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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婚

李宵凌 (现代)
军婚 作者:李霄凌
一 知心搭档(1)
北京东城。
  一座灰色砖墙大院,警戒森严。大门两侧,八名哨兵持枪荷弹;院中,身穿草绿色军装的青年军人们匆匆穿行。
  这是刚刚组建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某部五军司令部所在地。院里的主建筑,是一座四层楼房,灰砖墙壁,栗色木窗棂,绿瓦盖顶,显得十分厚重。
  正午时分,一群夹着文件夹的军官错落有序地从楼房底层正中的红漆大门中走出——军政治部召开的“全军团以上政工干部工作会议”刚刚散会,来自全军各师、团的政工干部们一边热烈讨论,一边向着停车场走去。
  一高一矮两个军人结伴而行。高个儿的身材魁梧,步伐有力,长脸,一对细长的眼睛,高而长的鼻梁在脸上很是醒目。他说话不紧不慢,语言斯文,略带胶东口音,一望便知是个穿军装的秀才。矮个儿的身材比较单薄,圆圆的脸,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讲话声音嘹亮,有明显豫东口音,浑身透着利落精干的军人风格,是个典型的炮火中催生磨炼出的军队政工干部。
  这两人过去均属一个部队,解放战争后期调到一起搭档工作,彼此十分投缘。高个儿叫赵大同,28岁,某部五军三师政治部文化处处长,正团职;矮个儿叫刘义,33岁,某部五军三师政治部主任,副师职。这天,他们同到军部开会,散会后结伴回程。
  只听刘义说:“老赵,部队就要入朝了,前几天我到总部参加师以上政工干部碰头会,总部首长特意过问了入朝作战部队中,还有多少够条件的干部没有解决个人婚姻问题。我掐指一算,我们师就剩老赵你了!首长说,过去我们艰苦奋斗打天下,许多干部没有条件解决婚姻问题。如今我们打下了江山,建立了新中国,该成家的同志一定得有个家。我们部队入朝作战的口号就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嘛!保卫祖国的人,不能没有自己的小家嘛!怎么样,你老弟的个人问题看来得抓紧解决呀!否则到了前线和美国人一交战,哪还有工夫找对象?一耽误又不知到什么时候去了!到时候上级首长再追问下来,我该怎么交代?还有,从前线回来你老母亲找我要儿媳妇,我该怎么面对她老人家?”
  赵大同没有说话。
  刘义自己的婚姻是典型旧式的:弱冠之年家里就给定了亲,自己尚在读书时就拜堂娶亲。抗战爆发后自己弃学从军,贤惠的媳妇上照顾老母,下抚育子女,兼管田间之事,把一个大家庭料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两口子膝下已有一双螟蛉子,都健康可爱。况且,自家乡成为解放区后,妻子还担任了村妇救会主任,土改、支前,样样工作不落后。刘义对自己的家庭心满意足——就是媳妇不认字,再一个脸黑一些,那又有什么要紧?还是很融洽的革命伴侣么!
  可自己的这个搭档赵大同情况不同:他在山东老家的一所著名中学一直上到了高中毕业,又参军入伍考入延安鲁艺文学院读书,毕业后进了作战部队,一直做文化工作。从骨子里来说,他的书生气很浓,尤其在婚姻之事上,很看重所谓的爱情,讲究感觉和情调,不像一般行伍出身的工农干部那样,结婚找人讲究实用、能过日子、能生儿育女就行了。他倒也不是挑剔——其实作战部队的日程表也没有给他挑选媳妇的时间和场地,但是——如果他不是一个心灵比一般老粗敏感得多的人,解决个人问题也非难事。
  见赵大同不说话,刘义知道他是不同意因赴朝而草率解决问题,但也不愿和自己争辩,便采取沉默的方式。
  刘义不管赵大同心里想什么,只顾自己说:“上次我给你介绍的师医院的小曹护士,你对人家不冷不热,拖了快半年,终于拖黄了,小曹也成了人家二师的媳妇,让我挨了军首长一顿剋。现在部队都快入朝了,你老弟还是光棍一条!趁今天散会早,还有点时间,赶紧去给你选个媳妇。你说个痛快话——咱们是去师医院,还是去军文工团?”
  赵大同还是不说话,似乎举棋不定。此时两人已走到院中的停车场,师部开军用吉普车的司机小孙本是个胖乎乎的大男孩,再加上一身崭新的军装硬挺挺的,乍一看,整个人都是圆的。小孙看首长们来了,赶忙敬了个军礼,然后跳上驾驶座。赵大同和刘义也随后一同上车,坐在后座上。
  
一 知心搭档(2)
小孙问:“首长,去哪里?”
  刘义捅了赵大同一下:“老赵,去师医院吧?”
  赵大同迟疑了一下:“那几个未婚的女同志我都见过……”
  刘义问:“看上哪一个了?”
  赵大同说:“都不错。救死扶伤的白衣战士都是好样的!”
  刘义说:“看着好就行。搞医务工作的女同志比较牢靠。”他随即命令司机:“小孙,去师医院!”
  小孙一踩油门,吉普车“轰”地一下蹿了出去。
  车子刚驶出军部机关大门,赵大同不慌不忙地发话了:“小孙,向东拐,去军文工团!”
  刘义恍然大悟:“好你个老弟,看上文工团的姑娘了!说,是谁?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大同说:“上星期文工团不是刚招收了一批当地的青年学生吗?去看看!”
  刘义转身给了赵大同一拳:“到底是文化处长,看不上师医院那几个小护士?嫌人家文化不够?那就在刚来文工团的北京女学生里挑一个吧!可有一点啊,这些战士都是刚参军,新兵蛋子不那么好交流。还有,看上哪个就快下决心,赶快结婚,入朝日期可是铁定的啊!”
  赵大同说:“这我当然知道!不行就再等等嘛,我又不是老得动不了了!”
  刘义说:“还等?你都快三十的人了,再等下去可就得找别人挑剩的了,你愿意吗?到时候你别埋怨组织没有关心你!”
  
二 现场“选秀”(1)
军用吉普在北京城里穿行,三拐两绕,钻进一条胡同,驶进一座气派的大四合院。
  这是志愿军五军文工团驻地。
  赵大同和刘义下了车,一同向团长办公室走去。来到办公室门前,刘义敲了敲门,没等答应就一撩门帘走了进去:“同志,请问王团长、宋政委都在吗?”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身穿军装,戴着眼镜的白面书生坐在办公桌后写着什么。见刘义发问,书生赶紧起立回答:“报告首长,王团长和宋政委都到军政治部开会还没回来!”说着,他又忙自我介绍,“我姓田,田少武,燕京大学的学生,上星期刚刚入伍,目前的工作是团里的干事。”
  刘义有些失望,拍了一下脑袋:“瞧我这记性!老王老宋刚才和我们一起开会来着,准是贪吃军部食堂的招待餐了——这会儿还没回来!”说着,他转身想要退出。
  赵大同伸手拦住刘义,稳稳地向书生发话:“小田同志,你们团现在排练什么新节目?我们去看看可以吗?”
  田干事答:“报告首长,我们团新排了一台曲艺节目,一台歌舞节目。另外还打算排话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赵大同一听来了精神,说:“走,老刘,咱们看看去!”
  田干事忙说:“首长,我陪你们去!”
  坐落在后院的文工团排练大厅被十几棵碗口粗的大树掩映着。这里原是房主人的后花厅,十分宽敞,把这里作为文工团的排练厅,真是僻静而雅致。
  刘义一行三人走进大厅,一下就被热闹非凡的场面吸引住了:一群年轻姑娘,都脱了厚厚的军上衣,只穿单军裤和白洋布衬衫,正在汗流浃背地练习“马刀舞”。
  一位二十三四岁的女军人正在指挥排练。她个子不高,身段灵巧,一张圆圆的脸,浓眉大眼,贴耳的短发,十分活泼开朗。
  她是歌舞队队长苏亮,也是五军军政委李晋的妻子。别看她年轻,可是个“老八路”出身,军龄和党龄都快十年了。
  赵大同和刘义都与苏亮很熟,便一起上前打招呼:“苏亮同志,你好!”
  听到两个粗声的问候,苏亮连忙转身,见是赵、刘两位三师首长,赶紧跑出圈外,拉着两人坐到排练场外的长椅上。
  苏亮笑着说:“刘主任,您的消息可真灵通啊!我们这批新招的十几个姑娘刚报到没几天,你老兄就给下属挑媳妇来了!”
  刘义说:“苏队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革命军人当然还得找革命军人才般配。尤其像我们赵处长这样延安鲁艺文学系毕业的秀才,总不能像我一样,找个乡下老婆过一辈子吧?”
  苏亮说:“你们这个也来,那个也来,都到我这里找对象,我们文工团又不是你们作战部队军官的‘家属后备仓库’!”
  “哎,苏亮同志,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刘义正色说,“我们李政委不就是在文工团找到了你吗?我们作战部队清一色的‘秃瓢’,和地方也不熟,我们不到文工团来找,又该到哪里去找?”
  苏亮说:“我们歌舞队的姑娘那都是费很大劲选出来的,个子得高,身材得匀称、柔软,脸盘得秀气,得有良好的节奏感,还得有些基本功……”
  刘义说:“这是当然。她们要不好我们还不来找呢!”
  苏亮诉苦道:“你不知道我挑一个人有多难!来十个女孩也不一定有一个合适的!要是人一来就让你们挑走,那我还怎么工作呀?”
  “你这个同志说话太绝对了!”刘义不同意苏亮的观点,反驳道,“结了婚的女同志,只要工作需要,她还可以跳她的舞嘛!”
  苏亮嗔怪刘义:“你说得倒是轻巧!第一年结婚,第二年就会挺起大肚子,生完老大生老二……体形变得像木桶,哪还上得了台?就算是她还能上台,家里的丈夫孩子谁来管?”
  刘义笑着强词夺理:“苏亮同志,别说得那么严重!你和李政委结婚都四五年了,也没见你大肚子呀!”
  
二 现场“选秀”(2)
苏亮听了,目光一暗——她因为参军时年龄太小,成年累月行军打仗搞得她那方面发育不好,一直为不怀孕发愁呢!如今被刘义一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义哪里知道其中缘由?他点燃一根烟,转身看了看赵大同,发现赵大同一直聚精会神看着台上,便赶紧问:“老赵,看上哪个了?”
  赵大同平静而幽默地说:“我这才刚坐稳,哪就看清楚了——我又不是火眼金睛!”
  苏亮听了,就开赵大同的玩笑:“难怪同志们都说赵处长找对象就像鉴赏金石古画一样,得细细看、细细品。不看出门道、不品出味道,再美的美人也没有感觉!”
  赵大同并不因为苏亮的伶牙俐齿和半带挖苦的话语而嗔怪,还是稳稳当当地回应说:“苏亮同志,找对象并不是选美!你刚才的话有损毁革命军人形象之嫌!”
  刘义马上问:“老赵,既然不是选美,你究竟是选什么?这事上你一点凑合不得,我看你就是在选美!”
  赵大同沉默了一会儿——他给顶头上司留着面子,不打算像对待苏亮那样和刘义对话。一时间三人都不再说话,任赵大同静观舞台,等着他的意见。
  约摸过了五六分钟,赵大同突然说:“我看领舞的那个姑娘就很不错!就是她了!我回去就给李政委打报告!”他说时声音不大,但语气肯定,毋庸置疑。
  刘义当然了解赵大同的性格。闻听此话,他赶紧顺着赵大同手指的方向,向台上细细看去。果然,领舞的姑娘外形很打眼:娇小灵动的身段,精致的瓜子脸,眼睛不算大但很明亮有神,目光里透着天真无邪和说不尽的清纯,可爱至极。她五官搭配得恰到好处,皮肤不算白,但十分细腻,闪着小麦似的光泽;头发不很浓密,但是深栗色的,还天然地蓬松卷曲,被扎成了两条长长的辫子,不停地在腰际晃动。她动作舒展,舞姿挺拔,一招一式都令人心动。
  刘义不禁赞叹一声:“好一只俏飞燕!老赵,真是好眼力!”
  苏亮也赶紧向台上看了几眼,说:“领舞的小姑娘叫杨敏,北京女十三中的学生,是个共青团员。”
  刘义又问:“她家里情况怎么样?”
  苏亮说:“她自幼父母双亡,跟随舅舅长大。他舅舅姓严,是个小业主,曾帮助地下党做过不少工作,政治上还挺进步的。”
  刘义盯着问:“没发现她有男朋友吧?”
  苏亮说:“哪里话?这小姑娘一天到晚傻唱傻乐,没心没肺的,哪懂得什么叫恋爱?再说,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男孩子来找她。”
  刘义顾不上听完苏亮的话,自顾自地又问:“小杨年满十八岁了吧? ”
  苏亮说:“她看着小,年龄其实也到了。上星期我们歌舞队刚给她过了十八岁的生日。”
  刘义一拍大腿:“好,那我们老赵回去可就准备打结婚报告了啊,你和小杨谈谈,让她有个思想准备。星期六给她放假,让她和老赵接触一下,争取部队入朝前让老赵和小杨把婚事办了!”
  苏亮犹豫着说:“刘主任,我觉得杨敏太不成熟了,遇事没有主心骨,怕她给赵处长添乱呢!”
  刘义说:“再不成熟的女人,结了婚也自然就成熟了。再说,这次所谓的结婚只是举行个仪式,让他们二人就男女之事有个约定而已。我们马上就入朝作战了。我们走了以后,她还回文工团跳舞来——他们又没有条件天天在一起过小日子,小杨还在你手下,有什么添乱不添乱的!”
  苏亮说:“刘主任,我知道总部首长很关心入朝部队干部的婚姻问题。但是,我作为女方的领导,也对事情负有责任。我已经把对杨敏的看法对你们说了,希望再好好考虑一下!”
  刘义扭头看着赵大同,用目光询问当事人的意见。
  赵大同平静地说:“小杨她们这样的学生兵,还是很单纯的,我想接触一下看看。”
  
二 现场“选秀”(3)
话已说到这个火候,苏亮自知赵大同决心已定,也就不再说话。该是撤的时候了,刘义拉着赵大同起身告辞。
  两人分别和苏亮握手。刘义说:“苏队长,你马上和王团长、宋政委汇报一下。哦,地方政府慰问我们师部十几筐苹果,还没拆包呢!回头我让小孙开车送到文工团来!怎么样苏队长,你们不吃亏吧?”
  苏亮一撇嘴:“几筐苹果就把我们的人换走啊?知道吗,在苏联,培养一个舞蹈演员得花几斤金子呢!”
  刘义说:“好,我不和你争!咱们婚礼上见!”
  赵大同一直没有多说,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和刘义分别从两边的侧门跳上吉普车,小孙发动了车子。刘义看了看手表,说:“今天的事挺痛快,前后一共用去37分钟!”
  小孙一边开车一边问:“首长,什么事这么高兴?”
  刘义说:“赵处长一星期后就结婚了,你别忘了去闹洞房啊!”
  “好嘞!”小孙乐得大喊一声,脚下一猛踩油门,吉普车“呼”地向前冲去。
  
三 申请结婚(1)
赵大同熬了几夜没睡觉,终于完成了《三师入朝作战后的文化工作计划》这份报告。写完后,他又仔细看了两遍,修改了几处不妥,亲自用蝇头小楷誊写清楚,便揣上报告来到师政治部主任刘义那里。
  刘义的办公室和赵大同在一个院子里。看见赵大同进来,他笑呵呵地急忙让座,说:“老赵,报告写好啦?”
  赵大同敬了个礼,双手呈上报告说:“刘主任,写好了,请过目。”说罢,他一屁股坐在刘义办公桌旁的椅子上。
  刘义摊开报告看了一眼,便止不住发自内心的赞叹:“还是老赵你行啊!这一手行书写得是真漂亮!我也当兵十几年了,可还是第一次和你这样的好字、好文章、好人品的‘三好’政工文化干部搭档!和你一起工作,真是痛快得很呐!”
  赵大同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刘义拿起桌上的军用搪瓷茶缸喝了口茶,接着问:“老赵,结婚报告写了没有?拿出来我看看!待会儿去军部见了李政委,咱们是两份报告一起上交!”
  赵大同拿出另一张纸,递给刘义。刘义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几行字:
  “军党委、李晋政委:
  我要求和军文工团歌舞队战士杨敏同志结婚。
  特此申请。请考虑批准!
  三师政治部文化处 赵大同”
  赵大同问:“刘主任,我这么写行吗?”
  刘义说:“这结婚报告一是告诉领导你要结婚了,二是告诉领导你媳妇是谁。有这两条就行了!”
  两人一同起身去军部。
  五军军政委李晋不过三十六七岁,红军出身,参军前是师范毕业生。惺惺相惜,他对部队中珍稀的文化干部很喜爱,尤其对颇有才气的延安鲁艺毕业的赵大同,更是另眼相看。
  刘义和赵大同喊“报告”时,李晋正埋头看文件,听到熟悉的下属声音,他喜上眉梢,忙大声说:“进来!”
  刘义和赵大同撩起棉门帘走进屋里。李晋从桌后站起来,用左手向刘、赵二人还敬军礼,又热情地用左手与二人握手。
  李晋是这支部队的老干部,山西人,身材瘦高,瘦长脸,两道剑眉,一双眼睛不很大,却很有神采,鼻梁又高又直,嘴唇略厚,是个很英武的军人。当年在太行敌后根据地,他的右臂在反扫荡战斗中被日军飞机投下的炸弹弹片截去了,虽然空着一只袖子,但军服干净、板正,一条宽皮带束在腰间,非常利落。
  “听说,大同同志准备结婚了?是不是送结婚报告来啦?”李晋直截了当地发问,口音带有浓重晋中乡音。
  赵大同刚要回答,警卫员上来送茶,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李晋示意警卫员退下,并亲自过去关上门,才又坐了下来。
  刘义说:“政委,部队就要入朝了,和美帝国主义打现代化战争,的确是过去没有过的。我们写了个入朝后部队政治文化工作的设想,送给您看一看!”
  “好,不愧是咱们军的政治文化工作模范师!”李晋把手一伸,“拿来,我看看!”
  赵大同把工作报告递上去了。李晋接了过来,但还伸着手:“那份报告呢?”
  赵大同又把结婚报告递了上去。
  李晋迅速浏览了一下第二份报告,转向刘义问:“老刘,这些大城市的学生兵小资味道很浓,恐怕应该在部队环境中磨炼一下才好!你们师卫生队不是有几个女同志还没结婚吗?”
  刘义急忙摆摆手,又向着赵大同努努嘴,意即当事人看不上师里的卫生兵。
  李晋笑了,转向赵大同:“大同同志,这次部队入朝作战,任务很艰巨。总部党委很关心干部,指示凡够‘二五八团’条件的干部,争取入朝前解决个人问题。我把你的事落实给老刘了。他是个急性子,这你知道。他出的点子,你不能全听,得有自己的主见。这毕竟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嘛!”
  
三 申请结婚(2)
赵大同脸红了一下,旋即稳稳当当地说:“李政委,这位小杨同志的确是我自己看中的。”
  李晋说:“噢?这就好!我害怕你受了他的影响,搞得太仓促,日后落下埋怨呢!怎么,你和小杨接触过了吗?有什么感觉?”
  赵大同说:“还没有直接接触。但小杨同志很年轻,很单纯,是一个可塑性很强的人。我对她感觉不错,对培养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是有信心的。”
  李晋说:“有自信就好!但我还得说一句,大同,你虽是个知识分子,但你毕竟出身农家,又在革命队伍里磨炼多年,和杨敏这样的人能不能生活到一起,还是个未知数。你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不要太自信了!”
  刘义插嘴说:“政委,关于小杨,您没有听苏亮同志说些什么意见吗?”
  李晋说:“她的意见也是杨敏太年轻了,不定型,情感上恐怕不好把握,建议大同同志慎重考虑。”
  室内沉寂了一分钟。赵大同打破了沉默:“政委,我的确看中了杨敏,请领导审查吧!”
  李晋闻听,立即在赵大同的结婚报告上批了“同意结婚”四个字,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说:“小杨的情况我知道,她本人和家庭都没有什么政治问题,她还是一个积极上进的青年——高中刚毕业,放弃了考大学的机会,不惧怕残酷的战争,报名参军上战场……这一切都说明她是个有觉悟的好姑娘,可以批准结婚。我在军党委会上打个招呼,大同和老刘,你们回去准备吧!杨敏这边,我让文工团宋政委、苏亮亲自找她谈谈。”
  赵大同和刘义急忙同时起立敬礼,说:“谢谢首长!”
  
四 组织谈话(1)
那天赵大同和刘义突然造访文工团后,苏亮就感觉她和杨敏之间可能要有一场严肃、正式的谈话。她同时感觉很为难:杨敏还是个大孩子,稚气未脱,刚参军不久,脑子里满是美好的人生幻想,马上和她谈婚事是否妥当?当然,男方的条件是不错的,但这个年龄的小资女孩有几个是以条件论感情的?
  正在苏亮苦苦思考怎样和杨敏谈话的时候,丈夫李晋郑重地把做杨敏工作的任务交给了她。
  苏亮随着李晋住在军部大院的一个套间里。外屋是李晋的办公室、会客室,里间两张小床拼在一起,两副草绿色的铺盖也放在一起,就成了夫妻二人的卧室。当天晚上,苏亮和往常一样,很晚才从文工团驻地回家。她满身疲惫,草草洗漱过后,就进入里间去铺床,这时候,李晋从外屋走了进来:“苏亮,今天赵大同递交了结婚报告。他可是三师最后一个单身干部‘钉子户’。这个秀才,让他看中一个女同志还真难呢!这回既然他对小杨点头了,就帮助他趁热打铁赶紧把婚事办了。三师可是我们军入朝作战的先头部队,赵大同的事马虎不得!”
  苏亮听了,一屁股坐在床上:“我就知道是这样!这个事情,又得是我去打前站作女方的思想工作!人家小姑娘才刚参军,满脑子革命的浪漫和理想,我让人家准备和某某首长结婚,不把人家吓一跳?老李,说实话,你们作战部队每次来我们这里找人、接人,我心里都不是滋味——我都替我的姑娘们紧张呢!”
  李晋也在妻子身边坐下,耐心地说:“苏亮啊,你一定得认识到,官兵的婚姻之事也在政工领导干部的工作范畴之内啊——这个事情会直接影响部队的情绪,与部队的作战力直接挂钩嘛!只有你自己先提高认识,做工作时才不会有畏难情绪嘛。”
  苏亮撅着嘴,皱着眉,不做声。
  李晋等了一会儿,就站起身来给苏亮下达任务说:“苏亮同志,你明天就抽时间和小杨打招呼吧,本周六安排他们两人面谈一次,下周六在军部礼堂举行结婚仪式!”
  苏亮一听李晋下命令,赶紧站起来,两脚一并敬了个军礼,大声说:“是!政委!明日即按您的指示办!”
  李晋笑了,走过来用独臂揽住妻子,在苏亮的鬓角印上一个轻吻。
  第二天刚上班,文工团宋政委就把苏亮叫到办公室。苏亮索性一进门就问:“政委,您找我是不是让我同意杨敏和三师赵处长的婚事?”
  宋政委说:“小苏,你真敏感,正是这件事!”
  苏亮说:“幸亏咱们军够结婚条件还‘耍着单’的干部就只有一个赵大同了!要不,我们歌舞队还不得被抽空了!”
  宋政委开导苏亮:“小苏,不要闹情绪!干部的个人问题能否解决好,直接影响着我们部队的战斗力。虽说革命军人以天下为己任,但也不是说凡参加革命的人,就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了。帮助单身干部成家也是组织上该管的,这点你该清楚呀!”
  苏亮说:“政委,你又和我来这套大道理!这些我当然懂!我是憷头该怎么向杨敏张这个口?她还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小丫头呢!刚来到部队就成了小媳妇,恐怕她思想转不过弯来!”
  宋政委说:“有什么转不过来的?当年你和李政委结婚也是组织介绍的,那时你不也是个小丫头吗?怎么样,你说李政委和你一起生活好不好?”
  苏亮没有回答,心里却已经琢磨着和杨敏谈话的细节问题了。
  苏亮回到队里,特意把排练时间调整了一下,让杨敏有一会儿空着的时间。然后,她把杨敏叫到后院的花园里谈话。
  杨敏蹦蹦跳跳跟着苏亮来到后花园。苏亮坐到凉亭的横栏上,示意杨敏坐在自己对面。
  “队长,找我有什么事吗?”杨敏小心谨慎地问。
  苏亮说:“小杨,你参军以来一直表现不错,组织上对你的工作很满意。今天我代表文工团党组织和你谈一件重要的事。”
  
四 组织谈话(2)
杨敏天真地问:“队长,是部队入朝作战的事吗?”
  “对,和入朝作战有直接的关系。”苏亮说,“小杨,你知道咱们军入朝部队中还有一些干部是没有成家的单身,总部首长对这些干部很关心,指示各级领导要积极解决他们的个人问题……啊,就是帮助他们找合适的女同志组织家庭。小杨,你觉得组织上这样做应该吗? ”
  杨敏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说:“应该呀!”
  苏亮又说:“组织出面帮忙的干部,都是些参加革命很长时间的老同志,都是够了‘二五八团’结婚条件的同志。”
  杨敏好奇地问:“队长,什么是‘二五八团’?”
  苏亮说:“就是二十五岁,八年军龄,团职干部。”
  杨敏点点头,随后直视着苏亮,那神情似乎在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亮顿了一下,尽量放慢速度说:“小杨,咱们军三师文化处赵处长,是延安鲁艺文学系毕业的大学生,人好,对革命贡献大,也很有才华,人称‘全军第一秀才’。他看中了你,提出要和你结婚,军党委也批准了。你本人有什么意见吗?”
  杨敏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说:“队长,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苏亮笑了,说:“就是赵处长想娶你当媳妇,组织上也同意了,问你有什么想法?”
  杨敏吃惊不小:“我,我……”她答不上话来。
  苏亮说:“赵处长知道你年岁尚小,他主动提出这次和你只是举行一个结婚仪式,真正的婚姻生活要等你以后各方面条件成熟以后再说。这次其实就是订婚,就像一个约定,让你们双方在男女之事上有一个限定。赵处长所在的三师马上就要入朝作战了!”
  杨敏脱口而出:“队长,我不能和赵处长结婚!”
  苏亮吃了一惊:“怎么,杨敏,你有心上人吗?”
  杨敏迟疑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
  “谁,对方是谁?”苏亮急忙问,“你怎么没有向组织汇报过?”
  杨敏迟疑了一会儿说:“他是我表兄严峻,他现在燕京大学读书。”
  苏亮有点着急,说:“真的吗?怎么会是这样?入伍谈话时,你为什么没有向组织上汇报这件事?”
  杨敏见队长急了,忙说:“这只是我一种模糊的感觉,家里并没有挑明说,所以……”
  苏亮长舒一口气,说:“原来是这样!小杨,既然事情没挑明,就有回旋的余地。在婚姻上,你可以选择你的表哥,也可以选择赵处长,你是有自由的。但是,你现在是一个革命军人,你应该理解军人的婚姻是很不容易的。像赵处长这样的干部,能文能武,要是在地方工作,接触女同志的机会比较多,找个对象不是问题。但在部队就不同了,他戎马生涯十多年,把一切都交给了党,个人问题却没有时间和机会来解决。小杨你说,难道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们爱吗?难道不该把爱情献给这样的军人吗?”
  杨敏受了感动,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父母死得早,我是舅舅和舅妈养大的。表兄和我青梅竹马……我是怕,我会伤了舅舅一家人的心。”
  苏亮说:“小杨,你现在是一名军人,在个人问题上,要听从组织的意见。”
  杨敏没吭声。
  苏亮说:“我已经了解过了,你舅舅、舅妈的觉悟都很高,北平解放前就帮助地下党做过不少工作。若不是这样,组织上也不会同意赵处长和你的事。”
  杨敏又赶紧点点头,但还是没吭声。
  苏亮又说:“赵处长是一位知识分子出身的老革命,在部队中的威信很高,他的眼光也很高,他喜欢的是有文化、有气质、有革命觉悟的姑娘,一般的女同志他看不上。这次他选中了你,说明你条件不错,你们二人是很般配的!”
  杨敏说:“赵处长的确是位值得尊重的同志,但是,但是……”
  
四 组织谈话(3)
苏亮见杨敏的态度,知道一时难以说服,就换了一种谈话方式——自担任文工团的中层领导干部以来,她多次遇到类似的工作情况:前线部队来找人,要接人,自己忍痛割爱还得配合工作。
  和杨敏这种情况的女文工团员谈话,苏亮已经有了一些经验。只听她说:“小杨,你在团组织生活会上一再表示要积极进步,要听组织的话,要争取入党。个人婚姻这么大的事,组织的意见你都听不进去,你觉得这样做还有前途吗?你还有决心在革命队伍里长期待下去吗?”
  杨敏急了:“队长,我绝不想离开部队,我要在部队干一辈子!”
  苏亮缓和了一下,说:“小杨,组织上给你介绍对象,也是出于对你前途的考虑。你想,夫妻二人都是部队的,可以互敬互爱,共同进步。反过来,你找一个地方的对象,一切就不好说了——因为生活环境、人生目的都不一样了嘛!我也听懂你的意思了,你和表兄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当然,这种情况,男女的感情是不错的。但你表兄在地方工作,和他好了,你还能长期生活在部队这个环境中吗?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小杨,赵处长很快就要入朝了,今天我就听你一句话。”
  杨敏毕竟是聪明人,她从队长柔风细雨般的谈话中听出了某种强硬的东西,知道了婚姻之事有可能和自己今后的命运有关。略一细想,她感觉让她放弃这火热的部队生活,回到北京南城那个胡同里,和表哥一起过自己从小就熟悉的、庸俗的柴米油盐的生活,那是断然不可行的!
  苏亮看见杨敏低头沉思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队长,我听组织的。”
  苏亮的心弦终于松下来了,她紧盯了一句:“那就好。既然答应了和赵处长结婚,今后就不要再想着你的表兄了。你是军人,在个人情感上一定要学会克制。懂了吗?”
  杨敏说:“队长,我懂。”
  知道苏亮和杨敏谈妥了,文工团政委宋世波很高兴,当天晚饭时,特意请杨敏一同进餐,文工团团长王安和苏亮都来作陪。
  宋世波对杨敏说:“小杨,和赵处长的事,想清楚了没有?下决心没有?”
  杨敏说:“报告首长,我想清楚了,也下决心了。我愿意和赵处长结婚。”
  宋世波说:“好!小杨,组织上没有看错你!愿意把自己交给组织,一切听组织的安排,才是个好战士,你会进步很快的!”
  王安团长和苏亮都附和着宋政委说了几句。
  宋世波说:“苏亮同志,小杨是位值得信赖的好同志。你要把小杨作为一颗好苗子,好好培养!”
  苏亮说:“是,政委!”
  杨敏听了几位领导的话,精神大振。一瞬间,对组织给自己介绍的未婚夫赵大同原有的一点胆怯和生疏感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饭后,杨敏和苏亮一同回宿舍。杨敏觉得脑海里一忽儿填满了令人兴奋的内容——火热的革命的大家庭,有着骄人革命生涯、将与自己比翼齐飞的丈夫,血与火的战场,温暖的家,孩子……一忽儿脑海里又变得一片空白——她真不敢相信,只一天工夫,自己的命运就发生了巨变!下星期,她将和赵处长结婚,结束无忧无虑的单身生活。赵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好相处么?爱发脾气么?杨敏对赵大同完全不了解,所以怎么想也没有想出对他的感觉。从小到大,她除了和自家胡同里的几个小男孩在一起玩过以外,接触最多、也最熟悉的同龄异性就是表兄严峻了……
  杨敏一会儿想结婚的滋味将会是怎样的,一会儿又想舅舅舅妈和表兄严峻对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说到底,杨敏毕竟是个思想简单的人——天生没有缜密思维的能力和清晰明朗的情感取向。几小时后,她就不再想这件事了,反而觉得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谈婚论嫁也可以坦然面对。
  
五 首长相亲(1)
星期六下午,赵大同提前处理完公事,跑回宿舍仔细洗了洗脸,把络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换上一件干净衬衫。然后,他拿出一面小镜子左右照了一下,自认为还不错,便抬起右手腕看了看表。
  手表的时针和分针指示的时间是午后4点10分。
  恰在此时,门口响起一个嘹亮的声音:“报告!”这是司机小孙,刘义派他接来了杨敏。
  赵大同连忙说:“请进!”
  小孙一掀棉门帘,然后侧身一让,杨敏轻灵的身体就闪了进来。她向赵大同敬了一个姿势优美的标准军礼,脆声说:“报告首长,五军文工团歌舞队战士杨敏奉命来到!”
  杨敏像一枝带着沁香的桃花,带着两性之间那种最美好的梦幻色彩,轻盈地踏步进门。赵大同只觉得眼前霓虹一闪,头有些发晕,心跳也加快,喉头有些发颤。他是第一次正式相亲,第一次和一位心爱的年轻姑娘这样近的面对,真有些不知所措。突然,他看见了桌上的茶杯,连忙说:“小杨,坐,喝水!”
  杨敏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她精巧的圆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一双灵活的眼睛更显得晶亮晶亮,十分动人。
  赵大同已从李晋和苏亮那里知道了杨敏心里有个表兄严峻,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部队里许多战友进城后找了女学生,结果她们心里大都曾有其他人的影子,婚后感情交流都或多或少有些障碍。他赵大同宁可不结婚,也不愿找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人。
  但,眼前的杨敏是这样的单纯可爱,很难想象,这个美丽轻灵的小姑娘,在本次相亲前,居然有过剧烈的心理活动。
  杨敏的表现,她动作的一招一式,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在赵大同看来都那么清纯。
  赵大同的心似乎被蜜水浸泡,甜滋滋地很舒服。
  说实话,他搞部队文化工作近十年,女文艺兵也见过不少,比杨敏漂亮的大有人在,可是,唯独眼前这个小杨,让他一见倾心,让他真正地心动了!
  杨敏终于近距离地看见了赵大同,心想:他不像表兄严峻那样飘逸俊秀,但也很端正,有一种军人的威严,又有知识分子的气质,一点儿也不让人讨厌。
  杨敏不愧是北京姑娘,表现得既大方又活泼。她坐在赵大同拉出的椅子边沿上,紧绷着身体,姿势显得很美。她问:“首长,找我有事吗?”
  赵大同心想,这个丫头真鬼,明知故问,嘴上却问:“小杨,参军多长时间了?”
  “报告首长,三个月了。”
  赵大同又问:“听说你是团员?”
  “报告首长,我的团龄已经快一年了!”
  赵大同被杨敏一口一个“报告首长”逗乐了,说:“小杨,今天咱们就是随便聊聊,战友之间,不分彼此。你不要称我为首长,叫我老赵就行了。”
  杨敏说:“是,首长!哦,老赵!”说着,她禁不住为自己的刚出口的话笑起来,连忙用手掩住半边脸。
  杨敏的笑,让赵大同想起《诗经》上“巧笑倩兮”的句子,心说:小杨真是太可爱了!
  赵大同接着问:“小杨,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杨敏说:“我是个孤儿,跟着舅舅长大的。家里只有舅舅、舅妈和表兄。”
  赵大同说:“哦!你舅舅做什么的?”
  杨敏说:“开鞋帽店的,小本生意。舅妈是家庭妇女,表兄是北大的学生。”
  赵大同点点头说:“我是山东莱芜人,父亲是个中农,我是家中的独生子。1940年,我十八岁,中学毕业,跟几位同学去了延安,考上了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的文学系。毕业后被分配到作战部队做文化工作。这不,一晃都十年了!”
  杨敏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赵大同的眼睛,说:“首长,我早听说您是我们五军的第一秀才呢!”
  赵大同说:“哪里,咱们军比我有才气的同志多得是,我还差得远呢!”
  
五 首长相亲(2)
杨敏说:“首长太谦虚了!”
  赵大同接着说:“我的老父亲已经去世了,眼下家里只有老母亲一人了。”
  杨敏问:“大娘她身体还好吧?”
  赵大同听了杨敏的这句问候,心里很舒服,心想:杨敏还是挺成熟的,礼貌上很周到,将来婆媳关系一定能处得好。心里想着脸上就笑起来,他说:“她老人家身板很硬朗,天天盼着抱孙子呢!”说到这儿,赵大同觉得有些失言,忙看了杨敏一眼。
  杨敏面不改色,反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这时候,警卫员小黄进来说:“首长,开饭了!您和杨敏同志在哪里吃饭?”
  赵大同一指书桌:“就在这儿吧!”
  小黄应声而去。
  杨敏说:“首长,这太打扰您了!”
  赵大同说:“小杨,我对你的印象很好!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回去后可以找苏队长和宋政委谈谈。”
  杨敏大方地说:“我来以前苏队长和我说了,说您要和我谈话,让我回去后向她汇报。”
  这时,小黄进屋送饭,说:“首长,今天炊事班给杨敏同志加了个菜——韭黄炒鸡蛋,总务股长说这月扣除您的伙食尾子!”
  赵大同说:“知道了!小杨,来,吃吧!”
  杨敏既不扭捏也不推让,说:“谢谢首长!”然后把椅子向前拉了一下,身体落在座位的实处。她自顾自地左手把一只空碗拿到面前,准备接着可能在筷子和嘴之间落下的菜肴,右手拿起筷子,也不招呼主人,上来夹起一大块炒鸡蛋,香喷喷地吃起来。
  赵大同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望着杨敏可爱的吃相,竟忘了动筷子,一任杨敏把一盘炒鸡蛋全部消灭。
  
六 战前婚礼(1)
一周后,赵大同与杨敏举行了结婚仪式。
  婚礼在军部礼堂举行。
  台上是新郎官赵大同、主婚人军政委李晋、证婚人三师政治部主任刘义,还有20多位五军军部和各师的高级军官。
  台下是军、师、团三级机关的干部和他们的警卫人员,一百多号人把礼堂塞得满满当当。苏亮带着文工团的一帮姑娘们,把新娘子杨敏送上台。
  台上台下所有人员,已经全部换上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冬季军装。
  杨敏穿着新军装,两条长长的辫梢上扎着大红绸蝴蝶结。她大方地坐在赵大同身旁,脸上看不出害羞的样子,只用亮亮的眼睛扫视着台下向她做鬼脸的文工团姐妹们。
  刘义走到台中央,一身崭新的军装让他显得格外干练。他挺直了自己的小个子,掩饰不住一脸的得意和喜气,向台上台下行军礼,然后大声说:“我宣布,三师政治部文化处处长赵大同与军文工团歌舞队杨敏同志的婚礼现在开始!首先,请主婚人、军政委李晋同志讲话!”
  李晋走到台中央,清了一下嗓子,大声说:“同志们,我们全军部队就要入朝作战,今天三师赵大同同志举行婚礼,这是件很有意义的大事!总部首长指示,全军的干部,只要够了‘二五八团’的条件,都要争取解决个人问题后再踏上朝鲜的土地!这是党中央毛主席对志愿军指战员的关怀,这是让我们把保家卫国的宗旨落到实处!同志们,全中国人民都在支援我们,我们的亲人也在看着我们,我们一定要以高昂的士气跨过鸭绿江,英勇战斗,不怕牺牲,把美帝国主义彻底赶出朝鲜!”
  李晋说到这里,台下一位干事振臂高呼:“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把美帝国主义赶出朝鲜!”
  台上台下的军人们都振臂呼应,一时间,这个婚礼成了五军入朝前团以上干部的又一次誓师大会。
  口号声落下后,李晋又说:“同志们,军婚是伟大的,神圣的!军人面对着的是战斗,是流血,是牺牲,是长期的分居,是正常老百姓生活中没有的许多困难……所以,军婚既意味着幸福也意味着牺牲。但也正因如此,能够走进和坚守军婚的人,都是好样的!”
  台下人听得心潮澎湃,一些人的眼中溢出了泪水,一些人望着敬爱的政委,连连点头。
  李晋侧身指了指台上的一对新人,接着对台下人说:“同志们,今天结婚的一对夫妇是大家熟悉的,但我还要说两句:赵大同同志是延安时期的干部,是一位老革命;杨敏同志是共青团员,是新兵。他们是新老结合的革命军人夫妻。祝福他们团结互助,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台下又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李晋讲完后,刘义宣布由新郎赵大同讲话。
  赵大同站起来走到台中间,右手掌绷紧搭在帽檐上,挺直身躯,转动着给台上台下的战友们敬了军礼。然后,他放下右手,激动地说:“感谢首长和同志们的关心,我今天和杨敏同志结婚,组织了自己的小家庭。我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从此,我要把国与家的责任都担当好。我向首长和同志们保证:一定和杨敏同志互敬互爱,我们不但要白头偕老,还要争当模范夫妻!”
  台上台下一片掌声。
  刘义又让杨敏讲话。
  杨敏站起来,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到台中央,站定之后,先用手把胸前的长辫子撩到背后,张张嘴想说话,一时又忘了词。她站在台上,用眼睛搜索着台下苏亮的身影。苏亮见了,示意她拿出事先准备的讲话稿。
  杨敏急忙摸了一下衣兜,但是没有摸到那份讲稿,很是窘迫。大家知道她是新兵,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势,都乐得静观。沉寂了几秒钟,杨敏终于说:“组织上让我和赵处长结婚,是对我的关怀。我要好好向赵处长学习,听组织的话,做革命军队的好战士、革命军人的好妻子!”
  她甜甜的声音,标准的京腔京韵,令台下的人心里很爽,响起一片笑声。
  
六 战前婚礼(2)
坐后排的一个干部悄悄对身旁的人说:“这位新娘子看着也太小了,像个小姑娘似的,够法定结婚年龄吗?”另一个人一面羡慕地看着新婚夫妇,一面回答说:“听说她参军才三个多月,刚出新兵训练营,这要在家里,还和妈撒娇呢!现在成了首长夫人,不知她打算怎么当好这个夫人?”
  前排的嘉宾们嘴也不闲着。一个长着一对大眼睛的军官用胳膊肘碰了旁边人一下,说:“这新娘子可真漂亮!在咱们作战部队里可见不到!今天我也算是开眼了!”
  他旁边坐的人很稳重地回了一句:“是漂亮,百里挑一吧!还是北京城里的中学生呢!”
  大眼睛军官又说:“也难怪。人家新郎官是搞文化工作的,一般人哪看得上眼!”
  旁边一位说:“新郎官条件也不错啊!延安鲁艺的大学生,有全军第一秀才的美名,人长得不错,年龄也不算大,挺般配的!”
  人们正议论着,只听台上刘义说:“婚礼到此结束!洞房场地有限,闹洞房的人只限三师干部和文工团歌舞队的同志!敬请谅解!”
  人们纷纷站起身来,大部分人驱车回程,只有三师的二十多人和歌舞队的十来个人,兴高采烈簇拥着新婚夫妇进洞房。
  李晋,刘义当然得一起去。
  洞房就是赵大同的宿舍。
  这是标准正团职干部的宿舍——一个套间。里间较小,摆了一张双人木床,床上一对枕头,两条叠好的军用棉被;靠窗有一张小桌子,两把椅子;门口一个脸盆架,对应的墙壁上挂着一面镜子。
  外间比较大,生了一个铁炉子,上面正烧着一铁壶水;屋里临时摆了两张八仙桌,桌子上放了几个大瓷盘,里面堆着花生、红枣、水果糖。
  人们涌进屋里。歌舞队的姑娘们和杨敏在里屋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三师的干部们在外屋海阔天空,玩笑不断,平时赵大同空荡荡的宿舍,一时间挤得都插不进脚。
  赵大同的通讯员小黄看到漂亮的新娘子,还有这么多人,高兴地站在门边傻笑。
  “小黄,别傻站着呀!”刘义一指铁炉上的水壶,“水开了,快给同志们沏茶!”
  小黄忙提起大铁炉上早已“嗞嗞”冒着热气的铁皮水壶,往早已摆放在桌上的一排茶杯里沏茶。
  李晋和刘义坐在一张桌的上座,赵大同陪坐在另一张桌的上座,闹新房的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三师一团团长常虎也是刚结婚不久,新娘子是师医院的护士。他一贯爱热闹,喝了一口热茶后就站起身来说:“赵处长,讲讲恋爱经过!真有你的,找到了这么漂亮的老婆!说,你们是怎么认识和相好的?”
  刘义使劲咳嗽了一声,又狠狠瞪了常虎一眼。常虎见了,自知失言,忙坐下了。
  在场的好多人并没有会意,常虎刚闭嘴,三师二团团长方明又站起来,说:“老赵,我说你怎么老不结婚,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哎呀,你的信息可真灵啊!军文工团刚招了这批北京兵,你就挑了一个最好的留下!我真替兄弟你高兴啊!”
  李晋说:“同志们,今天是赵大同和杨敏的好日子,高兴一下可以,但人家杨敏可是北京学生,你们这些当老大哥的,注意别说话走嘴,丢作战部队的人!”
  刘义也说:“找妻子首先是找一位亲密的革命同志,又不是选美!你们不要一口一个漂亮,满脸垂涎三尺的样子,让人家文工团的姑娘们笑话!”
  歌舞队的姑娘们在里屋和杨敏说话。
  一个梳长辫子的姑娘说:“小杨,赵处长的藏书真多!他在建国前常年行军打仗,是怎么攒下了这许多书的?”
  另一个姑娘说:“赵处长真是一名儒将,看他住的这间宿舍收拾得多干净!他人也挺文雅的,看来会体贴人。将来你们错不了!你真有福气!”
  其他姑娘们也纷纷附和,把羡慕的目光都投在杨敏的身上。
  
六 战前婚礼(3)
苏亮看透了姑娘们的心思,故意脸一沉,气一叹,露出一脸无奈:“咱们五军就一个赵大同,如今已经叫小杨占住了。到你们找人的时候,我可没地方给你们找赵处长这样的啦!”
  姑娘们羞涩地笑着扎成一堆儿。
  闹了一阵,刘义在外间大声说:“婚礼,大家参加了;新房,大家也见了,现在请大家到师部小灶去吃喜酒!不过,我得声明一点,新郎新娘喜宴缺席,他们得去拜见新娘子的父母!时间太紧了,结婚顺序都搞乱了!”
  苏亮走出里屋,附和道:“本来新郎官应该先拜见岳父岳母两位大人,时间太紧,咱们就先办婚礼,后拜见老人!让新人快走吧,别再耽误了!”
  说着,苏亮把杨敏叫到外间,把她推到赵大同身边。新郎新娘一起给大家行了军礼,起身告辞。
  “慢着!”一团长常虎胳膊一伸,拦住了一对新人,“就这么走了,这也算是闹洞房?”他回身向满屋的人扮了个鬼脸,嚷了一句,“新娘新郎亲一个再走嘛!快入朝打硬仗了,还不让大家高兴一回?”
  众人纷纷响应。
  李晋、苏亮夫妇和刘义相互看了看,无可奈何地笑了。
  赵大同脸涨得像一块红布,杨敏却落落大方地站住了,一只手拽住了赵大同的衣角,自己跨前一步,与丈夫并肩站齐。这时,缓过神的赵大同第一次发现,娇小的杨敏刚刚到他的肩膀高。
  杨敏转过身,抬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赵大同,眸子中充满了期待。
  屋内猛地安静下来,静得钢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众人的目光齐射在一对新人的脸上。
  滴答滴答,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
  人们的双眸都略感疲劳了,赵大同突然一把揽过杨敏的肩头,迅速在她头发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拥着妻子快步逃出房门。
  屋里一片哗然。
  常虎一脸怨气:“这算怎么回事?老赵太不够意思了!”
  李晋笑着悄悄对苏亮说:“赵大同真斯文,连亲一下杨敏都不好意思!”
  苏亮说:“老赵跟我说过,他觉得杨敏太小了,不忍心碰她,两人先熟悉一段后再说!”
  李晋说:“老赵是真疼爱杨敏啊!”
  苏亮说:“知识分子干部,多少还有那么点小资,比较注重过程,讲究情调,能够考虑女方心理接受程度。哪能像一般男人那样,拉过一个来,只要是个女人,马上就成了夫妻!”
  李晋笑着点头。
  刘义有些不放心,凑到李晋身边,轻声问:“政委,您看我保的这个大媒没问题吧?”
  李晋拍拍刘义的肩膀,笑着说:“能有什么问题?放心吧!”
  北京南城一个普普通通的胡同。
  胡同深处,有一个小四合院,院内有三间北房、两间东厢房,地方太窄,西面没盖房子,只有一堵院墙。院子里一棵枣树,一棵石榴,干净整洁。
  这是杨敏的舅舅严四海的家。
  两天前,五军文工团政委宋世波和歌舞队长苏亮曾登门拜访严四海和他的老伴,代赵大同向老两口儿求婚。
  两位军官登门拜访,让严四海夫妇倍感荣耀,但他们带来的杨敏婚讯,又让严四海夫妇大吃一惊:杨敏才参军几天,怎么就要嫁人了,此事从何说起呀?
  望着眼前一男一女两位军官,两位老人心中更有难言之隐:他们老两口儿,还有独生子严峻,早已把杨敏看做严家未来的媳妇,这连街坊四邻都知道,杨敏将来要嫁给表兄严峻——这一家人是亲上做亲呢!
  但是,看部队首长的样子,他们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严家的秘密!宋政委反复给老两口儿做工作,先说赵大同是知识分子干部,大学生,人品如何好,如何有才干,两人结婚是组织的安排;又说杨敏本人对此没有意见。
  严四海好一阵才稳住阵脚、调整好心态,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小敏这丫头父母死得早,从小跟着我们,被我们老两口儿惯坏了,勺不碰,针不拿,家务事一点儿不会,让她嫁给首长恐怕是撑不起一个家呀!”
  
六 战前婚礼(4)
宋世波一听便知道严四海不情愿这门婚事,又不便直接挑明,就说:“这次虽叫结婚,可实际就和订婚一样。部队马上赴朝作战,小两口儿的家庭生活要等以后再说。有这么一段时间练手,杨敏肯定会成熟起来的。”
  宋世波顿了顿,又加重语气说:“大爷大妈,志愿军总部领导很重视志愿军作战部队干部、战士们的婚事。军人的婚姻和地方老百姓不同,他们常年在部队环境中生活,行军打仗,生活不安定,男女同志接触的机会也很少。但是,这些战斗在保家卫国第一线的勇士们也该有自己的家啊!嫁给军人是光荣的!”
  “是啊!”苏亮接过政委宋世波的话茬儿说,“杨敏是个女孩子,早晚得结婚嫁人。现在她人到了部队上,部队也是她的家,党组织也是她的父母,组织给她安排的不会错!”
  这下,严四海和老伴都明白了:杨敏是军人,组织上给安排的婚事就像军令一样,是不好违抗的。既然杨敏已经答应了,他们再反对是不合时宜的。若是这样不给首长面子,也许会毁了杨敏在部队的前途,杨敏若知道了,断然不会答应。至于自己的独生子严峻,只好考虑别家的姑娘了。
  严四海首先表态:“哎呀,首长!您们不用说了!我们小敏能嫁给志愿军首长是她的福分!我们一家也跟着光荣啊!小敏嫁给赵处长,两人都在部队,一起工作,一起进步,挺好!……”
  老头想通了,老太太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也附和着说:“是呀,小敏有了这么好的人家,我们也放心了!新姑爷什么时候上门?我们好准备准备!”
  杨敏的婚事就这样过了家庭关。
  宋政委、苏亮刚走不久,区政府和街道干部就来给严四海老两口儿贺喜。
  很快,街坊四邻都知道了杨敏要和一位解放军,不,现在是志愿军首长结婚的事。
  杨敏的婚事只有严四海的独子、杨敏的表兄严峻不知道——他住在燕园,正在北京大学读书。老两口儿被杨敏突如其来的婚事冲昏了头,光顾应对了,一时忘了找人通知儿子。
  军用吉普车载着新郎新娘穿前门,过天桥,直奔南城驶来。
  到了严四海家门口,赵大同和杨敏下了车,让司机小孙把车靠胡同边停好,在院门外等着,他们一起进了院子。
  “舅舅——舅妈——我回来了!”杨敏双脚刚跨进院门,银铃般的喊声就飞进了北屋。
  踏着铃声,老两口儿忙不迭地迎出屋门。
  杨敏上前拉着严四海的袖子,回头一指赵大同,说:“舅舅,这就是赵处长!我们刚从军部给办的婚礼上撤出来!”
  严大妈忙不迭地说:“小敏,怎么说话呢?要不是人家赵处长,你这么一个小丫头,还能搬动军部给你办婚礼!”
  赵大同快步上前,咔嚓一个立正,上身一曲,恭恭敬敬给严四海夫妇鞠了一躬:“舅舅,舅妈,您们好!”
  严四海夫妇四目一同落在眼前这个年轻军官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赵大同反复打量一番——
  呵!身材高大魁梧,眉眼气宇轩昂,好个潇洒英俊的革命军人!相比之下,倒是自己家的杨敏有些娇浅,似乎配不上人家呢!
  赵大同被两位老人看的手脚不知如何放,用目光向杨敏求援。
  “舅妈——外边儿天凉,别站着了。”杨敏拽拽严大妈的衣角。
  一旁的严四海恍然大悟,掀开门帘,把外甥女儿女婿往里让:“赵处长,快请屋里坐!”回过头,他又对老伴说:“他妈,你说的是,咱小敏是沾了赵处长的光!”
  严四海的堂屋里一片喜气,桌上摆着烟、酒、糖、茶、暖壶、床单、枕套等礼品,上面都用红纸写着恭贺赵大同、杨敏新婚之喜的字眼,还写明了送礼人的单位——北京市人民政府XX区,XX街道委员会。赵大同很惊讶——地方政府闻风而动,工作真做得不错!
  
六 战前婚礼(5)
因为宋政委和苏亮已预先向老两口儿介绍了赵大同的情况,两辈人当下也没有再就此多说。
  赵大同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包,小心翼翼打开,两只崭新的银手镯立刻映入人们眼帘。
  “小杨,这是部队路过我家乡时,我妈给我的,说是让我替她送给儿媳妇。”他双手把手镯捧到杨敏眼前,“今天我就当着咱老人的面把手镯给你,你戴上吧!”
  “我在部队里哪能戴这个,还是留下让舅舅、舅妈给保存吧!”说着,杨敏双手接过手镯然后交给严大妈。
  严大妈收好手镯,一家人拉起家常。
  “不知该不该打听,”严四海压低声音试探地问,“赵处长,部队快起程了吧?”
  赵大同点点头:“我们全军已奉命到丹东集结准备入朝。我们师是先头部队,后天一早就乘车离京去丹东,杨敏他们可能晚些时候。”
  严大妈吃了一惊:“姑爷,后天就走?”
  “他妈,还不快去煮饺子,孩子就快走了!”严四海一边着急地催促老伴,一边自言自语:“哎呀,怎么走得这么急啊!”
  杨敏说:“舅舅,军令如山嘛!苏队长说了,要不是赵处长急着走,我们应该先上门征求您和舅妈的同意,她和宋政委也该好好准备一下再来看您和舅妈才是!她让我给您赔个不是呢!”
  严四海说:“苏队长太客气了!听区里和街道的干部们说,苏队长的爱人就是你们军的政委,李政委?那可是一位大首长呀!首长的夫人就是想得周全!小敏,你和赵处长结了婚,也算是首长夫人了。以后处世,要多听苏队长的!”
  赵大同说:“舅舅,李政委是老红军,资格老,水平高,职务也高,是真正的首长。我可不是什么首长。”说着,他转向杨敏:“小杨,你嫁了我,还是普通一兵,该怎样还怎样。记住,我不是什么首长,你也不是什么首长夫人!”
  “明白!”杨敏使劲点点头。
  热气腾腾的水饺出锅了。
  “老头子——拿醋,剥蒜,快着点!”严大妈端着一大盘水饺走进屋来,一面吆喝着老伴,一面招呼着杨敏,“小敏,快去招呼司机进来一起吃!”
  杨敏正把几个摞在一起的小碟子往炕桌上摆,闻听舅妈此言,哎呀一声:“真是的,我差点犯了大错——把小孙一直搁在胡同里了!”说着她扭头看了一眼赵大同,轻吐了一下舌头。
  赵大同说:“小杨,别那么紧张!车不离人,人不离车,这是司令部给他们立的规矩!脑袋掉了不要紧,车不能出事!”
  严大爷说:“让那孩子进来吧——吃顿饭的工夫,车出不了事!现在抗美援朝非常时期,街道上又是巡逻,又是盘查,搞得很紧张,陌生人一般进不来!”
  赵大同这才点了点头。
  杨敏急忙从炕上“哧溜”一声下了地,蹬上鞋跑出去。不一会儿,她就拉着小孙进来了。严大爷急忙把小孙推上炕,严大妈也把一双筷子塞在小孙手里。
  严大妈细看小孙,疼爱地说:“哎呀,这位小孙同志,看脸模子,还像是个孩子呢!这么小就出来当兵,不想家么?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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