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怕影响你…他故意停住，观察她的反应。
影响我什么？孟洁妹抬头，她的脸有点红，我们过去的关系谁不知道？
那就好。谈志军说，那我们…就可以正常交往了。
我们不可能有正常交往！
唔？
孟洁妹说我们在一起就不可能是一般朋友关系，这一点你还不明白？
那，你的意思…？
我还有什么意思？孟洁妹的脸更红了，避开他的目光说，现在的人根本就看不透，我总不能一次次受骗吧？
他们都明白对方的意图，但谁都不捅破。四年过去了，其间又发生了很多事，先把话挑明的人可能要吃亏，在经济上、肉体上或者精神上。
他们就这么绕着弯子说话，互相埋怨又互相表白，谈志军从对面坐到了孟洁妹的旁边。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白白嫩嫩，皮肤绷得发亮直刺他的眼。她嗅到了他躁热的呼吸，于是把头垂下，久违的比他小的感觉开始复苏，他的手随时可能轻车熟路地穿过层层屏障到达她的胸口。她不用做什么，只要低头等待。
谈志军那天老是想撒尿。第一次守在厕所里的服务员见他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立刻上前在谈志军身上掸灰。谈志军看他，他就谄媚地笑，继续为谈志军上上下下地掸，然后再对谈志军笑。谈志军恍然大悟，朝装小费的盘子里放了十块钱；第二次谈志军给了钱却没要他掸灰，匆匆赶回包间去；第三次谈志军用毛巾仔细地擦了脸，还朝服务员笑了一下。服务员明白他要走了，不会再给钱了，所以就没给他掸灰。
到谈志军第三次上厕所，他一直没碰孟洁妹的手。或许一会儿坐在车里碰着试试，车子总会颠的，他想，那就和你直接把她的手拿起来不一样了。但一走出卫生间，他的计划就全被打乱了：孟洁妹在看热带鱼，长头发站在她旁边四下打量！
长头发一回头，他们互相瞪着对方，然后长头发扭头看了看孟洁妹。
孟洁妹转身看见谈志军，^T^X^T^小^说^共^享^论^坛^她指着鱼正要说话。谈志军忽然大叫来人啊！抓住他！
所有的人都一愣。
抓住那个长头发的！快报警！
长头发立刻冲出大门，一晃就消失了。
第一百四十八节
饭店领班说还要我们报警吗？
谈志军遇上了孟洁妹惊讶的目光。可能是我…认错人了。他说。
人们纷纷说不会吧？那个人还逃跑了呐！
怎么可能呢？
谈志军拉着孟洁妹就走，也不回答她的问题。他把孟洁妹推进出租车，自己钻进来就对司机说随便朝哪儿开！多兜几圈！
刚才那个人是谁？
现在别问。
他跑什么？
现在别问！谈志军近乎大叫，然后回头看着车后。
孟洁妹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我会向你解释的，现在别问。谈志军把孟洁妹的手握住，就这么随便拿起来一握，此前的全部计划都作废了。
孟洁妹立刻靠上来说我怕…
嘘！谈志军揽住她的腰，然后指挥起司机来了。
孟洁妹抬眼看他，就象从来不认识一样。
到了他的住处后，谈志军还是坐立不安，孟洁妹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不回答。她等了一会儿，终于说我走了。他立刻说你别走！这时他忽然觉得今晚费尽心思绕的那些弯子可能毫无意义，因为长头发可能就在什么地方守侯着，先收拾他再收拾她或者颠倒一下顺序，这么想着他就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她没有响应，却说你到底回来干嘛？
我天天都在想你你现在别问那些话吧。
孟洁妹疑惑地看着他。
回来以后我就更想你了，他又说，因为你就在身边，而我们却没在一道！你懂吗？
可你为什么要走呢？
为了能跟你过好日子你现在就别问了！
你骗人你骗人！孟洁妹把头摇得象拨浪鼓。
我没骗你现在我们不说那些了。他一下子把她拥入怀中。
她用拳头在他身上砸着。这时她鼻子一酸真的哭了出来。
小声点、小声点。谈志军说着埋头在她脸上拼命吻起来。
这次他时间不长。没想到这么快，他喘着粗气想到，是长头发使事情变快的，一次就搞掂了。然后他才注意到她的身体比歌的柔软于是又把她搂紧，上上下下地搓揉；而她已经睁开的眼睛赶紧又闭上，努力显示尽情陶醉。
接下来的几天里谈志军没出门的，但孟洁妹一直朝这儿跑，因为那种事又发生了可许多问题还没说清楚，而且她要给他送吃的。
她总要敲好一会儿门谈志军才开。她一进来他就伸头出去看，然后把两重门都关好。“你来的时候，没人跟着吧？”他扭头问。
你这是怎么啦？孟洁妹终于问，你到底怕那个人什么呐？
我跟说了你也不明白，弄不好还要搭上你的命。
那人是黑社会的？
谈志军没回答。
那…那你赶快去报警呀！孟洁妹急了。
报什么警？我有什么根据？谈志军说，再说警方本来就对我有成见，盘问起来…他没说下去。
你在那边没犯什么事吧？
我能犯什么事？
那他们追你干嘛？
哎呀，谈志军说，生意上的事，在那边为争夺点利益…闹翻了呗。
第一百四十九节
我现在不吃。先上床吧。
是那张磁卡上的钱吗？
差不多吧你到床上来。
哎呀我问你正经事…哎呀放开…唔…
她还没说完舌头就被他含在嘴里了。以前他们在广播站只能解开而不能脱光，现在他非要她脱光不可，象是要弥补过去的缺憾，孟洁妹总要假意忸怩一会儿才向他敞开情怀。他的确和周继才不一样：他不吭声，专注于臀部的耸动。
在扣上衣服的时候孟洁妹说你肯定有什么事！要不你怕什么？这还是在中国地盘上呐！
谈志军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要是能弄到中国国籍就好了！
那你去恢复呀！
怎么恢复？就象你到了外国，走去就问人家要国籍，人家给你吗？
那荣誉市民要500万，孟洁妹试探着说，别说没那么多，就是有，谁犯那个傻？
哎呀，我现在是想捐他们都未必要！
你真有500万！孟洁妹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了，谈志军抬眼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瞪得滚圆。那我们到哪儿去不行？她说。
谈志军叹气。你不懂，中国最安全！而我们在这里多少有点关系。钱的事不用你操心，花掉还会再来！
那是你想的！哪有把大把的钱白送了，然后再去慢慢挣？
洁妹，我出去一趟，好几次差点把命丢了。我为了什么？为了钱！我现在有钱了，可我也对钱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孟洁妹疑惑地看着他：他说话的时候刀疤一抽一抽的，比以前看上去更象个人物。这时她想起了爱心大游行。
等她解释完了，谈志军忽然想起了吃东西。他把孟洁妹拥在怀里，硬要朝她嘴里塞食品，弄的她满脸都是。她洗脸的时候想对着镜子笑，可是只笑了一下就站在那里发怔了。那天离开的时候，孟洁妹坚持要了谈志军房子的钥匙。我会先回头看的，她说，免得我每次都要等半天。
瞠目结舌
93年正月初五，枝江市比太阳醒得早。
孩子们穿着过分宽大的仪仗队服装匆匆离开家门，嘴巴里还嚼着早点。他们的父母背着队鼓，手上拿着餐巾纸走在旁边。街上的残疾人也特别多，在居委会主任们的引导下一队队神情喜悦而庄重地朝游行的起点聚集，在那里他们要把“我们也要为社会做贡献”的横幅固定在轮椅上。花贩子比他们起得还早，布置摊位已经使他们汗流浃背了。
李翰宗离开他的临时宿舍后又回来，把另一节7号电池放进上衣口袋以防止拷机断电。楼下，小胡早就发动了陆地巡洋舰，在出发前作最后的擦拭。陶黎黎那天值班，她让值夜班的提前下了班，然后在电话机前犹豫着是否该给李翰宗拷机上发一条滚烫的中文留言。此刻，孟洁云正在侨办把荣誉市民的宣传资料分装在几辆三轮车上，她要跟着其中的一辆去主会场。周良熙早早地起来泡上茶，然后一会儿去看看老伴，一会儿去敲敲侄子的房门。老伴起来后嘟囔着有你什么事？害得我一宿没睡好；而周继才揉着眼睛站在房门口问几点了之后则说这简直就是半夜嘛！
第一百五十节
你才起来？
别说话，听。
半导体里记者的声音刺耳，大概是离麦克风太近。孟洁妹莫名其妙地陪谈志军听了对盲人、少先队辅导员、华侨、市民及市委书记顾浩东的采访，他们的声音被风吹得忽高忽低。直到记者开始采访捐款的人时，谈志军站起来说我们走。走出楼道的时候他很紧张，孟洁妹想那晚他去偷渡可能就是带着这种表情，于是她就憋住了不说话一直憋到记者在出租车的⑨T⑨X⑨T⑨小⑨说⑨共⑨享⑨论⑨坛⑨收音机里叫“站在我身边的这位就是我市的第一位荣誉市民，来~T~X~T~小~说~共~享~论~坛~自新加坡的青年企业家顾先生。他刚才一个人为我市即将兴建的残疾人康复中心捐款600万元。请问顾先生，您为什么…”
白白多花一百万！孟洁妹说，还真有那么傻的人啊？
谈志军过了一会儿才说他才不傻呢！第一！懂吗？这就把以后可能遇到的麻烦都给免掉了！嗳，前面银行门口停一下。他凑着孟洁妹的耳朵说你别下，注意看着点四周。长头发的。唔？
孟洁妹看着他，又看看空旷的大街，想说什么但谈志军已经下车了。等他重新钻回车里，孟洁妹立刻问：多少？
谈志军在嘴巴上竖起手指，然后说走吧。
越靠主会场人越多，一下车谈志军就拉着孟洁妹朝人堆里钻。他们看到主会场的时候两个华侨捧着荣誉市民证书坐在椅子上。秦建中在讲话，袁世忠满面春风地站在一边。
劳驾、劳驾，让我过去。劳驾！
“全体市民和海外华侨所表现出来的人道主义精神…奉献精神，爱祖国、爱家乡的精神…实在令人感动！…”
人群忽然鼓起掌来。他们只好站下。谈志军一回头，啊了一声，一把扯下墨镜。
怎么啦你？孟洁妹问。她也一下子呆如木鸡。
长头发从两个人中间挤出来朝着这边挪动。他眼睛盯着他们，毫无表情。
谈志军推着孟洁妹撞开面前的人墙不时扭头朝后看“我们要学习这种精神，发扬光大这种精神，把我市的两个文明建设推向新高…”掌声雷动长头发不紧不忙地在人群中穿行谈志军急得团团转但他们还站在那里鼓掌。
我要捐款！谈志军忽然大叫，声音都失真了。他们身边的人一愣。我要捐款！
秦建中打量着人群说是哪一位？
我！我要捐款！谈志军又叫。人们为他闪开了路。
秦建中说请大家让一让！请大家让一让！
谈志军拉着孟洁妹加快了速度，在他们身后，人们纷纷踮脚观看，给长头发造成一堵人墙。
谈志军挤到台边，松开孟洁妹的手，一撑就跳上台去象武侠小说里的打擂激起一片掌声。秦建中说呵呵，这位是…
谈志军摘掉墨镜。我要捐款！
啊？你！秦建中和袁世忠都愣住了。
谈志军对着麦克风叫道我捐610万！他双手高举小小的支票顿时在镁光灯中闪闪发光。
第一百五十一节
秦建中和袁世忠面面相觑，台下沸腾的人群使他们不知所措。袁世忠想说什么但秦建中听不见，他们只好到后台去，留下谈志军举着支票站在舞台中央。他看见长头发从人们的肩膀上愕然地瞪大了眼。
在后台，孟洁云问真的要给他荣誉市民？李翰宗说秦副市长、袁局长，对这个人我们可得慎重啊！秦建中说嗨！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嘛？可这会儿…你们说怎么办？老袁，准备好了没有？孟洁云说这个人我非常了解，过去我只是认为他比较聪明，现在看来，他心术很不正，这个不能给他啊！秦建中接过袁世忠递来的证书。哎呀！我有什么办法呐！外面还等着呐！留下李翰宗和孟洁云干瞪眼。
秦建中和袁世忠从后台出来，已经有点平息的掌声再次响起。谈志军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秦建中走到麦克风前，等会场内恢复平静。现在，我代表市政府宣布，授予——他忽然停住，扭头问谈志军你现在是哪个国家的？
泰国。
授予泰国华侨谈志军先生荣誉市民称号！
那天晚上的当地电视新闻中，细心的观众能看到谈志军的手此刻在微微颤抖。精神文明办刘主任说那是激动的，可能祖国的温暖和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所受的煎熬当时一齐涌上他心头，过去几年中的遭遇为他上了真正的一课，他那会儿是悲喜交集。换了谁都会，人嘛！
周继才说什么呀？他白天黑夜地当苦力象孙子一样能有那点钱不容易！能不心疼嘛？
孟洁云说那是表演！他很会表演以前在我手下几年都没露出破绽来，你们千万别信他！
陶黎黎问李翰宗这个人是谁？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他的行为的确令人费解。
几年之后谈志军又闹出轰动全市的新闻，大家都觉得孟洁云当年的分析是对的。其实那时侯谈志军并不是在演戏，他用生命换来的钱如今又用来换回他的生命他因而不由自主地颤抖。
当时在主会场的舞台边，孟洁妹仰着脖子眼睁睁地看着谈志军手里那张小小的支票换成了大大的证书，而少捐110万得到的证书也一样大你糊涂啊你刚才在出租车里你不让我问但你在关键时刻就犯了这种低级的错误。这时她看见他在向会场里的什么人微笑着点头。肯定是那个长头发，她想，他们过去肯定关系不错要不他笑着点头干嘛？可是…她的思绪被掌声打断，原来是已经获得荣誉市民称号的那两个华侨要让谈志军坐第一张椅子。
那天谈志军在几十分钟时间里的行为被枝江市上上下下反复讨论、议论甚至争论。就在当天下午，爱心大游行还没结束，秦建中就在市府小会议室里怯生生地说当时全场都在鼓掌、叫喊，记者们拼命拍照，我也是不得已。
王承业边走边说问题不在你，换了谁在那种情况下也没其他辙。可他这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呢？顾浩东说先别问他的动机，赶快通知各新闻机构，不要报导他的事，文字、图片都不要！这个会是顾浩东听到消息后立刻要求召开的。
第一百五十二节
我们把钱退给他？秦建中赶紧说。
对！这个建议可以考虑！顾浩东立刻指着秦建中，但他看到了大家惊讶的目光。
考虑什么呀？我是说除非整个活动都不报！王承业摊开手说，钱都收下了，证书也发出去了，大家也看到了，这会儿怎么退？市政府的形象朝哪儿搁？
就在这时门开了，袁世忠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说王市长，活动已基本结束，初步清点捐款数额在两千五百万元以上。电视台在等着发消息，您看…
发！王承业恼火地说，是多少就是多少，如实反映！
嗳、嗳。袁世忠有点莫名其妙，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翰宗在下午活动将近结束的时候收到了陶黎黎的拷机留言：晚上新房子见。
天黑了他才走进还散发着油漆味的新房子，两眼依然放光，但陶黎黎非要扶着他躺到床上。
干嘛、干嘛？他笑着说，我成功了！
人家知道。你休息一会儿嘛。
我看电视里是怎么说的。
陶黎黎赶紧把枕头竖起来，然后自己先靠上去再把他朝她身上拉。李翰宗怕她累着没敢完全放松了朝她身上靠，这样虽然更累但心里甜滋滋的。这是真爱的标志，他想，孙淑琴只会冲上来把人和电风扇一起撞倒她却让你靠还搂着你的脖子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看完电视报道他一转身说怎么样今天？她却问那个捐款的人是谁？怎么不太象华侨？李翰宗一面解开她的衣服一面有一搭没一搭介绍着谈志军的情况。她说我冷。他赶紧把被子拉开。当他也钻到被子里时，她说那个人的行为的确令人费解他肯定不简单你先到人家上面来嘛！
吃完晚饭周良熙还在为谈志军的举动感叹，但他又不敢把感叹真正地发出来，因为他先前感叹的时候侄子把饭碗一推说照你现在的意思，还是偷渡好？他们虽然有血缘关系，但周继才的嘴巴经受了多年国内生活的锻炼考验，周良熙半天不知如何回答。侄子又把碗拉回自己面前，几口就扒完了饭，连菜都没怎么吃，然后他就把电视调成了体育节目。
周良熙的感叹没发出来，晚饭后就在小房间里走来走去。老伴洗完了碗进来说我得早点睡了你昨晚翻来覆去害得我一夜没睡踏实有你什么事啊？老伴靠在被子上手揉太阳穴，外面房间足球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周良熙这才发现不仅是他的感叹没地方去，连他这个人都没地方去了。
周继才其实没把足球看进去，伯伯对谈志军的态度使他气恼，更使他气恼的是谈志军真的拿出610万而且弄了个全市第一。他跳海我以为他死了可他没死而且我还被他的女朋友抢走了三十万我在肉体上占了便宜可她也不值三十万呀他到现在还是高出我一头就象当年叫我的海鲜都臭了的时候一样。周继才就这样浑浑噩噩了一天，面对意甲足球集锦忽然问自己他到底有多少钱？并一下子意识到那天在路上对谈志军说的那番话实在是丢自己的脸。
第一百五十三节
是小谈？
真是小谈！
什么小谈？孟洁云说，他叫谈志军！他是偷渡分子或者是爱国华侨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了，你们还叫他小谈？洁妹到底去哪儿啦？
他们又张着嘴看她。
孟洁云此后就一直没忘记过自己的亲人那天轮番张嘴的情形。那是瞠目结舌，她后来才想起这个成语，他们瞠目结舌的原因是金钱以他们不敢、不愿相信的方式被花掉了，而更深刻的原因是他们对那笔钱的痛惜。那天张嘴的人布满了枝江市，从主会场到晚饭桌上，但孟洁云只看见自己的家人张嘴。你们都怎么啦？她说，那笔钱让你们都成了这样？她实在不能再呆下去了。在走出来回身关门的时候，她看见父母亲朝着她瞠目结舌。
就在同一时刻，谈志军笑眯眯地关上电视。行了，有我好几个镜头呐！他朝床上一倒，完全放松的样子，然后伸手去拉坐在床边的孟洁妹。
她把谈志军的手狠很推开。
他支起身子凑在她的肩头说还生气呐？
去、去、去，孟洁妹一下子站起来，我走了。
嗳、嗳！你干嘛这会儿就走呀？
你跟我也没句实话。孟洁妹朝另一边拧着脖子说。
怎么没说实话？你要我说什么？
你到底有多少钱？
不是跟你说了嘛，谈志军说，总共有六百三十多万，现在还剩二十几万，你连银行存折都看过了！
你装什么我都相信，就是别装傻！
装傻？我？哎呀！我都跟你解释过几次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呢？那个长头发今天都到现场了，他冲什么来的？钱呀！这下不就没麻烦了？再说，我现在是荣誉市民，官方对我就得重视，有什么事我可以叫人了！
孟洁妹说荣誉市民不就五百万嘛？你多给那110万算什么？
在出租车上我听说有人捐了600万。我再加十万，就为了这个全市第一名！
这个第一有什么意思？ 110万打了水漂，连水漂还不如呐！孟洁妹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周继才说过多少遍的话。
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拿的钱，谈志军很深刻地说，他们收了我的事就好说。我先头还担心他们不收呐！
孟洁妹被他唬住了。那，你今后怎么办？
怎么办？我放心干我的事！
就你那两个钱？干事情？孟洁妹冷笑，别说好听的，就摆小摊吧！她又站起来朝外走。
洁妹，洁妹！谈志军拉住她，你听我把话说完，要是你还想走我就不拦你了。
孟洁妹冷冷地看着他。
谈志军忽然把手松开，转身把荣誉证书拿起来朝床上重重一扔。这值多少钱？
不值钱。孟洁妹眼睛一白。
对！我也知道它不值钱。
孟洁妹疑惑地转回头来。
可全市的人都看见我是用610万买的！谈志军说，他们知道我还有多少钱？
孟洁妹被问住了。
他们会以为我还有更多的钱在银行里放着，对不对？
第一百五十四节
怎么不一定？连你都怀疑我留了一手！
孟洁妹语塞。
人都是按这个逻辑思维的。这就行了！
什么行了？
在人们的眼中，我是荣誉市民，而且我还有很多钱。那些想找钱的企业就会来找我合作，那可不是摆小摊！
你拿什么跟人家合作？
这个。他拍着证书。
那不是诈骗嘛？
不！我只是获得我应有一份。
孟洁妹怔怔地看着谈志军，许久才说你真的变了许多。
你也是。
孟洁妹脸一红。
谈志军乘势把她推到床上。荣誉市民证书立刻被孟洁妹的臀部压得变了型。谈志军把它抽出来朝地上一扔，然后向她扑过来。这一次他坚持了很久，但孟洁妹并没获得快感。完事后他倒在一边大口喘气，她坐起来穿衣服，在扣子扣到胸口时哭了。
踏实的感觉
新房子真好，而且李翰宗平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书房，这是陶黎黎告诉他的。你在第二医院、在局里的都是办公室，哪是书房啊？这才叫书房，看见没？
但是在新房子装好的最初几个月里，他并没有真正使用它。往往是他刚坐下来品味新书房的宽敞，陶黎黎就走过来坐到他腿上让他体会她的柔软，片刻之后他们就缠在一起进了卧室。
她的确和孙淑琴不一样。孙淑琴总是平躺着到时候身体绷紧“噢——”一声可陶黎黎却经常到上面去让他在她瀑布般的秀发中咬紧牙关如果她在下面她有时甚至把腿举到空中而且她可以一次次地叫唤就象大海刚退潮又涨潮了问题在于你有没有持久的想象力。他们没有立刻结婚，李翰宗不想让她大明大放地住在这里，可是她经常勾住他脖子不肯起来。我…起不来…了，她半睡半醒地说。那时候连他自己的身体都彻底酥了，再说她晚上赶回城北医院去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他也就没坚持要她走，只是在第二天早上使劲推她。唔…几点…啦？她问，眼睛都不睁。他说六点半了！她又把腿搁到他身上说人家再睡一会儿嘛。他还想推她却怎么都舍不得了。于是他们就经常前后没隔多一会儿地走出卫生局新宿舍的院子。给人家看见了不好，李翰宗说过几次，她却说我们随时都可以领证结婚，关他们什么事？
他们还没领证的原因是93年的爱心大游行实在太成功，市领导要求卫生局拿出建立残疾人康复中心和爱心医院的方案来。如果方案通过，袁世忠和李翰宗将一个负责卫生局日常工作，一个负责基建工程。李翰宗认为这两种安排都不错，但袁世忠原来学的就是工科而且多次向上级提出要干本专业，那么这次安排老袁去搞工程就更为合理。而且两个工程一搞就得几年时间，他都不一定能再回到卫生局长的位置上来。在这个节骨眼上结婚可能会引起一些说法并导致不利的结果，所以李翰宗有时候要求陶黎黎不要来，但她会找一切借口朝新房子跑，来了他又克制不住自己，最后的结局总是他昏昏沉沉说把你的头发撩到那边去怪痒痒的。睡吧。
第一百五十五节
但袁世忠心里不踏实。几次爱心大游行分明地向全市、起码是市领导显示了他和李翰宗的差距。几年前他刚上来的时候就乘着伏尔加到处乱跑我怎么没有在意呢还有每次开会讲什么其实都应该是我发言这下好我能干我的老本行了可不是在市城建局干而是在卫生局在我当了多年一把手的地方。他对李翰宗是越来越客气，但心里是越来越不踏实。直到有一天局里的同志们议论李翰宗该结婚了他艳福不浅，袁世忠才一下子想起了李翰宗闹离婚时王承业问他的话“他在外面有谁？”袁世忠把小胡盘问了很久并暗示局里会出现一些职务的空缺，小胡才支支吾吾地说李局在和孙医生离婚之前就和陶黎黎有来往。
你怎么不早说呢？袁世忠敲着桌子问，刚才的那些暗示立刻无影无踪。
袁世忠曾经在陶黎黎的问题上为李翰宗掩盖过，所以他首先强调过去自己太忙领导问的有些问题他是随口而答的犯了主观只是最近深入基层听到了一些反映。王承业本来就觉得如果让袁世忠去搞工程，思想工作比较难做，这下子思想工作都不用做了。当然李翰宗私生活的事不太好明说，他要是来问为什么工作这样安排的话就侧面地点一下这个问题。
李翰宗听完工作的安排半天没说话，忽然站起来走出袁世忠的办公室。袁世忠没有在后面追着叫他，这是他们之间的矛盾的第一次公开。李翰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去又站起来，然后拎着包就走了跟谁都没打招呼。等陶黎黎赶到新房子的时候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在客厅和书房之间走来走去。这不是在排挤我嘛？李翰宗说，看来我还是得要求回医院去！
别！
这样的决策也太没有科学性了！
哎呀你坐下来嘛！转得人家头昏。陶黎黎把她按在椅子上说，你要是不冷静就会前功尽弃！
弃就弃！我当医生比现在还自在呐！
你给我倒杯水。陶黎黎说。
李翰宗瞪大了眼睛，于是她又说听见没？给人家倒杯水嘛！
嗬？李翰宗刚想说什么，陶黎黎打断他说你要当爸爸啦。
啊？他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跳起来去到水，在厨房大声问水里要加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杯子塞到陶黎黎手里。真的？
陶黎黎点头。
李翰宗一屁股坐下，嘴角抽了抽算是笑了一下。
怎么啦你？
这是真的？
人家都做过试纸测验了，怎么？你好像不高兴？
我觉得…好像有点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爱心大游行成功了，这下你副局长的位子也很稳定，还有什么不是时候？
可他们今天…
陶黎黎忽然捂着嘴朝卫生间跑，李翰宗跟过去时，她正在水池上大口喘息。把水给人家拿来嘛。她说。
她用了两杯水漱口。这对我们是好事。她把杯子放到他手里时说。
第一百五十六节
我说你负责工程的事。然后她就为他分析了情况：在卫生局只抓劳动纪律和服务质量，还有每年一次的爱心大游行。爱心大游行要年年出新很难，一旦捐到的少了或者没捐到那才是前功尽弃呐！而且说穿了这些都不实在，不象工程可以由你抓在手里。实业，懂吗？她的手在空气里抓了一把，那才叫实业呐！抓完她又去呕吐了。
这就是陶黎黎！她长了一张娃娃脸但总是在你没想到的时候就把问题给你想好了包括呕吐的时候。李翰宗坐在客厅里渐渐踏实下来，直到陶黎黎在卫生间大叫给人家倒杯水呀！
李翰宗又跳起来去倒水。而且她说到自己时总是用“人家”这个词。他想。然后笑盈盈地把杯子递到她手上。
第二天李翰宗走进袁世忠的办公室说袁局，你看我手头的事安排给谁？他表情自然毫不造作令袁世忠大惑不解。我要结婚了。李翰宗又说，说得很坦然。
伯伯和婶婶回国期间，周继才几乎没感觉踏实过。为了谈志军捐款的事他顶撞了伯父，造成了他们在大树根巷的老宅在爱心大游行后的一段时间里安静异常。生姜头和斗鸡眼没有钱拿也没有饭店去，于是就隔三岔五地来问周总，消息什么时候下来？
快了，等我死了就下来了！他把电话一扔说，又想来蹭饭！
见侄子这么落落寡欢，老两口只好把问题憋在肚子里。周继才要是出门回来他们就立刻观察他的脸色，然后赶紧垂下目光好像在忙什么事，只是晚上在床上一直唉声叹气到半夜。
和他们一墙之隔，周继才也没睡。他望着天花板半天才眨一下眼睛。这真是，明明是见到了自己辉煌的前程连三十万也没真的计较可一下子事情好像都…眼下这事真有点不敢往下想做过海鲜生意做过奶罩生意甚至做过汽车生意可以后还能做什么种大棚蔬菜我怎么跟姓谈的那小子就是犯冲呢我做海鲜他办我的学习班我偷渡他连救生衣都不穿我有了钱他对我使美人计叫我血本无归然后他捐款上电视再和那个女人成双成对呸她是被我玩过的！那段时间他经常在很晚的时候忽然呸出声来把隔壁的老两口吓一跳。他真的瘦了一圈。
直到三月底的一天，他站在门口看大树根巷里寒风料峭，生姜头来电话了。他还能听到斗鸡眼在旁边哇哇乱叫。
我没钱！除非你们哪个请我。他冲着电话就嚷。
生姜头叫道周总好消息啊莲花塘那边批下来啦！喂，喂？
我听着呐，真的？
消息是真的。一经落实，周继才就让生姜头、斗鸡眼把消息散出去，并赌咒发誓一辈子要带着他们一道干。生姜头立刻说那，周总，我的名片你看…？
我也要名片！斗鸡眼说。
印。印！周继才笑得呵呵的，可是，他对斗鸡眼说，你的怎么印呢？
第一百五十七节
周继才后来真的给他们印了名片，都是房地产开发公司部门经理。他们见人就递一张上去，但因为周继才在场，没什么用。两盒名片用完后周继才就让他们自己印了。
那天周继才确认了莲花塘开发的消息，又听生姜头、斗鸡眼叫了好一会儿周总，然后酒足饭饱地回到大树根巷。伯伯和婶婶都盯着他的脸看。
批了。周继才故意过了一会儿才说。
周良熙一下子站起来。真批了？
我说过的！
周良熙和老伴都笑了。那就好，赶紧出手吧！周良熙说。
赶紧出手？周继才叫道，伯伯，我们那么长时间都等下来了，还差这几天？这才是挣钱的时候呐！
老伴说继才说的对，再等些日子嘛。
我做生意这么多年，周良熙说，这个我最清楚。好消息刚出来的时候最能挣钱，热门的时候一过它就跌，跟股票是一样！
伯伯，你说的是日本吧？我们现在可是在中国！你看中国什么东西价格跌了？
周良熙给问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哪有只涨不跌的道理呢？天下你找不到这样的好事！
在中国就有这样的好事！
不可能！
你看着吧！
他们吵到了很晚。连婶婶也站到了周继才一边，他心里其实是踏实的，此刻让他不踏实的就是伯父的唠叨；而周良熙则和消息没下来一样，到半夜还在长吁短叹。
周继才其实也没沉住多大的气，第三天他就带着生姜头、斗鸡眼去莲花塘了。刚下车村长就跑过来。继才、继才，来、来，你先别到那边去！我跟你商量点事。
周继才一看就知道自己的财运又来了。他故意说什么事呀？
继才啊，能不能把你的地再匀给我们一点？村长说，我们自己留的那点地一下子就给人拿光了。
周继才朝村长看了半天。嘿嘿、嘿嘿，村长，我当时来买地的时候，你可没给我什么商量的余地啊？生姜头、斗鸡眼，别让任何人靠近我！
于是他就有了两个揣着经理名片的保镖。生姜头头太长看上去不太象，可斗鸡眼由于生理上的原因就象是随时随地在跟人家急眼，怪吓人的。
村长追了很远还在问那你说什么价？
周继才回头扔下一句：你跟最高价一样的话，我首先卖给你！
嘿！村长五官都缩在了一道。
周继才他们没来得及笑，因为好几个人朝这边跑。快拦住他们！周继才说。然后他眯起眼睛笑看财源滚滚而来，这时孟洁妹雪白的身体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三十万搞了这么个女人值啊！
那些人隔着生姜头、斗鸡眼就叫了起来：
周老板，我买！
卖给我呀，周老板！
我到处找你的啦，周先生！
都别叫嘛！周继才摆出一副记者招待会的架势来，你们都还没问个价呐！
他们一愣，又七嘴八舌地喊开了什么价？价格好说嘛我买我买、买、买——
第一百五十八节
四百万，我买！有人叫道。
周继才冷笑一下四百万？你有这样的地吗？我买！告诉你们，少于四百五十万，我们就不用浪费时间了。说完他转过身去。
村长正站在他身后。四百五十万？五十亩地？他说继才，哪有这个价呀！
我就这个价！
当天下午他就对自己开出的四百五十万反悔了。那天他把拷机打在振动上，拷机一响他就笑，既是高兴还因为痒痒，在莲花塘被生姜头和斗鸡眼拦住的那些人轮番留言，土地价格直奔四百五十万而去。周继才最后决定在一位香港老板身上下点功夫弄他个五百万。晚上他先向生姜头和斗鸡眼布置了“工作”，然后只身走进香港老板的客房。
香港老板还在讨价还价时，周继才的拷机响了。他低头一看，抽出拷机伸到香港老板的面前。你看你看，这个姜先生已经出到四百六十万啦！然后他的拷机就不停地响，价格十万十万地提，香港老板紧张了。我出四百八十五万！他叫道。
周继才却说我能用一下电话吗？他故意用免提大声说喂？请姜先生听电话。
生姜头憋着香港普通话说喂，周老板呐，我是姜先生，四百九十万你看怎么样？哎呀，你就不要再犹豫了嘛，我们公司已经决定到内地搞房地产，你的地给我们啦！
香港老板瞪大眼睛听着，那边却响起一阵劈劈啪啪的声音还能听见有人在大声说话，周继才赶紧说我们再联系吧就把电话挂断了。香港老板说什么声音？
拷机又响了，周继才胸有成竹地掏出来想让香港老板看，自己瞄了一眼又赶快放回去，因为那上面的显示是：斗鸡眼说他出价五百万，请周总仍然打刚才打的号码。
香港老板却没看出破绽，他挠挠头说四百九十五万！
周继才说五百万！
四百九十五万！
那我们明天再说吧！周继才站了起来。
不、不！香港老板拦住他说，你现在跟不跟我签合同？
五百万就签。
好、好、好！香港老板表情象哭一样，那我们就签啦！
周继才和香港老板在合同条款上绕来绕去，生姜头和斗鸡眼不停地打来拷机。他们两人之间的竞价已经一相情愿地达到了五百五十万。周继才干脆把拷机关了。
当周继才打出租车来带他们回去时，他立刻明白▲T▲X▲T▲小▲说▲共▲享▲论▲坛▲了先前劈啪作响的是小店老板的摩托车。小店门前热闹得很，他们被人们围着象英雄一样。
周继才一叫，斗鸡眼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到车窗边。周总，成了没？
成了没？周继才喝道，事情差点坏在你手里！打电话也不会换个地方打呀？周继才转向生姜头说，他没脑子你也没脑子？
一路上，他们俩缩在出租车后座一声不吭。
第二天中午，周继才回到大树根巷，把存折朝桌上一扔。伯伯，你的四百八十万可都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九节
继才，周良熙有点尴尬，你不是说你的钱也在里面嘛！你…该拿多少？
我的你就别管了！我还有一块地呐！随时都能出手！
老两口目瞪口呆。
我要是信了你的话，周继才说，这会儿别说剩一块地，保本也难啊！在中国还是得有中国的思路！看到了吧？
周良熙涨红了脸。他不知道侄子所说的中国思路来自于哪个朝代，但侄子赚了而且赚的是最值钱的东西——土地，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落伍了。虽然他的脸红了好一会儿，但心里并不难过。那天下午他和老伴向孟洁云问了很多问题，主要是捐款是否可以累积计算、荣誉市民可以享受哪些待遇、荣誉市民的配偶是否有同等待遇等方面的。然后他说这次我们捐四百五十万。
孟洁云半天说不出话来，因为周良熙那天在小摊被剃头师傅摁着脑袋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您这是，她犹豫着问，为了什么呢？
周良熙说刚解放那会儿我们就到了日本，亲眼看见日本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可那时候是国内老在搞政治运动，搞得我们都不敢回来。现在中国的发展势头太好了，世人瞩目，其实外国人可能有点害怕，但我很高兴，而且我要做点补偿。
周良熙很平静地说了这番话，没有老泪纵横也没有双手颤抖，连脸都没红，而孟洁云却把这段话琢磨了好几天并在后来写海外华侨史时把它作为一个章节的开头。
周良熙拿到荣誉市民证书后很快就赶回日本为孙淑琴办担保的事了，临行前夫妇俩又理了一次发。侄子一定要叫生姜头陪他们去买了两套新衣服，因而在码头为他们送行的时候和他们秋天回来真是很不一样。临行前周良熙想对侄子说点什么但又无从说起。当侄子他们的身影溶入码头，他还是觉得这次回国有点说不清道不白的，当然，总的来说他心里是比较踏实了。
谈志军和孟洁妹不踏实了一阵子，不过他们各自考虑的事情不一样。
谈志军想下了大饵就应该有大鱼上钩，他等了两个星期，但这期间电话和拷机都没怎么响过，他嘴上没说心里却有点焦躁。其实原来找他小规模投资的那些人都被他捐款610万吓唬住了，觉得自己当时开那个口简直就是在骂他，而找他大规模投资的人还在推敲、完善与他的合作项目；孟洁妹考虑的是自己还有没有必要再和他继续下去。你当初携公款偷渡就身败名裂，回来后脸上多了一道疤人家嘴上不说但你还是身败名裂，现在你用几乎所有的钱使自己不“名裂”可你真正地“身败”了。我在枝江市也算是一个回头率很高的人物，要是熬到现在只和一个银行存款还没我多的人结婚那我才真是身败名裂呐！她原先担心他会非常计较她和周继才的事但后来她自问我凭什么要担心呢？再后来她更发觉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她往街上一走依然拖动着人们的目光。九十年代了，他们关心女人是否性感大于关心她们是否贞节。孟洁妹照着镜子，发觉自己最性感的部分是胸脯和眼睛：她的胸脯就象磁铁，连上了岁数的人眼睛都朝这儿瞄，而她厚厚的眼皮总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他们肯定联想了很多。她想。
第一百六十节
你觉得这事有戏吗？
谈志军说成了就肯定有戏！这样的话他说了很多次，孟洁妹听都听累了。渐渐地谈志军气不那么足了，而孟洁妹也开始找借口不去参加那种“合作洽谈”了。这时传来了莲花塘开发住宅区的消息。孟洁妹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生了好几天闷气。她并不计较和周继才分手，但后悔那条消息开价太低而且当众出了丑。
直到一个春雨潇潇的黄昏，谈志军冒雨来接孟洁妹去参加和枝江铸造厂厂长龚海明的聚会，孟洁妹还在犯嘀咕。我就不去了吧！她只换了上衣又打开门伸头对厅里的谈志军说，都说那些没用的浪费时间。
这次要是没戏，我从此就再也不来找你了。谈志军是板着脸说这番话的。他已经和铸造厂接触了好几次了，前两天去看了外面荒草没膝、里面墙缝长草的厂房。我以前还想调这儿来工作呐！谈志军当时想，幸亏他们没要，要不这会儿龚海明是跟别人谈合作的事我说不定拿着一长串钥匙跟在后面然后紧跑几步为他们打开锈蚀了的门。
工厂有好几年没开工了，严重亏损单位连土地证拿到都比别人晚，而且上面都说了明年正式“断奶”。龚海明的急切写在脸上，谈志军心想机会终于露面了。孟洁妹那天硬着头皮去参加聚会，她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名堂来，无非是谈志军说别建什么经济适用房了你们那儿地段、风水都不错我们可以合作个大项目。孟洁妹觉得累，连笑都不想笑。后来龚海明笑着说我们打报告把工厂全关了，谈志军立刻说工厂可不能关！国营工厂加荣誉市民，这么好的名声你上哪儿找？孟洁妹这时白了他一眼。铸造厂的亏损虽然远近闻名但你拿什么跟人家合资，这不是搞笑嘛？他们不见钱会和你签？除非他们瞎了眼！
离开饭店的时候，龚海明一直陪到汽车边，俯下身子说这边的事我负责，你给我们一点时间嘛！
车起步之后，孟洁妹一直把脸扭向一边。她担心谈志军会向司机报出他的住所就象周继才那样，可谈志军报出了孟洁妹家的地址并把脸转向另一边。车停下的时候谈志军说我就不送你进去了，孟洁妹只唔了一声。在出租车重新起步的那一刹那间，谈志军想好啊，我没计较你你倒计较起我来了今后我的事与你无关。
此后几天他忙着和龚海明起草合作条款，这期间孟洁妹的影子都没在他头脑里出现过。双方签字那天，龚海明还硬是叫食堂准备了几桌酒，铸造厂各科负责人轮番和谈志军干杯，有的管他叫谈总，有的直接叫救星。他踉踉跄跄地回到住所，一推门嘴里哼着的小曲就卡住了。咦？你？
孟洁妹端坐灯下，冷冷地看着他。
嗬！谈志军打了个饱嗝，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呐。又想我了？
第一百六十一节
谈志军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另一个饱嗝把他唤醒。是啊，都说人、财不可兼得。行！钥匙呢？
孟洁妹站起来扇着面前的酒气。搁这儿了。
你，这就走？谈志军摇摇晃晃。
我还等什么？
谈志军努力睁大眼睛，想在脸上挤出笑容，忽然他的酒朝上涌。孟洁妹被熏得侧过头去。
我不能让你白跟我，谈志军从包里抓出一把钱朝孟洁妹面前一放，这些给你…他捂着嘴朝卫生间跑去。
孟洁妹犹豫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掀开他的包。合同上分明写着谈志军以一千万元的投资占总股份的51%。她一屁股坐下，怔怔地看着面前摊开的一切。
谈志军在卫生间里弄了很长时间。他天旋地转地想女人到了光考虑钱的时候再怎么性感都不性感了我要再找一个象歌那样的女人。他洗澡洗到一半又要呕吐，在喘着粗气趴在洗脸池上时他听外面没一点动静走吧走吧这下我们两讫了。他赤裸着身子走出卫生间，径直朝床上倒下头发上的水都没擦干。这时有什么东西蒙住了他的眼。“谁！”谈志军一下子跳起来。孟洁妹尴尬而又厚颜地看着他。
哎哟，吓我一跳！谈志军喘着粗气说，你没走啊？
别动，我给你擦。
谈志军比见到长头发还要惊讶。
孟洁妹给他擦了一会儿然后说签下来了你？
谈志军还愣愣地看着毛巾在他身上移动。
孟洁妹又说可你拿什么去盖房子呢？
贷款呀！谈志军忽然明白了一切。来。他把她拉到床上。
哎呀你都醉成这样了！孟洁妹假意挣扎着。
马上就醒，你看着吧！他想为她脱但头还在旋转，你自己脱吧！
唔——你把灯关掉嘛。
谈志军克制着眩晕瞪着她，然后忽然明白了。别关了，他说，我要看。
从她在灯下为他脱光的片刻起，她就在他心里真正地一落千丈了，但他反而感到踏实；孟洁妹则努力显得非常投入，想在他的耸动中获得踏实感。
一直感觉不踏实的是孟洁云。到了这个年龄，其他女同志忙着相夫教子或寻找一切理由把丈夫骂得狗血喷头，她却深深地感到自己婚姻和入党问题的无望，因而她由中文大专和多年写文章而训练出来的满腔激情就没了去处。妹妹是关心不起来了，李翰宗和孙淑琴离婚给了她一丝说不清楚的兴奋，但孙淑琴还没走而且变得象祥林嫂一样成天就想找人倾诉，所以孟洁云一直没去找李翰宗聊聊。等她为孙淑琴找到担保又听说李翰宗很快要结婚了。她想起了上中文大专时学到的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中的“多余的人”。整个社会没我什么事，她对自己说，啊？这样，孟洁云就在四十四岁时又重新品味到了属于十八岁的“灰色时期”。
她正处于“灰色时期”中，1993年五·一节那天她却不得不用她那很男性化的步态奔波于码头和饭店之间：孙淑琴那天启程去日本；李翰宗和陶黎黎在五·一晚上举行婚礼。
第一百六十二节
李翰宗并不知道孙淑琴在这一天出国。他原来也不想大操大办，但陶黎黎说“人家就这一次嘛”，而且她说的时候嘴巴撅着眼睛眨得很快，李翰宗就同意了。他们为请什么人的事讨论了很久，李翰宗想借此机会恢复中学时代的老关系，陶黎黎立刻同意请顾书记，至于孟洁云来不来倒无所谓。顾浩东在电话里对孟洁云说你去！就对李翰宗说我还记得他和孙淑琴结婚的情景呐！你就这么说！看他怎么反应！所以孟洁云尽管不想去但也不得不去了。
在码头上孙淑琴说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她咬紧嘴唇看着海鸥。
孟洁云说到那边看看，要是觉得不好就回来。
回来？孙淑琴转过脸来看着孟洁云，我回来干嘛？这是房子的钥匙，方便的话你就交给他。
孟洁云语塞。
我要是在那边看到有机会，孙淑琴又说，就帮你也弄出去？
我？
总比在这儿憋着强。孙淑琴又把目光投向海鸥。
孟洁云说你这是气话，说到底还是家乡好啊！
好什么？孙淑琴说，我是一点都不觉得好。你又好在哪里？
说是这么说，汽笛一响孙淑琴立刻泪水涟涟。洁云！
淑琴！
她们抱头落泪然后孙淑琴说你该为我高兴。说完她就走上了无比悠长的栈桥。孟洁云以为她会招手，但她站在船舷边一直没动。孟洁云后来只记得血一样的夕阳垂在轮船的另一边和海鸥高声叫着飞来飞去。
她赶到饭店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陶黎黎正在给客人点烟。他们鼓着腮朝外吹气，她又划着了一根火柴。大哥，你就饶了我吧！
他们说我们饶你有什么用？今天晚上你别说叫李翰宗大哥，你就是叫他大叔，他也不会饶你呀！
孟洁云就是在人们的哄笑中走进宴会厅的。她首先看到了陶黎黎灿烂的笑脸。她的确很靓难怪李翰宗的脸都幸福红了。他迎上前来说洁云，才来啊？老师呢？
孟洁云说我刚从码头回来，老师他不来。
他一愣然后转身想叫陶黎黎，但那会儿他们正哇哇乱叫地和她喝酒。
李翰宗说嗳，你觉得小陶怎么样？
不错。
李翰宗笑眯眯地扭过头来，遇到的却是孟洁云没有丝毫笑意的表情。他尴尬地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
孟洁云走了两步站下了。来呀！李翰宗回身说。孟洁云没动，然后掏出钥匙。这是孙淑琴留下的钥匙，你大概还有东西在那边。 她还想说什么但只是把钥匙朝李翰宗手里一塞，转身朝外走。李翰宗愣了一会儿才追上去嗳，洁云、洁云，孙淑琴上哪儿去啦？
孟洁云埋着头说她去日本了。我去送她，刚回来。
洁云、洁云！
孟洁云没回头。你现在再叫洁云还有什么用！她忽然又对孙淑琴恼恨起来。当初你把他看得死死的谁都别想接近可你还没看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第一百六十三节
这样一想，孟洁云就获得了一种无奈的踏实感。
《厚黑学》和鱼
新婚之夜，李翰宗并没有第一次结婚时的那种激动。为了防止呕吐，陶黎黎从婚礼前两天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幸亏她腰细，宾客们都没看出她已经有了身孕。当新房子里只剩他们两人时，他们都不想做爱了。他们第一次是在城北医院的宿舍小楼上做爱的，算来已近三年，在新房子到手后的几个月里，他们隔三岔五地在这里挥霍着体内的荷尔蒙，虽然不象宿舍小楼里那么紧张，但必须叫得轻一点，所以做贼一样的兴奋感还是每次都能体会到，而且李翰宗就象是回到了二十来岁一样。现在他们既符合了中国的法律又符合了中国的传统习惯，完全可以放开了嚎叫直到新天花板上的灯泡乱晃，但他们却摊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陶黎黎是因为累了，而且要保护胎儿；李翰宗则因为人们对他这次结婚的态度。孟洁云转身走了，他再听宾客们调侃的祝福，里面竟涉及老夫少妻中的女方要体谅男方的内容，一下子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年龄。
几天过去了，李翰宗还是没有行动。陶黎黎问他是怎么回事，李翰宗吞吞吐吐地说了孟洁云带来的消息。
陶黎黎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结婚她出国，这说明你们都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这不是挺好的嘛？
可我觉得他们对我有看法。
他们是谁？
我中学的老师和同学。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权力，他们凭什么有看法？不是还有那么多客人玩得很高兴嘛？嗳你看我的腿是不是有点肿？她把腿翘到了他身上。
第二天李翰宗带人到老房子去收拾他自己的东西。他们抬着书籍走后李翰宗关上门，盯着水池旁边的灶台和碗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拿起一个碗，把碗底朝上，侧过头去看。
没有水滴下来，他却仿佛听到了孙淑琴的声音“你呀，要是没我你怎么活下去！”他扭头四下打量，小小的单室套一切都一目了然，连落地扇都站在当年孙淑琴扑过来撞倒他的地方。
我在这里生活过十几年从湾头公社的乡村医生到市卫生局副局长。这算是旧地重游吗我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呢？其实我不该在这样的房子里住那么多年孙淑琴那时候说的是对的社会在向更合理的结构发展这就对了其实孙淑琴人不坏就是在许多方面会胡搅蛮缠现在她出国也很好免得大家都尴尬。
他缓缓地走到写字台前坐下。当年我在这里熬过多少不眠之夜啊这张写字台的确太小了。
抽屉里还有些零碎东西，其中有一张叠起来的宣纸。
“壁立千仞 无恃则刚”。
李翰宗看着这幅字想到老师对自己离婚、再婚的不满。得找机会去看看他问问他肩周炎的情况再…他眉毛扬了扬，再怎么说呢？他说什么我就应着吧。
第一百六十四节
钥匙他没交，因为这个单室套挂在李翰宗的名下，却属于孙淑琴使用，第二医院和第一医院都不好收，况且李翰宗是卫生局副局长，再说那时候还没开始住房改革。等到世纪末住房改革开始的时候，李翰宗又回到这里了。也就是说，他在1993年五月的那天下午走出这个单室套时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是为他日后的事埋下了伏笔。世事总是这么难以预料，尤其是在世纪末的中国。
那天晚上陶黎黎在家门口摁下门铃，惊讶地看着门开处李翰宗象个装卸工一样汗流浃背。她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说怎么啦？
我把书理了理。李翰宗疲惫地笑了一下。
陶黎黎放下东西说：我也给你买了本书。
什么书？
好书。然后她就在包里袋子里翻了起来。哎？放哪儿啦？
陶黎黎唯一的缺点就是丢三落四。其实这也算不上是缺点，而且她早就向李翰宗交代过。我最容易出门时忘带钥匙，她说，从小到大发生过多少次了。
那我要是在外面有事回来晚了怎么办？
那人家就坐在楼梯口等你。她倚在他身上这样回答所以你决不能说这是个缺点。
那天李翰宗搬书累了，坐下来看她从大包小包里朝外翻东西。她拿出一瓶瓶的臭豆腐乳让他吓了一跳。买这么多臭豆腐乳干嘛？
人家想吃味道怪怪的东西嘛。
唔？李翰宗知道民间有“酸男辣女”的说法，但臭豆腐乳所代表的胎儿性别书上和民间恐怕都没有反映过。
噢，这儿。她说。
《厚黑学》？李翰宗困惑地抬起眼睛，这是什么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