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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回纹针

_12 钫铮(现代)
  远钧进去一家地下店铺,冕良记得这个地方,这里专卖麻辣小龙虾。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坐城池,到处塞满了他和她共同的回忆。她们曾经在这个地方吃过小龙虾,喝过淡啤酒,冕良记得她说,世道艰辛,妖孽横行,我们应该什么都不怕。
  可是远钧啊,和我分手,你真的不怕吗?为什么我这么怕,冕良坐在罔顾他存在的远钧身边,怕的发抖。
  远钧这次要的不是一大盆,而是一份小龙虾,一瓶淡啤酒,津津有味的吃喝起来。冕良在她身边,看了她很久,她当他透明。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点一滴的过去,慢慢的,冕良逐渐相信,她是真的不怕和他分手。
  “我离开了,你怎么办呢?”冕良抽出张面巾纸,象往常一样,替远钧擦嘴角的酱汁,柔声问。
  “请相信,没有你,我也能活得很好。失去爱情,我绝对不会再赔上我的心情,求求你快点离开,放过我吧。”远钧直视冕良,目光清澈,并不会为冕良的体贴举动而动摇或不适。
  “做梦会不会梦到我?”冕良再问。
  “梦到你的话就在梦里杀掉你,”远钧的面容柔美恬静如初春的早晨,声线清晰悦耳的说,“也请你相信,我会动作利落,手段高超。”
  似乎可以离开了。冕良手缓慢的抚上远钧柔顺的,被雪染了半湿的发丝,在她额角,印上缥缈如蝶翅般的一吻。“果然是天下第一的骆远均,”冕良轻笑道,“就算有一天简安扬真变成疯狂的科学家,他也一定复制不出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你。”
  一步一步离开,身后是他的幸福,他的云彩,他的甜美,他的流年似水,他的刻骨铭心,如今已覆水难收。每走出一步,冕良就深深知道,他今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他却对这一切无计可施。假如她不要他,他能给的除了让她自由,其余什么都做不到。
  走在雪势增大,人迹稀少的广场,仿佛能听到新年倒数的钟声,7,6,5,4,3,2,1,远钧,我爱你……冕良觉得自己快死了,这样不行,他得找点什么救救自己。天气冷得他上下牙磕磕的扣出声音来,他颤抖着手在公话拨通一个号码,求天拜地,他一定要在。
  那个熟悉的,亲厚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吴昊,哪位找?”
  冕良松口气,“我可以去看看你吗?”
  “你是~~”吴昊迟疑一下,“冕良吗?你在哪里?”
  “告诉我你在哪里?”
  冕良半干半湿,满头满身落满雪花,像个雪人样出现在极地中心办公室的时候,加班的吴昊傻愣愣,受惊似的看他半天才镇定如常,“我上两个月才从南极回来,其实本来应该呆到四月的,不过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必须提前了。这次我们收获很大,你来看。”
  冕良机械性走过去,吴昊打开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些极光的图谱和数据,他指点着,“看到没有?这条是冕状的,具有射线状结构;这种是带状,纬向带状分布的特征;这种浪涌结构比较复杂而且运动、变化又很快的……”
  那些孤独的,世人很少得见的图像,和那些拗口的,却让冕良一直感觉亲近的数据,包括吴昊温和的讲解,和一杯杯灌进冕良胃里的热咖啡,让冕良确实有种活回来了的感觉。人,是很了解,该去哪个地方让自己休养生息,疗伤复原的。或者,这也是远钧独自回国的原因?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和吴昊一起走出极地研究中心,吴昊问冕良。
  “明天早上,哦不,今天早上。”他腕表上的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嗯,”吴昊不问其他,“好好读书,韩冕良!”
  “是,我会。”冕良点点头,他好像也只剩这件事情可以做了。
  钩子说的真对,很多事情,都会在时间的流逝里,变成我们不能预料的样子。
  二战期间,美国中士约翰·尤查斯离开沟切斯特小镇,离开他爱着的沙丽去法国前线,是什么样子的心情?当飞机在云海里穿行,他有没有哭?
  在时间里,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相遇。兜兜转转,象那枚回纹针,时间的回纹针。远钧,我和你的时间,还会如此吗?坐在飞回洛杉矶的班机上,冕良发现,离家乡越远,他的身体越空,好像所有的重量都留在家乡,飞机上的自己,不过是个空壳。
  想当日,为了远钧追去洛杉矶时,原本想着,要给她很多很多很幸福……
  再飞回洛杉矶,是半夜时分。上机前母亲的叮咛言犹在耳,“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可是冕良睁着眼睛一路飞回来,他也忘记自己多久没睡过。
  坐飞机旅行的感觉很奇妙,家乡大雪乱飞,LA狂雨如注。
  打开家门,冕良却看到,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昏睡在沙发上的安琪?不,曾忆湄。这种情况下,看到这个人,依然有时空错乱的感觉。不过,冕良更奇怪,她是怎么进来的?难怪远钧会说,她坐在床头微笑,她是妖怪吗?
  冕良放行李的声音惊醒曾忆湄,她揉揉眼睛站起来,“你回来了?”
  冕良懒得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不想再动弹。
  曾忆湄却胆大包天,她竟然撩云拨雨的做了个极具挑逗性的动作,玉腿轻抬,跨坐到冕良腿上,抚弄着冕良那张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脸,吹气如兰地说,“以后去哪儿都得跟我说一声,知道吗?”她象骄傲的公主宣誓自己的领地那样强调,“你是我的。”
  冕良想反对,他不是她的,但还没开口,曾小姐的唇片情深意长的贴过来。
  这要是以前,冕良会被吓死吧?或者,还真的会升出几缕绮念,以为自己是遇到田螺姑娘了。不过现在的他只想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笑,真的笑出来了,在一个酷似安琪的女人的亲吻下,在被一个长着獠牙,小恶魔的女人甩了之后,笑出来。好失礼,好没风度,好荒唐。
  “笑什么?”曾忆湄恼恨。
  “这个问题不回答。”冕良疲惫异常地说。他其实应该问她很多问题的,不过,他实在没力气管她了。现在没有,估计以后也不会想问。“我送你回家,”冕良说,“太晚了,女生不应在外面游荡。”
  “我今天留下来陪你。”曾忆湄要求,她可真勇敢,“我以后都可以留下来陪你。”
  冕良用行动给她答复,他稳稳的将她抱下自己的膝头扶她站好,顺便理好她因为努力吻他而略有凌乱的长卷发,温柔而坚持,“我送你回家。”
  曾忆湄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眼神里不掩饰她有多受伤多挫败。
  冕良不为所动,扶着她的肩,将她带出门。
  曾忆湄家住Monterey Park,她家是几代华侨,在洛杉矶,开着几所连锁中餐餐馆,虽没大富大贵,但也是家境殷实。冕良开着车,不想车里气氛太沉闷,问曾忆湄,“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爸爸,妈妈和奶奶,还有哥哥。”曾忆湄笑,有点小小得意的那种,用一种可爱娇媚的姿态跟冕良说,“你开始对我有兴趣了是吗?想多知道我的一些事情吗?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冕良搓搓额头,无奈,“下次再聊吧,今天太晚了。”
  忽想起远钧说的,相遇就是个漩涡,我们永远不知道,被卷下去的自己会遭遇什么?是啊,她是对的,我们永远不能预料会遇见什么。所以,他韩冕良现在就这么呆在骆远均制造的漩涡底下了。而这个曾忆湄呢?她会遭遇什么呢?只是因为她长得象安琪,冕良就招惹了她,对她来说是怎样的不公平啊?可是冕良对自己又很无力,任是时光如何倒退,他在突然遇见这个女孩儿的那一刻,可能都会作出那样的举动吧?他为什么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他,还会带给谁幸福吗?这样想着,冕良又笑了。
  曾忆湄说,“你笑得让人心情真糟糕。”
  冕良拍拍她的的小脑瓜,示意她噤声,他现在不想说话。
  送完曾忆湄回来,冕良敲隔壁邻居的门,他也忘了现在是几点,一径敲门。
  应门的是书伟,睡眼朦胧,见冕良不悦,“小点声,家明在睡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家明在睡觉?哦,真是相爱的一对。冕良把家里的备用钥匙递给他,很无赖地,“明天帮我换锁,我也去睡觉了,我想我得睡个几天才能醒过来。”
  书伟接过钥匙,“好啊,你去睡吧。”
  什么都没问,真体贴,冕良以前不知道这个随时随地都刻薄的家伙这么聪明,这么体贴。他上前抱了抱他,说,“谢谢。”
  “家明看到会揍你的。”书伟超级冷静的调侃。
  冕良再笑,放开他,开门进屋,倒在床上,立时入睡,真好,睡着了,没歌没梦。
  是被饿醒的。冕良起来的时候,觉得饿毙了,还是半夜,外面黑乎乎,雨声淅沥,怎么总下雨?冕良起来,身上掉下来一张字条和一串钥匙。字条上有家明的字迹,很简单,很温暖,“锁换好了,冰箱里帮你买了牛奶鸡蛋,注意身体,保重自己。”
  冕良拣起新的钥匙,想,现在,还有谁能趁我睡着,坐在我床头干些我不知道的勾当吗?谁都进不来了,无论是曾忆湄,还是沈安琪,包括骆远均,那个该死的骆远均!
  洗澡,把镜子里那张消瘦,胡子头发乱成一团的,近乎非人类的脸打理的总算看起来比较象人,冕良还细细的为那张脸和脖子涂了润肤乳,哦,镜子里的人可真变态。
  洗衣,扫尘,整理家务。冕良把所有属于远钧的东西,都收到箱子里,包括那些没用完的甜蜜Condom。好遗憾,没用完。是他买的太多?还是爱的次数太少?或,时间不够用?
  煮牛奶,培根煎蛋,在吐司上涂厚厚的花生酱,冕良吃的很痛快。失去爱情,绝不赔上心情和健康,这是他爱着的那个女孩儿教会他的,冕良会一个人好好吃饭,好好生活,今后,他都不会再让谁看见他的软弱无力。
  整理冰箱,将用保鲜膜保护着的蔬菜汤和通心粉倒去垃圾桶的时候,有那么一瞬眼花,他好像看到远钧站在冰箱那个位置,对他扬起秀巧的小巴,等他来与她吻别。
  “早点回来。”好像也只是几天之前,他这样叮嘱着她。
  言犹在,人已去,她竟再没回来。
  凌晨四点,吃饱睡足,干净清爽的冕良在书桌前拿出他的功课。
  哦,不,还有件事情没做。打开抽屉,冕良将那枚白金指环拿出来,套在自己的小指上,嗯?有点紧,再调整一下,正好了。还有钩子小姐留下的书签,冕良再看看那个神经法国女作家,扬言要将谁判终身孤寂的句子。很认真的,在书签背面写下,“我是个大好人。”
  写完,看一遍,冕良苦笑,真不伦不类,真寡廉鲜耻,真不知所谓,真苦,真累,也真爱。
  就是这样了,以后,他就是这样生活了。
  冕良对着课本祈祷,“只剩下我们了,请你们不要抛弃我。”他慎重而虔诚地,翻开课本~~
  第四十五章
  这是远钧离开的第一年,他与她相识的第三年。
  冕良的时间,是这样计量的。他不知道,远钧的时间,是怎样计算的。或者,还是与他以不同方式存在的吧。
  在时间的流逝里,冕良的世界变得出奇的安静。以前,冕良每次和远钧闹点什么事情出来,似乎谁谁都知道,调侃的调侃,打趣的打趣,现在,再无人在冕良面前,提起远钧这个名字。无论是母亲,师妹,徐医生,吴昊,乃至沈柏森或是骆韶青,或是隔壁的邻居,他的同学,朋友……
  在一个人的生命里,假如谁的名字成为一种禁忌,那就成为一种咒,让你心痛的咒。
  冕良觉得,现在的自己,是那个被咒束缚住的人。
  被诅咒了的冕良,一个人承担了洛杉矶那所房子的房租。他每天都很忙很忙,他也很庆幸,他有能力忙,并能很好的应付这种忙碌。偶尔,筋疲力尽,躺在床上,冕良会翻出《白雪皇后》的画本翻几页。他比以前懂点画了,因为选修了西方美学史,现在的他,知道这本画本的风格蛮合市场潮流,所以他会对安琪说,“喂,安琪,你知道有人为什么要用你去做广告吗?是个聪明主意呢。”
  曾经让冕良赖以维生的,钩子的剪报,就放在他床头的抽屉里。其实来到洛杉矶后,忙着和远钧热恋,都没空再看过。远钧走后,不敢再看,那是不能碰触的记忆。不看,就好像没得到过,也没失去过。可是在那些苦不成眠的夜里,他会无可救药的想起那几个字,“不留云彩,空余眉样。”一语成箴。曾经那样浓烈,热切的爱过,吻过,最后竟真的只是空余眉样。
  夜半,读书读很累很累的时候,冕良就去西好莱坞大道,在长椅上坐着休息一会儿,看着灯火灿烂的街头,从各个bar里吞吐进出着的各色漂亮,鲜艳的人群,满眼繁华,看在眼里却倍觉沧桑。白驹过隙,人来人往,想起当时纵使笑得再纵情,到头竟也只是那稍纵即逝的浮光掠影,意念中的坚如磐石,真的存在吗?而这样生活着的我们快乐吗?幸福吗?呃~~或者吧,没病痛,有追求,算幸福的。人做的最好的就是自己骗自己,冕良愿意认真做好这件事儿。
  再去Long Beach和Aquarium of the Pacific,冕良是一个人,碰触那些美丽的鱼,和孩子们一起惊呼欢笑,在海边的长椅上望着那片蓝的分不清海天的海。冕良无聊的发现,这个季节和上个季节看到的风景,居然有点不一样了。原来即使是同一片风景,在不同的季节观赏,会呈现不同的色彩。如同永恒的事物在时光的流逝里,往往会变化成我们无法预期的样子。
  象他和远钧,那么艰难辛苦的走在一起,最后却分开,依然没有牵着手,一起经历时间的变幻,她真的不会觉得可惜吗?不会怕爱情敌不过时间吗?浮生如斯,真寂寞。
  不是因为寂寞而想她,是因为想她而寂寞。
  有次在公园里看到一位男生向女生求婚,跪在地上,捧上钻戒,冕良会突发奇想,当时自己的求婚也这样来,会不会他和远钧现在就好好的在一起了?于是,深深的后悔。
  可是,活下去每天都会后悔吧?应该都有那种,悔到想要咬舌的日子,可即使这样,还是要活下去啊。于是,为了活得好一点,冕良喜欢在热闹的地方睡觉,比如电影院,球场,这样有安全感。他是绝对不会失魂落魄如幽灵样在夜色中游走的,也没什么,单纯怕死而已。
  那位肖似安琪的曾小姐,仍然时时出现在冕良的生活里。冕良一直没问,当初她何以会自由进出他的房间,而这位曾小姐也没问,为何她后来又不能自由进出他家的房间。她会给冕良发情深肉麻的短信,不过冕良看看就删掉。但当他就那么笑盈盈的出现时,冕良就无法Delete了。
  曾忆湄会用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让冕良不能拒绝她的很多要求。
  而面对着那样一张脸,她的某些要求,冕良也都无法拒绝。
  曾小姐完全知道冕良不拒绝她的原因,“是因为安琪是吗?我不介意,我就是想要你的人,你的心,不介意做替代品。”
  每次曾小姐跟她说这个话,冕良就会感慨,女人的逻辑,男人确实是永远不会懂的。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要求都答应,毕竟,他的学业已经足够他忙的了,他没那么多时间。但会陪她过过生日。曾忆湄在生日party上介绍冕良给朋友认识,“我的白马王子。”
  冕良推托曾小姐的好意,“骑白马的除了王子还有唐僧。”大家都笑起来,曾忆湄气得面色发白。
  事后冕良说,“我不会成为你男朋友的,你不要为我浪费时间。”
  “那你干嘛要理我?”曾忆湄喊。
  “我理你的原因其实你很清楚,因为你会来找我。”
  曾忆湄大哭,捶冕良,“我不管,你招惹了我,就要对我负责。”
  看曾忆湄哭,冕良会伤心,他为自己的存在会成为一种伤害而难过,也会想,曾经,远钧的心里,是不是也为这样无望的感情而泪雨滂沱?
  “那样的被人爱,我也想要。”她们都是这样爱着他的。
  冤孽,刻薄的书伟就这样论断。
  有那么一次,还是这个曾忆湄,花样百出,拎了一盒子缀满蕾丝的窗帘来找冕良。那天冕良难得有空教家明包饺子,家明书伟都在他那儿。曾忆湄也不管不顾,任性硬要给冕良换窗帘。还没等冕良开口拒绝,书伟在旁边凉凉一句,“那么恶心的东西哪个男生会用啊?晚上睡觉会做噩梦的。”
  曾忆湄岂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凶回去,“你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冕良看大势不妙,堵了曾忆湄的嘴把她送回家。
  “你也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新窗帘?”在车上,曾忆湄问。
  “不喜欢。“
  “不肯为我改变吗?”
  冕良认真的告诉她,“对不起,我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活这么大没为任何人改变过什么,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估计以后也不会。”
  那天冕良又把曾小姐弄哭了。
  冕良送完曾忆湄,回家继续教家明包饺子。
  书伟叹气,“冤孽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对她说不?”
  冕良的道理,“因为女人伟大,象我妈,就能一个人独力将我养育成人。所以我觉得男人应该照顾女人,为女人做很多事情。”
  家明赞同,“是的。”
  书伟又问,“可是韩先生你只能爱一个女人,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吧?”
  冕良的道理,“对女性的家人尽家人的责任,对女性的朋友尽朋友的义务。”
  家明赞同,“是的。”
  书伟又问,“你的责任界限有分清楚了吗?不会让人误会吗?”
  冕良的道理,“我分清楚了,但别人误会我也无能为力,再说,因为可能被误会就不尽责了吗?我妈不是这么教我的。”
  家明又赞同,“是的。”
  书伟因为没人支持,有点来气,“你妈有没有教你要对远钧尽责啊?”
  冕良脱口而出,“当她不要我了的时候,我对她来说就是废品一只,没有价值怎么尽责?”
  冕良说的太快,家明惯性答,“是的。”答完方觉这个问答危险,手里揉的面停下,拼命对书伟使颜色。
  书伟想来真被曾小姐的蕾丝窗帘恶心得忘乎所以,一把香葱剥的乱七八糟,还摇头晃脑的呼天抢地,“天啊,跟你们两个傻子聊天真没劲儿,我想远钧。”不甘心拉长声音,“我想远钧~~”
  砰,一只酱油瓶子从冕良手里滑到地上,应声而碎,随着破碎的声响,一屋子寂静。冕良镇定地笑笑,“哦,手上有油,不好意思。”
  家明拿扫把抹布帮忙收拾,叫书伟,“行了,快去再买瓶酱油回来。”
  冤孽!现在冕良都这样想了,冤孽!他所坚持的道理,可能就是一种冤孽。
  这年的冬天,冕良打算暂时从他的冤孽里逃离一时,和几个球疯同学一起。他们将去到瑞典北部北极圈以北193公里的Kiruna看极光,并且住在Torne河中建筑的冰旅馆里。这个计划早就在实行,他们很在就预定了冰旅馆的房间。
  需要厚点的冬衣,临行前置办行装,曾忆湄兴致勃勃带冕良去CK专卖店。
  冕良其实不懂时尚,但他认识这个Calvin Klein。他记得家乡飞雪迷离的广场,她对他说过,“我特别在CK专柜,歇斯底里买了最小Size的五件男装,穿在你眼前出现,想让你注意我,可惜你根本无视我的存在。”
  她可真傻,冕良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穿过什么衣服,怎么可能认得她穿的是什么?唉,女人的逻辑~~。不过,冕良现在记得那件外套的款式,他走到专卖店角落,拎起一件深绿,一件淡灰,一件杏白,加大码,他没很多钱,只能要三件,可惜没有深蓝色。
  付帐时候,曾忆湄,这个一心把冕良扮靓成时尚酷哥的女孩儿着急了,“那是老款,这边有新季的限量版,买那件黑夹克好不好?”
  “我喜欢这几件老款的。”冕良一向温柔的坚持。
  不过他干了件诡异的事情,他问专柜的那位先生,“曾经,有没有一位个子不高,眼睛大大,皮肤白净,英文说很好的中国女孩儿来买这种款外套?蓝色的,买了五件。”
  当然没有。
  可是冕良的诡异行为把曾忆湄给气跑了。她说再也不要理会冕良。
  看起来,也被曾忆湄小姐抛弃了,这倒不是很让人伤心的事情,她高兴就好。
  这年十二月,冕良和朋友们搭机到瑞典首都Stockholm,再乘火车到Kiruna,与旅馆联系后,有人用狗拉的雪撬带他们去旅馆。那真的完全是用冰做的旅馆,没有暖气。大厅的吊灯将冰墙冰柱照射的璀璨夺目,晶莹剔透。住宿的房间都不大,床也是冰的,上面铺着驯鹿皮。晚上就是在这样的床上睡觉,旅馆给提供全套特殊装备,保暖服,皮帽子,保温长靴和特殊睡袋。
  这座冰建筑的尽头就是大名鼎鼎的,曾二度被Newsweek周刊评为世界上最绝妙的酒吧。这里的吧台是冰雕的。吧椅也是,椅子上铺有驯鹿皮。所有的酒杯都用冰制造。当冰雪剔透的酒杯里调注入色彩鲜艳的各款鸡尾酒,相信没人抵得住这样的诱惑力,即使没有西出极圈无故人,也自可一杯一杯再一杯了。这样的酒和酒杯,让冕良想起某年某日某人,在滴水成冰的冬夜,递给他的那盒,说可以冻得人过瘾的冰激凌。冕良刻意隐藏住不想碰触的深切怀念,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冰酒吧,不知被谁动了手脚,象被戳破的水银包,滚动着晶莹的银色光彩,倾泻了满地。
  冕良对冰酒杯特别感兴趣,喝的时候凉丝丝,感觉嘴唇快沾上去了。
  象一种接吻,他和远钧的那种吻,在那些日子,莫名其妙,就是停不下来被吸住被沾住的吻。
  冰酒杯捧的时间长了,会融化,就凹下一块。这也象和远钧,吻的久了,就化了。
  而酒精在他体内引起的丝丝薄醉,更像回想起那些,可爱的,动心的,如同将嘴唇吻出芳醇的往事一样迷人。
  这样喝着酒,想一个人,在北极圈等极光,真是奇妙。冕良打量着酒吧,迷离灯火,将整座酒吧映照的像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他自己,也象流浪入某个梦境,不愿醒来。
  而梦有多远,心事,就有多长。
  “韩冕良,你今天酒兴很好?”冕良的球疯同学打趣他。
  冕良承认,“是。”他连心情都难得的好。
  似乎连蓄着两撇小胡子的酒保都感染到冕良的好心情,跟他搭讪,“我们这个小镇的人,每年都期待着这样一场盛会,等待着极光的来临。”他问冕良,“你会去看极光吗?”
  冕良又要了杯酒,说,“我就是来看极光的。”
  酒保就用那半通不通的英语,冕良也用他那拼拼凑凑,破到不行的日而曼语,聊上了。
  “在我们这里,人们都认为,极光是死去的,少女的灵魂在舞蹈。”酒保说,“她们会在这个季节,追随着白雪皇后的车辇,来到这里,唱歌,聚会,享受自由的快乐,她们的舞蹈和欢愉,就会变成天上闪耀的极光……”
  这是冕良听说到的,关于极光和白雪皇后最美丽的故事了。对了,白雪皇后的宫殿,不知道有没有这座冰旅馆这样好看,热闹。
  冕良和同学这次来之前有联络过,在这个季节,也在这里工作的,瑞典空间物理中心的前辈。前辈晚上带他们去看极光的时候,突然问冕良,“你没戴帽子吗?”
  “嗯。”冕良围围巾。他记得远钧穿这件衣服就撤了衣服的帽子搭的是围巾。
  球疯同学惊奇,“韩冕良你很另类诶,你知道外面多少度?零下35度哦,你以为哪里都是洛杉矶每天都是春天啊。”
  冕良醒悟,对啊,自己到底是干嘛?他只是来看极光的啊。都是骆远均害的,她带给她的忧伤,终成件侵入骨骸的事儿,让他铁不正常。
  还是空间物理中心的前辈给他找来个大皮帽子,戴上面罩,把他弄得象只熊一样以后,才带着他们开车去观测点。四野白雪茫茫,寒风凛冽夹着冰晶雪粒往脸上打来。天空中已隐约可见淡绿色的光束带,缓慢延伸,绿色逐渐浓重,在不长的时间里贯穿大片天空。
  将车子停在旅馆附近,爬上一个雪堆,架好三角架,装好相机和DV,天空的光束却逐渐变淡,几分钟后又消失的一干二净。带他们来的前辈说,“等等就会有,极光预报的时间还没到。”于是几个人回到车上喝了点热茶,吃点点心。过段时间,遥远的天边突然升起一个绿色的快速活动的光团,一群人疯了,立刻冲出去,用那种在球场练出的男高音狂呼,包括冕良,这次他呼唤的又主动又热烈,哇,那真的是梦想中的极光啊。
  绿色的光团飞速移动,并向周围剧烈舞动和蔓延,不断地改变形状,越来越亮,发出嗖嗖声,迅速布满大半个天空。就像吴昊曾经跟冕良讲过的那样,色彩缤纷,那样的灵性与沉博,波诡云异,似乎漫天盖地,任何图片与视频都抵不过这一刻的变化与震撼。巨大的光束里夹带着淡红,艳紫,明蓝,绚丽张扬,象条巨龙样无边的天空急速飞舞,这就是传说中,死去的少女的灵魂与白雪皇后的盛大派对吗?在这个夜里,精灵们的派对一直热闹的举行着,high到最高处,极光便出现在空中,演绎出魔幻的光影。
  冕良的嗓子都因欢呼而哑了,当极光退去,他仍呆呆望着星子闪烁的天空,突然开始相信,他不用再为安琪担忧,怕她孤独怕她哭了。很明显,她在他无法到达的世界,释放出他无法想象的精彩。
  重返阳光灿烂的LA,冕良再次翻开那本钩子的剪报,将他拍摄回来的,色彩最艳丽,最魔幻的那张极光相片,放在最后一页,他在相片背面写着,“想念远钧的天空,瑞典Kiruna。”
  这本剪报的内容其实挺杂的,有钩子的画,有冕良写给钩子无法送达的信,还有印着法国作家名言的书签,现在加上相片,哦,这么不纯粹,成何体统?不过冕良觉得很有意思,他的剪报,沉甸甸很大本,厚重,繁琐,记录了快乐和痛苦,象一场很棒的人生。
  这年洛杉矶,无雪的,阳光很好的圣诞那天,冕良买了一些书和纸笔之物,连同那本《白雪皇后》的画册,送去一家孤儿院。那么好看的童话故事,应该被更需要的人拥有。他在孤儿院,和一些孩子过了一个温馨的圣诞节
  在圣装饰的热热闹闹的雪松下,他给一个皮肤黑黑的小男孩儿讲《白雪皇后》的故事。小男孩儿天真的问冕良,“白雪皇后为什么要那么坏,带走加伊呢?”
  冕良告诉他,“白雪皇后不坏,她只是太寂寞,所以带走了加伊。加伊也觉得寂寞,就跟她去了。我们在寂寞的时候,会做一些我们自己不太能控制的事情,那不是坏。”
  “可是,假如格尔达不去找加伊,加伊会被冻死啊。”
  “加伊不会死,他会救自己的,好孩子不会让自己随便死掉。所以,假如格尔达没来找他,加伊也有脚,他会回去找格尔达。就像格尔达做的那样,走很远的路,克服很多的困难。”
  “哦,加伊走了,寂寞的白雪皇后怎么办呢?”
  “白雪皇后啊。”冕良笑了,“喏,她美丽又聪明,不会永远寂寞,一定会给自己找新的乐子。她应该会遇到住在极光里的精灵。”冕良在纸上,用彩笔画出极光的图样,带状的,冕状的,浪涌的,说,“每年最冷的冬季,最冷的地方,白雪皇后都会在那里的天空,和住在极光里的精灵开party。”
  “那天气热的时候,白雪皇后会融化吗?”
  “不会,她就藏在南极最冷的冰层下面避暑,睡觉,休息一下,总开party也很累的……”
  第四十六章
  远钧离开的第二年,她和他相识的第四年。
  冕良的时间是这样计算的,远钧的时间呢?
  这一年的冕良,他研究生的学分已经修了一半,通过口语考试TSE,取得TA的资格。他更忙了,所以就更关心自己。打越洋电话去吵徐建设,“医生啊,象我这样的学生应该补点什么维他命合适呢?”
  “干嘛不去问校医?”徐建设骂,“你更年期提前了吧?早上四点诶,你在做什么?”
  “我在实验室,”冕良恭维医生,“我觉得你比我们校医高明,也比校医更了解我。”
  徐建设气得在电话里送句他妈的过来,冕良没良心地笑。
  “最近有哪里有不舒服吗?”医生真的开始给开维他命了。然后医生告诉冕良,“大舅子,慈恩答应嫁我了。”
  冕良高兴得,语言障碍,“哇哇哇~~”他决定买价格不菲的各色香水数瓶,寄回去,让师妹做个香喷喷的新娘。
  当然,故乡故人,也不是人人都快乐。有次冕良和慈恩电话,恰巧简爱也在,冕良就先问简爱最近好不好,简爱说,“我还在等我的罗切斯特。”
  那一刻,不知为何,冕良鼻酸,红了眼眶。
  春天时候,消失了有段日子的曾忆湄带着新男友突然出现,她介绍男朋友给冕良认识,是个高大的篮球健将,身材漂亮的让人咋舌。三人在物理系楼下喝了杯咖啡,随便聊聊即各奔前程。冕良当然为曾小姐找到男朋友高兴,可人家的男朋友却为了冕良的存在而不开心,特别找冕良挑衅。
  篮球健将来火拼的时候,冕良就坐在球场边的草地上苦读,篮球健将一把揪起他,恨骂,“原来就是为了你,她才不肯跟我上床?”一拳掳过来,冕良还算机灵,躲过,都不明白这家伙发什么疯?还没等他问清楚,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远处打球的球疯们见外敌入侵,心情激动,终于找到人肉沙包了,把好好一篮球健将揍的鼻血狂飚,落花流水,勇猛的哦~~
  然后冕良翌日见揍人最狂的那位,文质彬彬,笑不露齿,给法律系女生背叶慈的诗,“到茵尼斯弗利岛,造座小茅屋在那里,枝条编墙糊上泥……”哗,就又文才风流回来了,那场打斗竟象做梦,着实让冕良目瞪口呆。
  事实上这件事情闹很久才结束。后来篮球健将特别带人来寻仇,依据奥林匹克精神,双方决定用一连五天的比赛来摆平。好狠~~。冕良要抽时间观战助威,还要读书考试,每天只能睡两个钟头。喊的太用力,嗓子哑了,人疲倦就会感冒,精神不济的他在球场上见到神采飞扬,前来为球疯们加油的曾忆湄,抗议,“小姐,你干的好事!”
  “这样不好吗?”曾忆湄很没节操的乐在其中,穿着火辣辣的热裤和紧身小背心,窈窕身材一览无遗,脚踩三寸高跟鞋也能跳起来,呐喊狂呼,分外卖力。
  倒是冕良的球疯同学很不理解冕良,“你那么拼要干什么啊?不会是想明年就拿到博士学位吧?为什么那么急?再读下去你要没命了。你不会寂寞吗?come,我们来游戏人生。”
  冕良没力游戏,他去看医生,医生说他体力透支,需要度假休息。
  他哪儿有空休息啊,真的是要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内修够他的博士学分。至于为什么?他想回家,就这样。
  “我不怕寂寞。”再有人问冕良会不会寂寞的时候,他回复。
  朋友们嗤之以鼻,“切~~别傻了,如果可以,谁愿意寂寞?”
  没有了男朋友,曾忆湄理所当然的空窗。今年的生日派对,她仍邀请冕良,对众人宣称,“韩冕良,我男朋友。”
  “她开玩笑的,我不是她男朋友。”冕良解释。
  曾小姐不爽,在派对后跟冕良表白,“我知道你现在爱她比爱我多,我不介意,因为我会让她尽早变成过去时。亲爱的你醒醒吧,你再给自己别的机会不好吗?给我次机会,让我们试试。”她抱住冕良,送上热吻。
  冕良避开她的唇,扶着她的胳膊让她站直,“这件事情不能比较,我爱不爱你,和别人没关系,我对你没那种感觉,你懂不懂?”
  曾小姐胡搅蛮缠,“你明明爱我的,我是安琪啊,你的安琪。”
  “你是曾忆湄,”冕良温柔提醒,“对我来说,你是曾忆湄,我的朋友曾忆湄。做自己不好吗?对了,我买了一只巧克力蛋糕放在你家厨房,祝你生日快乐。”
  曾忆湄定定瞅冕良半晌,忽地蹲下大哭,声泪俱下,“我讨厌你只送我没办法保存的生日蛋糕,我讨厌你用功读书,我讨厌你手指上的戒指,我讨厌你把我当朋友,我讨厌你讨厌你……”
  冕良有无力感,他怎么每年都非要在人家生日的时候把人弄哭?
  春去夏来,某日午后,冕良啃着面包在图书馆赶论文,家明和书伟齐齐晃进来。这两人身上不知从何处沾惹了海鲜和美酒的红尘烟火味儿,这让冕良特自卑,他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呆的都快没人味儿了。
  家明和书伟一左一右夹着冕良,用一种没办法形容的目光打量他。
  “什么事儿?”冕良惊疑?
  “中午,想请你吃好吃的来着,”家明语气遗憾,“你的手机呢?”
  冕良掏手机,“哦,没电了,忘记换电池板。”
  “我们起码给你打了二十通电话。”
  “赶论文嘛。”冕良好脾气,“就是顿饭,没吃到也不要紧。我们下次再聚聚。”
  家明摇头叹气,拍拍冕良的肩,“你忙吧,我们走了。”
  书伟走几步,不顾家明阻拦,似有不甘的回头跟冕良说,“远钧来公干,在这边都呆快一个星期了,今天才联络我们去吃饭。我们两个怕她还不愿意见你,偷偷给你电话,上了快二十趟厕所,结果你的手机竟敢没电?现在,我们刚从机场送完她飞机。”书伟顿了下,颓然道,“冕良,就这样错过了,不觉得可惜吗?麻烦你把你的电话整的顺一点好不好?气死,你们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各不相干,王不见王?”
  “谢谢,我知道了。”冕良在电脑里存好文档,收收课本起身。
  “你现在去机场有什么用?”家明误会,“人都飞了。”
  “我下午有课啊。”冕良笑,捂着鼻子,消遣那两只,“快去洗澡吧,一身怪味儿,中午吃什么了啊?”
  他被家明狠踹了一脚。
  TA韩冕良,下午带着温润明朗的笑容给学生们讲基础物理。冷门选修课,学生不多。
  冕良一开始说,“有的时候,我们即使生活在同一空间,相差不到百米的距离,受过同样的教育,但对这个世界和宇宙的认知却天差地远。我曾经给我女朋友讲过一个笑话,有次,一个学哲学的TA给工科生上课提到,为什么宇航员可以在月球上走路没飘起来,是因为宇航靴太重的关系……”
  她竟然这样来过,又这样离开,该怎样证明她如飓风样扫荡我思维的力量?微积分?微分方程?矢量分析?这堂课冕良讲得心神恍惚,不知所云。
  “用数学的思想方法去审视相关物理现象,研究相关物理问题,可使我们对物理问题认识更深刻。我很尊重的一位数学牛人曾说过一段话,我发现了神奇的证明,但把证明记录下来的空间却不够。我想,无论对数学还是对物理,乃至对人生对爱情,我们都需要那样的发现吧?”冕良瞅着黑板上他写出的密密麻麻的算式,有点失控的自言自语,“我也会有那样的瞬间吗?”
  下课钟声响起,冕良收教案,同学都很安静的望着他,满面迷惘。哦,真糟糕,看起来这课讲砸了。反正对他们来说是不重要的选修课,应该没关系吧?
  不过,冕良之后用相机拍了张好莱坞大道璀璨的夜景,夹在钩子的剪报里。他在相片后面写,“我讲了一堂谁都没听懂的课,以此证明你在这个城市来了又去。想念远钧的夜晚,LA。”
  入冬时候,很意外的见到了沈柏森,他来洛城谈个大代理,顺便看望冕良。许久不见,冕良惊见沈柏森老了,鬓发渐呈灰白,不复当日模样。冕良特别挪时间陪沈柏森逛了大半天,沈柏森脚抽筋,冕良找个露天咖啡座,让沈柏森坐下休息,给他按摩双腿,笑言,“您该补钙了。怎么样,好点了吗?”
  沈柏森挺满意,“好多了。唉,年纪大了真麻烦。”
  冕良安慰,“您可不老。”
  沈柏森笑笑,忽道,“要是安逸还活着,不知道是不是会象你一样,给我捶腿。”
  冕良卖力按摩,“我想他会因为按摩技术没我好,而让我代劳吧。”
  “人生很奇怪,”沈柏森很享受的靠在椅子上,品着咖啡,象所有的老人一样,思维漫无边际,“想不到,结果竟是这样。”停了会儿,说,“你知道吗?安逸喜欢过远钧。当年为了我绑架她天天和我吵。后来远钧失踪,他曾到处找她。可他也挺孬种的,知道远钧找到了,又屁都不敢放一个。后来远钧很快被送出国读书,他失落了好长段时间,时间慢慢过去,那段青涩的感情,也就无疾而终了。”
  “还怪我吗?伯父?”因为提起安逸,冕良仍有内疚。
  “我女儿会怪你吗?”沈柏森问
  冕良摇头,“安琪很爱我。”
  “嗯,那就是了,我很喜欢你,冕良。”沈柏森的目光沉厚而慈和,“人老了,睡眠越来越少,早上醒来等着天亮的时候,我常常会胡思乱想,如果我的女儿和儿子还活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你会和安琪在一起快乐的生活吗?安逸会娶远钧吗?你们会生几个孩子?”
  “我曾经和安琪设想过,”冕良认真地说,“如果可以,想要三个。”
  “三个哦。”沈柏森脸上憧憬的神情,让冕良鼻酸,他没机会再有嫡亲的孙儿了~~
  “想不到,我们可以这样聊起安逸和安琪。以前,这是我们都不敢提及的话题。”沈柏森和冕良聊了一会儿,心情好似不错,感慨,“这也是一种自由吗?”
  透明的风轻轻拂面而来,冕良说,“是的,这是一种自由,很珍贵的自由。”
  冕良知道是谁让他重新面对了安逸的名字。是那个长了獠牙的女孩儿,一遍遍无赖的跟他嘀咕,我是你嫂子~~。她帮他面对了安逸,却没办法再同他一起面对安琪。是因为冕良没给予她力量让她去面对?还是天下第一的她,这次临阵逃脱?
  “你平时去不去青云公司的网站上看看?”一阵舒适的静默之后,沈柏森闲闲问。
  冕良有点尴尬,“我没上去过,没那么多时间。”
  “嗯,有空去看看。”沈柏森站起来活动活动双腿,“啊,舒服多了。冕良,我想我们注定会成为一家人吧。”
  送走沈柏森,冕良确有抽空去“青云物流”的网站浏览了一下。不知道沈柏森是想让他看什么?“青云物流”今年的业绩?还是让他看又添的那只车队?冕良在上面查来查去,觉得青云的发展确实越来越好了。就写了封电邮给骆董,说很高兴她的事业越来越大,敬佩她的能干和智慧。
  继续埋头读书,直至这年最后一日。如往年一样,冕良空出今晚的时间,给国内的亲朋打电话写邮件,道声元旦快乐。然后他再次上去“青云”的网站,特别在那里的留言板上留话,祝青云的前同事们新年发大财。本想随便看看就下的,不知怎的,又想起沈柏森让他上来看看的表情,就觉得,那老狐狸按理说,不是那种让他上网去查阅青云公司业绩报告的人啊。很后知后觉的,冕良开始反省,之前写给骆韶青的那封邮件好像很扯淡。
  于是冕良不得不继续对着网页再查一遍,企业文化那项里,有个小版块,叫晚报,那里应该收集了所有有关青云公司在晚报上的报道吧?好像也不对。不知为什么,冕良对着晚报那两个字,心脏开始擂鼓样的跳。
  晚报,就是晚报,刷的超级清晰的大张报纸,只刷晚报消闲版的部分。话说放在企业文化这项分类里,端的是让人不能理解,不过冕良倒明了其原因——钩子的漫画,重新连载了。每星期两次,整整一年份。该如何感谢,那个和他一样,爱着钩子的漫画的骆韶青?
  钩子这次的专栏主题,叫时光的印记。冕良记得这几个字,曾经有幅画,没有内容,泼着各种色块,就是用这几个字做标题。她说过,时光的印记,稍纵即逝。如今她把那些稍纵即逝的美丽,变成一幅幅画作。
  “是因为,曾经住过的那个地方要拆迁了,用这个专栏,纪念生命中一段特别的日子。”钩子这样说。
  她有幅画,叫初相遇,画的是冬天的街头,积雪未化,一个男孩儿将身边女孩儿的手揣在衣兜里,为她取暖。路边一辆车里,另一个女孩儿静静的望着那一瞬的旖旎。
  那是陷落在时间的洪荒里的,安琪,冕良,远钧。
  她画了韩大婶的面档。硬要和冕良换鞋带的远钧,一脚撑在凳子上打电话,冕良替她系好了那只鞋带。这家伙,原来她知道。那是诱拐韩冕良的第一步吧?
  她画了会开花的水管。那是冕良家院子的角落,水管上茑萝蜿蜒,茂盛蓬勃,怒放着星星样的花朵。总是拧不紧的水龙头缓缓滴着水,水池里是冕良惯用来洗脸的搪瓷盆……
  她画了墙上的耳朵。就是远钧院子里,靠墙安置的石桌石凳。钩子给那画儿起名叫倾听,冕良却觉得那应该叫暗恋,或者是期待?
  她画了游荡在夜半的长街上,开着车的冕良,和睡在一旁的远钧。那是某夜的他为了让她睡的安稳,开了一夜的车。钩子说那是体贴,冕良觉得那已经是爱情。
  有画清晨的小巷,追打玩闹的两人,几乎能感受到那个清晨的风有多清凉多透明。
  还有她那间刚刚筹备的小公司,半夜检查着灯泡的她们,冕良捏着只手电筒,站在高凳上,对着下面的远钧笑的无奈又开心。
  她在冕良家的客厅,误打误撞被他搂在怀中,她给了他清浅的一吻。
  在她的办公室,争吵的两人。那是一场多另类的办公室恋情。
  她打过他头顶的蟑螂,他吃过她咬过一口的桃子……
  最让冕良痛心疾首的是那幅图画。
  头发胡子乱成一团的韩冕良,救了一个差点被摩托撞到,穿着深蓝棉布外套的女孩儿,地上有散落异地的摄影器材,旁边有惊惶的人群。
  钩子给着幅画长长的旁白,“爱上那个时时象处在一种梦游状态的男人,是因为他虽然活得那么绝望,仍对这个世界有着本能的关心。谢谢他救了我,并教会我怎么去感受,怎么去爱。他是个让我觉得温暖的人。”
  冕良记忆里一直逃避着不愿想起,最狼狈不堪,被封闭的一段岁月,被这副画打开了闸门。
  他此时方记起,在某个下午,因为安琪的离开,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如行尸走肉的他,放学回家,路过巷口,看到摄影机在,想躲避,恰巧一辆摩托飞驰而过,堪堪就要撞向对着他发怔的远钧,他奋不顾身扑过去把她撞开,跌倒的他肘弯擦伤,远钧想送他去医院,他不说话,沉默着走开。
  这个女孩儿,骆远均,冕良一直不认得她,即使她一次次出现在他面前,
  “韩冕良,放学了?”
  “韩冕良,吃苹果。”
  “韩冕良,你的鞋带散开了。”
  “韩冕良,你要考试了吧?”
  “韩冕良,你看不看电影?”
  那时候,冕良的街坊邻居不主动招呼冕良,和他说话。“那孩子变得很奇怪,”邻居们都这么说,“废了。”
  可却有个叫骆远均的人,从没放弃跟他说话,一次次面对他的冷漠和忽视。那时候,大概只有母亲和远钧,才相信,象垃圾样的他是个活人吧?冕良想起在面摊,每次见到远钧,妈妈都向他介绍一次,“冕良,招呼骆小姐,她住我们家隔壁,叫骆远均……”
  冕良机械的切菜,固执的不理会母亲和远钧失落的眼神。
  即使是坚强的她也会恐惧吧?曾经亲眼目睹他曾经怎样的荒废过人生,随便挥霍时间。是因为这样,所以,她什么都能忍受,就是无法面对安琪是吗?
  将一帧帧画作另存,打印。为了这些画,冕良流了一夜的泪。
  第四十七章
  这是远钧离开的第三年,她和他相识的第六年。
  冕良的时间,被他调整过了,不知道远钧那边是不是和他一样的呢?
  新年第一天,一夜没睡的冕良,红着眼珠扮成兔子的亲戚去找家明和书伟。他们一定知道远钧的新手机号码,并很乐意告知的他吧?
  家明和书伟在一家PUB享受人生。见冕良出现,双双瞪大眼睛,“今天你怎么肯出来了?放弃上进心想堕落一回?”
  冕良心事重重,不理两人的调侃,点了杯冰水闷闷的意欲倾诉,开场白,“我没睡好。”
  “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好不好?”书伟打断他,“只有对自己人生不负责的男人,才会消极到在月圆之夜无所事事,”他送一小只Condom给冕良,“或者,要我帮你介绍男朋友?”
  冕良没接那只Condom,无奈地用修长的手指搓额角。败给他!他只是想要一个电话号码而已,没人看出来吗?
  确实没人看出来。一向温良细心的家明象教训调皮儿子那样拿手打书伟的头,跟冕良道歉,“别介意。”
  “没关系。”冕良笑,满怀期待看着家明,想说把远钧的电话给我。又路过一只相熟的球疯,揶揄冕良,“你干嘛笑成那样?恋爱了?春天提前了?更年期早到了?”
  冕良开始恨这群游戏人生的家伙。
  “跟你说件事儿,冕良。昨天我们给远钧打电话,聊了会儿,”家明象是个在泄密的间谍,“远钧有男朋友了,她在和一个高干子弟交往,相处的非常好,可能会结婚。人家对方的爹是军区什么部的~~”家明困难的挠头,“想不起来了,听说背景非常厉害。”
  冕良握着冰水杯子,浑身细胞暂停分裂。“曾经住过的那个地方要拆迁了,用这个专栏,纪念生命中一段特别的日子。”原来,只是为了纪念啊?果然,很多事情,都敌不过时间。
  “你到底怎样啊?要男的要女的?”书伟还那么没正经,半真半假戏弄他。
  冕良摇头拒绝,浅浅笑,他的细胞现在恢复正常。哦,想太多了,被画出来的时光的印记,只是清理一些回忆吧?回忆就是回忆,有时候,我们的回忆显得多不可靠,对现实的人生,并不能构成真正的影响。
  “我走了,你们玩的开心点。”冕良喝干冰水,告辞。
  “干嘛就走?”家明关心他,“多聊会儿吧。”
  “让他回去陪达摩面壁。”书伟又刻薄上了。
  冕良故意气他,点他死穴,“矮子。”
  一句捅到痛处,书伟拿薯片丢他,对着他背影咆哮,“让你孤独终老。”
  高斯说:原本一个细微的改变本无法改变结果,但细微的差别积累到一定程度,将会是巨大的改变。
  她变了是吗?不知不觉中。已经忘记了我是吗?慢慢的,当光阴逝去。
  现在的她,会需要他的电话吗?她真的做到了,在梦里,手段高超的把他杀了是吗?,从那时起,他对她就没有意义了吧。
  生活继续。春节,和联谊会的朋友们一起弄年夜饭,合力做蒸饺。家明这厨艺进步超慢的家伙,不抹油就将饺子上笼蒸,蒸出一笼破皮的饺子。冕良不说家明人拙,倒埋怨饺子,“非见油才不破皮,煮的时候不好好的吗?歧视蒸笼,势利眼。”
  书伟盯了冕良好一会儿,咬着筷头喃喃自语,“好可怕,鬼附身。”
  这一年,冕良读书更勤奋,打球健身的活动也都疏于参加,连去食堂吃饭都嫌浪费时间,常常是面包汉堡果腹,补充点水果牛奶,然后吞一堆徐医生远隔大洋建议他服用的维他命。忙得太狠,以至于曾小姐今年再来请他参加生日会的时候,冕良为难,“第一,我不想又把你弄哭,二来我没时间。不如我们出去逛逛,你选件礼物我送你好不好?”
  曾忆湄指指冕良小指上的白金指环,“我要这个。”
  冕良苦笑,“小姐,你明知道这个不行。”
  “那好,我要一个承诺做我的生日礼物,”曾忆湄真的很难搞,“我要你答应我,拿到学位后不许回国。
  “不可能,我不回国留在这儿干嘛?”
  曾忆湄爆炸,“我生日诶,不过是想要一份让我好过的生日礼物,这样你都不答应?我又不是让你娶我,你用得着谨慎成这样吗?说谎骗骗我都不可以?”
  “我每次骗人的后果都不好,”冕良心力交瘁,“对不起,换别的好吗?”
  “不换!就这两个,你二选一。”
  冕良沉吟半晌,“总想着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是不会快乐的。”
  “少给我摆大道理,”曾忆湄带着股破釜沉舟的表情,“我们半斤八两,你不一样在等你不可能等到的人?你敢说你快乐吗?韩冕良,我不管,你招惹了我,劫持了我的心,现在你得给我负责。要么给我戒指,要么给我留下!”
  “对不起,我做不到。”冕良拒绝。
  曾忆湄又要哭了,“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她夺过冕良手里的手机,查他的短信。
  冕良困惑,“喂,你这样很不礼貌,你要做什么?”
  曾忆湄查完短信查留言,泪珠儿扑簌簌往下掉。
  冕良恍然,她在看他有没有留下她写给他的短信和留言做纪念。这个~~冕良汗颜,他没有,他手机里存下的,都是远钧的痕迹。
  远钧说在超市等她送钱去救,忘了带银包。远钧说在电视台等他开车去接,再一起去海滩看夕阳……手机容量不大,只能存一份关于爱情的记忆。
  “我会要你后悔,韩冕良,”曾忆湄找不到自己想要的证明,发誓,咬牙切齿,“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曾忆湄让冕良后悔的方式是,她服用了过量安眠药,被送去医院急救。冕良接到她哥哥的通知,从实验室赶到医院。
  曾小姐没什么危险,冕良赶到时她已经很清醒了。曾哥哥见到冕良,气得在病房内发飙要揍他,“一个女人有多少三年?你为什么要拖住她三年?今天是她生日,你这个混蛋。”
  “是我想拖住他,其实他一直不要我。”病床上面色苍白曾忆湄为冕良辩解,要求家人,“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讨厌我了吧?”曾小姐一开口就说,“我知道你一定讨厌我了。”
  “嗯,讨厌了。”冕良很冷静,也非常直白,“我还蛮讨厌不珍惜生命的人。”
  “幸亏我没死成。”曾忆湄也很直白,“我本来想双料的,要割脉的时候,突然想起,万一你不是象想念安琪那样想着我,而是恨我,我不是太亏了吗?再说万一你没后悔一辈子,我不是更亏吗?就去找我爸妈求救。
  冕良夸赞,“嗯,很聪明,成熟懂事的做法。”唉~~女人心,谁能读懂?“来,送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冕良递上包裹。
  “是什么?”
  “我想你好像也不缺什么,就送你本催眠的书吧。”冕良打开包装,拿出本《时间简史》。
  曾忆湄奇怪,“为什么送这本书?这不是你们学物理的人才会看的东西吗?”
  冕良耸耸肩,摊手,“不是,我看不太懂,我老板Rhoads先生也看不懂。不过他告诉我,他妈妈跟他说都看懂了。呃~~,”冕良挺不好意思的解释,“我送你这本书不是觉得你会喜欢,是想,把不喜欢的书拿来催眠,效果真的非常好。”
  曾忆湄笑,再笑,“怎么这么奇怪,明知道人家不喜欢,还送来,硬说可以催眠?”她拍拍书的封面,没来由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哽咽,“真是韩冕良会送的礼物。”
  真没办法,到底,又让她哭着过生日。冕良只好递面巾纸给曾忆湄,“别哭了好吗?对身体不好。”
  曾忆湄呜咽,“她哭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哄她的吗?”
  “谁?“
  “骆远均,”曾忆湄醋劲儿大着呢,“骆远均哭的时候,你也这么冷冰冰跟她说话的吗?”
  冕良深思,道,“印象里,她没哭过,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都没为你哭过的人,你爱她什么?”曾忆湄不无幽怨。
  冕良安静的说,“可能,就是因为她不哭吧。”
  “就因为她不哭,你才会为她做那么多事情吗?”
  冕良的眼里悄悄浮起萧索的云,“不,其实,我什么都没为她做过,”
  曾忆湄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静默片刻后,突然说,“我见过她,不哭的骆远均。我靠在你的床头,等她回家。握着熟睡中的,你的手,对她微笑。我等着她来发我脾气,我就可以编造一个,我和你的,爱得惊天动地的故事给她听。谁知她先是象受惊似的望着我,只一会儿功夫,就恢复镇定,跟我说,对不起,走错房间了,直接退出。她退出的轻易又彻底,我除了惊讶,还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冕良,”曾忆湄困惑,“她对你,连争取的意思都没有。你求她,她不回来,你等她,她不出现,她到底为你做过什么?”
  “她做的,就是让现在的我,以现在的状态活着,这对我就够了。”冕良微笑,很温柔很温柔。“而且,我不是在等她,是想去找她,不过,困难了一点。她的事儿,从来都不容易。”
  “我嫉妒,”曾忆湄的双眼,又被逐渐涌上的泪光盈满,“气死我了,我不会让你顺利找到她的,反正她见我就跑,”曾忆湄任性,“我下次不会只是坐在床头那么含蓄了。”
  冕良笑出声,曲起的食指关节轻轻敲曾忆湄的太阳穴,“别闹了,我不是每次都会喝醉,而且,我也改掉了进屋会不小心,忘记把钥匙从钥孔上拔下来的习惯。你认识再多的锁匠也没用啊?”
  曾忆湄张口结舌,“你,你,都知道?”
  “不难猜。”冕良淡淡说。
  “为什么不怪我?”曾忆湄的泪水夺眶而出。
  哦,这个女生可真爱哭。冕良主动拥抱她,“我女朋友教我的,对罚站的孩子,请给予他们一个拥抱。”
  “我不甘心,”曾忆湄揪着冕良的衣襟泣不成声,“我真不甘心。我知道我不应该给你再增加负担了,但我还是舍不得放弃你。冕良,你要是敢回国,我一定跟着回去。”
  “你的人生有什么决定,我管不着,”冕良扶曾忆湄在病床上坐好。想是习惯了做老师,还给人家科普,“不过你要是想去中国发展,我觉得还挺合适的。听说这些年国内变化很大,日新月异,那里应该很需要你这种对时尚有独到见解的专业人士。你没去过中国吧?虽说那是发展中国家,但在我眼里,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地大物博……”
  “在人家生日那天,把人家害得去自杀,最后送上一本催眠用的书,并给人家开科普讲座。”家明半夜给前来敲门找食物吃的冕良煮面,声音压低低的,怕吵醒睡着的书伟,调侃,“这种事儿大概只有韩冕良才做的出来吧?”
  冕良先是笑,吃几口面,面色逐渐阴暗。放下筷子,无助的手蒙住脸,“幸亏她没事,经历死亡的感觉很难熬。好想我妈啊,现在能抱抱她多好,快撑不下去了。”
  家明叹口气,“我给你抱抱好不好?牺牲一下,装回你妈。”
  冕良伸长胳膊,表情迷惘的和家明拥抱,“谢谢你。要是书伟看见,会不会揍我?”
  “我家书伟一般不干揍人那么累的活儿。”家明说,“他都给人下毒,省事儿多了。”
  “这么狠?我们悄悄的不吵醒他。唉,我妈不用古龙水。”冕良居然嫌家明。
  家明宽厚的拍拍他的背,“我也没养过儿子。”
  冕良给妈妈电话,“你一个人搬家可以吗?”
  “可以可以。”韩大婶在电话那头喊,“你放心,旧邻居大部分还是住一起的,很方便呢。妈妈一个人能行,你别惦着家里,安心念书就是了。”
  “不要太累着自己了啊妈,不方便整理的东西不要逞强,等我回去弄,差不多还有半年多点,很快就过去的。”冕良在电话里殷殷叮咛,“妈你听我话哦。”
  冕良自己将时间限定在半年~~多点,他好像要提速才行。
  一个秋日下午,冕良在实验室忙得心无旁骛。Cluster星座计划,宗旨揭开地球极光之迷,这是一项中美合作案,老Rhoads的几个学生里,他只带冕良加入这个计划。冕良的生活内容,从和这个Cluster接轨以后,就只剩Cluster!
  “你的人生出了什么状况?只有试验会不会太无趣了?”冕良的老板Rhoads,盯着忙碌的爱徒研究了五分钟后,喝着咖啡发问,“好几天了,你从上次进来就再没出去过。”
  冕良太过专注,没听见。
  老Rhoads扬着喉咙叫,“韩,我在问你问题,你的人生如果只有试验会不会太无趣?”
  冕良醒悟,眨眨干涩的眼睛,很没重点的答,“不会,我的人生不是只有试验啊。还有~~汉堡,面包,胡萝卜,鸡蛋,咖啡。”冕良继续查资料,大大叹息,“哦,太多太多了。”
  “他是在喷发的火山吗,真有干劲。”老Rhoads自言自语。硬打扰爱徒,“韩,过来谈谈。”
  冕良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活儿,过去老板面前坐好,规规矩矩的。
  “拿到学位后有什么打算?”老Rhoads问。
  冕良自然而然,“回家啊。”
  “嗯,要不要留下来?”老Rhoads再问。
  冕良倏然想起,吴昊曾经的叮咛,“如果有人让你留下呢?”原来真的会遇到这种情况啊?
  冕良纯粹想作个试验,印证吴昊的预知能力,慢悠悠反问老板,“我留下了,会给我一条真实的破冰船吗?”
  老Rhoads纠结,“你现在就要一条真实的破冰船?这个有点困难。毕竟你还年轻,经验也没有很丰富,没人会现在就把整个极地研究的部分给你负责。不过我喜欢你的野心。”老Rhoads对冕良挤挤眼睛。“你愿意留下来的话我们……”
  “NO,我要回家。”冕良认真的说。
  “为什么?在这里不是有更好的研究条件吗?”
  冕良固执,“可这里没我妈煮的面。”
  “是想家啊,可以把家人接来。”
  冕良摇头,“不行,一大家子人呢。再说还有我喜欢的那些邻居啊,房子啊,朋友啊,巷口卖的炸漫头片啊,又不能全搬过来,我还是回去更方便些。”冕良灌完一杯咖啡发现自己其实不是想要咖啡,他很渴,找来瓶水,慢慢喝。
  老Rhoads手指抚着下巴,迷惑,他还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理由拒绝。研究冕良,“你是个恋家的男人?”
  “我是,”冕良腼腆,“比较没用,觉得在家里比在哪儿都好。”
  老Rhoads开他玩笑,“一定有很多女孩儿爱恋家的你。”
  “哪儿有,”冕良握着水瓶有一霎茫然,想起在他面前依依辞世的安琪,想起在广场上伤心欲绝的远钧,还有因为得不到他的回应去闹自杀的曾忆湄,就懒散地说,“爱我不好。”
  “嗯?为什么?”老Rhoads好奇死了,他可是时时以这个话语不多,却能干努力,温润平和的学生为荣的,“爱你哪里不好?”
  “死的死,伤的伤。”冕良意简言骇。
  老Rhoads骇笑,“是打越战吗?还死的死,伤的伤?”
  “就是都没好结果。”冕良自嘲,“我就像是不被实验室欢迎的伟大理论物理学家pauli,走到哪里,哪里的仪器就失灵。我想我已经失去带给谁幸福感的能力了吧?”冕良喝完一瓶水,“我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幸亏实验室还欢迎我,”他搓搓手,吸气,“好了,开动。”
  老板Rhoads又盯了冕良几分钟,喃喃自语,“本来想跟你说,不留下不给你过答辩的,还是算了。”喊冕良,“韩,那不是你的错。”
  “什么,去吃饭?”冕良没听清楚?回老板,“不要了,去餐厅好麻烦,你去吧,要我找人陪你吗?”
  冕良的答辩,老板Rhoads给了他很好的分数。原因?他的出色弟子会找人陪他吃饭。
  冕良开始整理行装了,珍惜而虔诚地,装订这一年来打印下来的,钩子的画作。
  她画过穿着礼服在绽放的烟花下舞蹈的男女,也画过在海边的露天派对下舞蹈的情人。
  她画过在洒满阳光的厨房里紧紧拥吻的冕良和远钧。
  钩子说,“人们无声的爱着,所以相爱的人嘴里才会发出无声的叹息。”
  冕良写,“还会无声的炸出蘑菇云。”
  “每每看到与他一样穿大格子衬衫的人,都会想起他。”
  这画里画着在街头蓦然转身,对着人流茫然失措的长发女生。
  冕良:我也总把街头穿白衬衫的女生当成是你。
  行进的公车上,依偎着的远钧和冕良。
  钩子说,“习惯坐车的时候,靠在他肩膀上小睡,很安心。但是现在不行,因为身边已经没有人。习惯坐车的时候,有人搂着我的肩膀摩擦着我的手指,也许现在经历这一切的是别的人。”
  冕良:没有,没有别的人。你呢?
  画了一个焦虑的,打电话的冕良。
  钩子说,“以前有一次出去玩没带手机,结果他打了六个来找我。从此去哪儿都会带着手机,害怕接不到电话,只是,现在手机再也不会显示他的号码……”
  冕良:热恋中的你,还会需要我的电话吗?
  连绿箭口香糖,都能画上去。
  因为一个人,爱上了这种口香糖。
  冕良:因为你,我开始喝红茶。
  还有画一早穿着睡衣刷牙的女孩儿。
  钩子说,刷牙刷两遍,一遍清水,一遍有牙膏,他就是那样。
  冕良:我开始用乳液,那种黏乎乎娘们到不得了的东西,你就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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