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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婚

_5 李宵凌 (现代)
  赵国平不得已给赵大同写了封信。信上说:
  “……柱子大哥,大娘重男轻女的思想直接表现在她对孙子的明显偏爱上,小平调皮得无法无天,小蕊在家里则显得过于压抑,长此下去,我担心两个孩子的心理有问题。目前小蕊的成绩只是中下等,而小平的成绩起伏不定,好时能到前几名,不好时就不及格。我的工作没有大娘的家庭配合,不起作用。我觉得,大娘已经没有精力正确管教这两个正处在最需要管教年龄上的姐弟。希你另做打算,全力安排好孩子们的教育……”
  赵国平写给赵大同的这封信,几天之后就到了李晋家里书房的书桌上。
  晚饭时间,李晋没有出来吃饭。
  苏亮不放心,又不敢打扰,便一次又一次偷偷上楼扒着丈夫书房里的门往里看。
  李晋晃着空了的右臂袖子,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蓦地,他察觉了妻子在门外,便叫道:“苏亮,你不在楼下和孩子们一起吃饭,老在我门口晃悠什么?”
  苏亮干脆进门了。她站在门口说:“老李,出了问题咱们想办法解决问题,饭总还是得吃吧!走走,下楼吃饭!”说着推着丈夫往外走。
  李家楼下餐厅里,小女儿李鸿去山西爷爷家小住,三个大些的女儿早就在餐桌旁坐定,一个个看着桌上的饭菜直流口水,但爸爸妈妈没来,谁也不敢动筷子。
  李晋在楼梯上看到孩子们的馋样,很不忍心,几步下来坐到餐桌旁:“哎呀,让爸爸看看,今天咱们吃什么?噢,热炒肉丝扁豆海带丝——好!海米炖冬瓜——好!还有稀饭和馒头,好!都是好吃的!来来,小姑娘们,都快吃吧!”
  李锋、李鸣手疾眼快,用筷子夹着菜大口吃起来。
  李奔手笨,夹不起菜,急得直看着妈妈。李晋见状,忍不住抱起这个他最宠爱的女儿放在膝头,用筷子夹一块肉放进奔奔的嘴里。
  看见胖乎乎的奔奔吃得很香,李晋又逗她,用筷子尖蘸了一点白酒放进李奔的嘴里(苏亮每晚都在丈夫的碗碟旁放一小盅白酒)。李奔以为酒是好东西,张嘴就吸住了筷子。顷刻之间,她又张开了嘴,辣得大哭起来。
  
二 两地风采(8)
“老李,你看你又惹得奔奔哭!”苏亮责怪丈夫。
  李晋乐得哈哈大笑:“我的奔奔就是笨!不知道白酒是辣的!”
  当晚,李晋苏亮的卧室里,两人躺在床上,都睡不着。
  李晋说:“苏亮啊,咱们家的前三朵金花都已经是小学生了,她们的学业一直都是你管着的,不是一直都没有问题吗?”
  苏亮骄傲地说:“北京第二实验小学里,谁不知道你李晋家的三朵金花!个个的学习成绩在班里都是拔着尖的!我要求她们在三年级之前语文算术两门主课都必须考双百分,目前都做到了!”
  “噢?如此说来你这做母亲的是有功之臣喽!”李晋故意调侃一句。
  “我有什么时间去具体管她们的学习?都靠孩子们自己!这几个孩子好胜心都很强,谁也不愿意落后!”苏亮说。
  “这么小的孩子是管不住自己的!你还是把自己的管理心得总结一下吧,我也听听!”李晋认真地说。
  苏亮一看丈夫要听汇报,就把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床头上认真想了一下,然后有条有理地说:“我是有心得的。一是要抓好典型,即狠抓老大李锋——她是大姐,是领头羊,她必须要给妹妹们做出榜样!锋锋是不到六岁上学的,现在已经五年级了。她一直是年级的尖子生,从来没有考过第二名。只是她集体主义精神稍差,四年级才入队。”
  “她全部时间都埋头学习了,给集体做事的时间当然少一些。这是你的失误。”李晋适时总结了一下。
  “鸣鸣入学时没有考试——老师一听她是李锋的大妹妹,马上就说,‘是李锋的妹妹呀,不用考了!’这给鸣鸣带来压力——姐姐这么优秀,自己哪敢怠慢学业?所以也很努力!”苏亮说了一段丈夫以前不过问的事。
  “鸣鸣入队不是不晚吗?”李晋问。
  “鸣鸣是九岁入队——刚够年龄就入队了!奔奔入学时情况一样。主考老师说:这漂亮的洋娃娃是李锋、李鸣的妹妹,别考了,直接编入一班吧!”苏亮说。
  李晋忍不住笑了:“奔奔笨成那样,编到一班跟得上?”
  苏亮说:“一开始跟不上,写作业一写写到十来点钟,急得直哭。我让锋锋辅导妹妹一下,锋锋过去就刺儿她妹妹:‘这么简单的题还不会做?真笨!’奔奔的自尊心受了伤害,说什么也不让锋锋辅导了。”
  李晋听得津津有味:“那谁来辅导呀?你吗?”
  “我哪里有时间?后来时间不长她自己跟上来了!期中期末都是双百分!奔奔这孩子和她大姐不一样,特别热心集体的事,还挺有组织能力活动能力的。现在是班里班长兼学习委员——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不过,奔奔班主任最近和我说,奔奔是当大队长的料!”苏亮越说越得意。
  “嗯,这一条总结的还可以,抓了领头羊,抓点带面。还有没有别的?”李晋忙把妻子的话头调回主题。
  “还有……还有恐怕是物质奖励!我许诺她们,无论谁得了双百分都有奖励。一般是买一份礼物给她们,五元钱以内的。”苏亮犹豫了一会儿说。
  “好!和打仗一样,赏罚分明才能鼓舞士气!没有得到奖品的,本身就是受到了惩罚——自尊心受不了嘛!”李晋对这后一条很重视。
  第二天,李晋特意抽出两个钟头,把回京办事的赵大同约到自己办公室,就小平和小蕊的学习问题,和他详谈了一次。当然他把苏亮管孩子学习的经验也说了。
  暑天里,赵大同回京开会,抽空回了一趟老家。
  他穿着便服刚一进村,就看见村头的柳树林子里有不少孩子在玩耍。其中一个男孩,骑在高高的树杈上,头发乱蓬蓬,满脸汗泥,手里拿着弹弓正在打鸟。他刚想和孩子们打招呼,“噗”的一声,头部中了一弹!他不由得“哎呀”了一声,还没做出反应,身上又“噗噗噗”地连中三弹,痛得他弯下了腰。他昂头大喊一声:“树上那个孩子,你是谁家的?这么缺管教!”
  
二 两地风采(9)
赵大同一喊,树上的小男孩愣了一下,随即他大喊着“爸爸!爸爸!”一边从树上溜了下来,直扑到赵大同的怀里,一头的泥水汗水把赵大同雪白的衬衫弄得成了花斑衣——上树把人当鸟打的野孩子竟是小平!
  近一年不见,小平的个头长高了许多,又黑又瘦,赤着上身赤着脚,野性十足。
  望着泥猴似的小平,赵大同想起了北京那个洁净温馨的家,想起了坐在家里看书的,干干净净,傲气十足的小京,心里一阵隐痛:算算两个孩子回老家上学后,自己怎么也有多次从基地回京的时间,可竟没有想到抽时间回老家看看小蕊、小平,还以为把孩子托付给母亲是放心的,总认为只要给够了钱,孩子们在家里是不会受罪的。现在看来,很多问题不是给钱就能解决的,该操心还得操心……
  赵大同拉着小平的手,一路和乡亲们打着招呼,傍黑时才回到自家的院子。
  这正是1964年仲夏。一年不见,赵大娘已是满头银发,脸色不再红润,皱纹也更多了。看见了儿子,她直起佝偻着的腰,半天才问:“柱子,你回家怎么老是不先打个招呼?”
  赵大同急忙说:“妈,您不要见怪,我是怕惊扰了您和乡亲们才这样的。”
  在屋里,赵大娘责怪儿子:“柱子,以前我老婆子一个人在家,你不回来也就算了。现在两个孩子都在这里,你也不回来,真放心得下啊!”
  赵大同不语。待了一会儿,他问:“妈,我留下的钱够花吗?”
  旁边的小婶子说:“按说每月一百块钱的生活费是不少了。可是这几年农村里没吃的,粮食和副食都贵得很,今年才好些了。春天时猪肉五块钱一斤都买不上呢!两个孩子都正长呢,不能亏了孩子!”
  赵大娘说:“听说北京城里的副食供应都凭票呢,咱这里又不实行发票,都是凭着花钱买!小平他们也没有口粮指标,吃粮都是高价的……”
  赵大同心里很难过,说:“妈,我工作太忙不能经常回来,您和孩子们受苦了!”
  赵大娘说:“小吴和那三个孩子都好吗?”
  赵大同说:“他们都还好!”
  赵大娘叹了口气:“唉,你这个婚结得倒好——给人家孩子当了爸爸,自己的孩子却还是没有妈!”
  赵大同无言以对。
  突然,角落里一个稚嫩的童音说:“爸爸,我要回北京!”
  赵大同一看,竟是他的女儿小蕊。
  小蕊也长高了,她上身穿一件对襟的花布小褂,下身是一条大裆的土布裤子,腰里扎着布腰带,脑后扎着乡下小姑娘的独辫子,小脸黄黄的,目光有些呆滞,完全看不出在北京时的样子了。只有在说起北京的时候,她细长的眼睛里才闪出光彩,脸上也似乎有了红色。
  赵大同一阵难过,他想起了北京的女儿小彦,两个女儿如今已不能同日而语!
  可是,想当年,小蕊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也是他唯一亲生的孩子。分开一年,自己竟然把她给放在了心中最远的角落里!
  一时间,赵大同觉得特别亏欠小蕊。他不由得走上前去,像抱一个婴儿似的把女儿抱在怀里。
  未曾想小蕊被父亲的亲热举动吓了一跳——乡下一年的生活已经浇灭了小蕊的自信,她不能享用如此浓烈的父爱!她自己使劲挣脱了父亲的怀抱,溜下地来。
  可是,父亲的这一举动,还是让小姑娘兴奋得满脸放光!
  当天的晚饭是汤面条和腌咸萝卜。赵大同一路走来又累又饿,一口气吃了两大碗。放碗的时候,赵大同恍惚看见小炕桌变成了北京家里的大饭桌,上面是吴蔚帆亲手烹制的红烧肉、炸带鱼和几样精致小菜。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心说:城乡的差别太大了,更何况是都市北京和乡下的差别呢!
  饭后,赵大同检查了两个孩子的作业。小蕊还比较老实认真,但错的地方不少;小平的作业简直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本子上经常有老师让补课和补写作业的批语。
  
二 两地风采(10)
赵大同特意和赵国平长谈了一次。赵国平再次强调说,赵大娘虽然是识文断字的,但教育观念是封建的,落伍的。对待隔辈人,她重点放在了让孩子们吃饱、穿暖、不闹病上。至于抓孩子们的品德教育和学习,她已是力不从心。
  这次返乡探望,赵大同深刻感觉到,近一年来为自己的两个孩子操心,母亲老了。孩子们在老家疏于管教,也完全变了,在学业、气质上和大都市里成长的小京他们相去甚远。可是,他知道他暂时不能把孩子们接回去,那样,以前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家里还会因为几个孩子之间的矛盾闹得不可开交。这是他作为父亲的考虑。
  当然,作为男人他也有考虑:在和吴蔚帆共同生活的这一段时间,吴蔚帆在家庭中表现出的一切显示出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与从前那个傻乎乎的杨敏有天壤之别,她让他真正享受到了正常家庭的温馨与幸福。他认为吴蔚帆之所以这样努力,也是回报他做出的牺牲。为了家庭的安宁,他不能让家里再起波澜。更重要的是,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孩子,亏欠了唐人杰的孩子。唯一的办法,是让小蕊、小平在老家再待上几年了。
  离家以来,赵大同只在这次回乡最贴近母亲的心——除了每天陪母亲拉家常外,还帮助母亲做了不少他从未干过的家庭零活,如修好了大门的门臼,清理了火炕的烟道,换下了陈旧的窗棂,磨出了够半年吃的小麦、玉米、黄豆……
  赵大娘很高兴,觉得儿子毕竟还是和母亲最亲的,一个那么大的军官,要在部队里多少人见了都得立正行礼,可是回到家来就给自己扛上了长工——说到底还是和娘老子心连着心呢!
  赵大同恳求母亲再坚持几年,待小平、小京这两个家中的大男孩到了上初中的年龄,生活可以自理了,也可以住校了,一定接小蕊、小平回北京。那时,孩子们懂事了,在家的时间也相对少了,家里也就会太平一些了。
  赵大娘答应了。
  因为小蕊和小平已经告别了学习老师和生活老师绝对全面负责的军人子弟幼儿园和小学,赵大同第一次想到他这个做父亲的有责任亲自关注孩子们的学业。他夜不能寐,在炕上辗转反侧,想了很多激励孩子学习的办法,可又觉得效果不会太好。
  这一天,赵大同突然想起老政委李晋曾和他聊过苏亮管理李锋、李鸣、李奔的学习情况,觉得苏亮抓孩子们学习的办法可以借鉴。他又想到吴蔚帆也并没有具体管过孩子学习,更没有时间每天陪读,但小京、小彦的成绩、操行在学校里都不错。他似乎记得吴蔚帆也经常买些小礼物发给孩子,隔段时间还要开个小总结会什么的。孩子们之间的天赋又能差多少?看来重要的是环境和大人怎样引导。
  赵大同想,如果小蕊、小平的天赋不错,仅仅是自我约束能力差,那这个奖励的作用该顶得上一个陪读家教的作用,可以监督鼓励孩子学习的自觉性。他决定也试试这个办法。
  他把小蕊、小平找来,严肃地说:“你们回老家上学这一年,学习成绩下滑。为了鼓励你们好好学习,我决定采取奖励的办法。”
  小平听说有奖,十分兴奋,忙问:“爸爸,怎么个奖励法?”
  赵大同爽快地说:“期中和期末考试能进班里前三名的,要什么爸爸给买什么!”
  小平忙问:“要一个冲锋枪也给买吗?”
  赵大同说:“当然!”
  小蕊问:“要县百货商店里摆的小红皮鞋也给买吗?”
  赵大同说:“当然!”
  两个孩子竟拍着手欢呼起来。
  赵大同接着和两个孩子谈了一个多钟头,告诉他们在学校要认真听课,按时交作业,在家里要平等相处,多帮奶奶做家务,谁也不能欺侮谁。末了,赵大同说:“不光有奖,还有罚。”
  小蕊问:“怎么罚?”
  赵大同说:“谁有一次不交作业,谁的成绩没有进入班里的前十名,就罚一星期不能吃细粮,更不给吃肉,不给看小人书,放学后不能到打谷场和小河沟里去玩……”
  
二 两地风采(11)
小平拍着手喊起来:“噢,进不了前十名不给吃肉噢!”
  小蕊则有些紧张,怯生生地问:“爸爸,还不能干什么?”
  赵大同弯腰捧住女儿的小脸说:“小蕊别紧张!就这些,再没有了!爸爸相信你通过努力进前十名没问题!也许还能考第一呢!”
  赵大同要走了。赵大娘,小婶和两个孩子为他送行。小蕊紧拉着父亲的衣角哭着,一再要求父亲把自己带回北京去。
  小平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将父亲送到村口池塘边,说了声:“爸爸,再见!”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去了。
  
三 远程控教(1)
赵大同没有想到,他对小蕊、小平许诺的物质奖励很快就奏效了:1964——1965年的冬季学期,小平在赵庄完小三年级的期中考试中,算术考了班级第一名,小蕊在四年级的期中考试中,语文考了第五名,这可是两个孩子回乡上学后的最好成绩了!赵国平在信中对赵大同说:“柱子大哥,你上次返乡对两个孩子的教育作用很大,他们的学习劲头和学习成绩都有了飞跃!”
  赵大同又是高兴,又是奇怪——他嘴上随便说的一句话,孩子们竟这样当真,而且竟成如此之大的动力!高兴之余,他也总结了一下,终于明白,对于自律性较差的孩子来说,口头督促、教育是有作用的,但远不如物质奖励的威力大!这是因为,孩子们都是有欲望的,也都是有自尊心和上进心的,而物质奖励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是可以把他们的欲望和自尊心、上进心黏合在一起又平衡得很好的实实在在的东西。赵大同突然觉得,物质奖励好比一个遥控器,他和孩子们之间平常虽隔了千山万水,但他父亲的权威,通过这个可以具体地施加给孩子!
  假期里,赵大同兴冲冲地回乡为孩子们颁奖。
  这一天,赵大娘的小院子里显得喜气洋洋。小蕊和小平都穿得整整齐齐,赵国平和不少乡亲们也来了。
  赵大同先郑重地看了两个孩子的记分册,说:“好!小平数学考了第一名,小蕊的语文虽没有进入前三名,也有很大提高,也有奖励。说罢,你们都想要什么?”
  两个孩子都兴奋得屏住了呼吸。小平想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要什么。赵大同等不及了,就问小蕊:“小蕊,你想好了吗?想要什么?”
  小蕊胸有成竹:“我要一支英雄牌的金笔,还要两个蓝格子的周记本!下学期我们要用钢笔写作业了!”
  赵大同考虑了一下,说:“周记本给你买,钢笔只给买一支5毛钱的学生小钢笔。英雄牌金笔5块钱一支,太贵重了!”
  小蕊红着脸说:“我只是存在抽屉里,不拿出来用,肯定丢不了!”
  赵大同说:“热爱学习是好事。但你这次只是语文考第五名,没资格得这么好的奖品。”
  小蕊问:“那我什么时候能有英雄牌金笔?”
  赵大同说:“语文、数学都得第一的时候!”
  小蕊不说话了。
  这时,小平也想好了,开口说:“爸爸,我要县城里卖的那种绿色枪身的冲锋枪!我还要吃一顿红烧肉!”
  院子里的人哄笑起来。
  赵大同问:“你为什么不要笔和本子呢?”
  小平急了:“你不是说我想要什么就给买什么吗?”
  赵大同说:“我只是问问!问问也不行吗?”
  小平撅着嘴不说话。
  赵大同说:“好吧,我不问了,给你买就是!”
  第二天,赵大同从村商店给小蕊买了两个蓝色周记本,一支小号学生钢笔,又托人到县城给小平买回那支绿色冲锋枪。当天晚上,炕桌上放了一小碗红烧肉,是给小平一人的奖励。
  小平香香地吃着红烧肉,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说:“爸爸,奶奶,你们也吃吧!”
  赵大娘说:“这是你刻苦学习一年的奖品,该你自己吃。你快吃吧!”
  小平低头吃了几口,一抬眼看见小蕊定定地看着肉碗,就说:“小蕊你吃几块吧!”
  小蕊忙转移目光,说:“我不能吃你的奖品!”
  到了睡觉的时候,赵大同和儿子睡北西屋的炕上。赵大同问:“小平,人家别的孩子要奖品,都是要书呀、本子呀、钢笔什么的,怎么你除了要玩的,就是要吃的,多没出息!”
  小平得意地说:“爸爸,这你就不懂了吧?学习用品我不得奖大人也得给买,不买我怎么学习呀?可吃的、玩的东西平时要不出来,只能在得奖的时候问大人要。因为这是我的奖品啊!”
  
三 远程控教(2)
赵大同哈哈大笑,在儿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说:“你这小子,鬼心眼太多了!”
  小平说:“爸爸,你看小蕊多傻,好不容易考了个第五名,还只要了两个本子!”
  赵大同说:“这说明小蕊的心眼实在!以后你可不要欺侮姐姐!知道吗?下次颁奖,操行分数也算!你考得再好,操行分数低,也得不着奖品!”
  小平说:“我的操行分数不低啊!”
  赵大同说:“那是学校里的分数,我还得看家里给你的评分呢!”
  小平说:“家里的分数怎么评?”
  赵大同说:“这要由奶奶、小婶奶奶、小蕊、邻居们,赵校长一起评定!你要做到有礼貌,多做力所能及的家事,尊重姐姐才行!”
  小平说:“爸爸,我知道了!”
  赵大同说:“记住了啊,明年得奖不会像今年这么容易了!”
  小平说:“爸爸,明年也是要什么就给什么吗?”
  赵大同说:“当然,我绝不食言!”
  小平乐了:“爸爸,您就瞧我的好吧!”
  赵大同就这样通过平时写信督促孩子并和主管教师密切交流,期中和期末用带有物质奖励的办法对两个放在家里的子女施行远程教育。
  此后,这个办法一直是激励小平、小蕊努力学习的法宝(因“文革”的关系,赵庄小学停过课,但很快又复课了,后来两个孩子到县一中就读时依然如此)。只要学校的教室里还有孩子在上课,小蕊和小平就永远是班级里的前三名。
  小平的获奖物品里,有飞鸽牌自行车一辆,熊猫牌电子管收音机一台,高腰的军用黑皮靴一双,还有不锈钢的组合小刀等等,都是乡下男孩子们见不到的好用好玩的东西。
  赵国平有一次和小平开玩笑说:“小平,如果有一天你想问你爸爸要一架宇宙飞船,他该到哪里买去?”
  小平说:“国平叔你放心,我摆弄不了的东西,再好我也不会要——没有用啊!”
  小蕊的屋里,也存着她攒的不少奖品:好看的笔记本,两支英雄牌金笔,两件花毛衣,一套《十万个为什么》,还有《宝葫芦的秘密》、《水晶洞》等市面上最畅销的儿童少年读物……
  赵大娘的小院子,成了本村和邻村孩子们的聚会地,赵蕊、赵平这一对爸爸在部队当大官的姐弟,成了孩子们心中的神秘的人物,谁都以和他们交上朋友为荣。
  赵大娘轻松了许多。她觉得儿子既要付给她每月100元的生活费,又要支付每半年一次两份价格不菲的奖品的费用,负担够重的,就主动提出将生活费减去三分之一,赵大同没有同意。
  这一天,赵大同从乡下颁奖回来,兴冲冲地来向李晋汇报:“政委,今年我有两个大丰收啊!一个是二号基地政治思想文化工作被评为全兵种第一名,一个是我在赵庄的儿女学习成绩都稳定在班级前三名!”
  李晋说:“老赵,这都是好事。但你得注意任何事物都有两个方面。我是说对待孩子,你过分强调物质奖励的作用,忽视思想教育也会有隐患的!”
  
四 生母探视(1)
1965年的春天翩然而至。
  飓风兵团经过数年的筹建,已经初具规模——完成了一号、二号、三号三个主要基地的建设,而且,刘义主政的一号基地和赵大同负责的二号基地,都已分别进行过实战演练,成绩喜人。
  飓风兵团北京总部也搬进了城南新落成的总部机关大院里。
  这一天,李晋正在看文件,秘书宋长海突然走进来,说:“首长,机关警卫室来电话,说有一个来自青海的女同志要见您!”
  李晋好生奇怪:“青海来的?谁呀?事先约定了吗?”
  宋长海说:“来人自称叫杨敏,说是您的老部下。”
  李晋一时对不上号,说:“啊,杨敏?我的老部下?”
  宋长海提醒说:“会不会是赵大同同志从前的那一位?”
  秘书的话语刚一出口,朝鲜战场的一幕情形一下子在李晋的脑海里闪现出来:美军激烈的炮火中,年轻的杨敏身穿鲜艳的舞蹈服装,手舞扇子,在临时搭建的简易舞台上,给五军的官兵们表演独舞,她灵秀的身段舞动着,回身亮相时,晶亮的眼睛闪着迷人的光彩……
  是过去五军文工团歌舞队的尖子演员杨敏从青海回来了!她千里迢迢地回北京,可能是想看看自己的一对儿女!是啊,自1954年她去青海,转眼间十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小蕊和小平已经要上中学了,哪一个母亲,就是她本身再有问题,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儿女!
  李晋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说:“这样吧,你先给苏亮同志打个电话,让她要个车先把杨敏接回家去,我这里忙完了就回去!”
  李晋的家早已从西山的临时住所搬出来了,如今他和苏亮住在新建好的飓风部队机关大院家属区中,赵大同家也搬进了大院,两家的住处仅是一区之隔。
  午后3点多钟,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飓风部队家属区最深处的一座红砖小楼前。
  苏亮首先从车里走出来,她现在已经是飓风兵团文工团的副团长。虽是早春时节,但苏亮并没有换春装,还穿着绿色棉军装的她明显地发胖了。1965年初,她生了第五个孩子——老五总算遂了她的心愿,是个儿子,苏亮为他起名李辉。所以,过去因为怀不上孕而着急的苏亮,如今已是大院里有名的多子女母亲了!
  另一位妇女也从车里下来了,这就是杨敏。
  杨敏明显地老了,她穿着一身军便服,留着齐耳的平直的短发,皮肤黝黑,眼角堆起了细密的皱纹,只是从她灵活的动作上,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倩影。
  两个女人在客厅里坐下,保姆连忙端上两杯茶,公务员送上了水果。
  苏亮问:“小杨,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严峻怎么样了?你们两个又生孩子了吗?”
  杨敏环顾着这个宽敞的大厅中的一切,一时间无法打理好烦乱的思绪。北京的一切,部队大院里的一切,她曾经是那么熟悉,可现在看来又是那么陌生!杨敏心中一时间有无数感慨,眼泪差一点涌了出来!
  杨敏说:“严峻几年前就解除了劳教,目前我们两人都在农场的一个商店里工作。后来我们又生了两个孩子,也是一儿一女。苏队长,你和李政委,还有孩子们都好吗?”
  苏说:“我们都很好。只是,有时候提起你和老赵当年的事情,心里就很替你们难受。”
  杨敏说:“苏队长,当年我太幼稚了,自己不注意思想改造,一切都随心所欲,结果犯了错误。组织上对我的处理我认了,可怜的是小蕊和小平,这两个孩子从此没了母爱……”她说着,眼泪也成串地滚落下来。
  苏亮说:“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已经无法弥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只有正视现实了!小杨,这次回京还有别的事吗?”
  杨敏说:“我舅舅去世了,我是回来奔丧的。和严峻正式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我对两个大孩子的想念变得越来越强烈!我没有脸面见孩子,可是,这次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从我们农场到西宁还有两天两夜的长途汽车车程呢!”
  
四 生母探视(2)
苏亮说:“再怎么说你也是孩子的生身母亲,既然回到北京,哪能不看孩子们一眼?我这就着手给你们安排!”
  杨敏试探地问:“小蕊、小平现在哪里?我母亲给我写信说,老赵的现妻、那个空军的女军官吴蔚帆容不下他们,把孩子们送到农村去了!”说着,杨敏又掏出手绢擦眼泪。
  苏亮说:“两个孩子确实在乡下,但的确不是吴蔚帆的错!小蕊、小平他们有奶奶的照顾,长得很好,听说当地的学校也不错,两个孩子的学习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老赵打算,等他们上中学时,一定接回北京来!你不要太担心了!”
  杨敏说:“当年我对不起老赵,对不起组织的培养,我受罪是应该的。可是,大人的不检点,给孩子的人生种下了苦果。苏队长,我真没脸去见孩子们!错误在我,老赵还得有他的生活,我也没有权利要求老赵把孩子们接回北京。只是,我若是去山东农村看他们,是不是对孩子们更不利?”
  苏亮说:“小杨,你说的是。我派人把小蕊、小平接回来几天,你们母子团聚一下!”
  两人谈了一会儿,杨敏的情绪好多了。于是,苏亮又和她谈起了过去五军文工团的情况,告诉她谁转业到地方了,谁还在部队里干,谁和谁结了婚,子女怎么样等等。
  聊了一会儿,苏亮带着杨敏参观了她和李晋的新家。杨敏仔细看了楼下的客厅、厨房、书房、公务员和保姆住室,又上楼看他们两口子和孩子们的卧室。
  苏亮和李晋的卧室墙上,挂着一张李晋四个女儿的照片,四个女孩都穿着花衬衫,扎着大蝴蝶结,花团锦簇,笑意盈盈,十分可爱。
  杨敏仔细看了一会儿这张照片,由衷地称赞说:“苏队长,你们这四朵金花可真漂亮啊!不过,最漂亮、可爱的还是奔奔!”
  苏亮说:“老李整日里把他四个女儿当宝贝,爱得不行。”
  杨敏说:“其实,政委心里最爱的,还是他的独苗李辉啊!男人心里的这点事,谁不知道?苏队长,你坚持到最后,终于得了个儿子,高兴吧?”
  苏亮得意地说:“好多女同志在生育问题上听天由命——怀不上孕不想办法,生不出儿子也不想办法……”
  刚说到这里,楼下有人大喊:“苏亮,你的这种生育观念还好意思对别人吹嘘?你看你还像个领导干部吗?”
  原来是李晋回来了,他听见妻子正为有了儿子而得意,马上制止。
  杨敏闻听李晋来了,急忙站在楼梯上给他敬了个军礼:“政委好!”
  李晋顾不上杨敏,继续对妻子发火:“为了李辉的出生,总政领导都开我的玩笑,这就是点名批评啊!你以后少为生儿子自我吹嘘!”
  苏亮也火了:“老李,你还别不讲理!这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你若不想要,我一人也生不出来!什么叫我自我吹嘘啊!”
  杨敏给老政委敬完了礼,忙放下手过去拉着苏亮,为自己过去的队长打圆场,说:“苏队长是个要强的人,事事都不愿比别人差!政委,有了儿子是好事,您怎么还发火呢?”
  李晋这才回过味来,和杨敏握手,一边说:“小杨,欢迎啊!咱们可是多年不见了!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抗美援朝那些日子!不管怎么说,咱们在一个战壕里摸爬滚打过,战友的深情永远忘不了啊!”
  杨敏满面通红地说:“政委,我不配让您这样!”
  李晋招着手说:“来来,小杨,下楼来聊!老赵家也在大院里,你在我这里住几天,看看孩子!”
  晚餐的餐桌上,李晋夫妇的“四朵金花”都穿着花色相同的衣服,齐刷刷地围着圆圆的大餐桌坐着。大女儿李锋长得很像父亲:高挑个,细腻白皙的皮肤,长型的瓜子脸,一双细长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二女儿李鸣长得一副男孩相貌:头发浓密,剑眉亮眼,嘴角向上翘着,英姿勃勃。人人都喜欢的三女儿李奔,圆圆脸,尖下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又圆又大,一笑颊上两个酒窝上下翻飞,显得妩媚动人。最小的女儿李鸿身条很像大姐,但脸盘不知长得像谁:一张大方脸,小塌的鼻子,厚厚的嘴唇,肉肉的眼泡,丑得像是抱错了别家的孩子。唯一的儿子李辉,脸盘和二姐李鸣长得很像。他坐在妈妈苏亮怀里,手里还拿着一个装了大半瓶牛奶的奶瓶,在起劲地吸吮着。
  
四 生母探视(3)
李晋见杨敏看孩子们看得发呆了,就夹了一块肉放进杨敏的碗里,说:“小杨,多吃几块肉,在青海吃不到!”
  杨敏忙把肉夹到奔奔的碗里,说:“政委,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在青海是吃不到白面大米水果蔬菜,牛羊肉还是常吃的——牧区嘛!”
  苏亮说:“小杨,你可不知道!三年自然灾害这几年,北京的副食品供应也告急!幸亏飓风部队的性质,比别的兵种待遇还好些。因为营养不良,我们奔奔在幼儿园还得了甲型肝炎!不过,这两年已经恢复了正常供应,而且比过去还好!”
  杨敏说:“李政委,队长,你们的四个孩子可真有意思,一人长得一个样!”
  李晋说:“论外表,还是前三个长得漂亮!可见生孩子也得讲究优生。年纪太大了,生的孩子就不漂亮了!”
  李晋只是开个玩笑,谁料想李鸿听了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她离开餐椅,跑到苏亮身后,用拳头捶打着苏亮说:“妈妈偏心!把我生得这么难看!你得赔!你得赔!”
  苏亮忙搂住小女儿说:“我们李鸿不丑!你让杨阿姨说说,李鸿是不是不丑?”一边对杨敏说:“这孩子自尊心太强,总希望自己什么都是最好的!”
  李晋也说:“这个李鸿啊,性格和妈妈一样,特别要强!”
  杨敏说:“小鸿,不要伤心!人长得丑一点好,不会分心,少犯错误,能成就事业!”
  李晋知道杨敏又想起了自己不愉快的往事,就说:“小杨啊,你这次来京老赵不知道吧?他一时回不来不要紧,明天我让宋秘书亲自跑一趟,把小蕊、小平接回来几天!”
  苏亮说:“好呀,就让他们娘仨住在咱们家,好好叙一叙!”
  听到母亲如此说,餐桌上有一阵小小的骚动——李锋她们四姐妹听说小蕊、小平要回来,都兴奋得窃窃私语。
  李晋说:“不好!孩子们既然回来了,就还是应该住到小京他们那里去,都是赵大同和吴蔚帆的孩子,一家人嘛,没必要分开住!小杨,你住我这里,登门去看孩子们!你看这样行不行?”
  杨敏有些胆怯:“政委,这样不好吧?我还是不去老赵的家里为好!”
  李晋说:“小杨,这你想得就不对了!有什么胆怯的?你和老赵分手了,孩子总还是你生的嘛!你还是他们的母亲嘛!谁说亲妈妈不能去看自己的孩子了?走到哪里也没有这条规定嘛!更何况这还是在人民军队里!”
  苏亮也说:“哎,老李说得有理!过去冯秦使坏把吴蔚帆和小京他们赶到咱们家来住,影响很坏,老赵也不安心;现在吴蔚帆他们回去住了,咱们要是再把小蕊小平接到家里,不就和当年的情况掉了个个一样吗?不妥!还是让孩子们住他们自己家里好!”
  杨敏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李晋见状,只好说:“这样吧,小杨,让孩子们住他们自己家里,但是到这里来和你团聚。你还可以带他们去看看北京的其他亲友们。”
  晚上,李晋亲自给吴蔚帆打电话:“小吴吗?我这里有个事告诉你。小蕊、小平的亲妈妈杨敏从青海来京了,提出要见见孩子,我答应了。老赵不在家,我安排宋秘书去接孩子们回来,让他们母子见见,你看行吗?”
  吴蔚帆刚从机场赶回家,风尘仆仆地。听了李晋的话,她愣了一下,但马上说:“应该的!应该的!我马上把家里收拾一下,再和孩子们谈谈,准备迎接小蕊和小平!李政委,我们家的事总让你和苏亮大姐操心,真过意不去!”
  小蕊和小平在杨敏到京的第三天就被宋秘书接回了北京,宋秘书直接把他俩送到了赵大同的家。
  离家三年多的小蕊和小平,第一次回到了父亲在北京的家。还在一进飓风兵团新建的机关大院时,小蕊和小平就都吃了一惊——院子修建得可真气派啊!前面是机关办公大楼,中间是大广场,后面的一大片都是生活区,尽里面是十几栋小楼围成的总部领导干部住宅区,中间是几十栋四层楼房围成的下属各级干部的居住区。大院里有游泳池、篮球场、足球场和排球场,还有大礼堂,军人商店,幼儿园……他们生活了三年的、远在小小的、闭塞的赵庄那个家,和父亲北京的这个家,真是不能比啊!
  
四 生母探视(4)
十二岁的女孩和十一岁的男孩,都有了自己的思想。从走进大院那一刻起,过去在北京生活的一切记忆都自然回到了两个孩子的脑海里,想想眼下俩人被送到乡村和奶奶一起过闭塞的、落后的生活,他们的心里,都有了一种隐隐的委屈和不服气的情绪。
  吴蔚帆还没有下班,保姆李秀香接待了小平和小蕊。看到这两个“正牌”的孩子,胆小的李秀香一阵紧张,提着暖瓶倒水时,竟把水洒在了杯子外。
  小平还是一副小主人的派头。见保姆做事出了差错,立即大声说:“李嫂,小心着点!”
  李嫂更紧张了!
  小蕊、小平自顾自地仔细参观起父亲的新家来。
  小京和小彦各有一间卧室,小北和李嫂住一间。小平仔细检查了小京的房间,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他又打开衣柜门和抽屉搜查,没有发现小京拥有父亲买给自己的那些好东西,这才舒了口气。因住的是三楼没有院子,小平又跑到阳台上去看了看,阳台上摆着几盆花草,也没有藏东西的空间。小平又松了口气,心里的委屈减轻一些。
  那一边,小蕊也和小平一样,把小彦屋里的柜子抽屉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漂亮的笔记本、贵重的金笔,还有她有的那些好东西,也松了口气。
  两个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判断:父亲并没有错待他们,他们姐弟虽然住在乡下,父亲为他们花的钱、费的心并不少。
  小平嚷着说饿了,李嫂忙把早准备好的晚餐端出来。
  晚餐是肉丁炸酱面,黄瓜菜码。李嫂挑了一大碗面条,盛了两大勺炸酱盖在面条上,又在面条上均匀地洒上黄瓜菜码,然后小心地双手递到小平面前。小平饿了,端起碗大吃起来。转眼一大碗面就被他打扫得一干二净。李嫂很欣慰,忙接过他的碗又给他盛。谁知小平却嘀咕了一句:“李嫂,你除了让大家吃面条,还能做点新鲜的吗?”
  李嫂愣了一下,停下手,不知这孩子是不是还要吃第二碗,说:“我不会做米饭炒菜,这几年小京他们就是吃的面条!”
  小平说:“李嫂,你到北京家里来都几年了?做饭的手艺一点没长进?知道吗,没有进步就意味着退步,会被淘汰的!”李嫂呐嗫地说:“我一炒菜就紧张,不是烫了手,就是让油跑了锅,吴组长怕我出事,就不让我炒菜……”
  小平有些不耐烦了:“李嫂,快给我盛面吧!不会炒菜,捞面条总得让我吃饱吧!”
  李嫂连忙又给小平捞了一大碗面条,照原样浇上炸酱,撒上菜码,双手捧着递给他。
  快吃完饭的时候,小平见宋秘书和李嫂都不在餐桌旁,就小声说:“小蕊,你说这次我们还和小京他们闹不闹?”
  小蕊说:“不知道。你说呢?”
  小平说:“我说要不就别闹了!咱们见过妈妈以后,还回赵庄去。爸爸给咱俩买了好多小京他们没有的好东西呢!反正到上中学的时候也得回来。要是现在回了北京,爸爸兴许就不会再给咱们发奖了!那可就太糟糕了!”
  小蕊吃惊地说:“是吗?咱们一回京爸爸就停止发奖吗?那咱们还不如不回来呢!”
  因为怕有矛盾,吴蔚帆很晚才带着小京、小彦、小北回来。她万万想不到,被乡下新鲜粮食喂得又黑又壮的小平和小蕊竟都站在门口等她们。小平还主动问了一声:“妈妈,下班了?”
  小蕊也问:“妈妈好!弟弟妹妹好!”
  吴蔚帆的心里忽地一下暖烘烘的!她一下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半天才说:“小平,小蕊,妈妈真想你们!弟弟妹妹们也想你们!咱们是一家人,这次回来你们就不走了,留在北京读书吧!”
  小平说:“妈妈,我们过这几天还回赵庄去,老家比北京好!”
  小蕊也说:“我们要是现在回了北京,爸爸就不会给我们发奖品了!再发两次奖,我就攒够十个硬皮本和四支金笔了!”
  
四 生母探视(5)
小平听见姐姐把爸爸给予他姐弟的优惠毫不隐讳地说了出来,恨得直用眼睛瞪小蕊。小蕊也自觉失言,吓得一吐舌头,赶紧闭嘴,可是晚了——小彦已经把姐姐小蕊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问:“什么?你要有四支金笔了?是笔尖用金子做成的那种吗?”
  小蕊又得意起来,干脆大大方方地说:“当然是!我只让爸爸给我买英雄牌金笔!”
  小彦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马上着急地说:“我们怎么没有呢?”又转头向吴蔚帆:“妈妈,爸爸怎么没有给我们发奖品呢?”
  小平马上拽了姐姐的衣袖一下,小蕊会意地吐了一下舌头,不再说话。
  小京马上明白了一切,他不屑地对小彦说:“什么笔不是一样写字?想要好钢笔还不容易,也住农村去呀!”
  小京、小平这两个家里天生的冤家对头,原本打算这次友好相处,可小京一开口,原本打定主意不开口的小平马上又忍不住了:“住农村怎么了?你想住我们那还没地儿给你住呢!”
  吴蔚帆一看小京和小平又剑拔弩张的,急忙喊了一声:“小京,你给我住嘴!”
  小京不服气地说:“妈妈,你没听出来吗?爸爸给他俩买了不少好东西呢!”
  吴蔚帆说:“你没看见别乱说!爸爸就是买了也没什么错!”
  小京说了一句:“偏心!”便拂袖而去。
  小彦和小北一见哥哥走了,也都走了,客厅里只留下吴蔚帆和小蕊、小平。小平气鼓鼓地看着继母,吴蔚帆很是尴尬。
  就在此时,苏亮和李晋陪着杨敏过来了。
  杨敏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军官站在客厅里,高挑的身材,鸭蛋形的脸,高高的鼻梁,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薄薄的嘴唇,真是韵味十足,不由得想:这肯定是老赵的后妻,那个叫吴蔚帆的空军气象组长了!这个老赵,还是那么有个性,虽是带着孩子再婚,对妻子容貌的要求还是一点也没有降低!
  吴蔚帆则呆呆地盯着杨敏看:哎呀,这就是当年朝鲜战场上被志愿军五军官兵称为“战地之花”的杨敏吗?虽然她眼角眉梢都挂上了大西北的风霜,可是看那身材,依旧窈窕灵巧,看那步态,还是轻盈似燕!老赵啊,你当年真是好眼力!
  吴蔚帆自顾自呆想着,完全听不见李晋夫妇都说了些什么!
  好一会儿,杨敏和吴蔚帆才都缓过神来,两人下意识地握了一下手。
  杨敏先开口:“吴蔚帆同志,小蕊、小平这两个孩子调皮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
  吴蔚帆说:“杨敏同志,知道你很想孩子,欢迎你随时来看他们!”
  苏亮对小蕊、小平说:“这是你们的亲妈妈,她可想你们了,快叫妈妈吧!”
  小蕊马上叫了一声:“妈妈!”
  杨敏一把搂住小蕊,流着眼泪说:“小蕊,你都长这么高了!”
  杨敏搂着女儿抽泣了好一阵儿,抬起身子,看着小平。
  小平却后退了一步,有些敌视地看着自己的生母,什么也不说。杨敏本来已经伸出了双手,想要像拥抱女儿小蕊那样拥抱自己的长子,可是,小小年纪的小平的态度,让她心虚、胆怯。
  小平毫不配合母亲的亲昵举动,杨敏就只好伸出双臂僵在那里,屋里的空气一时有些凝固,大家都默不作声。
  其实,在本次回京以前,小平是打算和自己生母杨敏相认的——虽没想到和生母怎样亲热,却也没打算给她难堪。及至到了北京飓风大院的家里,看见了爸爸这个北京家里温馨的一切,又再次看见了继母吴蔚帆和小京等三人俨然成了北京家里的主人,再想到为了父亲组合新家的日子能过下去,自己和姐姐不得不退居乡间……这一切,使得本来就骄横、长期以来又被乡下的奶奶惯得无法无天的小平,心头猛地腾起一阵大火!这股无名火烤灼着小平一颗骄傲的少年的心!他觉得命运真是不公!自己的人生真是不顺!而他又能赖谁呢?爸爸没有错——是母亲杨敏破坏军婚犯了错误,爸爸和她离婚也是无奈!既然爸爸是个单身,谁又能说一个单身的、带着两个幼小孩子的高级军官不能再婚呢?既然爸爸可以再婚,谁又敢保证这个再婚的继母会和前妻子女融洽相处呢?
  
四 生母探视(6)
小平的思绪一下子奔到了天边。他蓦然醒悟:自己碰上的这一切的不幸和麻烦,都源于生母杨敏的错误!哼,就算你生了我又怎么样?我照样可以不认你!我不当面臭骂你一顿就是好的了!还想让我叫你妈妈、和你亲热、对你以往的错误既往不咎?门儿也没有!谁种下了苦果,谁就自己品尝吧!
  就这样,小平用敌视的、蔑视的目光盯了杨敏好一会儿,才拧着脖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大人做事不考虑孩子!”
  这就是小平对自己冷对生母做出的解释!杨敏的眼泪一下子又流出来了!
  苏亮万没想到小平会有这样的表现!长期以来,赵大同的家事一直是飓风部队党委所关注的,自己和丈夫李晋费了不少的心,简直就是小蕊、小平的半个监护人。现在小平把现场气氛搞得这么剑拔弩张,显得不通人情,不懂礼貌,让苏亮很下不来台。苏亮赶紧说:“小平,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你妈妈?”
  小平毫不相让,提高了嗓门继续说:“她就是做事不考虑孩子!她要是替我们考虑,就不会犯错误,我爸也不会和她离婚了……”小平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恨恨的,眼里闪着泪花:“我不需要她来看我!”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小平再也没看杨敏一眼!
  苏亮看到杨敏难受得几乎要晕厥,赶紧上去扶着她,让她坐到了沙发上。小平趁势跑出去了。
  苏亮望着小平的背影,不由得想:这个小平啊,他小小的心眼里为何竟能对至亲血缘没有任何感觉?他不体会这位风尘仆仆的妇女是为他而来吗?母亲是有错,可总归还是母亲呀!……是了,他的思维里根本就没有宽容怜悯这样的内容,他对所有亲人的要求都很苛刻,他可真是个自我中心到了极点的孩子!这点可能是他生父严峻的遗传!当年,严峻就是不顾军婚的庄严神圣不可侵犯而一意孤行,为所欲为,结果导致骨肉分离!
  每一分钟的时间都很难熬。在场的人谁都不明白小平是什么时候把他和亲生母亲的关系考虑成熟的,不明白他小小年纪,为什么如此有主意如此心硬!
  杨敏在北京住了一周,小蕊和她相处了几天,母女二人去严家小院看了一下姥姥,逛了逛京城。小平则任凭苏亮和宋秘书把话说破了天,也坚决不和生母相处、不叫妈妈、也不去看姥姥。他独自在大院游泳池、篮球场里玩了几天。
  严大妈叹着气对杨敏说:“小敏呀,看来小平和你们没有缘分了,他只看得起赵大同这个当大官的爹!以后你就当没有生这个儿子吧!”
  杨敏掩面痛哭,抽泣得肩膀一颤一颤。
  杨敏回青海去了,此后,她整整二十多年没有见到亲生的大儿子小平。
  
五 父子相见(1)
杨敏继1965年春返京探亲后,1966年春又和严峻一同回京看望老人和孩子,两人还带着他们后来生的儿子严风和女儿严霜。和上次一样,这次赵大同依然不在北京,依然是李晋的秘书宋长海把赵蕊、赵平两个孩子从赵庄接回京,与杨敏见面。
  赵蕊天性比较敦厚,知道虽然亲妈妈犯了错误,但自己是父母战地圆房的产儿,觉得自己的出身没什么丢人的,能够坦然面对父母从前的经历,和自己的生母杨敏还是很亲的。而且,她对严风、严霜这两个弟、妹,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然的血缘亲情。
  赵平依然没有改变与生母及其一家人的对立立场。
  他不能原谅杨敏当年做事“不考虑孩子”的错误。在他想来,自他们这个缺母和缺父的组合家庭里来了小京等三个孩子后,小京之所以那么高傲,主要因他缺失的亲人——生父唐人杰是烈士;而自己缺失的亲人——生母杨敏则是一个犯了错误被处理复员的人。所以,小平恨不得自己的生身母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才好,他的心灵依托只有父亲赵大同一人。他本次回京,依然不与杨敏见面,更不理会严风和严霜,一人在大院里游泳打球畅玩了几天。
  这天,赵蕊到严家小院看望姥姥和母亲、弟、妹,在这里,她第一次看见了继父严峻。
  严峻这些年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患有严重的胃病,人比当年瘦了很多,也比较虚弱,从这个不停喘息的、弯腰驼背的黄脸男人身上,怎么也看不到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的小生的影子了。
  随着时光的消逝,严峻越发想念自己的大儿子小平——小平可是他的亲生儿呀!当年,若不是为了这孩子的前途,他说什么也不会同意把孩子让赵大同收养。
  见小蕊进了门,严大妈和杨敏、严峻一家都像见了贵客,个个喜笑颜开。
  严大妈先和外孙女打招呼:“小蕊呀,回家来了?几时从赵庄回北京的?家里你奶奶她们都好吧?”
  赵蕊背着一个军用挎包,里面装着她为一对小弟妹严风和严霜买的零食和一些铅笔本子之类的学习用品。
  闻听姥姥问话,赵蕊急忙回答:“姥姥,我回来了!昨晚坐上的火车,今天一大早到的北京。我没有到飓风大院我爸爸那边去,和宋秘书打了个招呼,就直接上这看您和我妈、舅舅还有小风小霜来了!”赵蕊说着解开挎包搭襻,拿出里面的东西,用眼睛招呼着弟妹。
  严风和严霜见了,一声欢呼,扑到大姐姐的怀里!
  想不到小蕊这孩子和自己这么亲,又这么懂事!杨敏的眼睛一下子就潮湿了,声音也有些哽咽。她颤声喊了一声:“小蕊——”就说不出话来了。
  幸亏严峻很冷静,他走上来,亲切地拍拍外甥女的肩:“小蕊,坐了一夜的火车,累了吧!快进屋炕上坐!”
  一时间,赵蕊成了这个小院子里的宝贝,被老少三代人奉若上宾。一大家子簇拥着赵蕊进了堂屋,一直把她推到了炕上。
  严风和严霜刚到上学的年纪。赵蕊这个和他们血缘极近、但命运身份截然不同的大姐姐,让他们羡慕、让他们尊重、让他们感觉神秘、又让他们感觉万分亲近。当下,两人一口一个“小蕊大姐姐”,叫得很亲,一边一个人,将赵蕊紧紧拉住——赵蕊有一个当高官的爸爸,身份高,肯屈尊于这个小院,真是蓬荜生辉呢!
  一家人围坐在炕桌上吃饺子的时候,严峻喝了几口酒,兴奋起来,话匣子也禁不住打开了:“小蕊呀,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妈妈刚生下你时,我和你姥姥、姥爷到医院里去看你们,你就和商场里的洋娃娃那么大,光知道闭着眼睛睡觉,既不哭,也不吃,把我给急坏了!”
  赵蕊听了很奇怪:“舅舅,我那么点时候的事你也知道?”
  严峻说:“你妈妈出了医院就住在姥姥家,每天都是我和姥姥、姥爷帮着你妈妈照顾你。有一次你妈妈发烧,夜里我带着你睡觉。结果你十分钟就是一泡尿,折腾得我整夜不能睡,光给你换尿布了!”严峻说着笑了起来。
  
五 父子相见(2)
杨敏也说:“可不是嘛!小蕊,你舅舅疼爱你超过小风、小霜他们呢!”
  赵蕊心里很舒服。在她的心里,只有和生母一家接触后,她才真正找到了家和亲人的感觉,只有妈妈、舅舅、姥姥还有一对小弟妹给了她真正的爱和尊重,而爸爸和奶奶疼爱的是弟弟赵平,爸爸是忽视她,奶奶简直是无视她。至于吴蔚帆和小京他们几个,对自己是冷漠和瞧不起,形同路人,现在和将来都与自己的关系不大。
  严峻对小蕊这个懂得亲情的大女儿很满意,这使他越发想见见他和杨敏的大儿子小平长成什么样子了,但儿子看不起他们,不肯来,他也没办法。
  这会儿,趁着酒劲,严峻问:“小蕊,小平现在什么样了?从出生到现在,我一眼也没见过他,可真想他呀!”
  赵蕊说:“舅舅,小平长得比我漂亮,也比我高。他算术特别好,几乎每次都考班里第一名,还参加了县里的小学数###考,得了第二名呢!”
  严峻听了,连连说:“这孩子,还挺有出息呢!”
  赵蕊说:“不过,他一次也没有当过三好学生,也不愿意当班干部,他不关心集体,就关心他自己!”
  杨敏忙问:“他怎么只关心自己了?”
  赵蕊说:“他下了课不给学校做好事,自己骑车,放风筝,养鸟,装矿石收音机……”
  杨敏说:“想不到他还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这一点很像舅舅!”
  严峻说:“千里迢迢地回北京一趟,不看小平一眼真不甘心!”
  赵蕊说:“舅舅,我告诉你怎么能看到小平!而且,还能和他说半天话呢!”
  严峻忙问:“怎么才能见他?”
  赵蕊说:“小平一回北京就天天泡在大院的游泳池和篮球场,你到我们大院去找他就行了!”
  严峻说:“部队大院怎么会让我进呢?”
  几个人愣住了,都没了话。
  严大妈把一盘饺子放上炕桌,说:“让小敏给苏队长打电话!孩子的亲爸爸怎么就不能去看看孩子?唉,当年苏队长和宋政委上门提亲的时候,我要是死不吐口就好了!也就没有今天的不自在了!”
  赵蕊听懂了一点,忙问:“姥姥,您真糊涂!怎么把我舅舅说成是小平的亲爸爸了呢?”
  老太太自知失口,忙说:“对,是舅舅,是舅舅!我老糊涂了!”
  杨敏也忙打圆场,说:“妈,您真是的,干吗老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没用的话?”
  严峻的酒一下子醒了,急忙招呼孩子们:“小蕊,别光说话,吃,吃吧!小风、小霜,你们好不容易见了大姐姐,别老愣着,快叫姐姐吃饭!”
  严风和严霜都抢着说:“大姐姐吃饭!大姐姐吃饭!”
  当晚,杨敏给苏亮打了电话,把严峻想见见小平的意思说了,并把一家人吃饭时安排好的、他们父子的见面方式也说了。苏亮马上同意了,并答应不告诉小平真相,只让他们父子在大院里“偶然碰上”,并说好由宋秘书将严峻接进大院去。
  第二天上午的正常工作时间,飓风兵团机关大院的家属区里,静悄悄地没什么动静。正是春末,栋栋住宅楼外,一簇簇的月季花争相吐艳,香气醉人。
  篮球场被闪亮的细钢丝网围着,一个半大的男孩一个人拿着球在篮球架下反复练着“三步上篮”和“过人”动作,篮球被拍得一蹦老高,球身碰着球场地面,发出单调的“嘭嘭”声。
  一个中年男人走到球场边上,靠近钢丝网,一动不动盯着玩球的男孩子——这两个人就是严峻和赵平父子俩。
  严峻终于看见了自己的长子!眼前的这个孩子,结实匀称的身材,灵活舒展的动作,细腻光洁的亚麻色的皮肤和头发,亮晶晶的眼睛……这一切让他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赵平似乎知道有人在观察他,便一转身。果然,一个高高瘦瘦的成年男子站在球场的钢丝网外面正在盯着他看,目光里充满感慨、慈爱。小平的心里“忽悠”动了一下,不由得仔细观察此人。
  
五 父子相见(3)
只见这个人穿一条半旧的米色西裤,上身是雪白的衬衫和一件花格子细线毛背心,虽然苍老瘦弱,但风度飘逸潇洒,面容似曾相识。
  赵平还是具有一个大院男孩的礼貌和修养的。见到有成年人看自己玩球,知道凡进到大院里来的人,都是经过了审查的,不必见外。于是,他停下来,走到球场边,开口说道:“叔叔,您好!我叫赵平,是这个大院里的孩子。我爸爸叫赵大同,是飓风部队二号基地的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叔叔,您从哪里来?您喜欢篮球么?会玩么?您愿意进来和我一起玩吗?”
  严峻回避了孩子的一些提问内容,只说:“行!咱们俩玩一把!”
  严峻进了球场,熟练地和赵平玩起抢篮板和投球。虽然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但是进了球场的严峻,立即表现出当年燕京大学校际篮球队中锋的特质与风采——他熟练潇洒地运球,轻松地投了几个球进篮,然后一回身,有意给赵平“喂”去一个好球。
  赵平反应十分敏捷,接过球直接上篮。但这个球投得不准,球身碰了一下篮筐,又被弹了回来。
  眼看球就要落地,站在一旁的严峻伸手一搂,球儿就又像长了眼,飘然钻进篮圈里!
  赵平很高兴,当即大喊一声:“好球!”他佩服眼前这位叔叔的球技,对严峻很亲热。
  玩了一会儿,严峻、赵平两人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休息。严峻跑到军人服务社买了两瓶汽水,递给赵平一瓶。
  赵平喝着汽水说:“叔叔,您篮球打得不错!咱俩挺玩得来的!”
  严峻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球?也不找个伙伴?”
  赵民说:“大院里的孩子们都上课去了。我是住在赵庄的,有事请假回北京,不用上课,就在这里玩呗!”
  严峻故意问:“你为什么住在农村呢?”
  赵平说:“唉,我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我爸后娶的老婆带来三个孩子,都来住我们飓风兵团的房子,还白吃我爸的,我和他们合不来,所以就和我姐姐回老家上学了!”
  严峻疼爱地问:“在农村住得惯吗?”
  赵平眉飞色舞地说:“住得惯!我们赵庄可好了!有大河,有树林子,有池塘,有打麦场……我奶奶的院子也不小,我一个人住一大间房,睡一大铺炕,痛快着呢!”
  严峻仔细听着,又问:“你爸爸他对你们好,还是对那三个孩子好?”
  赵平说:“我爸挺怕他后老婆的,要不他怎么留着人家的孩子在北京,把我们送走?不过,从心里说,他在儿子里还是最爱我的,他不怎么喜欢小京和小北。但女儿里他喜欢小彦,不喜欢我姐姐小蕊。”
  严峻说:“赵平,你还挺会分析的。我觉得,你爸爸这个人,也不一定是怕老婆,他只是顾大局罢了!他对孩子的喜爱不论血缘,只看表现。可能你比较聪明调皮、心眼活泛,所以你爸爸喜欢你!”
  赵平马上点头:“其实我继母带来的大儿子小京也很聪明,但我爸爸认为他太骄傲,又很懒,什么家务活儿也不想干,所以对他也就那么回事!”
  想不到小平能对自己说这许多心里话!莫不是血缘起的作用?严峻一冲动,差点想把自己和小平的关系讲出来!他张了好几次嘴,费了很大的劲,总算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严峻接着小平的话又问:“小平,你说小京很懒,不爱干家务活儿,那你呢?”
  小平得意地说:“我是我们大院男孩里有名的巧手!叔叔您看:我第一个学会装矿石收音机,第一个学会扎风筝,第一个学会包饺子……叔叔,您可能不相信,我炒的菜,比我爸北京家里的保姆李嫂好十倍!连我的继母都夸我呢!”
  严峻很激动,心说:小平真是我的儿子——心灵手巧会干活儿这一点,还真是像我呢!他心里感慨着,嘴上说:“小平,你可真不简单!怪不得你爸爸喜欢你呢!”
  
五 父子相见(4)
小平却叹了口气,说:“唉,叔叔!我妈妈她要不犯错误多好!我和我姐姐小蕊,我们就有亲爸爸、亲妈妈,我家就不会有这么多是非了——我和小蕊也就能留在北京,和亲爸爸、亲妈妈在一起了!”
  严峻的目光暗淡了,心潮翻腾起伏:看来老赵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当年他执意要收养赵平为子,以后也一直把他当亲生子一样疼爱。为了小平的前途,他一直将赵平的身世守口如瓶。赵庄的赵大娘和乡亲们,也把小平当成了赵家的正根正苗,百般疼爱,搞得小平这孩子优越感这么强……虽说自己和杨敏的一段孽缘留下了小平,但孩子能有赵大同这位父亲,总算是不错,真是苍天有眼……
  小平见严峻一直不说话,好像有心事,就问:“叔叔,您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严峻回过神来,忙随口问了一句:“你才多大?你怎么知道你亲妈妈的事呢?”
  赵平说:“我爸爸和我们谈过他和我妈妈离婚的问题,我和我姐姐也无话可说。这个大院里的人也都知道。小京天天骄傲得像个小公鸡似的,瞧不起我们,不就因为他爸爸是烈士,我妈妈受了处分嘛!”
  严峻叹了口气,又问:“你愿意跟着你亲妈妈过吗?”
  赵平坚决地说:“不愿意!她算什么妈妈?做事不考虑孩子!我这辈子也不会认她!”
  严峻说:“你妈妈当年也是年轻不懂事,她要是知道给你带来这么大的苦恼,肯定不会那么做事的!她现在肯定也是挺后悔的!”
  赵平说:“她后悔也晚了,反正我这辈子不打算认她这个妈妈了!”
  严峻又重重叹了口气,一副欲说还休的神态。
  赵平想了一会儿,突然说:“叔叔,我能告诉你一个秘密吗?”
  严峻说:“行,你说吧!”
  赵平把嘴附在严峻耳边说:“我将来长大结婚,一定挑一个长得又漂亮,学习又好,又不会犯错误的人。那样别人就再也不会看不起我了!我的孩子再不会没有亲妈妈了!”
  严峻听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小平还不到12岁,心事却这样重!他觉得很难受,只得说:“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但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你只要好好学习,有出息,就能找到好女孩,也没人敢看不起你!”
  两人一直聊到快晌午,李嫂来叫小平回去吃饭才分开。
  小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这么投缘,对他这么信任,和他说了跟谁也没暴露过的内心的渴望和秘密。
  其实,小平之所以如此早熟,小小年纪就想到了将来结婚的事,完全是对亲生母亲失望的心理压力造成的。这个小男孩的潜意识里,已经知道他再也不会有一个令他满意的、不会有作风问题的亲妈妈了,他所能选择的、与他最亲近的异性只有将来的妻子。所以,他在无意之中已经过早把寻求完美配偶的概念牢牢树立在心中了,而也正是这个强烈的心结,导致他长大以后情感上的不现实与不顺利,给他的家庭和自己的人生都画上了一抹凄凉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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