的目光依然不折不挠地向陶黎黎飘去,越过她、穿过她如入无人之境。
陶黎黎当然能感觉到谈志军的目光,她还感觉到了孟洁妹的目光。在北京的那一幕很可能要重演但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于是陶黎黎就只看袁世忠不看其他人,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弄得李翰宗都觉得看不下去。吃完晚饭后他让小张把淘淘带走然后对陶黎黎说就是一笔生意你有必要对他那样吗?
陶黎黎一惊。对谁?
对袁世忠。
陶黎黎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地落回到胸腔里声音响得恐怕连李翰宗都听见了。对袁世忠?我对他怎么啦?
你一直在向他挤眼。
啊?然后她就想笑。哎呀你想哪儿去了人家不是想对他客气点好让这笔生意做成嘛?
李翰宗斜着眼看她。
怎么啦?
那挤眉弄眼的也不象样。
那天事情的头绪太多,陶黎黎不想在家里再添乱,于是她就没再说话,打算上了床再主动一点。
从我们的故事开始到现在已经八年过去了,李翰宗如今已不再坚持每周两次。以前他从理论上知道男人进入中年后勃起的硬度和角度不一样,那时候他还没感受,现在就切身体会到反应严重滞后以及锐角和直角的区别。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如果李翰宗发觉到了该做爱的时候,他就会让陶黎黎在自己身上坐着,慢慢地厮摩着等待幸福时刻的来临。有一次陶黎黎半推半就地说干嘛呢?孵小鸡呐?他说你就孵吧。她笑着说不是孵小鸡是孵老鸡。此后他们就经常把那种事叫做孵老鸡。要是陶黎黎想要,她就抓住他上下乱搓,但效果并不理想。有时候陶黎黎两手忙了半天,然后抬起头来问怎么啦?这时李翰宗就会看见她眼睛都红了。他也急,可是越急就越不管用。他自己也纳闷怎么面对着陶黎黎依然起伏有致的线条自己的需求会不如当年面对孙淑琴呢?样板戏里的台词“八年了,别提它了”会在这时悄悄地掠过他的脑海如同天边的白云很无奈。
那天陶黎黎早早地上了床,李翰宗刚朝床头一靠她就依偎过来,把脸贴在他脖子上。他没料到忙了一天还会有那样的事,所以犹豫了一会儿才用力抽出手来揽着她的肩膀,她却果断地伸手抓住他开始摆弄。
唔?她说。
唔?他说。然后他勾着脖子一看,自己的那儿还是软软的象一块抹布在她手中摇曳。
第二百一十七节
怎么是我呢?她的手停了一下,是我们!
那是多少呢?
生意还没成呢我怎么知道会是多少?
那总得有个大概吧,要不…
我估计…会有十几万。你说要不什么?
啊?
陶黎黎抬头想看看他的这声“啊”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但她看不出来:他正疑惑地看着她。她略一犹豫又赶紧让手缠绕着他作上下运动。
李翰宗后来回忆起那天的情景,他相信自己是说过“那么多”几个字的,但说得不坚决因为陶黎黎的手搓揉得很急。可是审判员却说就算你说了“那么多”几个字你的态度还是不明确“那么多”代表什么意思?啊?李翰宗被问住了。回到牢房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那天的态度其实很不明朗如同自己的身体半硬半软的很暧昧。
那天陶黎黎最终放弃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假装浓情蜜意真够累的,尤其是他响应不了的时候。她松开手时说你大概太累了那就早点睡吧。其实根本没必要去卫生间,但她还是在马桶上坐了很久。谈志军耍了花招!这些设备和我们在北京看的根本不一样,他在圆明园对我说保证有我五十万我要是只拿他五十万那我肯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傻瓜。我的机会来了!
上大学的时候陶黎黎听过一个著名学者的讲座。那个学者说人在寻找机会,机会也在找人,在你没有真正地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之前你要创造机会让机会找到你。这话当时听起来很拗口,此刻陶黎黎坐在马桶上却一下子明白了它的含义。她曾经把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事当作机会,通过哈罗争取留校、应聘来枝江并经过那么多曲折嫁给李翰宗,现在看来它们都不是机会,充其量,比如说嫁给李翰宗吧,只能算是创造了让机会找到我的机会,而眼前的这个机会才是可以让我今后不用再去寻找机会的机会。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把握住否则我就是白跟了这个搓揉半天都软撇撇的半老头子那就是浪费青春。
然后她就琢磨李翰宗刚才的那声“啊”到底是他觉得十几万多了还是少了?这点并不难判断因为家里的经济状况她最清楚,现有的全部家底还没有十几万呐。但我只说了十几万他就“啊”了显然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他上大学的时候肯定没听过关于机会的讲座。
陶黎黎这样想可能是对的。我们知道孙淑琴也曾坐在马桶上想问题,但孙淑琴想的是为什么自己的肚子鼓鼓的却不能生孩子。她们都光着身子坐在马桶上,并且思考着对她们各自来说是人生最重大的事,思考的差异大致反映出这两代人的差异。从卫生间出来,陶黎黎的行为和孙淑琴也截然不同:孙淑琴搬开已经睡着了的李翰宗的胳膊重新钻进他怀里,而陶黎黎则故意打了个很响的哈欠然后直接倒向自己的一侧并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她不想多说话因为她的思考结果是:分成的具体数量绝对不能对他说否则我就错过了一生才找我一次的机会。
第二百一十八节
袁世忠第二天的反应证实了李翰宗的猜测。袁世忠说要是没什么问题,钱就抓紧付吧。
李翰宗一回家就对陶黎黎说老袁已经说了抓紧付,我把支票都办好了。他以为她会很高兴。
别。陶黎黎说。
怎么?
我问你,陶黎黎显得很严肃,是谁在验收单上签的字?
我呀。
还是的!要是有什么问题不都是你的责任吗?
不是验收过了吗?老袁本人也在场嘛!
老袁肯定得了谈志军很多好处,起码跟我们的一样多,但签字的是你而且他一再说他不懂。所以我们得做细致的工作。
那…你是说重新验收?
重新验收?那不就等于是说这批设备有问题嘛?没那么严重。我只是说细致一点,拿了钱也不坏名声。
那…?
我去跟谈志军说说,我们在公司内部自己再严格地检查一遍,万一有问题我们直接找供应商协调。这样外面就不会知道了。你知道这样一笔生意做下来多不容易哟!
李翰宗过了一会儿才绽开笑容。陶黎黎又说支票呢?
唔?
我看着时机成熟了就给他。
你是想…早点拿到那笔钱吧?
陶黎黎看着李翰宗绷不住的笑脸想十几万就让他兴奋成了这样真可悲。还不是为了淘淘的教育?她说。
看她说起儿子还白了自己一眼,李翰宗在昨晚苦苦挣扎不起来的性欲一下子就勃发了。好不容易等到小张带着淘淘去睡了,李翰宗就要和陶黎黎在椅子上做爱。他搂紧陶黎黎,觉得讨了这个小女人真好。你真是…你真是…他气喘吁吁地想着用什么词表达自己对第二任妻子的赞美,陶黎黎却克制着自己好让他时间长点,但他还是没多久就撑不住了。别快!他咬紧牙关说,我都快控制不住了!他正说着就头晕目眩忘却一切无上幸福。就是说,李翰宗是在第二天“孵老鸡”的时候把他这辈子最大的一笔贿赂抛到脑后去了。在他贴着陶黎黎的乳房拼命喘息的时候,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还没真正的勃起呐而且到了最后我也几乎感觉不到他的跳动他真的老了喘出来的气都有一股老年的味道。
她又到马桶上坐了一会儿,在自己的欲望还没完全消退之前就开始考虑对付谈志军的方案。她起身的时候仔细地检查了卫生纸:李翰宗弄了半天也没排出什么分泌物来。这一研究结果使她越发感到对谈志军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陶黎黎的冷静出乎谈志军的预料。验货的当天他就以为陶黎黎会在下午或晚上追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没来,而孟洁妹却向他大叫:你说,你跟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
谁?你装什么蒜?除了那个专门勾引别人男人的狐狸精我还能说谁?
怎么啦?
别把我当傻子!在北京我就看你们不地道,原来去北京只是个幌子你们满大街跑来跑去就是为了找机会勾搭成奸!
第二百一十九节
你们说好了在福建进货还到北京去干嘛?
我什么时候跟她说好的?谈志军急得直甩手。
装的倒挺相!可你们的眼神装不出来!
眼神?
你的眼珠都快飞到她脸上去了!
谈志军不能让孟洁妹在这些问题上多逗留,于是就大骂神经病还叫她滚。孟洁妹噙着泪水说好啊姓谈的你又叫我滚,我都为你两次人流了你还叫我滚?她顿了顿然后又大叫:我为你两次人流了!
谈志军估计全枝江市都听到了她的叫声。
那天晚上,孟洁云在整理华侨的资料,孟洁妹气鼓鼓地来了。
怎么啦,洁妹?孟洁云已经很长时间没和妹妹见面了。九十年代的中国社会热闹成那样,孟洁云依然清心寡欲并且守身如玉。我们一直没怎么说起她是因为她的生活实在太简单,基本上是两点一线,从自己的住处到侨办,天天重复,了无新意。就算是这条有时线走得不直,那也是她回父母家弯了一趟,绝对没有您所希望见到的老姑娘终于没头没脑爱上了谁的浪漫。
她和吴耀先的关系渐渐进入了“冷战”状态。用“冷战”这个词其实不太确切,这个词是外来语,对于中国国情而且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不一定那么合适,但我们的确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词来概括孟洁云和吴耀先的关系。具体地说吴耀先还是主任,是领导,但孟洁云不太理他。吴耀先起初对她的态度非常恼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交给她的工作她总是完成了,而且又担负起黑板报的更新工作,《内部通讯》上还经常看到她写的东西。于是吴耀先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那都是老生常谈,他对侨办的同志们说,什么传统美德啊、精神文明水平啊,没有丝毫的时代感!可是,我们不就是缺耍笔头子的人嘛?她经常投投稿也不错,让人家知道我们这里还在工作嘛!虽然在孟洁云背后他经常这么说,但在开会的时候他还是屡次提到有人和华侨谈话时间太长,而且谈的内容似乎不是领导交给他(她)的工作任务。“我们的工作是向华侨提供服务,而不是向他们打听连他们自己都快忘了的事!”他说着就提高了嗓门。
通过吴耀先的这些话,我们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孟洁云的工作情况和兴趣寄托:她依然对自己的稿件变成铅字怀有浓厚的兴趣,并且,她搜集华侨资料的事已经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在她自己住的地方,牛皮纸封面的工作手册堆满了写字台,靠着桌腿的墙角边还码着一溜。九十年代后半期,大家都不用牛皮纸封面的工作手册了,外面见到的大多是塑料面笔记本,还有仿皮面的甚至真皮面的。孟姐,还用这个?这是七十年代生产的吧?经常有人指着她的笔记本说,我们早就不用了。孟洁云立刻就问那你们那里还有吗?就这样她从枝江市党委和政府各部门的柜子底层搜出了好几箱工作手册,堆在房间里越看心里越踏实。
第二百二十节
孟洁妹来的时候,孟洁云又在翻看牛皮纸封面的工作手册,几近绝望地在近几年的、解放前的甚至还有上一个世纪之交的时候发生的事件中寻找深度。
你从家里来?孟洁云又问。
姐,孟洁妹说,你陪我去找李翰宗!
唔?
他那个女人实在太不象话了!
怎么?
她跟小谈眉来眼去!
啊?
孟洁妹就把陶黎黎和谈志军怎么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蛛丝马迹一条条地剖析给姐姐听。剖析完了已经半夜,孟洁云却说那…你也没有证据呀?
还要什么证据?非要抓住他们在床上吗?孟洁妹忽然流泪了,为了姐姐无法理解自己的痛苦,也为了她两次人流的经历难于启齿。
孟洁云看着妹妹。她本来就不能理解洁妹为什么又回到谈志军身边,更不能相信陶黎黎也和洁妹一样不开眼。一个偷渡分子,至于嘛?于是她说我当时就对你说不要再和他好,这不都是你自找的吗?
孟洁妹猛地抬起头,努力睁大已经开始肿胀的眼皮。
我说的对不对?啊?
孟洁妹站起来一抹脸走了。真有这样的姐姐!她在阒无人迹的滨江大道上恨恨地想道。这时她对陶黎黎的仇恨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转化成了对姐姐的不满。而孟洁云那晚怎么都睡不着,在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披着衣服起来,找出那张专门写黑洞定义的纸,想在上面再加上几句。但在重温以前写下的东西时,她忽然发觉那些都是自己的个人感受,主观色彩太浓因而缺乏深度。她想着黑洞的新定义,这些年来身边的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如同电影里的闪回一一从她眼前掠过。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他们经历的事太复杂,远非一两句话的定义所能概括,倒是更象一部小说。于是,在1996年的那个秋气袭人的早晨,在无法进展下去的“中国华侨史”资料面前,孟洁云忽然有了写一本小说的想法。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令她一整天目光灼灼,虽然一宿没合眼却依然一坐下去就想站起来。直到下班以后她才问自己:那么,这个故事要表现什么样的中心思想呢?这样一想她才明白故事还没有结局,更谈不上“思想深刻、主题鲜明”,她闪亮了一天的眼睛到天擦黑的时候才暗淡了下去。
陶黎黎又过了几天才找谈志军,主要是由于在这期间李翰宗产生过犹豫。他每天都有新问题,诸如:“那些设备真象你们当初说的那么好?”或者“这些东西能保证质量吗?”
陶黎黎紧张了。她原来想再吊一吊谈志军的胃口,但李翰宗不断地提问使她有了迫切感。尽管她设计了好几个与谈志军讨价还价的方式,但钱还没到手,如果李翰宗要是在这个时候良心发现那才是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呐!毕竟她没有她看上去那么沉得住气。
第二百二十一节
我总不太放心。李翰宗犹豫着说。
你不放心什么?
要是在使用中出问题那就是人命关天的事啊!
陶黎黎摆出不屑的样子瞪着李翰宗,心里却想我不能再拖下去了。
谈志军没料到陶黎黎会不打招呼就来,也没料到会是在一个满屋菊香的上午。哟陶医生,您怎么来啦?快坐!他忘记了叫她嫂子,这使得陶黎黎捕捉到了他的紧张,顿时信心百倍地直视他的眼睛。
唔?您坐呀!谈志军被她的大眼睛看得心慌,怎么啦陶医生?
谈经理,陶黎黎说,这批设备和我在那边看的东西不一样呀。
怎么会呢陶医生?谈志军的脸止不住地红了。
谈经理,不用绕弯子啦!我一直在考虑怎么跟老李说呐。他这个人你是知道的…
啊?谈志军立刻想到要稳住阵脚,于是他堆起了笑说,陶医生那我们这么忙前忙后的,不就白干了?
谈经理,恐怕不只是白干吧?
您…?
陶黎黎在这时坐下了,依然看着谈志军但就是不说话。
陶医生,我正想实话跟您说,我们总得有点赚吧?
我们?
我是说你我。
你我?谈经理,赚钱的是你,有我什么事?
嗳陶医生,我不是说好了有您五十万吗?
五十万?谈经理,我至于为五十万让老李冒那个风险嘛?
谈志军松了一口气。她是来讨价还价的!这就好办了否则我真的要破产这个女人真厉害这么长的睫毛后面的眼睛居然还能洞察一切。他说那…您说呢?
陶黎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说谈经理,在验货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东西不对,我要是当时一说那你立刻就得破产!
谈志军说谢谢、谢谢!到底是我嫂子疼我。
陶黎黎没笑。可我后来一想,我都差点给你绕进去了,你这也有点太不那个了吧?
嫂子,我正想这事成了之后怎么让您多提成呐?谈志军恢复了叫她嫂子也恢复了自信。
哦?
真的!我真是这么想的!
多少?
一百万。
陶黎黎不说话,美丽的大眼睛还是盯着他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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