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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末的黑洞》作者: 周伟

_12 周伟(现代)
第一百八十节
啊?他、他能贷那么多?
他们说你贷到一次以后就越贷越多了,银行怕你破产啊!这就是现代空手道!
周继才想笑一下但笑不出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铆足了劲在跟他比可这种比法不公平。他那会儿想起了88年汉城奥运会,卡尔·刘易斯跑得再快也没用因为本·约翰逊喝了药,并且觉得自己是卡尔·刘易斯而谈志军是本·约翰逊因为银行给他喝了药。
他们捱了几天,最后说是手续不全把东西退给了他。不过他们也为他出了主意:拿你的土地抵押嘛!为此周继才又请他们吃了一顿,规格比上次稍低但也超过了三千。可是他们又说你的土地已经用于和城北开发公司合作了,除非你能解除合同。
问题还在朱有源身上!周继才又找到他说我还是要参加爱心医院竞标。他直视朱有源的眼睛。
小周你怎么没明白,朱有源说,我上次说的就是真的不仅仅是象真的一样。
周继才觉得自己的血都朝脸上涌。好啊你,过了一会儿他叫道,我把土地交给了你们钱到现在都没见着想把我一脚踢开还是怎么着?我、我把土地收回!
朱有源纳闷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说那我们就照合同办,我公司迄今为止的全部投入外加20%的违约金,你拿钱来我们就坐下来慢慢算。
周继才的血一下子离开他的脸不知去了哪里。他只记得朱有源侧着脑袋看着他然后不慌不忙地转身不慌不忙地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又扭头看了看他。工地上有人叫朱总,周继才抬头看见太阳在安全网里跳跃挣扎自己被套住了。当生姜头和斗鸡眼问他关于电视片头问题时,他的感觉就是拿刀子剜他的心,好像他们知道他几乎是白白干了一年还白白地请银行的人吃饭还白白地搭上一对雷达表一样。
对他们发过脾气之后周继才又感到不妥,毕竟这事和他们没有关系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没人说说自己的心里话,于是他又请他们吃饭。他们借了好几杯酒才不再小心翼翼,而周继才却不住地长吁短叹,然后经不住他们询问把内心的烦恼都说了出来,那情形就象古代白话小说里英雄好汉相逢一样。
他怎么敢?斗鸡眼一拍桌子说,那是周总你的地你说收回就收回!
生姜头说你瞎扯什么呀人家没说不让周总收回,可收回得付20%的违约金!
付就付!斗鸡眼还在高叫因为看到了重新和周总一道工作的希望。
生姜头看看周继才,然后对斗鸡眼说你付啊?
我?周总…斗鸡眼还想说什么却看到了周继才没有底气的脸。他想了一下觉得还是赶紧喝酒吃菜,这样的机会以后可能越来越少了。第二杯酒刚碰到他的嘴唇,只听周继才“砰”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他那杯酒全部洒在胸口。周总,你?
第一百八十一节
那没说的、那没说的!斗鸡眼擦着衣服前襟说。生姜头却一愣,预感到周继才要说什么因为他平时那么傲慢现在却很平易近人。
你们帮我去收拾他一顿。周继才轻描淡写地说。
好啊!斗鸡眼叫出来以后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赶紧看着生姜头。
你们都看我干嘛?生姜头放下筷子说,斗鸡眼你要去就去…
你呢?周继才说。
生姜头想你可真会指派人这种事你叫我干不是把我朝火炕里推嘛?他支支吾吾地说人家…容易认出我来。
斗鸡眼也立刻叫道我眼睛不好。
跟你们商量这么点事,周继才说,你们可不太够味啊?
周总,生姜头犹豫了一下说,我哪有那个能耐呀?再说我也没那个胆。
大家都没说话。周继才看着斗鸡眼抓着筷子犹豫的模样叹了口气。吃吧、吃吧。斗鸡眼立刻又吃了起来。生姜头却没动筷子。周总,他终于说,那件事你要是想办,倒的确能办。
啊?你改变主意啦?周继才眼睛睁得滚圆,我就知道…
不是我!生姜头急了,你出钱不就有人肯了?
你干了,周继才冷冷地说,我自然会给你钱。
周总,你别老盯着我行不行?你找澳门人呀!
周继才怔住了。
你付了钱,他们干完就走,上哪儿找他们去?
嘿!周继才咧嘴笑了,关键的时候你还有点脑子啊?
呵呵、呵呵。斗鸡眼跟着笑。周继才说你笑什么?又没人夸你!斗鸡眼伸出去的筷子停在空中进退两难。
你们都帮我打听着,周继才又说,找到人我自己谈价格。姓朱的,你得为我那三万块钱付点代价!他一拳擂在桌子上,把斗鸡眼手只的筷子都吓掉了。
周继才在家围着电话机转了几天。94年末电话在珠江三角洲已经非常普及,用手机的人也很多那时候叫大哥大,但生姜头和斗鸡眼都既没有电话也没有大哥大。生姜头有一个拷机是数字的,斗鸡眼连拷机也没有。那时候你看人先看他腰上挂着几个东西而且是什么档次的你就算是把他的经济状况掌握得差不多了。那几天拷机在生姜头腰上不停地振动,他匆忙去找公用电话,在没找到之前拷机还会振动两次。他贴了许多电话费还挨周继才的骂,又换了两次电池因为他尽拣便宜的买。
听说城北开发公司不让周继才再投标爱心医院的事后,谈志军嘿嘿一笑。他想对孟洁妹说什么又忍住了没说,而孟洁妹却自己红了脸。他把那次在李翰宗家和周继才的不期而遇看作是他们三人的当面对质,此后只要有人提起周继才他就用眼睛瞄她一眼。这样做的结果是:大半年过去了可孟洁妹看到他的那种眼神还是要脸红。尽管她在其间多次在他的床上任凭他恣意妄为,甚至还怀了孕,但她还是受不了他的那种眼神。她对他说我怀孕了,他只是稍微有点惊讶,片刻之后就又恢复了那种眼神。两天后她又说你说怎么办啊?他连片刻的惊讶都没有,直接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在她的脸又红了以后反问道你说怎么办?她咬咬牙自己在周末去了很远的医院,让一个模样象清洁工似的女医生用吸尘器一样的东西把她五脏六腑都掏空了。她在医院外面坐了很久,最终还是给他打了个电话。我做过了。她说。
第一百八十二节
你干的好事啊!她几乎叫了出来。
他半天没说话她似乎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到他的眼神然后他说你在哪里我派车来接你。
她想她再也不会理睬他了,可是在家没休息几天她又觉得这是在放弃自己的权力。我自己去做了人流现在他一身轻松我要是不去他正好跟别人。于是她又挣扎着朝荣盛花园的工地上跑。谈志军对她好了几天,一有空就把她搂住两手忙个不停,有一次甚至在接电话时手都没离开她的乳房。久违了的幸福感——就是许多年前在广播站里的那种,竟然在做了人流之后复苏了。当她的身体又允许他们上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那么需要他以至于连“你轻点”的要求都没提出,可是做完之后他的眼神、那个该死的眼神又在他的眼角飘动。
城北开发公司不再竞标的消息传来,谈志军看了孟洁妹一会儿然后说准备请陶黎黎。孟洁妹纳闷地抬起头来,脸上的红晕还没消退。
哟!真漂亮啊!陶黎黎下车就叫了起来。
谈志军说李局长和淘淘怎么没来?
淘淘在家阿姨带着呐!要说老李我得问你他在哪儿。几个月的孩子奶得她面色红润,身体发胖。此刻她正在给儿子断奶,儿子的小名叫淘淘,是李翰宗想出来的,人家都说这个小名起得好,既是母亲姓氏的谐音又有男孩气概,但人们更多地直接管他叫龙蛋。李翰宗听到了总是呵呵地笑。
哎哟干嘛问我呢?谈志军说,我还想他有空接见我呐!
孟洁妹奇怪他们的眼里怎么装着那么多笑意朝外荡漾。他们也没见过几次面啊而且我都在场。
其实陶黎黎和谈志军第一次见面两人的印象都不错,送家具那次就更近了一步,在安排人去装潢的时候他们通了好几次电话因为活是分好几次干的。有一次谈志军听到陶黎黎在电话里哎哟一声就问怎么啦,陶黎黎犹豫了一下说儿子咬我我得给他换一边了。他一愣然后他们都吃吃地笑起来,陶黎黎当时就想这个人真是机灵得很。现在在荣盛花园,谈志军没了以前上门时的拘谨,而陶黎黎一看这里的架势就觉得这才叫真正的事业,笑意就自然而然地遏止不住。
陶黎黎的嘴巴在样板房里不停地啧或者哇。“啧啧这是怎么装的啊?真该叫李翰宗过来看看”、“哇!这里看出去好美耶!我要是能有这扇窗就好了”,还有“噢!阳台上放椅子和小桌子,太有情调了!”然后她说这样的房子谁买呢?
孟洁妹说有!连香港、澳门的人都过来买呐!
我说呐,他们,当然是他们买。
谈志军瞪了孟洁妹一眼什么呀?买的最多的还是当地人!
当地人?
谈志军点头。
都是些做大生意的吧?
谈志军说什么人都有,也不一定就是生意人。
陶黎黎瞪大了眼睛半晌没说话。谈志军希望的就是在她心里挑起波澜。他说嫂子,我再带你到山坡上看看,小孟,你先去为嫂子泡好茶吧!
第一百八十三节
他们走的是大石头铺成的台阶,在快到顶的时候谈志军伸手扶住陶黎黎。您小心。看看这儿的景色怎么样?
哟,全城都在眼皮底下呐!陶黎黎喘着气说。
我准备沿着山脚开条小河,谈志军说,把公寓区和别墅区自然地分割开来。他借着比划给她看的机会把手从她胳膊上拿开。
要是再弄点射灯,陶黎黎说,晚上在树林、墙角照着,那就更有味道。
嘿!您一来就能出点子,我在公司里设了奖金,可他们就是拿不出点子来!那,您的这份奖金可怎么算呢?
你可真会说!我哪能要你们的奖金呀?
怎么不能要?点子不能白出!我总得想办法感谢您。他拦住陶黎黎的话头,一碗水端平嘛。其实谈志军那时候已经叫人去买射灯了,他只是想再把和李翰宗的关系巩固一下。在那些竞争对手大多已经退出了爱心医院的投标的时候,谈志军知道不管以前赚没赚钱以后就要赚了而且是大钱。周继才的判断是对的,他对谈志军的把握十分准确。我们由此看出他的确是个人物,除了文化低了点其他方面根本不比谈志军逊色,而且他遇上了朱有源。他怎么能不恨朱有源呢?
就这样,在周继才对着电话叫“让你们找两个人怎么那么难?啊?”谈志军却在荣盛花园山顶别墅样板房里接受着陶黎黎的赞美,“你真是个人才啊!”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地摇着头。
哪里?我以前在精神文明办呆着,也就是抄抄写写的人!
可你现在是今非昔比喽!
人得迈出一步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谈志军说,可是很多人没迈这一步。
人得迈出一步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可是很多人没迈这一步。这句话如雷贯耳,陶黎黎听了神情恍惚在心中默念许多遍。她过去认为自己迈出过许多步可是和谈志军一比那都是半步半步地挪根本算不上一步加在一起也没有一步!步和步之间竟有这么大的差异!她怔怔地想着以至于忘了看脚下的楼梯。嫂子当心!谈志军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肘。
他们靠得这么近,陶黎黎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他脸上的刀疤中有一段发亮其余部分则是一道黑线但他的皮肤健康细腻胡子茬在嘴唇上形成一片青色。陶黎黎赶紧朝后退了一步,两人都不再看对方的目光。这是他第三次握住我的胳膊肘了,陶黎黎想,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否则真的很容易出事。她感觉到谈志军在从侧面偷眼看着自己,于是说哇!我真的不敢再看了,今天回家可怎么过啊?
谈志军说这就看您敢不敢想了,您不想自然什么都没有。她抬头遇上他灼热的目光,又赶紧把头低下。
嫂子,他过了一会儿说,我们竞标的事少不了还要麻烦您呐!
她低着头说你把我麻烦死了也没用呀!不能抬头否则又要看见他的眼睛。
第一百八十四节
你是说设备和器械?
陶黎黎反应之快又一次使谈志军惊讶。看来她的确不一般,今天把她请来是请对了,她要是真的和李翰宗同心协力,那么最先富起来的是他们。谈志军瞪着她半天没说话。当她疑惑着抬起头来时,他赶紧说看来我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请教您呀!
哪儿啊?
真的。其实,大家互相想着对方,一切问题就都好办了。
陶黎黎瞄了他一眼。
说心里话我很敬佩您。您一人从外地到我们这儿来,而且很快就为自己打开了局面,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你快别这么说了!陶黎黎说。
女同志长的漂亮就是一种财富,可是又漂亮又聪明就非常难得了。
看你说的!陶黎黎涨红了脸,小孟才漂亮呐!
她没你漂亮,也没有你一半的脑子。那天晚上您都看见了,她目光太浅,使自己陷于那样的境地。她不能成为成就事业的伴侣!
这些话谈志军本不应该说,但他不由自主地说了。陶黎黎的确有让人敞开心扉的力量,她只是看着他,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说完了才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失态,于是赶紧上前两步为她拉开门。您慢着点。这次是他没看她的眼睛,努力显得冷静而有礼貌。
那天陶黎黎没到办公室去喝茶。她说她累了,我怎么知道?谈志军回答孟洁妹时说。他眼睛看着窗外,似乎看着很远的地方。孟洁妹立刻把泡好的茶拿到盥洗室倒掉,倒完之后还不解恨,又摔那只茶杯,可是摔了一下没碎,只好再摔第二下。她气鼓鼓地回到办公室,想迎着他的目光决不退缩,但他还站在窗前毫无反应。他想着陶黎黎与自己的不谋而合、想着她的机敏、想着如何与她合作又要保住自身利益因为在她面前太容易忘掉自己了。孟洁妹一看谈志军那样就知道陶黎黎对自己产生了威胁,从此后孟洁妹见到陶黎黎就故意拉着脸并尽量不和她说话;而陶黎黎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对自己的肘部格外呵护,晚上洗澡时手中的肥皂在那里若有所思地逗留了好一阵子,直到李翰宗推门问“怎么还没好?”
生姜头终于为周继才找来了两个澳门的打手,那已经是爱心医院发包以后的事了。打手们朝斜靠在神龛上的周良熙的荣誉市民证书瞪大了眼。这…是你的?
周继才说问那么多干嘛?你们要多少钱?
要死的还是要活的?他们不动声色地问。
让他活着,但要收拾到位!周继才说。谈志军又接了标,他是没法跟他比了,但这股怨气不出不行。
他们问什么部位?问得周继才瞠目结舌。
比如说你是要腿还是要胳膊?
啊?
还没想好?那你叫我们来干嘛?打手们不耐烦了。
我就是想…教训教训他。
那我们打他一顿,放他点血,让他到医院里去住些日子。他不难接近吧?
第一百八十五节
他们说那好,两万。
周继才又“啊?”了一声。
预付一万,有他住院的确切消息后再付那一半。
周继才想起偷渡那天老姚从甘蔗丛中走出来问他要钱的事。他们要钱都很熟练这大概是他们的规矩。但,他说,我要是给了钱你们又没把事情干好呢?
我们有我们的职业道德。那你说怎么付?
周继才说我先付两千定金,你们收拾他之后我付剩下的那部分。
打手们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说好,就这么定了。他们收钱的时候连数都不数,还说周老板,我们不用数,因为从来没有客户敢和我们耍什么花招。然后他们对生姜头说姜老板,你是中间人,我们再把要干的事重复一遍:人要活着,要出血、要住院、要遭罪,受伤部位不限对不对?
他们点头。
那,打手说,谁带我们去熟悉情况?
周继才看看生姜头。我?生姜头的五官抽在一起。他们却说没事,到那里告诉我们是谁你就可以走了。
你们就立刻动手?生姜头眼睛都快爆出来了。
哪能呐?我们得跟他些日子,把他摸透了才动手呐!
周继才说那得多久?
他们说一般不会超过两礼拜。你把钱随时准备好就行啦!
是得块点,周继才想,要不我自己都说不定就变卦了。
但他们没让他有变卦的时间,一方面是他们往返费用比较大,二是朱有源和我们一般人一样,根本没有防备之心,盯梢他实在太容易。他还喜欢自己开车。那天他和客人们从饭店出来说是要送他们回去,客人们说着你敢开我们还不敢坐呐的笑话上了出租车,朱有源掏着钥匙向自己的车走去。他在钻进车子前打了个饱嗝放了个响屁,这些都被澳门打手们听到了,他们憋住笑等他发动。
朱有源的车咆哮了一会儿却怎么都倒不出来,他下车到后面看。他想搬开车轮后的一块大石头可喉咙里不时有酒朝上涌这时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他想扭头看看是谁却立刻不省人事了。打手中的一个说没见血,再来一下!于是又来了一下血立刻沿着朱有源的太阳穴流下来呕吐物也从嘴里涌出。他们扔掉砖头时说他喝得太多实在不经打。
这么快?周继才瞪着来拿钱的打手们说,我还没去取钱呐!
怎么着?活干完了你不想给钱?他们敞开衣服,露出皮带上插着的刀。
别急呀别急呀!周继才叫道,我不是得打听一下嘛!
要核实可以,但我们不能久等,那儿旁边就是城北医院,你打个电话去问问!
打电话?周继才说这会儿哪能打电话呀?
那你就付钱!
周继才只好打电话。医院说没有,因为那会儿天已经黑了,朱有源的脸正贴在汽车轮胎上等着其他顾客走出饭店来发现他的奄奄一息。周继才又打生姜头的拷机,但半天也没有回话。打手们急了,站的离周继才越来越近。嗳、嗳!周继才两手拦在自己面前,有话好说嘛!
第一百八十六节
不付钱就残废了你!
还废了你的荣誉市民!
周继才的确是在没得到落实的情况下付钱的。钱就在桌肚底下。
打手们一下子就消失了。但他们还是消失得太慢,到那时候朱有源已经被人发现,珠海湾仔湾渡口的摄象机记录了他们过渡时的可疑行迹。公安人员用了几天时间调查,然后跨海将他们捉拿归案。他们清楚是因为收款耽误了时间,于是就招供了:雇主是枝江的,荣誉市民,叫周良什么的最后一个字他们不识。
在凶手还没被抓住之前谈志军就说我觉得周继才肯定有问题。
孟洁妹的脸一下子红了。自从陶黎黎来过之后他总是故意在她面前提到周继才,她想她不应该怕他。于是她说你怎么知道?
哼!谈志军冷笑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谈志军说,我说了一个事实。
连公安员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说?
谈志军看那天孟洁妹一副要吵架的样子,只好说我们看着吧。他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并一直保留到孟洁妹甩手而去。
周继才是晚上在家被抓获的,那时候他正在看一盘三级片录象带。公安人员破门而入把他摁在地上。嗳、嗳、嗳,干嘛干嘛?不是我干的!周继才歪着脖子大叫。
公安局谢科长说我还没说你干了什么呢,你不是做贼心虚嘛?然后他关掉录像机取出录像带对周继才扬了扬。这又是一条罪状!
他被带走的时候看见电视机还是蓝屏。他想回去关但他们猛推了他一下,“噢——”周继才差点摔倒在门槛上。后来他低头对着高高的国徽,听法官说到“一、判处被告人周继才劳动教养两年,日期自被告人被刑事拘留之日算起;二、判处被告人承担被害人的医疗费、误工费及营养费合计两万元整……”他想我砸了。我这次损失超过七万而且那台电视肯定不到两年就不再蓝屏了它要还是蓝屏电费得多少?他没料到没过多久他就回去拿西装、皮鞋、领带,进了家电视机还在蓝屏。他赶紧关掉机子,一摸机壳滚烫。
消息传到荣盛花园,谈志军说看到没?我怎么说来着?他抱着胳膊等孟洁妹的反应,然后就步履轻盈地走出去了。孟洁妹听见他下楼的时候吹着口哨。
就在那时候,孟洁妹把谈志军和周继才作了一番比较:总得来说他们是一路货,谈志军文化虽然高一些,但为人还不如周继才实在。谈志军会越搞越轰轰烈烈,周继才则是从此完了,而她自己只能死守住谈志军因为她和他的事已经家喻户晓。她那时候决没想到日后有一天她又在周继才手下工作,而他又对她旧情复燃。
晚上,姐姐到她的小房间里问你知道周继才被判了两年劳教吗?她瞪着眼睛说这有什么奇怪?这就叫商场如战场!孟洁云给她说得直纳闷,她们姊妹间越来越难以沟通了。
第一百八十七节
正常与反常
李翰宗的书房作为书房的时候越来越少。搬进新房子后,除了陶黎黎买的《厚黑学》他们没买过其他书。《厚黑学》放在卧室床头,陶黎黎不时催促李翰宗好好看看,书房的书橱里放的都是那些旧书。保姆小张依照陶黎黎的吩咐每天只擦书橱外面,时间长了再打开书橱掸掸灰。这时小张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霉味。
书房里书没增加,东西倒增加了几样。首先是一台录音机,是一个承包商送的。他来联系工程的事,送了好烟好酒,陶黎黎在这时让淘淘念唐诗给他听。所谓念唐诗就是陶黎黎说“床前明月…”淘淘说“关”之类的情形,在中国随处可见,但那个承包商还是对淘淘的天才大加称赞。一问才知道淘淘过几天就满周岁,第二天他又就送了录音机和许多小孩的磁带,儿歌、少儿背唐诗、乘法口诀,还有一套《听孙敬修老爷爷讲故事》。他说你们是有文化的人家,一看就跟其他人家不一样我昨天送烟酒就太显得一般了惭愧惭愧。陶黎黎笑得很灿烂,临走时让淘淘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时的李翰宗对烟酒或衬衫、领带、领带夹已经感觉正常了,但录音机的确是他没想到的东西。这…?
这有什么?陶黎黎说,你们去饭店哪一顿不是一台录音机?
李翰宗看看她,没说话。陶黎黎知道他还有点想不通,决定有机会再和他举一反三。她现在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气,所以有些事情得等有机会再说而且一说就要让他哑口无言。孙淑琴和李翰宗生活了十几年还是把握不住到底如何与他相处,而陶黎黎结婚不到两年就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以及该说的得在什么时候说等问题琢磨得一清二楚。
淘淘在扭转李翰宗的观念上也起了作用。他喜欢录音机,尤其喜欢看上面的一排绿灯随着歌谣闪烁。李翰宗一有空就把淘淘抱到自己的腿上,让他跟着录音机念,但淘淘只念了几句就要去摸那一排灯。他挣扎着要下去,李翰宗抱着他不放还亲他的脖子,弄得淘淘笑个不停非要陶黎黎出来制止不可。
就知道跟人家疯!她把儿子从他身上抱开,白了他一眼。这时她最爱用的人称代词“人家”已经扩大到了她和儿子。李翰宗和淘淘还在相视傻笑,陶黎黎就让小张带淘淘去睡觉。这总是每天最艰难的时刻,淘淘哭着说淘淘不睡!人家不睡!但妈妈眼睛一横,爸爸就犯了错误似的低下了头,淘淘不睡也不行。
到了周末,父子俩“疯”的时间就可以长一些。他回到卧室还兴致未减,总要和她再闹一闹。有一回她用力挣脱他,逼着他说有了儿子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否则今晚你就别想。他想了半天说“最大的不一样就是有人叫爸爸”,说完就搂着她要做爱。她咯咯笑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人家叫你爸爸你得负起责任来要处处为他谋利益我说的对不对?他说对、对。她又说这个录音机很有用吧?可你当时的那个样子…他只顾说对、对,而她也没能把这个话题真正展开因为他一下子就进入了她的身体。
第一百八十八节
听说了。李翰宗直摇头,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
这与你有关呀!
我?
你在康复中心的工程中把人家卡得太紧啦!
嗳?竞标的都是自愿来的,李翰宗说,我们又没请谁!
人家是自愿的,可你们总得考虑一点承包商的利益嘛!
李翰宗说我们卡得是紧了点,可他们的工程算下来也有赢利!
多少?
经妻子这么一问,李翰宗的确感到了自己存在的问题,瞪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是你的朋友、干你负责的工程,却到了这一步…,陶黎黎过了一会儿又说,你以后做事还是要考虑别人的利益,对其他人也一样。利益是互相的!
看着他愣愣的样子,陶黎黎知道自己的话这回真正起了作用,但她对李翰宗还是不放心,此后凡是有什么大宗的定单要谈,陶黎黎就会让李翰宗请供货方吃一顿饭。李翰宗说他们卖东西当然是他们请我吃饭。陶黎黎$T$X$T$小$说$共$享$论$坛$说你请也不是我们自己掏钱对不对?你就说是你自己请,时间安排在晚上,我当然要去陪陪的啦。这样她就参加了许多次宴请,有时还带淘淘去,并且在宴请结束的时候邀请客人们到家里来玩。供货商们看李翰宗和陶黎黎这么客气,自然要上门表示表示:中央空调的供应商送了一台29寸菲力浦彩电和一套家庭影院;电梯供应商则送了两台空调。
李翰宗看到送来的彩电和家庭影院时还想说什么,但陶黎黎抢在他前面说他们是做空调生意的,干嘛送我们彩电和家庭影院呀?我们现在最缺的是空调!李翰宗先是目瞪口呆,然后一想也不错,没有空调夜里都不知该给淘淘吹多长时间的电风扇,所以到了他在某一天下班后看见电梯供应商送的两台空调已经安装好时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关照保姆小张夜里温度不要打得太低。
陶黎黎是在淘淘一岁零三个月时回医院上班的。她的产假连头带尾比别人多休了好几个月,要不是卫生系统准备实行评聘制,她大概还要歇下去。是李翰宗坚持让她上班的。这次评聘制是袁世忠的主意,李翰宗说,他还为康复中心的事不高兴呐!你别让人家有把柄可抓。陶黎黎一上班就后悔不已,因为那些原先手头很紧的同事现在都阔绰起来了。他们向病人推销磁疗床垫、饮水机、按摩椅、珍珠粉、手腕式电子血压计,还有一个医生居然成功地卖掉了两套房子。他们看到陶黎黎又回来上班无不显出惊讶。什么呀?他们说,你还为评聘制担心?就这么多能看病的人,不聘我们聘谁去?但陶黎黎已经上班,不好再请长假,于是她一有空就抱着电话机,轮番打给那些通过李翰宗认识的人,问有什么产品可以在这里试试。其他人都说我为您留心吧,但谈志军却自己到医院里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节
缝上就不疼了!陶黎黎说。他们都笑了。
用开玩笑的方法拉近距离,这种手段我们以前见识过,比如李翰宗驾车带陶黎黎去海边的那一次。在荣盛花园的单独相处使谈志军和陶黎黎都觉得彼此心灵的距离很近,经过一段时间他们又不约而同地以玩笑开始了他们的重逢,所以他们都笑了。
真看不出来,谈志军说,你当医生还真象那么回事啊?
不象那回事还象哪回事?
谈志军说我看你更象企业家。
别尽说好听的!我求你的事你怎么说呀?陶黎黎是指向病人推销产品的事。
谈志军说是我来求你办事。然后他请陶黎黎出去吃饭,做医疗设备生意的事他已经考虑好了。
谈志军说现在广播站要关掉了,而政府机构都在办三产,我准备成立一个医疗设备供应公司,让孟洁妹任总经理说起来这就是政府办的。
陶黎黎一愣。小孟担任总经理?
谈志军赶紧说我想请你担任副董事长。
我?她原来以为他会请她担任总经理,或者他自己担任总经理她任副职,可他却让孟洁妹当。她能感觉到孟洁妹对她的敌意。她说那…不太合适吧?
他说你只挂名不用来上班,每月有工资那只是象征性的,可观的是利润分成。
谈志军明白她的心思但他要避开她的问题所以说得很快。他的确考虑过让陶黎黎担任总经理,但再一想我能控制她吗?不,我现在能控制的只有孟洁妹。
陶黎黎扬眉看着他。
去除成本,你一个人得三分之一,谈志军说,我们其他所有人分三分之二。
那样不好吧?陶黎黎这才露出有保留的笑,老李不一定会同意。
那你就别跟他说,出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这句话让陶黎黎感到一丝不祥,但谈志军下面的一句话使她打消了顾虑:
我不跟任何人说。你说不说、对谁说,你自己拿主意。
他们都没说话,然后不约而同地拿起酒杯。干?
干!他们喝了之后长久地看着对方。
广播站是在95年撤销的。据人们回忆,它好像是从四清时开始有的,但那时侯不在这个地方。文革的时候它播过无数次两报一刊的社论和梁效的文章,后来播改革开放的报道,从88年偷渡事件起光放广播体操。孟洁妹因为高中毕业时模样长得甜而被作为广播员的候选人,当时还检查了她的家庭出身,并派她和其他几个姑娘一起到广州去接受普通话培训。培训结束孟洁妹把“十是十,四是四,四十是四十,十四是十四”说得特别流畅就当上了广播员。到95年广播站撤销时,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三个年头了。
领导让孟洁妹和小钱自找出路,如果找不到就到文印室工作,还可以安排她们学习使用“四通”打字机。孟洁云立刻说学打字好。她那个时候已经收集了不少海外华侨的素材,可是想到下笔还是有点害怕。字写得好的人写东西其实比别人更吃力,他们讲究字体,还讲究卷面的整洁,稍不如意就重抄一遍,进度很慢。用“四通”打印机写作正是孟洁云梦寐以求的事,孟洁妹却把眼睛一翻说姐,我都多大了?还学打字?
第一百九十节
孟洁妹说我可以卖楼呀!
那是谈志军对她说的。他听她说了广播站要撤销的事,过了一会儿说那你可以到售楼处去。
我去卖楼?
你去负责。他说。当时在办公室,孟洁妹扑过去吻了他好一会儿。
所以孟洁云疑惑地说你卖楼…?孟洁妹立刻说:我负责卖楼!
孟洁云始终不认为妹妹和谈志军在一起会有什么好结果,但她还在想怎么劝说洁妹时母亲就凑过来说真的?然后对父亲大声叫道:你听到没?洁妹负责卖楼了!父亲已经患了老年痴呆,睁着浑浊而发黄的眼睛看了她们半天。母亲又叫你听到没?他呵呵地笑了一下,谁都弄不明白他到底听到没有。洁妹走过去摇着他的肩膀说爸你想不想住新楼呀?母亲立刻撩起围裙擦眼睛,孟洁云找不到理由反对妹妹的决定,只好干瞪眼。
可是全家人(不含孟洁云)还没高兴两天,洁妹就变卦了。
是谈志军先变卦的。他和陶黎黎在饭店里对视了好一阵子,然后就火急火燎地到处找孟洁妹,要她用广播站的房子成立一个医疗设备供应公司。
医疗设备供应公司?孟洁妹莫名其妙,卖什么?
卖医院的设备。
你想让李翰宗买?孟洁妹说,算了吧!你康复中心没挣到钱,爱心医院还不知能挣多少,设备就能挣?谈志军说让陶黎黎担任付董事长就能挣。孟洁妹一听就更不干了。她不能让谈志军和陶黎黎在一道。这里有她什么事?你干嘛非把她拽上?
你想到哪儿去了!谈志军说着把孟洁妹脸捧起来,我们生意上需要她!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捧她的脸了。她知道他和她上床是他的生理需求,但捧着脸凝视她的眼睛就不可等闲视之。你骗人…?她想说你骗人!可是脸给他捧在手里舌头自然就柔软了许多说出来的质问象是撒娇。
你不相信我?
不要她参加我就相信。
为什么不要她参加?
我可以直接去找李大哥!孟洁妹说,再说你和她都没安好心!她说着就要流泪的样子,因为她想起了他对她的那种眼神还有他们之间的那种眼神,还因为这么长时间了她的脸又被她捧着。
谈志军却笑了。女人在这些方面真敏感,光是眼神她们就发现了威胁。他说怎么会呢?我只是为了生意,而为了生意我也不能有其他想法你说对不对?
那天下班后谈志军带孟洁妹出去吃饭,然后她跟他回到他的住处。她睁开眼睛用力推他要他戴安全套,他却赖在里面不肯出来还说再过一会儿。她刚重新闭上眼睛他就叫哎哟然后就在她身体里跳动。于是她就为他第二次怀了孕。她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领导已经同意让医疗设备供应公司挂在宣传部名下,经营地点就是广播站。孟洁妹和谈志军把领导请出去,最后说定房租的事先不说,经营有成果的话就给部里意思意思。宣传部的那些笔杆子和文印员纷纷找孟洁妹叙旧,请“孟经理”在需要人的时候优先考虑他们。
第一百九十一节
不要、不要。他答应着,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他果然碰都不碰她一下。后来孟洁妹发现谈志军经常和陶黎黎联系,于是又主动和他上床以消耗他的精力。做爱之后他才想起前不久双方都说过不要的话。起初我并没想再和她到这一步,他想,可自从那天长头发促成了我和她之间的那个事,她就不依不饶地粘上了,弄出一个人所共知的事实。我挣脱了精神文明办、挣脱了巴恩斯,还挣脱了胖子、独眼龙和长头发,可却无法挣脱她两腿之间的那个黑乎乎的洞。他为自己当初的小知识分子情调后悔不已。
陶黎黎并没有直接把医疗设备公司的事告诉李翰宗,那段时间她晚上花很多时间在淘淘的教育上。淘淘在一岁半时就会唱不少儿歌,还知道家里所有亲戚的名字,并说长大了要当“微远”。陶黎黎对他说的是微软公司总裁比尔·盖茨,但他只会说“微远”。到家里来的客人都说老李啊你们的这个龙蛋可不一般,长大了要超过你们呐!然后他们就说哪儿有好学校,从小就让孩子说外国话。李翰宗睁大眼睛听着,任淘淘在他腿上挣扎。陶黎黎会在客人走后问他你到底怎么想?
钱呢?
你问我?陶黎黎说,人家早就跟你说经济问题,现在家里东西是不缺了,可是拿什么给淘淘上那种从小说外国话的学校?光是烟酒学校收吗?那时候李翰宗书橱的下层堆满了好酒,烟则经常拿出去送人了。
又过了两天陶黎黎才对李翰宗说了医疗设备供应公司的事。李翰宗听了之后半晌没说话。
人家等你说话呐!
你出面不是太明显了吗?
陶黎黎笑了。他现在只担心明显不明显这类技术问题,这事情看来准能成!
孟洁云是在医疗设备公司已经挂牌后才知道这回事的。你?她赶到广播站原址问孟洁妹,不是说要卖楼的嘛?
卖楼有的是人!洁妹说,又不缺我一个。
那医疗设备就更不缺你!你根本不懂技术上的事,而且你这里有什么医疗设备?连消毒纱布也没有呀!
姐,消毒纱布不是医疗设备!你自己不懂还来教训人。
那你卖什么?就卖这些桌子、椅子?
哎呀姐,爱心医院不是在盖着嘛!他们还能不进设备?
你向爱心医院提供设备?孟洁云愣了一愣,谁会买?她似乎想笑一下。到底谁会来买?
陶黎黎是这里的副董事长,孟洁妹异常冷静地说,你说谁买?
孟洁云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以进来吗?嗬,洁云也在这儿啊?
她们回头,李翰宗站在门口向她们微笑。
孟洁云很久没见李翰宗,他看上去富态了。
李大哥,快进来呀!孟洁妹说着朝门口迎上去。
孟洁云有点眼热地看着妹妹和老同学熟悉而亲热的样子,忽然想到这些年来的许多反常的现象是与李翰宗有关的。他已经反常,和洁妹属于一类,相比之下,自己在侨办每天为来访华侨泡茶然后把茶根倒掉倒是正常的了。
第一百九十二节
我有什么可忙的?孟洁云属于那种心里一但有什么事面部肌肉立刻就僵硬的人,她想笑一下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听洁妹说你忙着写东西,写什么呢?
想写一本书。
哦?关于什么的?
孟洁云这才笑了。写作和李翰宗都是她化解不开的情结,这会儿她就要对一个情结谈论另一个情结,所以还没开始她的脸就有点发热。
李大哥,第一批设备什么时候开始要呀?孟洁妹却在这时满面春风地说,你得让我有点准备。
孟洁云眼睁睁地看着李翰宗转过身去和妹妹说起时间安排来。他们说的什么她没听进去,只感到强烈的失落。她想说我走了,可李翰宗一个劲地说着什么她连打断他的机会都没有。最后她听到李翰宗说有些事情你们准备的越早越好这样定单就有比较有把握了。然后他转身对孟洁云说你要去哪儿我开车送你。
他并不想和我聊写书的事,孟洁云站起来说,不用了,我回侨办去。他还是与她一道走了出来,在走下楼梯时他说我成天也不知忙什么还是你这样好。
孟洁云嘴上说哪儿呀,心里却想你已经进入了黑洞还说那些客气话有什么用?
他们走到陆地巡洋舰旁边,李翰宗一个劲叫孟洁云上车。这时有人叫李医生,他们惊讶地看到头发很短的周继才衣冠楚楚,正羞涩地向他们憋出一个笑脸来。
你?怎么…?
周继才指着旁边年轻人说这是小顾,我的…助手。
唔?
李医生,我现在…在搞创收…你看…你那边能不能给我点…机会?
他们看着威严的小顾,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周继才在宣判的当天下午就被带到车间去干包装工作:把牙刷牙膏、梳子、浴帽装到印有宾馆名称的盒子里。他原先以为会是抡18磅大锤砸石头或类似的活,所以被带到车间时他居然还笑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我得站在这里装两年的牙刷而外面正是投资赚钱再投资再赚钱的好时候等我出去了莲花塘小区早就卖完了而我的那百分之三十三点三三他们肯定挪用了。他到这时才觉得自己当时的确有点不太理智。他这么想着手上就加快了速度,好像那样就能缩短时间似的。盒子运来的时候是扁的,得先把它们的弄方再把一头合上,而且做盒子的人肯定只用了一点点糨糊,周继才手一重它们就开胶了,要不是管理人员大喝一声,他就似乎是专门来让盒子开胶的一样。你!怎么回事?
周继才一紧张。他以前听说过新来的犯人要给老犯人捉弄一下,这就来了?可这…
你在干什么?
装牙刷呀。
你是在装牙刷?你在拆盒子!他的唾沫星喷了周继才一脸。结果是周继才在别人都发出了鼾声之后还在昏暗的灯光下粘盒子。
这里有几个人他过去认识。他们没有发迹所以对他不太友好。周继才想和他们套近乎,不是怕他们整他,而是想通过他们的家人了解一下莲花塘的工程情况。他们爱理不理地说行啊,等他们家人来过了却只顾躲在背光的地方吃东西。周继才凑过去问,他们总是捂着吃的东西瞪大眼睛发出“唔——”的一声。周继才知道那应该是“噢——”的一声但他们的嘴里塞满了东西,也就是说他们没跟家里人说。
第一百九十三节
是生姜头叫斗鸡眼来的。“谋杀事件”发生后,生姜头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我是杀人犯的同谋,后来他又想我不仅是同谋我还为他们牵线搭桥那么我就是幕后策划。幕后策划是组织者那么我就是主犯。这些想法使他根本无法去访问客户只能满街找公共厕所。后来那两个澳门人只咬定“周良什么的”,而周继才也算条好汉什么都没说,再后来他听说朱有源没什么事已经出院在家静养,生姜头这才不那么尿频了。但他还是不敢自己来看周继才,怕周继才控制不住心中的怨气当着公安的面指控他那他正好自投罗网。两年劳教不能算重,他对斗鸡眼说,换了我们还不得十年八年的?你我都没有荣誉市民的伯伯对不对?但他们的日子越过越没味道,于是就回想起和周继才一起度过的时光,其中虽然有些不顺心但周继才在卖奶罩没赚钱的情况下照样付了斗鸡眼的工资、被抓住后没有咬出生姜头这个幕后策划,总得来说是够哥们的再说两年后他又会东山再起他们还跟着他干。所以生姜头就一定要斗鸡眼去看他。带点吃的东西去,他说,钱我们一人出一半。
那你怎么不去?斗鸡眼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妥,他们要是把我当同谋抓了呢?
生姜头就给他分析:他们没抓我就更不会抓你因为你没和那两个澳门人见面。你见到他就说朱有源没死在家静养,他不会再加刑了。
什么!周继才叫了一声把斗鸡眼吓得一个劲朝后缩。他这才意识到他在哪里。他当然知道朱有源没死可这么长时间了他还在家静养就是说工程质量没人负责了他还不如死了呐!然后他反复叮嘱斗鸡眼叫他们没事就去工地转。我就指望你们哥们啦!他说得斗鸡眼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就把点心拿出来给他吃自己却一个劲地说我不吃。周继才一口气吃了三块蛋糕,然后舔着手指问:有孟洁妹的消息吗?斗鸡眼回来说给生姜头听,生姜头愣了好一会儿说:哦——他还在爱她。真的,肯定是!嗳,有你什么事?你斗眼睛干嘛?
斗鸡眼走后,周继才度日如年。他这时才真的彻底后悔了。说实在的朱有源待我不错我只要在家呆着每月还有工资就是没什么人请吃饭但我可以每天到售楼处看着卖掉了我就拿钱这下好他在家静养而且养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他这不是误我的事吗?然后他意识到是他自己误了自己的事。
他满腔的焦虑演化成装牙刷的速度,而且盒子开胶的也越来越少。在管理人员背过身去的时候其他劳教人员凑近他低声说别那么快!你快了我们都得快现在快了以后想慢就要挨骂你懂吗?周继才慢了一会儿然后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知不觉又手指如飞,急得他们直瞪眼,可他忙得满头大汗根本没看见他们的眼神。管理人员却觉得周继才有悔改表现,于是还没等到斗鸡眼第二次来送蛋糕,劳教所所长就把周继才叫到了办公室。
第一百九十四节
其实那天所长是要和他商量点事。那时候各个单位都在搞三产创收,劳改局对劳教所也下了硬任务,可所里都是些看守和政治教员,不得已所长只好在劳教人员中找能创收的人。
我?周继才愣在那里,连所长递过来的香烟都没接。
当然,所长说,你创收搞得好,我们也不会亏待你。
周继才这才接过香烟,猛抽两口,然后睁大了眼睛等着所长的下文。
具体说吧,你每月要为所里创收三千。
三千?干什么呢?
三千块是净利。我们不管你干什么,所长用手在空中指点着,就是别违法!而且为了莲花塘施工的正常和你个人的安全,你不能去莲花塘。
周继才抽完了烟才问:钱呢?
所长说你没有钱不也能炒地皮吗?
那时候我手上有钱!
但那不是你的钱!所长打断他,你有门路,用别人的钱也行啊。晚上你得回到这儿来住,白天我安排人跟你出去。今天晚上就带你回家拿点象样的衣服来。
周继才说所长,没钱没项目,我可不敢答应啊!
你想一直在这儿呆下去?所长把香烟装回口袋里说,给你个机会你都不想要,真是!
周继才那天晚上回到满屋霉味和灰尘味的家中。电视机还亮着蓝屏,他摸着滚烫的机壳说他们这么长时间怎么不停电呢?狱警小顾说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吧!在此之前小顾只是跟着他走,看到周继才的家里乱成这样他就对所长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第二天早上,周继才从大通铺的房间里出来到了劳教所门卫室。在那里他当着看守的面脱得精光,然后从三角裤头开始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他的腿轮番支撑着身体,脚在裤腿里挣扎。等他回转身来,小顾他们又看见一个衣冠楚楚的周继才,就是头发太短。
小顾说出去我说起来就是你的助手,懂吗?
我不敢。
就这么说!
是!
走出劳教所的时候周继才耷拉着脑袋,小顾在后面说你挺直了呀!但周继才就是挺不直。小顾急了,盯着周继才问你是谁?
我是周继才。
不!你是老板,是大款!
周继才想不错我是老板可你们一分钱都不给我还要我每月完成三千块净利我要是挺直了你们的任务再朝上加我怎么办?
小顾说你说。
说什么?
说你是谁?
我…是老板,是…大款。
不行!重说。
我是老板、是大款。
我看你一辈子也当不了演员!小顾说,再来!
他们训练了半小时,周继才的背略微直了一点。然后他们首先去了莲花塘小区外围,周继才眼巴巴地看着施工现场毫无生气,心如刀绞。小顾催促了好几次,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他没想好要去哪儿,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广播站下面,而那里停着李翰宗的陆地巡洋舰。
周继才指着山墙上“荣盛医疗设备供应公司”的铜牌说怎么?这里…
第一百九十五节
周继才一愣,他指着楼梯上说那…?他看了一眼孟洁云,没继续说下去。
孟洁云赶紧说我走了。她一面走一面想这个社会竟成了这样!那天晚上她给孙淑琴回信,她写道“一切都反常了。反常到了你不敢相信的地步。你出国时说你不会回来了,我当时还劝过你。现在看来你可能是对的。你看,连我都改变了自己的观点,可想而知这里反常到了什么程度。”当然,她没提到李翰宗的事,只是列举了自己的妹妹、谈志军和周继才的情况。没多久孙淑琴回信说反常不反常要随社会的发展来看,社会变了你不变你就会觉得一切都不顺眼。孟洁云收到信后愣了好半天。怎么?她是在说我反常?其实那时候孙淑琴与和歌山医大的导师好上了,心里只想着如何永远地在那里生活下去,根本没工夫考虑中国社会反常的问题,但她的回信使孟洁云陷入了夜以继日的思考,黑洞理论在这时候初现端倪。在万年青旁边的稿纸上,原先就有她这些年来陆续写下的关于黑洞的条款,如:
在黑洞中得势的不一定是好人;好人蒙冤是黑洞的一个主要特征。
黑洞使人在两性关系中变得鲜廉寡耻。黑洞中没有爱情,只有铜臭和肉欲。
当整个社会对一笔钱而目瞪口呆的时候,我认为,黑洞真正地降临了。
黑洞啊,你是漫无边际的孤独。
这些句子有的象警句,有的则象诗。通过对孙淑琴来信的思考,孟洁云又加上了这么一句:
所谓黑洞,就是这样的一种社会现象:人们的观念及行为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正常的东西反而被视为不正常了。
写完之后,她反复读了许多遍,深感当年参加自学考试时背的那些定义至今对自己还有很大的帮助。
交易
周继才的露面使人们大吃一惊。这才几个月?但人们更关心的是周继才关于合伙做生意的提议。他们在反复询问之后弄明白了周继才手里并没有项目,而且劳教所也没给他钱。等周继才和小顾走后,大家想到的不是这件事的反常,而是感觉好笑:周继才努力显得大大咧咧地向别人介绍“我的助手小顾”,但坐下的时候他总是让小顾先坐,还把人家递来的香烟接过去先递给他。小顾为这事背地里训了他好几次,但越训周继才就越拘谨,如果是他先坐下了,他就会偷偷打量小顾的脸色。
他们就这么跑了一阵子,小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开始在马路上叫周继才立正,然后问他到底有没有准谱。他说你没看出来人家已经不耐烦我们去了?刚才这家公司我们已经来了第三趟啦!其实周继才也是无奈,他不能总让小顾成天在马路上跑,所以就带他到人家公司去喝茶抽烟。那些公司老板曾经和周继才有过交往,比如说买过他的汽车或者和他唱过卡拉OK,但此刻他们看出周继才大势已去,都不愿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先是让接待员泡茶给他们喝,后来再去接待员就说老板不在,要见面请先预约。这就造成了他们赶了不少路到一个地方,结果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又朝回走。快到一个月的时候,小顾说我也受够了,下个月你还是回去干包装我看你也没那个本事。那时候周继才没怎么想如何挣到三千块钱,而是煞费苦心地安排每日的行程。他也知道这样弄不出三千块钱来,但每天让小顾白跑的后果他不得不考虑,于是他就叫生姜头和斗鸡眼出面请他们吃饭,并一个劲地给小顾斟酒夹菜,反复说眼下生意不好做来为周继才开脱。小顾虽说没做过生意,但他也看得出生姜头、斗鸡眼不是生意人,而这样的人居然是周继才最好的朋友,更说明他没多大的能耐。所以他就没怎么说话,哼哼哈哈地很有节制。
第一百九十六节
那谁有?你有?然后所长反剪着双手在办公室踱了起来。这是硬任务!我们总得完成吧?我跟你说,我们这里头关着的,就数他能折腾,要不,你再给我找一个来?
小顾说那…要是他完不成可不是我的责任。
所长说你真死心眼!他有他的渠道,能一下子就暴露给你?你得少说话,留心观察,懂吗?他做了个把东西拿过来的手势。
噢——其实小顾还是不懂。他想周继才只有土地,土地怎么拿呢?
就这样,第一个月周继才一分钱利润都没做出来,可所长仍然叫小顾跟他出去跑。小顾这时候也想通了,只要生姜头和斗鸡眼几天不请客,他就把周继才带到城外的公路边上让他站在太阳底下接受训话,他自己则靠着或蹲在树下边抽烟边训。许多进出城的车辆都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在公路边上顶着太阳行走的情形,有时候公路塞车,人们还能看见他们一个在树阴下夹着香烟指指点点,另一个被太阳晒得眼睛眯成了缝还立正站直了嘴巴里不停地叫是、是!当然人们看不到在去训话地点的途中周继才就一个劲地请小顾抽烟,一包烟很快就没了,等小顾训得差不多了他又腆着脸向小顾要烟抽。可往往是他一开口小顾就说我们该走了!你忘记了你是什么人!然后站起来把还剩很长一截香烟扔掉再用劲踩几下,看得周继才眼球都要爆出来了。日后他回忆起这段日子时总是说:那可真是人生的灾难!
快到第二个月结束的时候,小顾又对所长重复了他的观点。这时候所长也有点困惑了,他啧着嘴反复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小顾说我这两个月跑了那么多路,决不能白受罪!回来非得给他点重活干干!他这么荡来荡去,可太舒服他啦!
那任务呢?所长说,嗳?他忽然瞪大了眼睛。
啊?小顾也瞪大了眼睛,叫他买单?
嘿!所长一拍腿,哎呀——我得想想怎么跟他说。
所长,我来说!
所长说你怎么说呢?
小顾说明天在太阳底下说。
所长立刻觉得小顾比过去成熟了。
第二天小顾没问周继才我们今天去哪儿。平时周继才在门房光着屁股朝裤子里挣扎的时候他总会这样问一句,可那天他一大早就绷着脸,香烟一口接一口地抽。周继才想我得叫生姜头、斗鸡眼再请客了,还得跟他们说钱我以后还给他们免得他们不肯点菜。
他们走出劳教所小顾就开始指引前进的方向。周继才惊讶地发现他们是去城外公路,从小顾板着脸接过他的香烟上更证实了这一点。
那天小顾没怎么训话,只是叫周继才站在太阳下面想到底怎么办。周继才眯着眼睛想不起来,因为眼睛一眯起来小顾的嘴就象电影里的特写:烟头闪过好一会儿,烟才从嘴里、鼻孔里被舒服地释放。那天几乎没有风,成团的烟在空气中缓慢地移动、消散。
第一百九十七节
周继才赶紧底下头。
说!怎么办?
周继才说我回去干包装。
那这两个月呢?白让你痛快了?
痛快?周继才心想这哪儿是痛快呢?我卖汽车的时候才叫痛快呐大把挣钱大把地花还有女人陪着说起来她也是个全市著名的人物、卖土地那会儿也痛快前呼后拥带保镖这些你都没看见,我在太阳底下被你训话这叫痛快?
说呀你!
那你说怎么办?周继才斗胆问了一句。那天太阳比较厉害,他事后回想当时的情景,觉得是太阳把他晒昏了头。他应该让他训、让太阳晒,如果晒到中暑休克那就万事大吉而且可以反过来告他,但他没忍住问了上述的那句话。小顾立刻接住他的话头说你每个月得交给我们三千块钱!
可我变不出来…
不!你变得出来!而且你不用变就有!
周继才瞪大了眼。
那就这么定了。前两个月的也补上,懂吗?
周继才顿时耳朵嗡嗡直响。他觉得自己要昏倒并做了个不能昏倒的错误决定,而且用估计是最后的力气叫道:前两个月也要补?
小顾过了一会儿才说好吧,前两个月暂时不补,但我们要看你的表现,懂吗?
周继才点了头之后才发现自己没昏倒。他立刻对自己的怯懦切齿痛恨,对照当年偷渡时的勇气他更是无地自容得浑身冒汗。他掐着自己的大腿对自己说出汗有什么用?他们这是叫你出血呐!
在回去的路上,小顾从后面赶上来说嗳,你别走那么快呀!抽烟吗?
这是两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给周继才烟抽。明摆着在这笔交易中我吃亏了。周继才边抽烟边想如何使自己先头的点头不算数,在抽完两根香烟之后他说我要回家去看看。哪知道小顾竟答应了。到了大树根巷以后周继才在自己的房间里拍案捶床,他终于走出来的时候小顾却在周良熙的床上睡着了。
周继才过了一段时间才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有一次他们和生姜头、斗鸡眼喝酒弄到很晚,周继才提出要在大树根巷过夜,小顾给所长打了个拷机然后就答应了。第二天周继才进而提出每天都住在家里,但小顾说不行,我也要回家是不是?于是在小顾不回家的时候他们就一人一间房在大树根巷睡到日上三竿。还有一次周继才提出要去莲花塘小区工地看看,小顾犹豫了一会儿说那你得化装一下。周继才只戴了一副太阳镜就去了。那天朱有源不在现场,但周继才知道他已经开始上班,每天起码有半天在工地上。
渐渐地周继才习惯了自己的处境,他背着小顾对别人说自由是有代价的对不对?人家没尝过被剥夺自由的滋味,只好说当然还是有钱好。至于香烟,小顾现在主动给周继才抽烟的时候越来越多,因为他对劳教所的创收工作贡献很大,奖金就比别人高出许多。他要努力让周继才觉得现在的状况是值得的所以就经常给周继才烟抽,周继才比没进去的时候买烟的次数还少了。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上面明令禁止司法机关搞三产才结束。
第一百九十八节
当然,那是社会上部分人的想法。我们所熟悉的那些人的反应分别如下:
李翰宗觉得周继才卖车给自己没赚到钱,还搭上了轩尼诗XO后来被孙淑琴搅了局;康复中心施工也没赚到钱,还搭上了一堆小孩的纸尿布以及两年的人身自由。此时的李翰宗对交易的原则已经稔熟于心,不仅是买人家的东西得到家电或是烟酒,他还用交易的原则分析人生,比如说大学毕业时他分配到湾头公社而同学们都分配到市、县级医院,这就是一种交易——他日后当副局长开陆地巡洋舰而他们还挂着听诊器在医院走廊里转来转去;和孙淑琴离婚的事也一样,我要离婚领导就叫我搞了一年多的环卫还管种树,以后不再提那回事因为种树和离婚扯平了。就连和袁世忠的矛盾他也用交易的原则去化解。老袁心里肯定不平衡,他说,这两条烟再加上两瓶酒他不就平衡了嘛?陶黎黎说你给他送烟送酒是你巴结他,这怎么能说是交易呢?李翰宗呵呵笑着说你不懂,两条烟加两瓶酒以前他和我的矛盾就算勾销了,这怎么不是交易?对周继才的事李翰宗是这样考虑的:有机会就让他做点过手的生意,再容易赚的钱也让他赚一些,以后大家心里都平衡些。
我们可以看出,李翰宗到此为止还保留着知恩图报的传统美德,但后来审理他案子的专业人员针对这一点拍着桌子说:这是交易!它说明了你对原则的放弃,同时也显示了你内心世界的肮脏!李翰宗当时还愣了一下,审理员继续道:看上去你是对别人知恩图报,对不对?其实你是用交易的规则取代了原则,对不对?根据交易的规则你做任何事都要回报对不对?李翰宗立刻低下了头。我们也不得不佩服专业人员的目光敏锐。
对周继才的事,陶黎黎主动说“你应该尽量帮他一下”,她甚至还问李翰宗周继才现在还用不用拷机,李翰宗对她热心感到吃惊,其实陶黎黎担心的是那两块雷达表的事露馅。她当时怕李翰宗不肯收就没对他说,后来又专门到广州去它们退掉。她现在考虑的是万一周继才提出要回那两块手表就糟了。李翰宗问她最近你有心事?陶黎黎的回答是:你看他们把劳教人员都放出来搞钱了,可我们…?她又用长睫毛忽闪着看他,那是在有了淘淘以后他第一次被她看得心慌。她读《厚黑学》比李翰宗用心,那本书里提到的两种方法,锯箭法和补锅法,她觉得非常有效。她对它们的理解是:对于出现的问题,你只管解决暴露出来的部分,并且你可以用一个更大的问题改变别人对问题的看法,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她让李翰宗帮周继才是为了掩盖矛盾,而对李翰宗的回答则是让他朝更大的方面去考虑问题。
谈志军听说后只是不屑地笑了一下。这回就看他到处求人吧!还能成什么气候?他对红着脸的孟洁妹说,医疗设备供应公司不能帮他的忙,最多到时候把包装箱让他收购!
第一百九十九节
他说不定会来找你的,他说,他得到处求人办事。
他凭什么来找我?你又凭什么瞎猜?再说现在有包装箱吗?
谈志军哼了一声。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自己也不干净!
我怎么啦?
你和那个四川女人眉来眼去,别以为我没看见!
你胡说什么呐?谈志军喝道,但孟洁妹一摔门走了。
医疗设备供应公司成立后,至今没做生意,但他和陶黎黎见面却比较频繁,说是讨论生意,其实就是在一起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计划和打算。他们一般在荣盛花园谈志军的办公室见面,如果孟洁妹不在,他们的谈话内容就会比较开放。比如陶黎黎几天没来,谈志军就会问忙什么呐?陶黎黎说哪儿忙呀都是淘淘天天缠着我。谈志军就说他有这么漂亮的妈妈当然要缠紧一些,换了我也一样。陶黎黎吃吃笑着说你想做我的儿子?谈志军却说那我比淘淘缠得还厉害。然后他就从眼角看陶黎黎的反应。他们这种含情脉脉的样子给孟洁妹撞到过两次,她立刻拉长了脸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转来转去。这种时候谈志军就更觉得孟洁妹眼皮很厚,不象陶黎黎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简直就是心灵的窗口。
孟洁妹摔门这类小事谈志军现在已经无暇顾及。荣盛花园房子卖得不错,报纸上每隔几天就有一次通栏广告:“每一细节都为您量身打造——荣盛花园” 或者“荣盛花园,期待着事业有成的你…”,这样的宣传架势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但谈志军当年捐的610万还没完全回来。这主要是因为铸造厂的那部分分成必须按期支付,否则他们就会一股脑地涌到你办公室来质问你连龚海明都劝不走他们;其次最大的支出就是交际费用,其中大部分是花在银行那边,贷款到期没还他就得上上下下地请,请了就找秦建中批条子再贷,贷下来又要在其中立刻提取一部分给史慎文处长。人家都说你们广告做得厉害,要不少钱吧?谈志军总是笑笑,其实他心里明白广告费再大也大不过交际费去。
史慎文凭什么每次都拿好处呢?孟洁妹这样说过好几次,他和他手下的那帮人就不怕到时候查他们?
查他们?谈志军说,我的手续齐全,秦建中也批了条,他们有什么可查的?
那给他一次就行了,你干嘛要每次给他?
那样他就乐意贷给我呀!
有些事谈志军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漏出来,比如他们做过了爱躺在那里实在没话可说,但他和银行关系的实质他从来没对她说过,那就是多贷少还。
谈志军还有一个想法:让史慎文越过秦建中直接贷款给他。但史慎文一听这话就退缩了。谈总,这事我可不敢,他把筷子放下说,我不能为这点小利丢这个差事,你说呢?
谈志军只好赶紧劝他再把筷子拿起来。心想我给你的那叫小利?你他妈的也太黑了你!
第二百节
谈志军过了一阵子才明白是秦建中不敢。他不象史慎文在哪儿都敢拉下拉链,因为他是副市长,经常在电视上露面,除非把他请到外地去,或者让他有个真正感到安全的窝。谈志军开始考虑把一套公寓房送给他作为几次批贷款的报酬,但秦建中总是回避着他。他大概以为我还是那点名堂,谈志军想。在犹豫了好几天之后,他终于咬牙决定把一套公寓升格为一幢山顶别墅。
什么?孟洁妹听到后半天才说,白给他一幢别墅?她心里一直希望那幢山顶别墅样板房最后留给他们自己用。
哎呀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不肯收!怎么会白给?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是白给的?
孟洁妹没说下去,因为610万已经证明了他的理论。然后她发觉他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怎么?
没什么。他说。
谈志军费了很大的劲才请到秦建中。他一个劲地说我只想请您来指导指导工作,没别的意思。他带秦建中随便转了一圈,然后就到了山顶别墅,那里孟洁妹已经摆好了酒席。那天早上谈志军又叫孟洁妹穿很短的裙子,但孟洁妹穿上后他左看右看,然后说你还是换其他衣服吧。孟洁妹和他打闹着逼他说为什么,他说你近来腿粗了不少。孟洁妹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那天异样的眼光的含义。她顿时停止了打闹,拉好衣服说姓谈的你真不是东西!你打算让我干什么?
谈志军赶紧哄她。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说,他以前每次都盯着你的腿看,今天他要是再看我们就给他安排一下。
那你还是把我当作色情的诱饵!
怎么会呢?他搂住她说,再说给他看看有什么?女人不就喜欢给人家看嘛?
呸!你真无耻!
谈志军停止了手的动作想我无耻?要不是我现在干出了点起色,你还不求之不得地朝他怀里钻?我决不比你无耻。
怎么啦?孟洁妹问。
谈志军说我们赶紧走吧,我还得去找小吴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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