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俏梅出崖(1)
光阴似箭，一晃十年过去了。
自1966年夏开始，中国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军队也受到了冲击。赵大同、李晋、徐复华等人都历经了难以言表的肉体灵魂磨难。但是，在这段动荡的时期，三个军人家庭的婚姻及家庭成员们的情感却是出奇的稳定、友爱，他们团结一致互相慰藉。
到了1976年，“文革”接近尾声。此时，赵大同、李晋、徐复华三个军人的家庭生活都已结束动荡，但与十年前相比，却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先是赵大同早在1969年即按照上级指示精神，疏散留京家属，把家搬到了基地附近的平阳市，吴蔚帆转业离开空军，脱了军装被安排在平阳一个企业里当工会干部。
随后是在1969-1970年各部队内部扩招小兵时，除李晋的小女儿李鸿和独子李辉年龄太小外，三家的十一个年龄在十三岁以上的孩子全部入伍当兵，穿上了军装，离开了家庭。
徐复华一家仍在兰坪，但徐复华年高体弱身心疲惫，离职休养。徐的夫人吴蔚天患了严重的心脏病，几乎很难走出家门。
李晋一家还住在北京的总部大院里，可李晋在住了两年的牛棚后，关节炎和心脏病就一直缠绕着他，迫使他离职休养。苏亮则早就调离了文工团，到总部政治部挂了一个正团的闲职。
此时，三家参了军的子女们，都已是军龄五年以上的老兵了。赵大同的女儿小蕊当了平阳附近山里野战一一五医院的护士，儿子小平在北京军区某部当参谋；徐复华的三个女儿全部都是工农兵学员，被选送进入军校深造。其中，徐松松进了总参辖下的一所大学，主要学习侦听，徐梅梅被保送进了空军指挥学院，学的专业和她的三姨吴蔚帆一样，也是气象，徐兰兰进的是后勤学院，学的是仓库物资管理。
赵大同家的小京也是工农兵学员——他凭借清晰的口齿，灵敏的反应，过硬的烈士父亲的家庭出身被选送进一所总参直辖的军事外语学院，将来的出路是驻外武官。小彦在平阳附近的一所部队院校里当教育干事。
当然，这十一个孩子能躲过千百万同龄人的上山下乡，在部队中有较舒适安全的工作位置，能年纪轻轻就有干部身份，与他们的军人世家在军中关系颇多不无关系。然而，最受吴蔚帆忽视的小北则情况特殊——他是某部汽车连连长，三家子女中唯一一个真正靠自己苦干提了干的人。
1976年早春，三个家庭爆出了一个惊天的号外：李晋入了伍的三个女儿全部陆续从部队复员，都入了党，但都不愿被提干。
李锋复员后在一家科研设计单位当了打字员，李鸣进了工厂当工人，李奔也当了工人。没有当兵经历的李鸿也小小年纪就参加了工作，单位是一个街道企业。
老政委李晋就是这样，绝不动用自己的任何关系给自己的子女谋任何一点利益——孩子们，我们的地位权力是党和人民给的，只代表我们这一代人的奋斗、成就，与你们无关。你们的人生，要靠你们自己的奋斗来描述。人的一辈子也就几十年，人生是大写还是小写，可全看你们自己了！
父亲有这样的教诲，李家的孩子们无一不奋斗、不争先。身为军人的李家三个大女儿，在部队里工作在前，享乐在后，入党都很早。但部队选送工农兵学员时，她们不由自主把到手的名额都推掉了——让给其他的同志们吧，咱们国家早晚要恢复合理的教育制度，到时候我们考试入学！
三位姐姐都复原了，李家最小的孩子、独生子李辉却在这一年末到了部队——他是飓风兵团二号基地文工大队特招的文艺小兵。
开始李晋根本不同意——一个男子汉，应该学一点有用的东西，怎么能到文工大队里去干呢？那有什么出息头？是赵大同做了李晋的很多工作，死磨硬泡才把这孩子弄到自己麾下的。当然，文工团员出身的苏亮暗地里帮了赵大同不少忙——李辉很像妈妈，很有文艺天赋。应该到部队为广大指战员服务，这是很光荣的！再说，搞文艺若是搞好了也前途无量，到了部队也不是就没有机会深造，可以考解放军艺术学院嘛！内外联手，里应外合——李晋最后也同意了。
一 俏梅出崖(2)
李辉可是个绝佳的文艺天才！他从小对音乐的感觉出奇的好，还天生一条好嗓子。苏亮找人略一辅导，李辉的小提琴就拉得一流棒，他的童声独唱更是远近闻名——他就是凭这两手绝活进了飓风二号基地文工大队的，赵大同也是对他这两下子爱不释手才硬要把他弄到自己麾下的。
李辉参军后，每逢下部队演出，不唱够十首歌战士们是绝不会让他下台的。这个把最小号军装再改小才能穿的、满脸稚气的文艺小兵，专门用清脆嘹亮的童音演唱当时最著名军旅歌唱家李双江唱红的歌，每每博得潮水一般的掌声。苏亮曾现场观摩过独生儿子的演唱，兴奋不已。李晋却没有改变男儿不搞文艺的初衷，对李辉的“火”置若罔闻。然而，李晋家就是李晋家，他的子女绝非等闲之辈：老大李锋在中国大陆1973年的“教育回潮”中，以北京海淀区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自控系，虽说那次的考试成绩后来由于一个叫做张铁生的人的一张白卷作废，但也足以说明了李锋的实力。有了大姐作榜样，李鸣、李奔、李鸿、李辉都发奋读书，等待着通过考试走进大学的那一天。
1976年真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三个家庭的第二代军人突然在这一年长大了，真正走进成人的行列——就在这一年的春天，徐复华和吴蔚天的二女儿梅梅写信向赵、徐两家家长宣布：她和表弟小京确立了恋爱关系！这着实让赵、徐两家的家长们吃了一惊！
家长们猛然意识到，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进入了恋爱的季节！
对梅梅和小京的决定，最不乐意的要数吴蔚帆——没有用吃惊来形容吴蔚帆的心境，完全是她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小京早晚会是大姐家的人，吴蔚帆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为什么非得是当女婿而不是个真正的儿子？
——小京在母亲吴蔚帆的眼里，简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男子！譬如，他的外貌是少见的俊秀，而大脑的记忆力和语言能力又非比寻常；更何况他求知欲很强，从小的学习成绩就拔尖；他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口齿清晰……这一系列的优点，本来就是大多数男孩所不具备，更为难得的是，这个孩子有与生俱来的幽默感，说一句话就抖出一个包袱……他是多讨女孩们喜欢的一个男子啊！以小京现在的发展，很可能毕业后外派担任驻外武官。这样远大的前程，什么样的家世好、条件好的女孩子找不到，非要找亲表姐呢？
这天晚上，赵大同两口子洗漱完毕后上了床，吴蔚帆躺着想心事。赵大同的兴致很高，他拍拍妻子的肩膀，轻柔地说：“蔚帆，想什么呢？来，转过身子……”
吴蔚帆听话地转过身，还是心事重重。
赵大同说：“你看你这是干什么？孩子们恋爱了是好事，说明他们长大了！咱们辛苦这么多年，不就盼着孩子们长大嘛！”
“梅梅是1953年生的，小京是1956年生的，女的比男的整整大了三周岁呢！这怎么能行呢？女人本来就老得快！还有了，血缘关系这么近，将来后代不好可怎么办？我该怎么向唐人杰交代呢?”吴蔚帆一下子说了许多。
赵大同对这事不好多说，但也说了句：“你既然不愿意，一开始就该拼命反对嘛！”
吴蔚帆说：“我反对的还少吗？苦口婆心和小京谈了多少回！可是，我说一句，他有十句在等着：梅梅怎么不好了？家庭不好吗？大姨一家是怎么帮助咱们来着？是梅梅本人不好吗？您见过哪个圈内的女孩子像梅梅这样漂亮、温柔、懂事对咱家又好？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您怕血缘关系太近影响下一代？不一定吧？我和梅梅的基因中和一下，生出的儿子最不济也得是个中高级的智商吧？……”
“行了，行了！蔚帆，要我说小京的个性也是你惯出来的！早知现在，你当初不要惯着他嘛！”赵大同看吴蔚帆情绪激动，就又说了两句。
“老赵呀，这可是咱们家里的一件大事！怎么说你也是当爸爸的，你得出面管一管！”吴蔚帆说。
一 俏梅出崖(3)
“蔚帆哪，我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没有想到，大姐想要你一个儿子，是等价交换，咱们无法拒绝吗？咱就不说大姐一家取代了你的娘家，多年来一直是你的避难所；不说小京简直就是大姐花钱养大的；就说咱们家迁往平阳后吧，小京每逢休假就去兰坪，一直住在大姐那里。在小京心目中，咱们这里并不是家，大姨家才是他的家！”赵大同开导她。
“想要小京就要去做儿子嘛，怎么又成了女婿了?”吴蔚帆问。
“亲上加亲嘛！这是中国的老习俗了！大姐要不把梅梅给了小京，哪里就能放心小京以后不跑了?”赵大同开了句玩笑。
吴蔚帆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理，但还不甘心：“那就把兰兰给了小京吧，兰兰比小京小一些。”
赵大同有点烦了：“小又能小到哪里去？兰兰就比小京小两个月，我还不知道？小京不傻，就为这两个月，放掉一个美女，要一个一般人？男孩子谁没有虚荣心啊？”
吴蔚帆叹了口气：“唉，梅梅长得那么漂亮，家庭也很好，兰坪军区又是大军区，人才济济，找个什么样的好女婿找不到，为何要找个小弟弟小京呢？”
赵大同轻拍着妻子的肩：“来，蔚帆，别想了，睡吧！”
虽然丈夫把道理都讲透了，吴蔚帆还是不甘心，决定再探探梅梅这边的意思。她幻想以姨妈的身份，对外甥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她慎重考虑婚姻问题。
但是，吴蔚帆的长途电话被梅梅一口一个“三姨”的软钉子给碰了回来。
吴蔚帆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了，也知道他们都很有个性，姐姐、姐夫都不多说，自己再反对也是徒劳，只好由他们去了。
唉，说到天上，小京过早恋爱，找得又是梅梅，这件事对吴蔚帆的打击的确不小。
这一天，吴蔚帆决定最后给小京写封信，把自己深藏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与儿子做同辈人之间的交谈。小京一贯善解人意，也许这次在理解妈妈苦衷之后，他会改变主意。
“……多年的生活中，小京，你一直是我的主心骨，是我的心理寄托。我天天盼着你长大，是潜意识里希望你找一个家世、人品都好的媳妇，妈妈可以通过当婆婆找回本属于自己的尊严。”
“小京，明摆着，不但小平、小蕊因为我的工资级别低、孩子多而看不起我这个继母，不少老同志里也有认为我与赵大同结婚沾了赵家光的意思。”
“小京，好不容易你们长大了，我也该扬眉吐气了。谁料想，你被梅梅捷足先登，妈妈连挑一下儿媳的乐趣都被剥夺了！当然了，妈妈还有两个亲生的孩子，可小彦是个女孩，早晚是人家的人，自己一个当丈母娘的，又能指望从女婿那里要什么尊严？小北太平庸，肯定娶个平庸的女孩，跟平庸之辈还讲什么尊严？小京啊小京，早知你长大后会这样，我当初那样爱你依赖你又是何必啊！”
“小京啊，自你爸爸牺牲后妈妈再婚，尝尽了做续弦和做继母的滋味。这两个角色之所以苦涩，主要在于，她是需要处处把自己包裹起来，强迫自己做一个让别人都认可的温良恭俭的女子，这样的角色很难扮演，妈妈活得很难哪！如今你在婚恋问题上这么任性，你伤了妈妈的心啊！”
但是，在婚恋问题上，小京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处处体谅妈妈的男子汉——无论吴蔚帆用什么招数，怎么讲道理，小京还是铁了心要和梅梅好！
因为，在小京的心里，梅梅是他的心灵支柱——哪一个人不需要强大的心理支撑呢？！吴蔚帆有所不知——唐人杰牺牲后，儿子小京是她的心灵情感支撑，而支撑小京心灵情感的，是表姐梅梅！
的确，在小京和梅梅的感情中，主动的一方是梅梅。
梅梅永远记得三姨夫唐人杰牺牲后的一些事情。当时，突然的打击让怀着身孕的三姨吴蔚帆病倒了,三姨家里还有两个稍大的孩子小京、小彦无人照料。于是，父母亲决定替三姨养一个孩子，小京就在那时第一次来到兰坪。
一 俏梅出崖(4)
那天梅梅放学回家，看到了一个身材颀长，皮肤白皙，长相俊朗，口齿清晰，声音悦耳的小男孩，他就是表弟小京。
因自家没有男孩子，梅梅对表弟小京充满好奇和喜欢。开始，因为丧父的打击，四岁的小京沉默寡言，这让七岁的梅梅特别心痛。
刚到大姨家的那一天，小京默默地坐在大姨为自己腾出的屋子里，半天不说不动。一会儿，屋门被轻轻推开了，二表姐梅梅走进来。
刚上小学的梅梅梳着两个小辫，进来就坐在小京旁边，默默陪伴着表弟。
小京的眼里闪着泪光，眼睛望着窗外。
梅梅很难过，轻轻拉起小京的手：“小京，别难过了！我听爸爸对三姨说，军人的牺牲是正常的，是无处不在的，为革命牺牲是光荣的。三姨夫这么光荣，咱们也不要总难受了，行吗？”
“……”小京没有说话，依然含泪看着窗外。梅梅看见表弟这样，不由得擦起了眼泪。
两个小孩子就这样拉着手，坐在床沿上，一声不响，任凭时间一分一秒走过。
第二天一早，梅梅去叫小京：“小京，起床了吗？”
小京自己开了门，他已经穿好了衣服。
梅梅说：“来，咱们一起去刷牙洗脸！”
在盥洗室里，梅梅亲自把牙膏挤在小京的牙刷上，示范说：“你看，这个水管里是热水，先用热水把牙刷泡一下，牙刷泡软了才不会伤着牙龈。刷牙的时候要这样，你看，顺着牙缝刷……这都是卫生老师教我们的！”
两人刷洗完毕，梅梅牵着弟弟的手来到餐厅。小京的情绪低落，坐在凳子上没有食欲。
梅梅见状马上把牛奶和鸡蛋往小京的面前挪了一下，说：“小京，你要吃饭！吃了饭才能长高长大！来，我给你剥鸡蛋皮……”说着，细心地剥掉鸡蛋皮，又把牛奶瓶里插上吸管，举着瓶子把吸管塞到表弟嘴里。
小京慢慢开始吸吮牛奶，吃鸡蛋。
梅梅看小京肯吃饭了，忙又把一片面包抹上果酱，两边一折送到表弟面前：“小京，还得吃点面包！我们老师说大脑的能量是葡萄糖提供的，牛奶和鸡蛋都是蛋白质，只有粮食才能变成葡萄糖！你不吃粮食，就不聪明！”
“那蛋白质是干什么的?”小京终于开口了。
“蛋白质是帮助身体生长的！小京，多吃蛋白质，长个大个子！”这是姨夫徐复华在说话。
小京听了，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几天以后，小京的情绪就正常了。
吴蔚天给外甥联系了大院里的幼儿园。
接送表弟又成了梅梅的专利。每天她上学前，都要亲自拉着小京的手，和卫士一起把他送到幼儿园，放学后又先跑到幼儿园和早已等在那里的卫士同接小京回家。
这一天姐弟俩回家的路上，梅梅问：“小京，今天幼儿园里教的什么儿歌？给我说一遍。”
小京说：“教的是‘祖国祖国我爱你’。”
梅梅说：“你给我背诵一遍！”
小京说：“好吧！姐姐你听好了！”然后，他清了一下嗓子，背诵道，“祖国啊，祖国，我爱你！我爱你秀丽的山川，我爱你肥美的土地！我爱你奔腾的江河，我爱你无边的森林茂密！啊，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五十六个民族团结一心走向新天地！”
梅梅听得直拍手：“小京，你太棒了！一个字也没有背错！”
晚上，梅梅跑过去请求吴蔚天：“妈妈，把小京的床搬到我房间吧，我们要讲故事！”
吴蔚天说：“行，让小张叔叔给搬一下！不过，八点半一定要准时关灯啊！妈妈要去检查的！”
梅梅点头说：“嗯，一定！”
小张是家里的公务兵，他马上按照吴蔚天的指示，把小京睡的那张带栏杆的小床，连同小京的一些寝具都搬到了梅梅的屋里。于是，在梅梅的房间里，两张小床并排放着，小京和梅梅一头躺着。梅梅拿着一本《普希金童话集》正在费劲地念着：“在蔚蓝色的大海旁……”
一 俏梅出崖(5)
“……住着一对贫穷的老夫妇。老头儿每天出海打鱼，用的是一张破旧的渔网。有一天，老头第一网打上来的是水草，第二网打上来的是木屑。到了第三网，他觉得沉甸甸的，拉上来一看——网里有一条小金鱼！‘放了我吧，好心的老伯伯！我会报答你的！’小金鱼哀求着……”
小京打断了表姐，一口气背诵了一大段。
梅梅听了，惊讶得合上书本，问：“小京，你会背诵这个故事？谁教你的？”
小京说：“幼儿园老师给我们讲过这个故事，名字是‘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我早就会背了，你还在这儿给我念呢！姐姐，你给讲个别的故事吧！”
梅梅有些胆怯：“我，我没有一个故事能背得下来……还是你讲吧！”
小京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姐姐，咱们不讲故事了，咱们表演吧！”
梅梅问：“表演什么呀？”
小京说：“就是演电影里的人呗！”
梅梅吓了一跳：“电影里的人怎么演啊？我不会！”
小京说：“我会！我给你演！”说着，小京一跃而起，只穿着睡衣站到小床上。他双手做端枪姿态，嘴里模拟着电影里的声音，“嗒嗒——嗒嗒嗒嗒——”这表示子弹在飞，然后他手突然一松，一个踉跄扑倒在床上，嘴里大喊，“姐姐，我受伤了！”喊完他假装很费劲地爬起来，手捂胸口，一步一步艰难向前跋涉，嘴里喊着，“同志们，冲啊，红旗马上就要插上海南岛了！……”
小京演得很投入，梅梅看得发呆。
一会儿，梅梅问：“小京，你这是演谁呢？”
小京说：“这你还没看出来？‘碧海丹心’里的肖丁呗！这个电影演的是咱们解放军解放海南岛的故事！”
梅梅对表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发自内心地说：“我没看过这个电影！小京，你演得真好！”
两个小孩正玩得起劲，吴蔚天过来查房了：“梅梅，已经快九点了，明天还上不上学了？”
梅梅吓得冲小京伸了一下舌头，两人都赶快钻进被窝。
一开始，梅梅的姐姐徐松松和妹妹徐兰兰都和梅梅一样，都喜欢小京，但后来看见梅梅特别关照小京，小京也特别喜欢梅梅，就都主动退出了——在这个家里，梅梅因为长相漂亮又乖巧而备受父母亲和所有人的宠爱，享有很高的地位。再说，小京是个男孩，肯定是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徐松松、徐兰兰知道自己绝没有和梅梅竞争的资本，退出是明智的选择。这样，小京就属于梅梅一个人了。
在兰坪大姨家住了半年后，小京变得开朗了，不但特爱说话，说起话来还特别幽默逗人。梅梅觉得小京太聪明了，太可爱了，她一天也不想和表弟分开了。
后来，吴蔚帆想念儿子，死活又把小京接回北京去了。小京人是走了，吴蔚天却一月不落地往北京寄钱，说是给小京的生活费——小妹新寡，生活上需要帮助，不过她和徐复华两口子也实在太喜欢小京这孩子了！真希望妹妹有朝一日想开了，能让小京再回兰坪！
吴蔚帆知道姐姐姐夫的意思，每逢夏冬两季放假时，都让小京到兰坪去住一段日子。这样，小京成了一个经常出现在兰坪军区大院里的孩子，大家都知道他是徐司令员的外甥，身份至少也是半个大院子弟，无论大人孩子，对他都十分友好。
部队大院各有各的“院风”。兰坪军区部队大院属不推崇动粗一类的大院，孩子们之间的较量，主要是用嘴打仗，拼比知识、反应、口才。小京看书多，会表演，伶牙俐齿，有舌战群儒的本领，大都能大胜而归。
这是冬日里的一天，已经长大一些的小京和梅梅都穿着厚厚的棉猴，在雪后的大院里滑雪玩。
前面小树林里，一群孩子正在起劲地辩论。
小京一看来了劲：“梅梅，走，咱们也和他们辩论去！”
一 俏梅出崖(6)
“算了吧，小京！咱们在这里滑雪多好，干吗去和他们扯闲篇，弄得脸红脖子粗的多没劲！”梅梅拉着小京的袖子劝他。
“梅梅，你可真胆小！谁怕谁呀？走！”小京拉着梅梅兴冲冲跑进了那一片小柏树林子。
一见小京来了，一群男女孩子们突然都不做声了。一会儿，一个孩子把一个陌生面孔的男孩子往前推了一下：“刘海南，这是我们这里的雄辩大王赵小京，你们认识一下吧！”
这个叫刘海南的孩子是福建前线部队的子弟，到兰坪也是探亲访友来了。大院里的孩子自知都不是小京的对手，所以推出一个新来的看看热闹。
小京大大方方伸出了手：“我叫赵小京，我们家是北京飓风部队总部大院的！”
“我叫刘海南，福建前线52999部队子弟。兰坪军区政委王文良是我的亲舅舅！”刘海南杀气腾腾地。
小京笑了笑：“请你先提问！”
“请问，1950年我军解放福建时为什么没有同时解放金门、马祖等岛屿?”刘海南很为自己这一具有深刻军事政治意义的问题得意——他赵小京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呀？还被封为大院里的雄辩大王呢！
“在进军福建时，毛主席、党中央曾有命令我军一举解放福建沿海诸岛的意图。但解放战争势如破竹，我军的特种部队和军事装备、后勤供给一时不能完全跟上。在打一个距福建大陆较近的岛屿时，我军采用小木船运送步兵至该岛附近的办法，成功登上海岛，扫清了守敌。但蒋介石军队很快派快艇军舰运送大批部队登岛，包围我守军，在空军优势配合下，一夜之间我军登岛部队损失90%，达9000余人！……”赵小京流利地说着，像是昨天才背会的课文一样！
“哎呀——”听得入神的孩子群中一片哗然，有的小女孩眼泪都流出来了。
“在一个地域狭小的孤岛上，上天上不去，下海活不成，没有制空权，没有重武器，弹药、粮食、给养又跟不上，可不就干等着挨打呗！”一个大一些的男孩子适时作出了解释。
是吗？真是倒霉啊！官兵们的鲜血把海滩都染红了吧？男孩子们表情凝重，女孩子们抽抽噎噎哭起来了。
“仅仅因为伤亡大就放弃了吗？后续部队可以再上嘛！我军是英雄的部队，有连续作战和不怕牺牲的精神！”刘海南再次胸有成竹地发问了。
“再上？征集来的小木船已经在海战中被国民党海军炮舰打得所剩无几，再造木船需要时间！再说，就是有了足够数量的木船，又怎能与钢铁造成的国民党军舰相抗衡？怎样运送兵员？怎样运送弹药粮食等补给？我军当时没有空军，怎样对付国民党的空军优势?”小京反戈一击，向刘海南发出了连珠炮似的逼问。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刘海南有些气虚了。
小京一跃跳上了一个土墩，挥着手说：“祖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宝贵的，人民军队都有责任让它归于人民！但这绝不是死打硬拼，让成千上万的战士去做意义不大的无谓牺牲。毛主席说：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必须建立强大的海军！同样道理，我们也必须建立强大的空军！还有火箭炮部队，导弹部队……我们不是唯武器论者，但也绝不能轻视武器的作用！……”
孩子们再次听呆了，被小京的演讲折服了。
梅梅感动得直抹眼泪。
刘海南的脸有点红：万没想到赵小京的军事政治知识如此渊博！但他不服输，又接着问：“那你认为何时才能解放金门、马祖、台湾？”
小京胸有成竹地说：“我认为宜智取不宜强攻。因为台湾有美国的军事支持。而美国的经济、军事、航天工业、重工业、军火工业都比我们发达。我们现在去硬拼，把台湾变成一片火海，受损失的是台湾人民。弄不好还会引发世界大战！”
一听小京提世界大战，刘海南一下来了精神：“打起世界大战才好呢！毛主席说，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出了苏联这个社会主义国家，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又出了以苏联为首的十几个社会主义国家，第三次世界大战打完后，没准还能全球一片红呢！”
一 俏梅出崖(7)
孩子们一下子又觉得刘海南说得有理，都为小京捏把汗。
梅梅赶紧拽小京的袖子：“小京，不早了，回家吧！一会儿又得打起来！”
小京早有准备：“我们不怕帝国主义发动战争，但我们也不会主动挑起战争。现在的任务是和平与建设——到我们的国家强大了，到我们在空中、在陆地，在大海，甚至在太空都可以与世界强国抗衡的时候再打，不是更主动，牺牲更小，胜券在握吗？也许，到时候不用打，台湾就会回归——因为台湾当局知道再对抗下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赵小京果然了得！无愧于雄辩大王的称号！人家平时不知看了多少书呢！
听众们愣了一会儿，随即人群中爆发出热烈掌声！这掌声里，有的是路过的几个大人鼓的掌——徐司令员外甥的口才、头脑在大院孩子中数第一，谁要碰见了都忍不住观赏学习一下。
刘海南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主动向小京伸出了右手：“赵小京，今天我服你了！你现在都看的什么书？借我看一下，行吗？”
小京友好地说：“我看的是《二战秘史》、《丘杰尔传》、《罗斯福传》、《朱可夫自述》，还有一些内部资料。你想看看当然行！不过你得排队！”
孩子们都散了，小京长出了一口气。这时他才发现，因为紧张激动，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小京一回头，发现梅梅两眼怔怔地看着自己，眼神中的意思难以描述。
“来，梅梅，搂我一下，庆贺胜利！”小京说着伸开了长长的双臂，紧搂了梅梅一下。
童年时代的梅梅，就是这样在心里埋下对表弟的爱的种子，对小京有说不尽的感情和依恋。
在吴蔚帆全家迁往平阳之后，小京就常住到了梅梅家。
女孩总是早熟的。从少女时代，梅梅睡梦中的白马王子总是小京，但小京却不怎么开窍，对表姐的心思不甚明了。后来两人都参军了，梅梅在南方，小京在北方，梅梅主动给小京写去很多的信，还常常寄去吃的、用的，关心备至一如既往。
到了赵、徐两家孩子第一次从部队回家探亲的日子，梅梅和小京在分别数年后再次相见。天哪，小京的个头竟蹿到了一米八六！洗澡更衣后，小京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和家人聊天。梅梅发现，表弟白皙的面孔上已长出了毛茸茸的胡子，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是清晰明亮，但已经是大人的声音了——当年那个开始忧郁、后来博览群书舌战群儒永无败绩的小男孩长大了！一身休闲服装在身的小京，真是一个翩翩的睿智美少年！
梅梅的心陶醉了！和小京对视时，她的脸上泛着桃红，又羞又喜抬不起头。姐弟之间的话第一次少了。
盥洗室里，小京脱下了一大堆衣服懒得洗，这当然是梅梅的活儿——家里的勤务兵和保姆是不会给已经成年的首长孩子们洗衣服的。
“梅梅，辛苦了！小生这厢有礼了！”看着在露台上晾衣服的梅梅，小京还是满口的俏皮话。
梅梅红着脸不说话。
小京走上露台一看，呵，梅梅把自己大小伙子的内裤都洗了！这可真是的！自己洗完澡顺手搓一把就好了！就算是表姐，这也有点让人不好意思！
假期结束时，梅梅决定向小京表###迹，把两人的关系定下来——因为，如若不这样，小京笃定会被其他的好姑娘给抢了去，而且，时间不会太久，肯定等不到下次探家！梅梅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当一个条件优越、心理自信的女孩真心又倾心地爱上一个男孩的时候，那种果敢拼命冲锋的精神，有时也是很勇猛的！
小京接受梅梅的爱，却有一个过程。在他心中，梅梅只是自己的一个亲人。多年来，他一直享有、依赖着梅梅无微不至的呵护，但懵懵懂懂的他不认为这就是爱情。
像所有怀春的女孩一样，梅梅最希望小京明白自己的心，捅破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可是小京没有动静。于是梅梅气得常一人生闷气，有时暗自垂泪。小京很奇怪开朗的梅梅越长大怎么越变成小心眼了？
一 俏梅出崖(8)
终于有一天早餐后，徐家餐厅里的人都撤了。小京餐后擦着嘴刚走到餐厅门口，梅梅冲上来把小京堵住了！
温柔的梅梅没头没脑对他说：“小京，咱们两人好了吧！”
小京当时一下子愣住了！但他马上明白了梅梅的意思！
他有些激动，瞬间脑海里思绪万千——梅梅这是在说定情之语！答不答应？这事该和妈妈商量一下才对……
看到小京沉默，梅梅以为他不同意，急得直掉眼泪。小京还是小京，无论何时他都是多情善良的。望着梅梅那美丽面庞上泪珠滚落，一如梨花带雨，他的心倏地软了，情不自禁冲表姐点了点头，想说话又哽住了喉咙。最后，他像个大男人似的伸开了手臂，把梅梅轻轻拥进了宽阔的怀中。翻腾在心里多年的情感终于得到应答，心爱的男孩终于归属自己。
梅梅百感交集，伏在小京的肩头，哭得胸脯一起一伏。
二十岁的梅梅和十七岁的小京就这样私订了终身，他们秘密相爱了三年，终于向家长公布了这个秘密。
二 龙凤闹春(1)
1978年春节，小京和梅梅这一对自订终身的小恋人，第一次双双从各自的部队回到平阳市父母的家中探亲。
已经回到正常生活轨道上的赵大同一家，住在平阳市政府特意为驻地部队高级干部家属安排的平阳411厂专家楼里。
平阳是20世纪50年代国家重点发展建设的重工业城市，整个城市的最初蓝图都出自当时的苏联专家之手。十几个大工厂沿东西方向的城市主干道一字排开，道路北面是工厂区，南面是生活区。各种不同宽窄、方向的水泥小路把工厂和生活区分割成整齐的街区。修剪整齐的乔木和灌木遍布每一个角落，平阳可以说是一个中国早期的花园城市。
411厂是闻名全国的一个重型机械加工厂，曾经有不少前苏联的专家在此工作。专家生活小区就在工厂厂区的东南面。在这个绿树成荫的小区里，几栋灰砖灰瓦的三层楼房还是20世纪50年代的建筑，墙很厚，开间很大，屋顶很高。而且，每一户的房间格局也是标准苏式的，进门就是一条宽阔的走廊，两边各有数间房子。朝南的一面是四大间，包括一间客厅和三间卧室，朝北的一面则有五小间，分别是卫生间、餐厅、厨房和两间小卧室。虽然赵家有五个孩子，但房间也足够住了。
这年的春节，赵家显得分外热闹。吴蔚帆带着在平阳市郊部队院校工作的小彦，把偌大的一套住房收拾得一尘不染。
还没有完全学会做一个公平父亲的赵大同，猛然意识到自己已进入准爷爷的辈分里了，自然心气很高，心中充满了柔情。他亲自带着在自己身边工作的几个年轻干事，到平阳市郊的南河里炸冰网鱼，带着五十多斤活鱼回家，以丰富家里春节的菜篮子。
小京和梅梅是腊月二十六进家门的。两人都穿着绿得耀眼的新军装，梅梅还是第一次到三姨平阳的家里来。她留着半长的辫子，绿色无檐军帽压着烫得蓬松的前刘海，把那张瓜子脸衬托得更加俏丽。她忽闪着水汪汪的葡萄眼，亲热地称呼未来的婆婆和公公为“三姨”、“三姨夫”。
赵大同一直不甚喜欢高傲的小京，对小京娶哪个女孩子并不关心。但他天生喜欢吴家姐妹所生的女儿，因为她们的秉性都是心灵手巧，善解人意。所以，赵大同见了梅梅自是很高兴。
吴蔚帆本来对梅梅就是喜欢的，虽说前段时间对她成为自己的大儿媳很不满意，可看在姐姐姐夫的面上，又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她心态已经平和了许多。她是个要面子的人，尽管梅梅是自己的亲外甥女，但现在人家身份变了——成了准儿媳妇，新媳妇第一次到平阳，她一定要拿出该有的礼数接待——再说，这也是为了她的小京。
梅梅一进家就脱了厚棉衣进厨房帮助干活——按那个年代高级军官的家庭生活水准来说，赵大同家的饮食是很讲究的。前面曾交代，这主要是赵家的女主人吴蔚帆对烹饪有着浓厚的兴趣，而这兴趣的起因先是为了让体弱的小京多吃饭而练出来的一手烹制精致菜肴的本事；后来，因为感激赵大同接纳自己和三个孩子，为了报答老赵，她的厨艺更上一层楼，把南北菜系汇通，创出了几十种赵家的招牌菜，既精致又雄浑，色香味均有独到之处。这不但惯得赵大同成了美食专家，还让赵大同一家的餐桌享誉邻里。
梅梅不太会做饭，至少是比三姨和小彦差很多，所以每天在厨房里打下手。她很不见外，很卖力。
做饭，吃饭，聊天，接送客人，把赵家一家人的日子挤得满满的，喜洋洋的。
让赵大同一家都意想不到的是：大年三十晚上，事先没有打招呼说回家的赵平竟也风尘仆仆地闯进了家门。
赵平已经长成了一个堂堂的男子汉——身材高度很标准，不多不少刚好一米八，宽阔平直的双肩，长而直的双臂双腿，猿臂蛇腰，小麦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一双眼睛不是很大却闪着晶亮的光彩，密密的络腮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面颊泛着青色，身上的绿军装一尘不染，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他那爱整洁的习惯，匀称标准的外形，和他的生父严峻一模一样。
二 龙凤闹春(2)
随着年龄的增长，赵大同对这个自己带过来的儿子有些喜欢偏袒——小平这孩子很勤快，眼里有活儿，手中有准儿，无论家里的什么活计，一经他的手就又漂亮又利索：他给老爸熨制式呢军装，比洗衣店里的活还好，又平又直，火候正好，肯定不用担心会有糊味；他给院中的菜地捆的栅栏，又结实又好看，就是使劲踹上几脚也倒不了；他下厨炒菜，炒勺在他手里上下翻飞如有神助，尤其他做的红烧鱼、干烧鱼，比继母吴蔚帆还有滋味。赵大同钓鱼的兴致一直很高，与家里有吴蔚帆和赵平这两位烧鱼强手关系极大。
赵大同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小平——是怀念他的妈妈杨敏？倒也不是——和杨敏的接触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都不多，说不上有多深的情，自己说到底，喜欢这小姑娘的，仅是她的外形而已，要说女人，赵大同喜欢的还是吴蔚帆这个类型的；是因为潜意识里在与吴蔚帆的儿子小京较劲？这倒有一点！赵大同一直认为，男孩子应该“闷”一点，不需要像小京那么锋芒外露，好像普天下就你一人聪明好学懂得多，一天到晚趾高气扬，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气。其实你的优势就是嘴巴灵一些，能说会道一些，殊不知这个本事只在讨好女人时能派上用场。要到了战场上，那是要看你的真本事的，看你是不是勇猛顽强，不怕牺牲——枪炮子弹谁听得懂你那黄毛子吊嘴的一套。
是男人总希望自己的一切都有人传承——小平虽不是自己亲生，但一直在自己跟前长大，这孩子的秉性虽不能说全像自己，至少比小京更与自己接近——比如不善言谈，不爱抢话出风头，不懒，心灵手巧，这些都与自己近似……家里有三个秃小子都姓赵，相比之下，还是小平最知心。
赵大同就是这样，在自己的组合家庭里，在三个男孩子之间看不见的持续不断的战火硝烟中，在儿子们之间已经不自觉形成的二大阵营里，慢慢地、坚决地站到了小平的一边。
吴蔚帆和家里的所有孩子，都完全不知道赵平的真实的身世，所以认为老头子喜欢自己的亲生子，也在情理之中，便都默认了。
赵大同说是喜欢小彦，那里有几分是需要小彦照顾的意思；而对小平的喜欢，则是无条件的，无私的，发自内心的。平日里他就常牵挂着小平，节庆之际见了当然更是惊喜。小平推门进家的时候，赵大同一阵激动，忽地站起身来，直想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可是，他终于克制住了自己——吴蔚帆和小京、梅梅他们都在，不好表现得太激动。
赵平参军后很少有探家的机会。
吴蔚帆猛一见小平进来，心里乱跳了一阵，心里想：他可千万别把这个春节给搅和了啊！可别成了梅梅的笑料！但小平见梅梅在场，竟表现得彬彬有礼一反常态。他和梅梅打了招呼之后，就回自己屋里猫着，叫吃饭就出来，有时也到厨房帮厨，大部分时间是陪老爸下棋或出去炸鱼。
到底是长大了！小平开局的表现不错，吴蔚帆有些感动：这么标致的小伙子，要是不犯“混”该有多好！
总之，小平的到来给这个家的节日添了不少喜庆的色彩，也埋藏了些许的不安。
小平回家是因执行公务凑巧路过平阳，首长说过年了，反正在部队也是放假，你就回去看看吧！小平就这么回了家。
然而，两天之后，又进家的一个人给了大家一个更大的惊喜——李晋的三女儿奔奔突然进来了！李奔进来的时候，赵大同一家人正围坐在客厅里，一面包饺子，一面看电视。吴蔚帆觉得客厅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了，本能地一抬头，看到一个高挑美丽的短发女孩子走进来，把手里的一大摞盒装的北京特产“茯苓夹饼”放在地板上，笑吟吟地问候道：“吴阿姨，赵叔叔，春节好！”
这姑娘是谁？看着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小彦首先惊叫起来：“啊，是李奔姐姐！妈妈，爸爸，是奔奔姐姐来啦！”喊着就扑上去和李奔搂抱在一起。
二 龙凤闹春(3)
奔奔只比小彦大三天，但懂礼貌的小彦一直尊称她为姐姐。
李奔的到来完全出乎赵大同夫妇的意外，两口子愣了片刻，就一起上去把奔奔搂在怀里，连声问：“你爸爸妈妈好吧？一家人都好吧？”
李奔的到来像是引燃了一束焰火，赵家的客厅里沸腾起来。
李奔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长得瘦瘦高高的——和梅梅差不多高，但她的打扮却比梅梅逊色很多——穿着一身褪了色的旧军衣，背着一个旅行包，梳着齐耳的短发，脚上一双黑灯芯绒的棉鞋，充分显示了李家女儿的风格——朴素，聪慧。
李奔圆圆的脸蛋冻得红红的，她忽闪着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像个小女孩似的活泼。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笑得眼睛弯弯的，两颊的大酒窝一闪一闪……
赵大同的家里一下子有了五个年轻人，热闹的屋顶都要被抬起来了。
李奔说：“报告叔叔和阿姨一个好消息，我、李锋、李鸣都考上大学了！”
赵大同夫妇这才知道，李晋的三个大女儿都参加了恢复高考制度后的首次高考，而且都跃过了龙门！老大李锋是“文革”前的“老初二”，还获得过市属中学数学竞赛二等奖，实力最强，考得最好，被清华大学自控系录取；老二李鸣考上了北京大学中文系；而李奔本人，则考上了北京医科大学！
赵大同高兴极了，连连夸奖：“哎呀，李政委真是教子有方！我说呢，孩子们在部队都干得好好的，怎么都不愿提干而复员回京了呢？原来是为了备战高考啊！好，好，上大学好！”
吴蔚帆也连连笑着说好，但心里有点酸：纵观自己的三个孩子，只有小京最聪明，自己一直以他为荣耀，但小京是“工农兵学员”，是被保送上的大学，和奔奔三姐妹比，显然逊色许多。望着眼前的奔奔，吴蔚帆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要是自己未来的儿媳是奔奔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马上就顺延下去：奔奔的家庭不比梅梅差，奔奔长得虽不如梅梅妩媚婀娜，但很大方可爱，而且奔奔姐妹都是冰雪聪明，将来定成大事。最重要的，是奔奔比小京小四岁，又没有血缘关系，多合适啊！所有熟悉李晋一家的人，都公认在他的四个女儿中，三女儿李奔是才貌双全、最为出色的，也都知道李晋夫妇最偏爱的就是李奔，对这个女儿的宠爱远胜过了独子李辉。嫁这个女儿，李晋夫妇一定会重视的！
想到这里，吴蔚帆似乎对奔奔的突然造访有所感悟：家里缺男孩的奔奔，莫不是为了自家的哪一个男孩子才来的平阳吧？为谁呢？小平从小在赵庄长大，假日常回京住在李晋家，和李家的四姐妹都混得很熟。对，肯定是为了小平！想到这里，吴蔚帆的心里又酸酸的。
其实，赵大同一家人完全不知道，李奔不远千里独闯平阳，不是为了小平而是为了小京！
小京这类男孩的风格，很招部队大院里长大条件好的女孩子喜欢。和梅梅一样，李奔从小就很看得上小京，但小京还没长大就远去兰坪，让她失去了和少年小京亲密交往这一重要章节。但是，从情窦初开之时，小京也千百次地走进了她的梦中。
小京之所以如此“招”女孩，除了博览群书舌战群儒名气很大外，还因他是个情感细腻的人。他外形又干净，又有着绝妙的幽默感。而一般男孩一进入青春冲动期后，就变得傻大黑粗，笨嘴拙舌，举止鲁莽，让既想接近男孩，又怕被男孩伤害的青春期女孩心生厌恶。
每一个女孩都会认为，和小京这样的男孩接触是既安全又兴奋的事——说白了，不是他赵小京有多好多好，而是在部队里文官比武官少得多，许多男孩子受行伍出身的父亲影响，又在文化修养相对不足的家庭里长大，很难有小京这样招人爱怜的气质。而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女孩子，接触外界的机会又很少。所以区区一个小京，竟俘获了几乎所有相熟适龄女孩的芳心——有的女孩自知条件不好，对小京是只敢想不敢追。敢于追求小京的女孩，都得有梅梅和奔奔这样条件——家里至少是军级以上的干部，本人又是秀外慧中百里挑一。
二 龙凤闹春(4)
李奔进了部队以后也曾给小京写信，信的内容当然还是很矜持的。小京也给她回了几封信，娟秀的字体像个女孩子写出来的，内容却很一般。
李奔一点也不知道小京竟会和梅梅订了婚！李奔没有见过梅梅，她虽然早就知道小京有个天仙一样的表姐，但她压根就没有想到小京会和自己的亲表姐相爱——血缘关系太近了。
再说了，梅梅长得那么漂亮，听说北京几位总部首长的夫人都托人为自己的儿子向徐家提过亲呢！谁不知道梅梅周围的追求者光兰坪军区大院里就不下一个连的人——她怎么会和小京好上呢？
在李奔的潜意识里，以自己的条件，只要主动一些，笃定会和小京走到一起的，赵叔叔、吴阿姨一定会同意的。李奔是心里埋着这个想法度过青春心理骚乱期的。就在这个春节前，她的心里突然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小京那边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吧？赵小京这样的小伙子，会不会被其她好女孩捷足先登呢？要知道，中国人民解放军有数百万之众，军干子弟中卧虎藏龙，白蛇美凤也不少。自己在这个节日心里如此不安，是不是……所以，李奔临时决定趁春节假期到平阳转一趟，看望小京，把心事对他挑明，同时给赵叔叔、吴阿姨一个暗示。
李晋和苏亮听奔奔说要去看赵叔叔一家，心里也猜到一二，就没有阻拦。
话说赵大同的客厅里，小京和梅梅、小彦都亲热地招呼奔奔，几个年轻人一会儿工夫就说笑打闹在了一起。唯独小平一反常态，微红着一张络腮胡被刮得干干净净的脸膛，一语不发。
晚上，赵大同两口子兴奋得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吴蔚帆说：“哎，老赵，你看奔奔这次来平阳是不是为了咱们家的哪一个男孩子呀？”
赵大同一下子坐了起来：“对呀！我真糊涂！老以为奔奔是来看我们来了，其实人家哪里是来看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我也真是的，忘了孩子们现在这个年龄了！”
吴蔚帆说：“她是为谁而来的？要是为了小京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把小京和梅梅拆散了！”
赵大同说：“你的小京就那么好？哪一个女孩都爱他？我看，说不定奔奔是冲着小平来的呢！你没见小平的脸红了一晚上！”
吴蔚帆说：“唉，你说对了，奔奔一定是冲小平来的！我有预感！”
然而，在以后的三天里，奔奔明显表示出了对小京的亲热，两人都口才好，读书多，海阔天空地聊，还不时插科打诨说笑话，弄得梅梅很不安，小平很生气。
吴蔚帆偷偷把小京拉到一边说：“奔奔是冲着小平来的，你别在这里喧宾夺主！你要小心，别得罪了小平又得罪了梅梅！”
小京大吃一惊：“是吗？妈，你敢肯定？”
吴蔚帆说：“你要知道小平参军前经常住你李伯伯家里，没准那时就和奔奔好上了！”
小京说：“有可能！不过，小平没看过几本书，奔奔怎么会喜欢他这样的？”
吴蔚帆急了，说：“怎么，每一个好女孩都得喜欢你这样的吗?”说到这里，她突然打住——也许奔奔真就是冲小京来的呢？看她和小京说话时的眼神！
小京也害怕了：“糟！奔奔她不知道我和梅梅的事！她可别是冲我来的！得，妈，咱们找个机会把我和梅梅的事告诉奔奔吧？我说梅梅这两天的饭量怎么见少呢，原来是看见了竞争对手，心里不踏实了！”
吴蔚帆说：“小京，奔奔也不错！既是你李伯伯的女儿，又是大学生，长得又漂亮可爱，哪一方面都胜过梅梅！”
小京脸一沉：“妈，你要再这么说，我就自己和她挑明说了啊！”
吴蔚帆急忙说：“不要！伤害了奔奔，就是伤害了你李伯伯和苏阿姨，还是我说吧！唉，老天真不开眼！”
第二天，吴蔚帆让奔奔陪她出门采购，慢慢把小京和梅梅的事讲了出来。
二 龙凤闹春(5)
李奔听了大吃一惊！当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她使劲咬着牙撑了几分钟，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总算没有晕倒在大街上！李奔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尽管小京不爱她令她痛苦到极点，但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吴蔚帆看奔奔在原地不动，面色苍白，一语不发，心里已猜到了###分——李奔的确是爱上了小京，小京和梅梅的事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望着奔奔失魂落魄的样子，吴蔚帆很心疼，但又无可奈何。
那边，赵大同也就此事和小平谈话，父子两人坐在赵大同卧室的沙发上。赵大同一面喝着茶，一边对儿子说：“小平啊，奔奔这孩子很不错的，这次能主动来实在出乎意料，你可千万要抓住机会，和奔奔好好谈谈啊！”
小平心目中早有理想的女友人选——这深埋于他心中多年的女孩，正是李奔！
小平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因为生母杨敏犯了错误，他一直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心灵也很敏感，生怕别人因此低看自己。过去，在这个家里他一直和小京在较劲。小京文学好，语言表达能力好过他，他就拼命学数学，在学习上和小京打了个平手。后来到部队，小京还是因为语文好，被保送进了部队外语学院，但学员只是排级干部，而自己当了参谋，是连职，压住了小京。现在找对象，小京找的梅梅虽然条件好，但是亲表姐弟，听说新的婚姻法就要公布，表亲结婚不合法，所以没什么好羡慕的。如果自己能和奔奔好，人家是自己考上的名牌大学生，智商在梅梅之上。如果奔奔属于自己，那就更压住了小京，看他还能傲气冲天吗？想到这里，小平兴奋得不能自已。
赵平不是没有接触其他女孩子的机会，他为什么会执拗地看上了李奔呢？首先，他从小就在李伯伯家里吃住，对这一家人很熟悉，很了解——李伯伯的家庭气氛是多么温馨啊——绝对是我军高级干部家庭的楷模！
看苏阿姨，多大方，多爽朗，爱丈夫，爱孩子，一家人亲情融融，多温暖！
再看李伯伯，多睿智，多细心，多有水平！一个兵种的政委，能许多年如一日关心、帮助一位下属处理、解决家务问题，真够伟大的！
更重要的是，李伯伯和苏阿姨这一对夫妇，了解自己的生身父母赵大同和杨敏，从没有歧视过自己的生母杨敏，一直把她当亲密战友对待、接待……这很不容易啊！看看现在社会上、大院里有多少世俗的老妈子、娇小姐，鄙视自己的生母杨敏，从而对自己也另眼相看。就说家里的这个赵小京吧，瞧瞧他眼里哪有自己？自己和赵小京的较量，且有得时日呢！
还有李伯伯的五个孩子，哪一个对自己不是亲如一家？当然李家的老二李鸣姐姐从小对自己的照顾就多一些，可是李锋、李奔、李鸿对自己都很亲啊！
在赵平的心里，早已把李家和赵家拴在了一起。如今赵平心里的白雪公主李奔亲赴沁阳看望，赵平的心里怎能不激动呢？
第二天，小京和梅梅借故出去了半天，小平就把奔奔约到自己的屋里。奔奔大方地坐下，不善言辞的小平却不知说什么好。奔奔的脸上愁云密布。小平为了哄她高兴，拿出自己多年积攒的糖纸、邮票，还有好多的玩意给他看，可是，奔奔都没有反应，自顾自地看着窗外，长吁短叹——奔奔对小平根本没有感觉！她在想着的人是小京！小平不傻，体会到了。
赵平看奔奔这样，心里酸酸的，除了恨小京有桃花运以外，自己心中的失落感也很大。赵平细理着思绪：自己爱情婚姻的寄托在哪里？前途又在哪里？他是在李晋家的四朵金花中混着长大的，说起对异性的感觉，当然是对李家的女儿有感情。但是李锋太渊博了，又是大姐，他根本没动过心思。李鸣倒是很温柔，但外貌仅是中上，要和她好赵平的自尊心受不了。李鸿太小，而且是个丑小鸭，不予考虑，剩下的只有李奔了。
可李奔的条件又未免太好了！赵平知道自己配李奔有点欠缺。尽管他知道奔奔在李家四姐妹中是最傲气的，很少考虑别人，将来肯定会是个任性、撒娇的妻子。但谁让人家条件好呢？赵平宁愿伺候着她，顺从着她，也想和她好。他反复想的是，只有和奔奔好了，才能在小京面前扬眉吐气。你不就找了个梅梅吗？梅梅不就是长得漂亮，家庭好吗？但是奔奔也很漂亮，家庭也很好啊！奔奔姐妹都很聪明，这点他徐家的女儿应该甘拜下风。还有，奔奔年龄小，又不是近亲……
二 龙凤闹春(6)
赵平想来想去，心思都不能够从李奔的身上移开。
赵平的热情吓坏了奔奔，她开始怨恨赵大同夫妇：小京有了梅梅也就算了，自己就当来平阳玩一圈。可是，现在赵叔叔吴阿姨鼓励小平来追求自己，太让人尴尬了！小平和自己根本不是同类——从小不爱看书，就知道满世界疯玩，和他有什么说的呀？说到底，她李奔也不能选择赵平！她对小平冷下了脸。
奔奔提前回京了。小平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
第二天早餐时候，小平坐到了餐桌前。他眼睛红红的，脸有点肿。他莫名奇妙又说了一句：“大人办事不考虑孩子！”
梅梅很奇怪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没头没脑的！小京却知道，小平把这次追求奔奔的失败又归咎于他的亲妈妈犯了错误，认为奔奔是看不起他的妈妈才拒绝他的。
小京猜对了，小平预感到奔奔冷淡他，与看不起自己的生母杨敏有关。其实，奔奔对小平没感觉，的确是潜意识里有藐视他生母的原因，只是她没有细细梳理过这种思维罢了。
饭桌上，大家都不说话。赵平觉得父母、梅梅对他充满了同情，这同情的另一面就是藐视，而小京是一脸的得意。
完了，自己注定要在婚事上败给小京，找一个平庸的姑娘成家——哪一个好女孩愿意嫁给一个生母有作风问题的他？
想到这里，赵平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三 花蕊下嫁(1)
有如此优越的两个女孩子倾心于吴蔚帆的儿子小京，而自己的儿子小平首次表露情感，就让李奔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这让赵大同心里十分难过——若论条件，小平并不比小京差呀！
单说外貌，小平就比小京更标致匀称、更具男子气概；再论表现，小平现如今是正连职参谋，在司令部机关工作，没有点本事可不行；再说家庭生活，小平属于手脚利索闲不住的那一类男人，心又灵手又巧，会修电器，能下厨房，干什么都肯动脑子，肯定把一个家打理得周周正正，让媳妇省心省力！哪个姑娘，只要她有脑子，能看不出小平的这些优点？可是，小平长这么大，的确是没见一个女孩子向他抛过绣球……难道真像小平哭诉的那样，是杨敏从前的错误影响了自己孩子们的婚事吗？
奔奔走后，小平低落的情绪，怨天尤人的伤感，让赵大同一颗做父亲的心，沉痛难当，一连几天失眠。
赵家阴沉的日子，在春节后差不多持续了一个月，赵大同的心境才转阴为晴——春节后不久，在平阳野战一五五医院内三科当护士的大女儿小蕊突然写来一封信，说是她已经和本医院一个叫刘国华的麻醉科医生领了结婚证，自己就要成家了，特意禀告爸爸、妈妈。
啊，小蕊就要嫁人了？！这个老实巴交、没有主心骨的女儿，这个从小被弟弟指挥、压制、奶奶轻视的女儿，赵大同一直认为.她的婚事会是赵家的老大难——小蕊那个闷嘟嘟的劲儿，怎么会谈恋爱呢？不会恋爱，怎么能谈婚论嫁呢？ 可是，赵蕊的确是要嫁人了——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随信还附有医院党总支“同意赵蕊、刘国华同志结婚”的批示——盖着耀眼的平阳野战一一五医院党总支的红印，这一切都肯定是真的！
赵大同和吴蔚帆都很高兴——在子女们都进入桃色季节后，赵蕊作为赵家孩子们的大姐，能率先恋爱成功成家立业，这可是给弟妹们带了好头，但愿后面几个小的也像他们大姐一样，不用父母操半点心就自己完成人生的这关键一步。
赵蕊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对方小伙子什么样？赵大同一点信息也不知道。这也怨不得赵蕊，因为自实行“一家两制”以来，小蕊和赵大同的关系就逐渐疏远，而她和弟弟小平还未来得及从农村回京和父亲共同生活，就又被父亲送到了部队。
小蕊在部队比较老实平庸，既不常受表扬和嘉奖，又从不惹是生非，赵大同对她渐渐比较放心，所以也就没有养成经常写信过问她情况的习惯——再说，就是他写信过问了，小蕊也不常回信。
赵大同平时在基地忙着工作，休息时回家又见不到小蕊，对她的感情就越来越淡了。偏小蕊又不像弟弟小平那样愿意回平阳的家，总是以北京的姥姥家为家庭基地，以致父女二人的感情越发生疏。直到接到女儿要结婚的信，赵大同才猛然醒悟：自己还有个大女儿小蕊呢！而且小蕊都这么大了，都该结婚成家了！
他第一次觉得有点歉疚于小蕊。他也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当爷爷的年龄，可是却对当父亲的滋味都没有体会好。
赵蕊、刘国华小两口是在北京办的婚礼，赵蕊的姥姥家算是娘家。赵大同给她寄了五百元钱，吴蔚帆给女儿、女婿每人买了两套新衣服，从邮局寄到部队。
赵蕊两口子没有到平阳来看望父亲和继母，只寄来一张结婚照。赵蕊写信说是假期太短，只有七天，在北京都没有玩够，就不去平阳给爸爸妈妈添乱了。孩子说得有理。但结婚是件大事，小蕊竟然没有回家，这让赵大同有些牵挂，而吴蔚帆的心里则很不是滋味——自己虽是继母，也并没有做出什么让孩子结婚都不敢回家的事情吧？
在婚姻问题上，越是小家子出身的女孩，就越是考虑得早、考虑得细，而且都是自己操自己的心——背后没有一个有广泛社会关系、有权力、有办法的家庭可以依靠，婚姻大事不靠自己又靠谁呢？
三 花蕊下嫁(2)
赵蕊虽属于高级军干子弟圈里的人，但她特殊的家庭情况、成长情况决定了她在婚姻问题上的平民气质：没有一点自命不凡的清高，相反，倒和所有没有亲娘的小家子里长大的姑娘一样，早早就开始自己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
赵蕊的丈夫刘国华是从山东临沂一个很贫困的地方参军的农村兵，开始在医院里当护理员，因为表现好，被保送上了军医学校，毕业后当了麻醉科医生。
其实是赵蕊主动追求的刘国华。两人的恋爱也谈了三四年。刘国华和赵蕊同年入伍，接触时间不长，赵蕊就对这个身材高大、长相英俊、人又忠厚善良的小伙子产生了好感。其实，在赵蕊的潜意识里，也有同弟弟小平一样的心理阴影——因为母亲的原因，她觉得自己在婚恋问题上会被干部子女看不起，最终也不能真正进入纯干部子女的小圈子里去，所以干脆在农村来当兵的小伙子里挑一个好的——当年部队兵源很单纯，要么是军干子弟，要么是农民子弟。女兵在部队找对象，不是给军干家庭当媳妇，就是给农民家庭当媳妇。与小平不同的是，赵蕊并不怨恨母亲，也不认为母亲和舅舅的事有什么太大不了的——这些都是长辈的事情，与自己关系不大，自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她天生的平民气质决定了她普通人的人生观。
赵蕊愿和刘国华好，还在于两人有一点地方很般配——即身材。赵蕊身高一米七一，又很壮，一般小伙子在外形上就很难与她相配；而刘国华身高一米八二，又很魁梧，真是天作之合。
再说刘国华对赵蕊的感觉。在婚配之事上，可以说谁都愿意往上攀，找一个家庭比自家好的——至少结婚后对方家里的麻烦事少吧？只是某些出身高的人太傲气，令出身低的人难以接受，所以才有了“门当户对”的说法。刘国华表面憨，内里却不傻——赵蕊这个人很“另类”，与一般军干子女不同——她不像部队里那些出身高级军干家庭的女兵，老摆一副高干子女的架子，总钻干部子女那个小圈子，不爱接近农村兵。反而，赵蕊在待人处世上真诚、憨厚、朴实、谦和，对农村兵是真的不见外，真心友好。所以，刘国华不担心赵蕊会捉弄自己，反而相信赵蕊肯定会对自己的男人好，所以很愿意与她接近。
还有，看人家赵蕊的身板多结实，干活多有劲——这要是在自己山东老家，生产队怎么也得给她评个八分工——女劳力里最高的收入了！身体好很重要，比找个娇小姐当媳妇强百倍！当然，赵蕊的长相不能算是很漂亮，但对刘国华来说，能找一个吃商品粮的媳妇就足够了，比如镇上粮站里的女工，这就很不错——他连在县城里工作的姑娘都没有想过！而眼下自己这位送上门来的媳妇赵蕊是军人，又提了干，岳父还是一位副军职的领导干部……谁都知道，眼下军人的地位在全社会中是最高的，收入也是很稳定、很不错的，赵蕊的这些条件都大大超标了！所以，刘国华很快就回应了赵蕊的爱情。
两人的恋爱谈得很家常。
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是这样的：
赵蕊写了一个字条：
“刘国华同志，我是内三科的护士赵蕊。平时我们经常见面，但没有说过话。我对你的印象很好，想与你发展为恋爱关系。你若同意，请你于今晚7时先到我宿舍吃煮挂面（有荷包蛋），饭后一同到后山散步谈心。”
那一晚，赵蕊一直等到月上树梢，刘国华才匆匆小跑进来。但赵蕊并没有嗔怪——都在一个单位，她知道是一个手术病人情况不妙，刘国华不能按时下班。赵蕊一直饿着肚子等着心上人。
刘国华进屋的时候，煤气炉上的一小锅开水响得哗哗的，赵蕊当着刘国华的面把半封挂面下进锅里。
“男人进了院，厨房里下饺子煮面”，这是沂蒙山妇女的老规矩。刘国华见赵蕊一直等到他进屋才下面条，马上想起了家乡这句老话，一时间感动得不得了：人家赵蕊是高干子女，却懂得怎样对待男人！刘国华当下就决定：只要赵蕊愿意，自己就把她给娶了！
三 花蕊下嫁(3)
在胶东农村长大的赵蕊，在朴素实在的乡间风俗熏陶下长大的赵蕊，把男人放在心上是很自然的——这样的女人，家庭不和睦不幸福才怪！
赵蕊就这样与刘国华好上了。
赵蕊是护士，整日三班倒；刘国华三天一个夜班，两人碰在一起的休息时间不多。如果碰上了，每次的活动程序都一个模式：在赵蕊的宿舍里吃上一顿赵蕊煮的鸡蛋挂面，然后两人相伴着去爬医院后面的大山。到了山坡上，两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山下苍茫的梯田，聊各自的故事。
刘国华很实在。他在和赵蕊的第一次约会中，就把自己家里的情况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告诉了对方。
那晚，在医院的后山上，刘国华找了一块大青石，将一张报纸铺在上面，示意赵蕊坐下，赵蕊听话地坐在大青石上。刘国华却在她脚下的黄土地上盘腿而坐，看见赵蕊有些不解，他说：“赵蕊，你坐你的，我就坐这里。我觉得一切自然的东西都是干净的。”
赵蕊点了点头。
刘国华说：“赵蕊，既然咱俩要发展为恋爱关系，就要考虑将来的结合问题。你说呢？”
赵蕊忙点头：“那当然！不想结婚还谈什么？”
刘国华说：“那我就把我家里的情况和你谈谈！我们老家沂蒙山区是比较贫困的——山高、坡陡、石头多、土地少而且地很薄，几乎年年要闹旱灾，粮食收成也不太好。我记得当兵前在家里时，一到春天几乎家家户户都断粮，整天用红薯片、红薯秧子、榆树叶子填肚子，凑凑合合到夏粮收了，才能敞开吃一顿饱饭……”
赵蕊说：“这情况我知道！我奶奶家虽在郊莱平原上，但村里的乡亲们也舍不得放开了吃细粮。我记得在老家跟着奶奶过的那几年，吃的都是两样面的干粮——就这我家在村里已经是头一份了——我爸每月给寄一百元钱呢，就是让我奶奶给我们买口粮的！那些没有人在外面工作的家庭，还没有我们这个条件呢！”
刘国华听了赵蕊的话，心一下子就放到了肚里：“赵蕊，想不到你也是在咱们山东农村里长大的啊！你爸爸是副军职，那么高级别的干部，家里有工作人员，怎么还会把你送到农村去呢？”
赵蕊叹了口气，说：“刘国华，这个事情我可就跟你一人说啊！你的嘴要严着点，不要传到外边去！我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我爸爸家里现在的这位，不是老头的原配，是后找的，是我继母！”
刘国华吃惊不小：“真的么？赵蕊，为什么老两口要闹离婚啊？大人离婚影响孩子啊！”
赵蕊说：“离婚的事情，不能怪我爸爸！我的生身母亲犯了错误——我爸爸在朝鲜前线打仗，她在后方和我舅舅好上了！这是破坏军婚的事，是要严处的……”
刘国华“啊”的一声，出了一身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亲娘一定很漂亮吧？”
赵蕊点点头：“是的！我长得不像她，我像我父亲！不过，我弟弟小平长得很帅，可能就像她了！以后咱们俩成了，你有机会看见我弟弟小平，你就知道我亲娘年轻时什么样了！”
看见赵蕊很难受，刘国华觉得没必要再谈这个话题，就把话头岔开了：“赵蕊，你别看我长得身高马大的，我父亲个儿可不高，也就到我这里吧。”他用手在自己肩膀下面比画了一下。
赵蕊问：“那你妈妈个子很高吧？儿子一般像母亲。”
刘国华说：“我妈也不高，可能有一米六。而且，我妈还挺瘦的，她胃不好，常年闹病。”
赵蕊说：“那你们家长辈里谁个子高？家族里总得有高基因吧？”刘国华说：“我大舅挺高的——老头子比我还高还壮呢！赵蕊，你说也奇怪啊——我们这一家子就我大舅和我两个人高，其他人都矮！我哥哥还不到一米七呢！但是他比我胖！我大妹妹一米六二，小妹妹一米六。”
赵蕊问：“你哥哥怎会比你胖呢？一般家里的老大都吃苦多，不会胖的！”
三 花蕊下嫁(4)
刘国华说：“我父亲偏爱我哥哥，他不是当小学教师么，我忘了对你说，我父亲是公办教师，每月有三十多元钱的工资，他经常会给我哥哥一毛钱，让他到街上买一块熟肉吃，我和两个妹妹在一旁馋得直流口水……赵蕊你看，农村里就这么封建，我父亲偏爱长子就到这个程度！”
赵蕊连连点头——她太熟悉刘国华说的这个事了——自己在老家时，奶奶不就是偏心小平么？这有什么稀罕的？
刘国华继续说：“所以呢，我哥哥长得很胖，但个子却没有长起来。后来我父亲为了让我哥哥接班提前退休了，我哥哥现在是公办教师，教小学语文。”
赵蕊笑着说：“你吃不上肉还长这么高？”
刘国华说：“母亲最疼爱我！我是个早产儿，生下来还不足4斤。当时我母亲发愁：这可怎么办？老二长得这么小，怎么养活呀？我母亲一直把我捂在怀里，到三岁才让我下地。困难时候，我母亲的那一份口粮都被我给独吞了，她自己饿得直吐酸水，所以说我母亲是为了我才落下了胃痛的毛病。我母亲做梦也没想到，老二会长成这么大的一个大个子……”
赵蕊听了，很感动，就说：“刘国华，我真羡慕你，有个好妈妈！比我强！”赵蕊想起了自己的生母和继母，觉得都不如刘国华的母亲好，就又真心实意地说，“刘国华，你放心，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咱妈！”
刘国华说：“赵蕊，你若是孝敬我妈，我妈也会很疼你的！”
赵蕊高兴地说：“那我就有福了！这辈子也能享受到来自母亲的温暖！”
刘国华不知道赵蕊的心里因为母亲这一话题翻腾了半天，又接着说起了他的两个妹妹：“赵蕊，你有所不知，我大妹妹长得特别漂亮，谁也想不到她是在庄稼地里风吹雨淋的人！她性情也很温柔。我大妹妹这么好的人，我希望她能嫁一个好人家，将来替咱们照顾母亲——咱俩当兵的，又不能在老的身边！”
赵蕊连连点头：“这不难！实在不行，咱们在部队给她找一个提了干的老乡不就行啦？听说咱们军山东兵挺多的！我继母很会找关系、搞社交，到时我请她帮帮忙就行！”
刘国华说：“要真能成那敢情好！赵蕊，我在咱们医院认识你可真是我们全家的福分！”
赵蕊扭捏地说：“你看你说什么呢？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家里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她怎么样了？”
刘国华说：“我小妹妹很聪明，考上了山东大学计算机系，毕业后有了一份好工作，在我们临沂日报社里工作。但我小妹个性很强，我妈说家里不打算干涉她的婚事，因为就算干涉也没有用……”
刘国华知道赵蕊的身世家庭之后，反而更喜欢赵蕊了——那丝丝的同情转化为爱意了——她父母离异也不算什么污点，法律允许离婚，再说这是老一辈的事情——再说了，若是赵蕊的父母不离婚，她和她弟弟没给送回农村老家，赵蕊也就没有这个气质了，也就轮不到自己娶她了——若是不娶赵蕊，自己该娶谁呢——真娶一个乡里粮站的女工么？不行！当然还是赵蕊好！这个赵蕊，虽说父亲的职位不低，又是有名的军中才子，但她从小在农村长大，因为是女孩，又不招奶奶待见，因而锻炼得很是吃苦能干、不矫情、不撒娇、会替他人着想。
部队生活还是单调的，赵蕊和刘国华这两个人也是简单的。两人的恋爱史就是坐在医院后山的大石头上聊天完成的，没有什么花样，更没有像家里小平、小京、梅梅、奔奔他们那么刻骨铭心，死去活来。
赵蕊也给刘国华讲了不少心里话，包括她妈妈和舅舅怎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怎么旧情复燃、毫不顾军婚的神圣好到了一起，被处理后两人怎么到的青海……
刘国华听得长吁短叹，他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说：“唉，这就是命呀！命该如此！”
三 花蕊下嫁(5)
赵蕊在整个恋爱过程中，都没有写信告诉平阳和青海的两位家长自己恋爱的事——事成之前不声张，省得生母知道自己嫁农村兵会自责，而继母说不定会幸灾乐祸呢！相反，赵蕊经常给未来的婆婆和小姑写信，每隔两个月就往刘国华的老家寄二十元钱，还寄去一些衣服鞋袜什么的，总之，她很明白既要做刘国华的媳妇就要接受人家在沂蒙山区的那一大家子人。她对婆婆一家很亲近，小两口的感情因此很不错。因为医院住房紧缺，赵蕊和刘国华登记后也没有圆房，还是各住各的单身宿舍。
在赵蕊、刘国华领证后从北京办完婚礼回来的第三天，一辆军用吉普车开到了赵蕊的单位——平阳野战一一五医院的大门前。
赵大同带着秘书吴永平亲自看望女儿来了！
医院警卫连事先已经知道飓风部队二号基地的赵政委要来看女儿，早就做好了准备。司机递上了通行证，门卫立刻立正举手敬礼，高声说：“首长好！”一面把手一挥，吉普车就驶进院内停车场。
赵蕊这天下夜班，正在宿舍自己的床上坐着，一面给刘国华织毛衣，一面听半导体收音机里的戏曲节目。突然，门帘一掀，一个身材魁梧的军人出现在门口。只听他说：“小吴，把东西给我，你在外边等会儿。”
这声音太熟悉了——是爸爸来了！赵蕊高兴得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把手里的毛活一扔，上去搂住赵大同的一只胳膊。
“爸爸，您要来怎么也不预先说一声啊！我们好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这不是挺好嘛！”赵大同说着坐到了女儿的床沿上。
这间宿舍也就12平方米，放着四张双层小床——下面睡人，上面放东西。姑娘们都把家安在宿舍里，东西多，上层床上和床底下都塞得满满的。这里既是卧室，又是会客室，还是厨房。一时间赵大同觉得屋子里有股暖融融的女人用的香水味和一种大厨房里的饭菜味混合在一起，令人觉得小屋更拥挤。
“爸爸，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里太乱了，和咱们家里比不了！”赵蕊有些歉疚。
“我看这里挺不错的！比当年我和你妈妈圆房的坑道新房可强多了！”赵大同说。
赵蕊突然扭捏了一下：“爸爸，您和我们院首长说说，给我和刘国华分一间房吧！领证都好几个月了，老也不能在一起，挺别扭的！”
赵大同不慌不忙从内衣兜里拿出一块“英纳格”牌男表，递给赵蕊，说：“小蕊，拿着！这是爸爸送给女婿的！”
赵蕊接过礼物一看，不禁喊起来：“英格表！多贵呀！”她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又还给了父亲，“爸爸，我不能要！这太特殊了！”
“哎，你这孩子！刘国华是我的大女婿，做岳父的当然得表示一番！还有这个……”赵大同一回身，拿起带来的包，里面是一件皮大衣，“这也是我送给小刘的，你替他收好了——这可是爸爸我送的啊！有机会让小刘的父母到家里去坐坐，亲家见见面！”
赵蕊捧着皮大衣，激动地不知说什么才好：“爸爸，刘国华家是农村的，我公公他就是个乡村小学教师，您跟他们说不到一起！”
赵大同生气了：“我就喜欢这样的亲家！说定了啊！”
赵大同走后好一会儿，刘国华才下班回家。小两口吃了饭，又到后山溜达。
刘国华说：“赵蕊，想不到爸爸还挺偏疼你的！”
赵蕊说：“说得是呢！我们家五个孩子当兵，爸爸谁也没去看望过。老头儿那么喜欢小彦，小彦单位离家又近，爸爸也没有到她单位去过……”
“哎，你和爸爸说咱们房子的事了吗?”刘国华突然想起来了。
“我说了。”
“爸爸答应了？”
“哪呀！他没有理这个茬儿！就把给你买的手表和大衣送来了——老头儿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他这次来纯属私人探望，与工作无关！他哪能命令医院给咱们分房？这又不属于他工作范围之内的事！”
三 花蕊下嫁(6)
转眼到了1981年的春天，野战一一五医院盖了一栋新楼房，老同志们搬进了新居，后院的几排旧平房腾了出来，要给新结婚的人住。赵蕊和刘国华领证都三年了，一直在等房结婚，这可是个好机会！过去这一阵，要想等到房子，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呢！于是，赵蕊和刘国华写了申请，分到一间房。
赵蕊的新房有13平方米大，门口一个小厨房，厕所在外边，是公共厕所。屋里的家具是齐全的，都是单位的东西。小两口的生活很快就纳入了正轨，日子过得挺滋润。
有了住房不久，刘国华的父亲就来队探亲了。
赵蕊把屋里拉了个布帘子，他小两口在帘儿东面睡，老公公在帘儿西面睡。一间屋子满满当当，热热闹闹。
这一天，赵蕊上白班，而且还是主班。她正在内科病房治疗室里紧张地配液，医院门口的警卫室突然给她打来电话：“赵蕊同志吗？你的父亲来看你了！请你马上出来接老人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