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楷书文秀草书武 行书飘逸如高士
楷书须如文人;草书须如名将;行书介乎二者之间,如羊叔子缓带轻裘,正是佳处。
○人须可入诗 物须可入画
人须求可入诗,物须求可入画。
○少年人须稳重 老年人须年轻
少年人须有老成之识见;老成人须有少年之襟怀。
○春为天本怀 秋是天别调
春者天之本怀;秋者天之别调。
○情趣若不风雅 枉自生为人身
昔人云: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予益一语云:若无翰、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
○心有千千愿 第一是逍遥
愿作木而为樗;愿在草而为蓍;愿在鸟而为鸥;愿在兽而为鹿;愿在虫而为蝶;愿在鱼而为鲲。
○冬天有三余 夏亦有三余
古人以冬为三余,予谓当以夏为三余——晨起者,夜之余;夜坐者,昼之余;午睡者,应酬人事之余。古人诗云:“我爱夏日长。”洵不诬也。
○庄周梦蝶庄周幸 蝶梦庄周蝶实冤
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种花可邀蝶 种德可邀人
艺花可以邀蝶;垒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
○言之极幽景 实为萧索境
景有言之极幽,而实萧索者,烟雨也;境有言之极雅,而实难堪者,贫病也;声有言之极韵,而实粗鄙者,卖花声也。
○富贵才子 福慧双修
才子而富贵,定从福慧双修得来。
○新月恨易沉 缺月恨迟上
新月恨其易沉;缺月恨其迟上。
○躬耕不能学灌园 劳作贵得其中趣
躬耕吾所不能,学灌园而已矣;樵薪吾所不能,学刈草而已矣。
○人生十恨 雅士之情
一恨书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台易漏;四恨菊叶多焦;五恨松多大蚁;六恨竹多落叶;七恨桂荷易谢;八恨薜萝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有毒。
○距离生起审美感 月下美人分外妍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景。
○妙趣无可名 足以摄魂魄
山之光,水之声,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韵致,美人之姿态,皆无可名状,无可执着。真足以摄召魂梦,颠倒情思!
○神游八极 聊慰我心
假使梦能自主,虽千里无难命驾,可不羡长房之缩地;死者可以晤对,可不需少君之招魂;五岳可以卧游,可不俟婚嫁之尽毕。
○以爱花之心爱美人 以爱美人之心爱花
以爱花之心爱美人,则领略自饶别趣;以爱美人之心爱花,则护惜倍有深情。
○美人为解语之花 花为生香之美人
美人之胜于花者,解语也;花之胜于美人者,生香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香而取解语者也。
○窗内作字窗外观 即可倍得其中趣
窗内人于纸窗上作字,吾于窗外观之,极佳。
○阅历深浅不同 读书所悟各别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
○愿能致信与雨师 好雨莫败人雅意
吾欲致书雨师:春雨,宜始于上元节后,至清明十日前之内,及谷雨节中;夏雨,宜于每月上弦之前,及下弦之后;秋雨,宜于孟秋之上下二旬;至若三冬,正可不必雨也。
○清贫胜浊富 乐死胜忧生
为浊富不若为清贫;以忧生不若以乐死。
○天下唯鬼最富 天下唯鬼最尊
天下唯鬼最富:生前囊无一文,死后每饶楮镪;天下唯鬼最尊:生前或受欺凌,死后必多跪拜。
○蝶为才子化身 花是美人别号
蝶为才子之化身,花乃美人之别号。
○因雪想高士 因花想美人
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想得意诗文。
○景致不同 情怀亦别
闻鹅声如在白门;闻橹声如在三吴;闻滩声如在浙江;闻羸马项下铃铎声,如在长安道上。
○雨能令昼短 也能令夜长
雨之为物,能令昼短,能令夜长。
○诗僧时时有 诗道却罕见
诗僧时复有之,若道士之能诗者,不啻空谷足音,何也?
○宁作忘忧花 不作忧愁鸟
当为花中之萱草;毋为鸟中之杜鹃。
○但听女人声 莫睹女人面
女子自十四五岁至二十四五岁,此十年中,无论燕、秦、吴、越,其音大都娇媚动人。一睹其貌,则美恶判然矣。耳闻不如目见,于此益信。
○学仙寻乐境 学佛避苦趣
寻乐境乃学仙,避苦趣乃学佛。佛家所谓极乐世界者,盖谓众苦之所不到也。
○闲贫胜愁富 谦富胜骄贫
富贵而劳悴,不若安闲之贫贱;贫贱而骄傲,不若谦恭之富贵。
○目不能自见其色 耳朵能自闻其声
目不能自见;鼻不能自嗅;舌不能自舐;手不能自握,惟耳能自闻其声。
○不能识字睁眼瞎 不能写字聋而哑
目不能识字,其闷尤过于盲;手不能执管,其苦更甚于哑。
○文运亨通 人间极乐
并头联句,交颈论文,宫中应制,历使属国,皆极人间乐事。
○姓氏有不同 美感亦有别
《水浒传》武松诘蒋门神云:“为何不姓李?”此语殊妙。盖姓实有佳有劣——如华、如柳、如云、如苏、如乔,皆极风韵;若夫毛也、赖也、焦也、牛也,则皆尘于目而棘于耳也。
○百花无优劣 兴来聊平章
花之宜于目而复宜于鼻香,梅也、菊也、兰也、水仙也、珠兰也、莲也;止宜于鼻者,橼也、桂也、瑞香也、栀子也、茉莉也、木香也、玫瑰也、腊梅也。余则皆宜于目者也。花与叶俱可观者,秋海棠为最,荷次之。海棠、酴箝、虞美人、水仙,又次之;叶胜于花者,止雁来红、美人蕉而已。花与叶俱不足观者,紫薇也、辛夷也。
○高语山林者 不须避市朝
高语山林者,辄不喜谈市朝事。审若此,则当并废史汉诸书而不读矣。盖诸书所载者,皆古之市朝也。
○浮云变化无端 不可描摩刻画
云之为物,或崔巍如山;或潋滟如水;或如人;或如兽;或如鸟毳;或如鱼鳞,故天下万物皆可画,惟云不能画,世所画云亦强名耳。
○人生六事 可谓全福
值太平世,生湖山郡,官长廉静,家道优裕,娶妇贤淑,生子聪慧。人生如此,可云全福。
○插花贵布置 浓淡应相宜
养花胆瓶,其式之高低大小,须与花相称。而色之浅深浓淡,又须与花相反。
○春雨润群生 夏雨长万物
春雨如恩诏;夏雨如赦书;秋雨如挽歌。
○步步得意 可谓全人
十岁为神童;二十三十为才子;四十五十为名臣;六十为神仙,可谓全人矣。
○武人不苟战 文人不迂腐
武人不苟战,是为武中之文;文人不迂腐,是为文中之武。
○文人讲武纸上谈兵 武将论文道听途说
文人讲武事,大都纸上谈兵;武将论文章,半属道听途说。
○书画值得保存 贵在具有雅趣
斗方止三种可存:佳诗文一也;新题目二也;精款式三也。
○痴情始是真 趣才方为化
情必近于痴而始真;才必兼乎趣而始化。
○全才自古难 莲花色香俱
凡花色之娇媚者,多不甚香;瓣之千层者,多不结实。甚矣全才之难也。兼之者,其惟莲乎。
○著书千秋大业 注书万世奇功
著得一部新书,便是千秋大业;注得一部古书,允为万世弘功。
○入名山习举业 令人意趣顿减
延名师,训子弟;入名山,习举业;丐名士,代捉刀,三者都无是处。
○文体自无而有 贵在不断创新
积画以成字,积字以成句,积句以成篇,谓之文。文体日增,至八股而遂止。如古文、如诗、如赋、如词、如曲、如说部、如传奇小说,皆自无而有。方其未有之时,固不料后来之有此一体也。逮既有此一体之后,又若天造地设,为世所应有之物。然自明以来,未见有创一体裁新人耳目者。遥计百年之后,必有其人,惜乎不及见耳。
○所托者异 名亦因之
云映日而成霞,泉挂岩而成瀑。所托者异,而名亦因之。此友道之所以可贵也。
○大家之文可仿效 名家之文不敢学
大家之文,吾爱之、慕之,吾愿学之;名家之文,吾爱之、慕之,吾不敢学之。学大家而不得,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也;学名家而不得,则是画虎不成,反类狗矣。
○修习戒定慧 锻炼精气神
由戒得定,由定得慧,勉强渐近自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清虚有何渣滓。
○技艺虽不精 应得其中趣
虽不善书,而笔砚不可不精;虽不业医,而验方不可不存;虽不工弈,而楸枰不可不备。
○方外须戒俗 红裙须得趣
方外不必戒酒,但须戒俗;红裙不必通文,但须得趣。
○梅边之石古 竹傍之石瘦
梅边之石宜古;松下之石宜拙;竹傍之石宜瘦;盆内之石宜巧。
○律己宜秋 处世宜春
律己宜带秋气;处世宜带春气。
○催租败人意 谈禅令人幽
厌催租之败意,亟宜早早完粮;喜老衲之谈禅,难免常常布施。
○松下听琴月下箫 耳中自有鸾凤调
松下听琴;月下听箫;涧边听瀑布;山中听梵呗,觉耳中别有不同。
○月色倍添潇洒致 谈禅赏美两相宜
月下谈禅,旨趣益远;月下说剑,肝胆益真;月下论诗,风致益幽;月下对美人,情意益笃。
○有地上之山水 有胸中之山水
有地上之山水,有画上之山水,有梦中之山水,有胸中之山水。地上者妙在丘壑深邃;画上者妙在笔墨淋漓;梦中者妙在景象变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如。
○百年之计种松 百世之计种德
一日之计种蕉;一岁之计种竹;十年之计种柳;百年之计种松。
○春雨宜读书 冬雨宜饮酒
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
○诗文贵得秋气 词曲贵得春气
诗文之体,得秋气为佳;词曲之体,得春气为佳。
○游历山水贵会心 卜居山水求其妙
钞写之笔墨,不必过求其佳,若施之缣素,则不可不求其佳;诵读之书籍,不必过求其备,若以供稽考,则不可不求其备;游历之山水,不必过求其妙,若因之卜居,则不可不求其妙。
○求知态度不同 境界亦有分别
人非圣贤,安能无所不知。只知其一,惟恐不止其一,复求知其二者,上也;止知其一,因人言,始知有其二者,次也;止知其一,人言有其二而莫之信者,又其次也;止知其一,恶人言有其二者,斯下之下矣。
○读书须解其中意 贵在终身奉行之
藏书不难,能看为难;看书不难,能读为难;读书不难,能用为难;能用不难,能记为难。
○福气有种种 吉人善得之
有工夫读书谓之福;有力量济人谓之福;有学问著述谓之福;无是非到耳谓之福;有多闻直谅之友谓之福。
○天下闲最乐 能闲方能忙
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胜,闲则能交益友,闲则能饮酒,闲则能著书。天下之乐,孰大于是。
○文章案头山水 山水地上文章
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
○西游记是部悟书 金瓶梅是部哀书
《水浒传》是一部怒书;《西游记》是一部悟书;《金瓶梅》是一部哀书。
○书籍陶冶性情 应得其中三味
读书最乐,若读史书,则喜少怒多,究之怒处亦乐处也。
○能作新论是奇书 能话难言为密友
发前人未发之论,方是奇书;言妻子难言之情,乃为密友。
●幽梦影卷下
(明)张潮 原著
吴言生 译注
○风流且自赏 真率有天知
风流自赏,只容花鸟趋陪;真率谁知,合受烟霞供养。
○万事可忘名心难忘 千般易淡美酒难淡
万事可忘,难忘者名心一段;千般易淡,未淡者美酒三杯。
○芰荷可食可衣 金石可器可服
芰荷可食而亦可衣,金石可器而亦可服。
○宜耳复宜目 声形两相悦
宜于耳复宜于目者,弹琴也,吹箫也。宜于耳不宜于目者,吹笙也,汜管也。
○欲知晓妆美 当于傅粉时
看晓妆宜于傅粉之后。
○痴情相思 神游千古
我不知我之前生当春秋之季,曾一识西施否;当典午之时,曾一看卫否;当义熙之世,曾一醉渊明否;当天宝之代,曾一睹太真否;当元丰之朝,曾一晤东坡否。千古之上相思者,不止此数人,而此数人则其尤甚者,故姑举之以概其余也。
○愁见春花落 恸看美人夭
花不可见其落,月不可见其沉,美人不可见其夭。
○种花须见其开 著书须见其成
种花须见其开,待月须见其满,著书须见其成,美人须见其畅适,方有实际。否则皆为虚设。
○山居有乔松 受用无穷尽
以松花为粮,以松实为香,以松枝为麈尾,以松阴为步障,以松涛为鼓吹。山居得乔松百余章,真乃受用不尽。
○皎月宜仰观 朦胧宜俯视
玩月之法:皎洁则宜仰观,朦胧则宜俯视。
○读书须刻 行善宜痴
凡事不宜刻,若读书则不可不刻;凡事不宜贪,若买书则不可不贪;凡事不宜痴,若行善则不可不痴。
○物极必反 善得其中
酒可好不可骂座,色可好不可伤生,财可好不可昧心,气可好不可越理。
○文名可以当科第 清闲可以当寿考
文名可以当科第,俭德可以当货财,清闲可以当寿考。
○心仪神往 尚友古人
不独诵其诗,读其书,是尚友古人,即观其字画,亦是尚友古人处。
○斋僧施舍无益 祝寿诗文无聊
无益之施舍,莫过于斋僧;无益之诗文,莫过于祝寿。
○美貌不如贤德 财富不如成功
妾美不如妻贤,钱多不如境顺。
○读书莫贪多 温故而知新
创新庵不若修古庙,读生书不若温旧业。
○六书始于象形 字画同出一源
字与画同出一原。观六书始于象形,则可知已。
○忙人园亭宜近 闲人园亭宜远
忙人园亭,宜与住宅相连;闲人园亭,不妨与住宅相远。
○酒可以当茶 茶不可当酒
酒可以当茶,茶不可以当酒;诗可以当文,文不可以当诗;曲可以当词,词不可以当曲;月可以当灯,灯不可以当月;笔可以当口,口不可以当笔;婢可以当奴,奴不可以当婢。
○胸中不平以酒消 世间不平以剑消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
○宁可口诛 不可笔伐
不得已而谀之者,宁以口,毋以笔;不可耐而骂之者,亦宁以口,毋以笔。
○多情必定好色 好色未必多情
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尽属多情;红颜者必薄命,而薄命者未必尽属红颜;能诗者必好酒,而好酒者未必尽属能诗。
○动植亦有情思 足以感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