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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剑狂花_古龙

_10 古龙(当代)
  “这块地是他的?”藏花怔了怔。
  “是的。”
  “他已经穷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将这块空地收回来自己做生意?”
  “因为他怕收回了这块空地后,上到了晚上就没有地方可走。”
  “所以他宁可穷死,宁可看着别人在他这块空地上发财?”藏花问。
  “他并不穷。”
  “还不穷?”
  藏花转头看着黑暗处的张半城,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可以送到垃圾堆里去了,脚上的那双鞋可以称之为“夏天极品”的“凉快鞋”。
  看着他一身的装扮,藏花摇摇头:“他这样不叫穷,要怎么样才算穷?”
  “他虽然穿得破破烂烂的,虽然将半城的地全都卖了,却换来了半城的朋友。”任飘伶说:“朋友是金钱买不至的,所以他就叫张半城。”
  任飘伶看着藏花,又说:“所以他还是比别人都富有得多了。”
  ——在某些人看来,有朋友的人确实比有钱的人更富有、更快乐。
  藏花叹了口气,摇摇头,举杯干完,才说:“这么样说来,他也可以算是一个怪人。”
  “就因为他是个怪人,所以我才常常会从他嘴里听到些奇怪的消息,奇怪的事。”
  藏花的眼晴一亮:“今天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消息?”
  “朋友多的人,消息当然也多。”
  “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他告诉我,城西外有座废墟。”
  “废墟?”藏花一怔:“你觉得这消息很奇怪?只有一辈子没有看见过废墟的人,才会觉得这消息奇怪。”
  她笑了笑,接着又说:“可是连只猪都至少看过废墟。”
  “他还告诉我,废墟里有二朵花。”
  “原来这个猪非但投有见过废墟,连花都没有见过。”
  任飘伶不理她,接着又说:“他又告诉我,这个废墟二十年前是南郡王皇甫擎天的妻子所住的地方。”
  藏花的眼中已有光芒闪起。
  “他还告诉我,这朵花是二十年前皇甫擎天的妻子失踪后才长出来的。”
  “它是朵什么样的花?”藏花巳开始觉得这个消息有点趣了。
  “不知道。”
  “不知道?”
  “从来就没有人见过这种花。”
  “它长得什么样子?”
  对于花类,再也没有人比藏花更懂,更清楚。
  “它没有叶子,也没有根。任飘伶说:”它是从废墟阴暗处的蔓状植物根部长出的一种花。“
  “没有叶子,没有根?”
  “它的籽不大,发芽后冒出花干。”任飘伶说:“得好几个月才能发育成熟,每年开一次花,只盛开四天,随即凋谢,开的花却有如包心莱般大。”
  “这么大的花?”藏花吃了一惊。
  ——世上最大的花朵究竟有多大?
  “花的外形艳丽,五大花瓣上有抚状突起,所以花瓣太重,上有时边缘会下垂。”任飘伶说:“这种花你见过吗?”
  “没有。”藏花说:“不过我听说过。”
  她又喝了杯酒,才接着说:“在遥远西方的一个属于热带雨季的国度里,有一种花,没有叶子,没有根,它开的花朵大约有五、六岁小孩的高度那么大。”
  “在他们国废里,这种花叫什么名字?”
  “霸王花。”藏花说:“用他们的语言来说的话,就叫‘拉俄斯。阿诺’。”
  “这是什么意思?”
  “据说是二个人的名字。”藏花说:“是头一个发现这种花的人的名字。”
  “所以他们国度里的人就叫这种花为‘拉俄斯。阿诺’。”
  “是的。”藏花说:“所以在废墟里长出来的花,一定也是属于这种的花。”
  “他除了告诉你这些事件,还告诉你一些什么?”藏花有点兴奋的问任飘伶。
  “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这些消息一点也不奇怪。”任飘伶淡淡的说:“你又何必问呢?”
  “谁说这消息不奇怪,谁就是猪。”藏花嫣然一笑。
  任飘伶笑笑,接着又说:“明天是皇甫擎天的妻子多踪恰满二十年的日子,也是那朵花盛开的第一天。”
  “所以皇甫擎天明天一定会去废墟?”
  “一方面是去追忆,一方面去赏那朵旷世奇花。”藏花说。
  任飘伶点点头。
  “那么明天也是谋刺南郡王的好日子?”
  “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任飘伶说:“皇甫每年的明天都会到废墟去,而且一定是独自一个人去。”
  藏花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喝口酒。“看来济南城的这场好戏主角,一定是南郡王了。”
  任飘伶虽然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只是浅浅的喝口酒。
  藏花将目光落在远方的黑暗中,忽然开口:“这里岂非已很靠近‘南郡王府’?”
  “很近。”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去王府内,将我们得知的事告诉皇甫呢?”藏花说:“还等什么?”
  “等一个人。”
  “等谁?”
  “一个值得等的人。”
  “为什么要等他?”
  “因为我非等不可。”
  “他就有那么重要?”藏花问。
  “嗯。”
  “他是不是有什么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
  “嗯。”
  “这个消息也是关系到皇甫的事?”
  这次任飘伶连“嗯”都懒得“嗯”了,他慢慢的喝了杯酒,慢慢的拈起个鸭肫,慢慢的嚼着。
  “你究竟想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人来的时候。”
  “人若不来呢?”
  “就一直等下去。”
  “那个人难道是你老子?”
  “我不是他老子。”声音来自藏花的身后。“最多也只不过能做他老娘而已。”
  三这个声音嘶哑而低沉,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诱惑力,甚至连女人听到她的声音,都会觉得很好听。
  藏花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那个女人的样子,藏花还真找不出字句来形容她。
  夕阳早已没人,月亮不知何时已悄悄的高挂天空。
  月光照到空地上己变得清清冷冷的,这个女人就这样懒懒散散的站在清冷的月光中,不言不语。
  她脸上并没有带着什么表情,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既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甚至连指尖没有动。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藏花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她身上每一处都好像在动,每一处都好像在说话,都好像在叙述着人生的悲欢离合。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晴,朦朦胧胧的,半张半盒,黑白难辨,看上去好像都永远没有睡醒的样子。
  但这双眼晴在看着你的时候,你立刻会觉得她仿佛正在向你低诉着人生的寂寞和凄苦,低诉着一种缠绵入骨的情意。
  无论你是什么样的,都没有法子不同情她,但等你想要去接近她的时候,她忽然又会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就仿佛远在天之涯,海之角,远在虚无飘渺的云山之间。
  藏花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但她却知道,像这样的女人正是男人们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女人。
  花漫雪的风姿也很美;但和这女人一起,花漫雪就会变得简直是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小姑娘。
  “原来任飘伶等的人就是她。”
  突然一股莫名的气冲上藏花的心深处,但她却也不能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是个值得等的人,也值得看的女人。
  任飘伶就一直在看着她。
  这个女人懒懒散散的坐了下来,轻轻的拿起任飘伶面前的酒杯,却是很快的一饮而尽,喝得甚至比任飘伶还要快。
  像她这样的女人本不该这么样喝酒的。
  可是她这样子喝酒,别人非但不会觉得她很粗野,反而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醉人风情,令人不饮就醉了。
  她一连喝了七八杯,才忽然抬起头,向藏花浅浅一笑。
  连笑容都是懒懒散散的。
  ——只有久已对人生厌倦的人,才会笑得如此懒散,又如此冷艳。
  她又在喝第九杯酒。
  藏花抬起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再看她的眼晴,藏花这时才发现星光竟己因她而失色。
  “这里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你。”藏花忍不住开口说:“你知道吗?”
  她的回答居然又是那懒懒散散的一笑。
  “你们有什么重要的话,最好快说。”藏花故意不去看她。“而且请两位长话短说,因为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任飘伶忽然笑了笑,“和尚的酒还没有喝够时,一向都是懒得说话的。”
  “和尚?”藏花一惊:“她的名字就叫和尚?”
  “是的。”
  这么样的一个女人居然叫“和尚”,为什么不干脆叫“尼姑”呢?
  藏花看看她,再看任飘伶:“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喝够?”
  和尚忽然也淡淡一笑:“醉了时才够。”
  “醉了?”藏花说:“醉了还能说话?”
  和尚手里还拿着酒杯,目光却已到了远方,她淡淡的说:“我说的本就是醉话。”
  “芸芸众生,又有谁说的不是醉话。”任飘伶笑了笑。
  和尚又是懒假散散的一笑,她轻轻拍拍他的肩,嫣然的说:“你很好,近来我已很少看见像你这样的男人了。”
  她笑着说:“难怪有人要为你吃醋,打翻醋罐子。”
  “吃醋?”藏花作样的问:“谁在吃醋?”
  和尚没有回答,却将一张脸迎向灯光,“你看见我脸上的皱纹吗?”
  灯光凄迷。
  藏花虽未看清她脸上的皱纹,却已经发现她的确已经显得很樵悴、很疲倦。
  一种对人生无奈的疲倦。
  “灯下出美人。”和尚笑了笑:“女人在灯光下看来,总是显得年轻些。”
  “哦?”
  “像我这种年纪的女人,有时都还会难兔忍不住要吃醋的。”她淡淡的笑:“何况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呢?”
  “你醉了。”藏花说:“你在说醉话。”
  “醉话往往是真话。”和尚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世人偏偏不喜欢听真话。”
  “我喜欢听。”任飘伶忽然开口。
  和尚的眼波流动,飘过了他的脸,飘向远方,她的声音也仿佛飘向远方。
  “你听到话本不假。”
  任飘伶的脸色仿佛变了变:“你已知道不假?”
  她慢慢的点点头,再也不说话。
  任飘伶也不再说话,只是直着眼晴在沉思,过了很久,才长长吐了口气:“多谢”。
  “你以后总有机会谢我的,”她说:“现在你们最好是快走吧,莫让这位小妹妹等得发急。”
  她忽又笑了笑:“男人若是要女人等,就不是好男人。”
  藏花又不住问:“女人若是要男人等呢?”
  “那没关系,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
  “只不过你最好记住,男人都没有什么耐性的。”她的目光又疑问远方,“无论你多么值得他等,他都不会等太久的。”
  藏花忽然沉默了下来,她似乎咀嚼出和尚话里的那一种说不出的辛酸滋味。
  “我们走了,你呢?”任飘伶开口问。
  “我还想喝几杯。”和尚又是懒懒散散的笑笑。
  “我陪你。”任飘伶说。
  “为什么要陪我?”
  “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喝酒的滋味。”
  ——那种滋味,如果不是尝试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出的。
  “无论是什么样的滋味,只要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她淡淡的说:“你走吧,不必陪我。”
  她又举起酒杯,就在她举起酒杯时,藏花忽然觉得她似乎已变得完全孤独。
  无论多少人在她身边,她还是孤独的。
  ——那已不是寂寞了,那是一种心死的落寞而已。
  任飘伶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慢慢的拿起酒杯:“我再敬你一杯就走。”
  “只望这不是最后一杯。”和尚幽幽的说。
  “当然不是。”
  两人举杯饮尽。
  藏花也站了起来。“我们现在就走?”
  任飘伶点点头。
  “不等你们说完话?”
  “话已说完了。”
  “就那么一句?”
  “有时只要一句话,就已胜过千言万语。”
  任飘伶说完后,立即转身走向黑暗处,藏花只有马上跟上,走了很久,藏花忍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
  她只能看见和尚那纤细的背影。
  那个背影似乎己有些弯曲,就仿佛肩上压着付很沉重的担子。
  ——人生的担子。
  她的背影看来竟是如此孤独,如此疲倦,如此……
  四一道高墙,一个门。
  门上有把生了锈的大铁锁。
  除了白天羽和谢小玉外,没有别的人,他们两个看着门上的大铁锁。
  “多年来,家父就潜居在这里面。”谢小玉指着高墙里。
  “小妹用潜居这两个字,或许不太妥当,因为他老人家行踪无定,并不是一直都在里面。”
  白天羽静静的看着门。
  “家父如果在家,就一定在里面,否则就不知道上那儿去了。”
  “不久之前他还在家的。”白天羽说。
  “但此刻是否还在就不得而知了。”谢小玉笑笑:“以前也经常是如此,前一脚他还在外面跟人打招呼,转眼之间就不见了,然后有人在另一个城市里见到他,对一对时间,只差了两个时辰。”
  “这么说来,这门虽然锁着,却并不能证明令尊不在里面。”
  “是的,在白大哥面前,小妹不敢说狂语。”谢小玉说:“我的确不知道家父是否在里面。”
  “如果在门外高声叫喊呢?”
  “恐怕也没什么用,小妹虽然没有进去过,但是以前试过这个方法,有时他老人家明明在里面,也不会答应的。”谢小玉说:“他吩咐过,他要见人时,自己会出来,否则就不准前来打扰他。”
  “那就只有破门而人一个法子了?”
  “当然也不止是用这一种法子,像越墙也是能够进入的。”她笑笑:“但自大哥似乎是不会做越墙之举的人。”
  “我是光明正大的来找令尊决斗,用不着偷偷摸摸的越墙而入。”白天羽想了想:“我要破门而入,你不会阻止吧?”
  “我应该是要阻止的,但是我的能力又阻止不上,何必去多费精神力气呢?”她笑了笑:“这不过是一扇门而已,不值得豁出性命去保护它。”
  “谢小姐,你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家父得罪了很多人,却很少有几个朋友。”谢小玉淡淡一笑:“神剑山庄虽然名扬天下,但是却保护不了我,身为谢晓蜂的女儿,不聪明一点就活不长的。”
  “不错,令尊的盛名,并不能叫人家不杀你。”白天羽说:“像那天追杀你的‘铁燕双飞’,就没有人敢阻挡他们。”
  “怎么没有,你白大哥不就是挡住了他们吗?”她说:“敢向谢晓峰的女儿出手的,绝非是泛泛之辈,因此能够保护我的人也不多,像白大哥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谢小姐,别忘了我是来我令尊决斗的。”白天羽冷冷的说:“你最好别太急着跟我交上朋友。”
  “为什么?你要找家父决斗,又不是找我决斗,这跟我们成为朋友毫无关系。”
  “在跟令尊决斗,总有一方要落败的。”
  “那是一定的,但是这也没多大关系。”谢小玉说:“武功到了你们的境界,胜负上下,只是些微之差,绝不可能演变成生死流血惨剧的。”
  “那可很难说的,”白天羽淡淡的说:“我的剑一发就无可收拾。”
  “你一剑伤铁燕夫妻,轻劈林若英的剑,不是都能收放自如吗?”
  “那是他们太差,我还没有全力施为。”白天羽浅浅一笑。
  “你跟家父决斗时,更用不着全力以赴了。”谢小玉笑着说:“高手相搏,只是技与艺之分,没有人使用蛮力的,有时甚至于对立片刻,不待交手,双方就已知道谁胜谁负了。”
  “你的造诣很高,否则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白天羽眼中一亮。“不到某一种境界,不会有这种体会的。”
  “白大哥,我是谢晓峰的女儿,是神剑山庄下一代的主人,总不能太差劲吧?”
  白天羽凝注着她,忽然说:“以你的造诣,那天应该不至于会给铁燕夫妻追得亡命奔逃的,他们还没有你高明呀。”
  谢小玉心头一震,她没有想到白天羽居然会如此细心,而且还会旁敲侧击的探听她的虚实,脑子里飞快的一转,她立即知道该怎么做了,任何巧词掩饰,都不如说实话来得好,因此她笑了笑:“如果我真的比他们差了很多,又怎能逃过他们的追杀?”
  “这么说你是存心逃到‘水月楼’?”
  “可以这么说。”谢小玉说:“我知道那一对夫妻是很厉害的人物,因此我想看看有谁能压一下他们的凶威,也想看一看,家父名扬天下,为多少人排除过困难,轮到他女儿有难时,有谁肯挺身出来保护我。”
  “那结果令你很不愉快吧?”
  “不错,那一天在‘水月楼’的几乎都是名闻一时的侠义之辈,结果却使我很失望。”
  她看着白天羽,笑着又说:“不过我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我遇见了白大哥这样的一个年轻英雄。”
  “我不是为了行侠仗义而救你的。”
  “至少你是救了我。”
  “那是因为刚好我也要找铁燕双飞比比剑。”白天羽说:“而且我估计一定能胜过对方,否则我也不会傻到拼命来救你的。”
  “这一点我知道。”谢小玉说:“我跟白大哥那时毫无渊源,也没有理由要求白大哥如此的。”
  白天羽看着她,笑了笑说:“你倒是很能看得开。”
  “我只是将己比人,叫我舍弃自己的生命去救一个陌不相识的人,我也同样的不干。”
  谢小玉突然用一种很温柔,很有情感的眼光凝视着白天羽,然后再用一种很柔很柔的声音说:“除非是一个使我倾心相爱的人,我才会为他不顾一切。”
  “你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人没有?”
  “没有。”谢小玉说:“但是我相信很快就会找到的。”
  她的眼光虽然很柔,却直直的落入白天羽的眼中,但是白天羽却无视于她的暗示。
  他仿佛己决心结束这次无聊的谈话,他走向门,伸出右手抓向门的大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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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神剑山庄的藏剑居
  一
  四个人。
  四个身穿灰色长袍的人,这四个人不知道原先是藏在哪里,一下子就突然冒了出来,而且很快的掠到白天羽面前。
  他们的神情冷漠,年纪都在四十左右,每个人手中执着剑,他们的脸色平板,不带一丝表情,灰色而沉滞的眼睛看着白天羽。
  白天羽没有动,他看看这四个人,再看向谢小玉,但谢小玉仅笑笑:“白大哥,我说这四个人我不认识,你相不相信?”
  “你是说他们不是神剑山庄的人?”
  “这个我倒不敢说,因为我来神剑山庄才一年多而已。”
  “一年多虽不算长,可是连你自己家里的人都不认识,似乎不太可能吧?”白天羽冷冷的说。
  “别的地方的人我自然都认识,而且还是我来了之后雇请来的。”谢小玉看看那四个人:“但是这所院子里的人,我却一个都不认识,我没进去过,他们也从不出来。”
  “从不出来,他们又如何生活呢?”
  “我不知道。”谢小玉摇摇头:“我也不管家,是谢亭生在管。”
  谢亭生就是谢掌柜,大家都称他为谢掌柜或谢先生,久而久之的就忘了他的本名。
  谢小玉是山庄的主人,自然不必也叫他谢先生,但也是现在才直呼他的名字。
  “谢亭生也不知道我们。”四人其中一个中年人忽然开口:“我们是他的叔叔经管神剑山庄时进入山庄的,己经有三十年了,十年前谢总管去世,才由他的侄儿来接任。”
  “那么四位是神剑山庄中最老的人了?”谢小玉笑了笑。
  “我们不属于神剑山庄。”中年人的声音也跟他的脸日样平板:“我们只属于藏剑居。”
  “藏剑居?”谢小玉微楞:“藏剑居在哪里?”
  “就是这里面。”中年人指着小院子里。
  “原来这里叫藏剑居,我真是惭愧,居然会不知道,亏我还是山庄的女主人。”谢小玉说。
  “听主人说起过,但是却与藏剑居无关。”中年人说道:“这儿不属于神剑山庄,而是主人私居的地方?”
  “你们的主人是我的父亲。”
  “我们不问主人在藏剑居外的关系。”中年人说:“藏剑居只有一个主人,再无任何牵连。”
  “那么四位如何称呼?”谢小玉笑着问。
  “藏剑居中,只有主人与剑奴,用不着姓名。”中年人说。
  “只是为了称呼区别,人以干支为冠称。”中年人说:“我叫甲子,以此类推为乙丑、丙寅、丁卯……”
  “照这样推算起来,这藏剑居中岂非有六十名剑奴了?”谢小玉说。
  “藏剑居与世隔绝,不通往来,无可奉告。”甲子说。
  “我要找谢晓蜂。”白天羽忽然开口:“他在不在?”
  “藏剑居中,没有这个人。”甲子说。
  “那么我就找藏剑居的主人。”
  “如果主人要见你,自会在外面相见。”甲子冷然的说:“否则你我来也没有用,藏创居中绝不容外人进去。”
  “主人在不在?”白天羽问。
  “无可奉告。”甲子说:“相信你们早已知道了,这院墙外两丈之内都是禁地,今天念你们是初次犯禁,我们才加以警告,下次就格杀勿论了。你们快走吧。”
  “我是来找谢晓蜂决斗的。”白天羽沉下声来。
  “告诉你没存这样一个人。”早子说:“你要找谢晓蜂,就应该到别处去找。”
  “到哪里可以找到他?”
  “不晓得。”甲子说:“藏剑居既与外世隔绝,而且顾名思义,藏剑居既已藏剑,也不是跟人决斗的地方。”
  白天羽冷笑一声:“那么你们手中怎么会拿着剑呢?”
  “我们手中的不是剑。”
  “不是剑。”白天羽冷冷的说:“那又是什么?”
  “随便你称它为什么,就是不能叫它为剑。”
  “明明是剑,却偏偏不称为剑。”白天羽鄙夷的大笑:“你们这种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行径不怕人笑掉大牙。”
  这四个人听了白天羽的话,本应、该感到很愤怒才对,可是他们却仍然很平静,没有一丝激动之样,甲子等白天羽笑完了才冷冷的说:“你要怎么想,怎么称呼那是你的事。”用子说:“但是在藏剑居中,我们不认为它是剑。”
  白天羽忽然觉得笑不出来了,骂人原是一件很痛快的事,但是对方如果根本不作理会,这就变得非常无趣了。
  白天羽冷哼一声,盯着甲子:“你们是出来阻止我进去的?”
  “是的。”甲子说:“那扇门封锁藏剑居的,所以万万不能破坏。”
  “假如我一定要破坏它呢?”
  “那就会很槽糕的。”甲子冷冷的说:“你会后悔不该做了这件事,而且别人更会怪你不读做这种事。”
  “本来我倒并不真想破坏它的,给你这么一说,我是非破坏一下了。”白天羽大笑说:“因为我这个人从不做过的事后悔,而且最喜欢被人埋怨。”
  “我们会尽一切的力量去阻止你。”
  二“我们会尽一切的力量去阻止你。”
  绝对没有人会去怀疑甲子这句话的真实性,三岁小孩子都看得出他们一定会尽丁切力量去阻止。
  白天羽看得出,也知道,但他只笑笑,然后一滑步,人闪过甲子他们四个人,而已闪到门前。
  四个人四把剑,就在白天羽刚到门口时,已如闪电般的刺向白天羽后胸。
  四把剑都是同一招,同是一刺,这一刺很简单,很平凡,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却是凌厉无比,气势万钧。
  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会先躲开这一霹,然后再想办法去破门,但是他们偏偏遇上了白天羽。
  白天羽头也不回的仍然抬起右掌击向门,左手却从任何人想不到的部位扭曲、变出,然后用一种很奇特的手法一挥。
  就听见“当、当、当、当”的一连串声音,甲子他们的剑居然都相碰一起他们惊讶的互看一眼,等他们定眼望向白天羽时,就看见那扇门在白天羽的拳下变得粉碎。
  木门后是封锁了几十年的秘密世界,除了谢晓蜂之外,还没有别人进去过。
  所以连谢小玉都感到万分的好奇,连忙探头向里面望去。
  她感到失望了。
  里面的范围虽大,却十分凌乱,乱草丛生,把原来的亭台楼阁郡掩遮下去了。
  这只是一个破旧的庭院罢了,却是在神剑山庄之中,而又是一代剑神三少爷的潜居之所,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的。
  最使人侧目的是居然有两座土坟。
  土坟堆立在断草残壁之间,虽不知坟中埋的是谁,却可知这是新起的坟,因为坟上的草还修得较为整齐,是这院中最整齐的东西。
  四位剑奴见门已被击碎,态度虽有点惊惶,但是神色却更见冷酷,他们不进反而向外面冲了出去。
  他们不是逃跑,因为只冲出了十丈之后,他们就突然的停止了。
  然后他们就像是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突然发现笼门开了,就飞快的冲出来,分散的躲向隐秘的地方。
  躲向隐秘的地方,是老鼠在受惊吓时的必然习性,但是他们四个人却不像,因为他们只是进去一下,立刻又出来了。
  拿着剑进去,又拿着剑出来。
  进去时,剑是雪白光亮的,出来时剑上却已染满了鲜血,而且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四个人的剑都是如此,那意思就是他们每个人至少都杀了一个人,不过由剑上滴血的情形看来,杀的绝不只四个人。
  他们只进去了一下子,立刻就出来,杀完人出来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被杀的人也许还不知道自己己经被人取去了性命。
  好快的动作,好快的剑、白天羽没有再动,也没任何表情,谢小玉的脸色却已有点变了。
  “他们这是做什么?”谢小玉问。
  “大概是杀人吧。”白天羽淡淡的回答。
  “为什么要杀人呢?”
  “大概是不喜欢那些人偷偷摸摸的躲在那里。”白天羽笑笑:“我也不喜欢这种人。”
  “他们是神剑山庄的人。”谢小玉说。
  “但不是藏剑居的人。”甲子开口说:“主人曾经跟外面的人约法三章,在这所院子的周围划定了禁区,不准前来窥探,违令者死。”
  “那是指两丈之内。”谢小玉说:“他们都不在禁地内。”
  “两丈是门关着时的限制。”甲子淡淡的说:“现在门己经打开了,周围就扩大了,凡是能看见门里情形的地方,都是属于禁区。”
  “凡是看见了这院子内部的人都得死?”
  “是的。”甲子点点头:“你一来的时候,主人就已经跟你说过了,如果你没有告诉你的人,这些人的死是你的过失,如果你告诉过他们,那么就是他们自己找死,”
  “他们不是我的人,是神剑山庄的人。”谢小玉急着说。
  “神剑山庄原先没有这些人。”甲子说:“这些人是你带来的。”
  “我是神剑山庄的主人。”谢小玉昂然抬头。
  “主人还在的时候,你就不能算是主人。”甲子冷冷的说:“就算主人不在,你也只是神剑山庄的主人,不是藏剑居的主人,你管不到这一个地方来。”
  白天羽忽然觉得很有意思,看来谢晓峰和谢小玉这一对父女之间,还有着一些很特别的关系。
  谢小玉本想再说,但她看了白天羽一眼,觉得自己似乎已说得太多了,连忙笑笑,对白天羽说:“我们父女之间不常见面,有许多事情尚未沟通,倒叫白大哥见笑了。”
  白天羽只笑笑,没有说什么,但却转身间甲子:“那么我们两个也是非死不可?”
  “不知道。”
  “不知道?”谢小玉一楞。
  “因为你们已经打开了门,生死就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了。”甲子回答。
  “由谁来决定?”白天羽问。
  “自然是由里面的人。”甲子说。
  “这里面还有人?”
  “你们进去后就知道了。”
  “如果我们不想进去呢?”
  甲子微微一楞:“你们打开门,不是为了要进去的吗?”
  “那倒不见得。”白天羽笑笑:“我们也许只想瞧一瞧里面的景色,现在门己打开了,里面只不过是两座荒坟,一片凌乱,没什么好看的,我就不再想进去了,除非我确知谢晓蜂在里面。”
  “这个我们不管。”甲子说:“我们只知道你们打开门就得进去,不打算进去的人,就得死在外面。”
  “我原是要进去的。”白天羽冷笑:“但是被你们这么一说,我倒不想进去了,看你们用什么方法能要我进去。”
  甲子没有回答,他用行动来答复,四个人举剑在胸前,剑尖平伸,排成一个扇形,慢慢的向前逼近。
  圈子越逼越近,剑尖上所透出的杀气也越来越浓。
  白天羽的神色已不再吊儿郎当了,他看得出这四个人现在所布下的这个剑阵并不是好玩的。
  这个剑阵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逼得人非往后退不可,其实后退并无不可,但后退一步就是门了。
  白天羽神色凝重,手中的剑已举起,劲力凝结,也准备发出那石破天惊的一招了。
  这时双方的距离约摸是一丈。
  空无一物的一丈中,含有着两股难以比拟的巨力在相互冲击着。
  突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微风,风中掷起了一片落叶,卷入了他们之间的空间,叶子还未落地,却已突然消失了。
  三这空无所有的一丈,仿佛有着几千万支利剑,几千万把利刃,再由几千万双无形的手控制着。
  别说是一片落叶,就算是十个人进来,也会被斩成几千万块,成为肉眼看不见的细粉。
  谢小玉的脸色已吓白了,紧缩成一团,可是她的眼中却闪出了兴奋的光芒。
  她的呼吸很急促,但多半是由于兴奋,少半是为了恐惧。
  有什么是值得她兴奋的呢?
  无声无息无形的冲突,,表面上看来是平衡的,但冲突毕竟是冲突,必须要有个解决的。
  冲突有个结果。
  胜或负,生或死?
  白天羽和剑奴之间的冲突,似乎是只有生或死才能结束的那一种。
  这是每一个人,包括他们双方自己都有的共同感觉,只不过谁生谁死,各人的感觉都不同而已。
  很快就可以看出来了,因为四名剑奴忽然的进前一步,相距丈许,进一步也只不过是尺许而已,并没有达到短兵相接的距离。
  但是以他们双方僵持的情况而言,这一尺就是突破。
  生与死的突破。
  突破应该是结束的揭晓,但是也没有。
  因为白天羽居然退了一步,退的也是一尺,双方的距离仍然是一丈。
  在冲突中能够有突破的人,应该是占上风的一方,但是甲子他们的神色却已微异,已紧张。
  甲子他们再进,白天羽再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谢小玉当然也跟着白天羽退。
  终于,他们退入了门里。
  僵持终于有了结果,看来是白天羽输了。
  四白天羽的剑已收起,神色平静,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而门外的剑奴们,却像是生过了一场大病似的,几乎陷入虚脱的状态。
  也像是刚掉入河里被人捞起来,全身湿淋淋的,甲子是比较撑得住的一个,他抱剑打了一恭,神色中有着感激:“多谢白公子。”
  “没什么,是你们把我逼进来的。”
  “不,在下等心中都很明白,白公子如若剑气一发,我等必无幸理。”
  “你们是一定要我进来?”
  “是的,如果无法使白公子进去,我们只有一死以谢了。”
  “这就是了。”白天羽笑了一笑:“我本来是要进来的,可是却不愿被人逼进来,如果你们客客气气的请我进来,我早就进来了。”
  甲子沉默片刻,才又开口:“如果白公子坚持不肯进去,我们只有死数,不管怎么说,我们仍是感谢的。”
  他们虽是没有姓名的剑奴,但人格的尊严却比一般成名的剑客都要来得坚持,更懂得恩怨分明。
  “我也不是愿意在那种情形下被你们逼进来,但是我若想自由自在的进来,势必要发出剑招。”
  “公子招式一发,我们都必死无疑。”
  “这点我比你们清楚。”白天羽淡淡的说:“只是我还不愿意为你们出手,我是来找谢晓峰的,你们不是谢晓峰。”
  “很好,很好,魔剑一发,必见血光,你已经能择人而发,我大概就快摆脱魔意了,小朋友,请过来一谈。”
  一个苍老的声音由院中的茅亭里传来。
  第一章 三少爷和他的剑
  一
  “很好,很好,魔剑一发,必见血光,你己经能择人而发,我大概就快摆脱魔意了,小朋友,请过来一谈。”
  苍老的声音,发自破旧的茅停里。
  一听见这个声音,甲子他们立刻脸现尊敬之意,连忙躬身低头。
  白天羽含着询问之意看向谢小玉,向她求证这说话的人,是不是就是谢晓峰。
  他从她的眼中得到证实,但也看出一丝恐惧,他不禁奇怪了,谢晓峰是她的父亲,女儿见了父亲,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白天羽并没有去想那么多,他是来找谢晓峰的,已经找到了,正好前去一决,于是他跨步走向茅亭。
  看见白天羽一动,谢小玉略一犹豫,正想跟上去时,突听到谢晓峰的声音:“小玉,你留下,让他一个人过来。”
  这实在是一座很简单的茅亭,亭中空无一物,除了两个草蒲团之外。
  蒲团是相对而放的,一个灰衣的老人盘坐在上,另一个当然是为白天羽而放的。
  白天羽终于看见了这位名震天下的传奇性人物,而对着谢晓峰,他自己都说不上是什么一种滋味。
  看见一个自己要挑战的人,胸中必然是燃烧着熊熊的烈火,鼓着激昂的斗志。
  但是白天羽没有。
  面对着一个举世无双,众人公认的第一剑客,心中也一定会有着一点兴奋,或是钦慕之意。
  但是白天羽也没有。
  听声音,谢晓蜂是老了。
  论年龄,谢晓峰约莫是五十多不到六十,以一个江湖人来讲,并不算是很老。
  但是见到了谢晓峰本人之后,连他究竟是老?是年轻?都无从辨白了。
  谢晓峰给白天羽的感觉,就是谢晓峰白天羽听过不少关于谢晓蜂的事,也想过不少谢晓蜂的事,甚至从小的时候他就己立志长大一定要找谢晓峰,在未见谢晓蜂之前,他已经在脑海中构成了一副谢晓峰的形象。
  现在出现在眼前的谢晓峰,几乎就是那构想的影子。
  二第一眼,白天羽直觉上是谢晓峰是个老人。
  因为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苍老,他又穿了一袭灰色的衫子,踞坐在蒲团上,仿佛是一个遁世的隐者。
  白天羽首先看见的是谢晓峰的眼光,他的眼晴看来那么的疲倦,那么的对生命厌倦。
  但是再仔细看一看,才发现谢晓峰并不老,他的头只有几根发白,他的脸上没有皱纹,皮肤还很光泽细致。
  他的轮廓实在很英俊,的确够称得上是美男子,无乎他年轻时会有那么多的风流韵事流传世间。
  就光以现在来讲,只要他愿意,他仍然可以在女人间掀起一阵风暴,一阵令人疯狂的风暴。
  虽是一个草垫,但放在主人的对面,可见谢晓峰是平等的身份看白天羽的。
  这已经是一种很了不起的敬意了,够资格坐上这垫的,只怕举世间还没有几个人。
  要是换了从前,白天羽一定会感到忸怩或不安的,但是现在,他已雄心万丈,自认为除了自己之外,已没有人能与谢晓峰平起平坐,所以他很自然的坐了下来。
  “很好。”谢晓峰看着他,目露嘉许之意:“年轻人就应该这个样子,把自己看得高一点,把自己的理想定得高,才会有出息。”
  这是一句嘉许的话,但是语气却像是前辈教训后辈。
  白天羽居然也认了下来,事实上他也非认不可,谢晓峰的确是他的前辈。
  就算等一下他能够击败谢晓峰,也是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谢晓蜂仔细的打量了白天羽:“我看得出你不是个喜欢多话的人。”
  “我不是。”
  “我以前也不是。”谢晓峰笑了笑,但是语气中却有着落寞的悲哀:“但是我现在却变了,变得多话。”
  人一上了年纪,话就会变得多,变得嘴碎。
  “不过那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我才会变得多话。”谢晓峰说:“没有人的时候。我经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不喜欢猜谜。”
  这是一句不礼貌的话,但是谢晓蜂居然没有生气,而且还笑嘻嘻的说:“不错,年轻人就要直接了当的说话,只有年纪大的人才会拐弯抹角,一句最简单的话,也要绕上个大圈子,说一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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