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回纹针
作者:钫铮
第一章
住隔壁的骆小姐
“战争总会结束的,尤查斯完整无缺的回到底特律老家,娶了别的姑娘。而那时,沙丽也和别人结婚离开了那个沟切斯特小镇。很多事情都会在时间的流逝里,变成我们不能预料的样子。”
好可惜,分开了啊,那些曾经深爱过的日子,该怎么收藏呢?韩冕良坐在房檐下竹椅子上,看着晚报上的漫画连载,不着边际的想。
这是一个安静的冬日清晨,深邃微白天空散布着几颗失光的星星,四周还是片朦胧的薄明。空气很清,也很冷。韩家的冕良似乎不怕冷,单穿着件妈妈手织的黑色厚毛衣,端着杯热牛奶,就着热馒头,边吃边看报纸。食物袅袅散发的热气,在冷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蒸腾,裹在这团雾气里的冕良,黑衣黑裤,安静如某幅抽象画里的剪影,又如某阙宋词般隽永流丽。他是个秀气的,有双明亮黑眸的年轻人,眉毛浓长,牙齿很白。想他若肯把自己的头发打理的时髦些,胡子刮刮干净,多笑笑,也是个会勾引到姑娘们心头如鹿撞的漂亮家伙。可看着他,常那么安安静静,恍惚忧郁的模样,又会觉得,他这样也很好。
不过韩妈妈总是说,“冕良啊,你该多笑笑。”
母亲这样说的时候,冕良就听话的笑一下,机械,勉强。
韩妈妈叹口气,“你还是就这样吧。”
冕良对这样的自己也很无奈。他爱的那个女孩儿走了,把他的灵魂也带走了,他暂时忘记该怎么笑。或者,有一天,会把笑容找回来的吧。
“很多事情,都会在时间的流逝里,变成我们不能预料的样子。”冕良对着晚报连载漫画里的那句旁白沉吟良久后,找把剪刀,把漫画剪下来,贴在大大的空白笔记本里。想好好保存这个故事,至于为什么?可能是想知道结果吧,战乱中分开的情人,还会再遇见吗?
哦,还得找之前的连载收藏,冕良到厨房翻妈妈拿来盖大白菜的旧报纸。
“二战期间的沟切斯特小镇,十九岁的英国战争部书记沙丽,到二十一岁的美国中士尤查斯的办公室找一枚回纹针,那是她和他初次相遇,彼此一见钟情。”
“那是战争年代,尤查斯即将去法国前线,他深怕在那里杯打断腿,就那么一言不发,离开了他爱着的沙丽姑娘。”
好,剪下来。包括作者最早的一幅画。
画的是交通部门的会议,领导指着幻灯片上,样子象中国结的新路标解释,“这个是有点复杂,但好处很多,起码外敌入侵,会让他们找不到路……”
冕良是坐在放学回家的公车上看到这画的,当时没撑住,扑哧笑出声。笑完自己还奇怪,居然能笑了?这张也存了吧。想不到,韩冕良也做起剪报?!冕良留意到画者的名字,叫钩子~~这年月画家的名字是可劲儿往怪里整啊。
吃完早餐,冕良去家里专营早市的面摊帮忙。韩家的经济来源,全赖这家面档和冕良打零工赚的钱维持。韩父早逝,这个家只得冕良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天气真是冷,围在小摊子四周挡风的塑料布被过路的冷风吹得呼啦拉乱响。早上孩子们上学时间,生意正热闹,冕良放下书包直接去装满碗碟的大水盆那里,打算帮忙洗碗。韩妈妈叫他,“去把这碗面端给住我们隔壁的骆小姐,昨天还帮妈妈修煤气灶呢,跟人说谢谢。”
隔壁的骆小姐?是哪个?冕良没什么印象,目光在大大小小的客人里搜寻,短发,穿深蓝棉布外套,戴着眼镜,独据一桌,正用功看一叠资料的那个。
冕良端面过去,骆小姐瞄他一眼,礼貌称谢,往面里加醋,泼浓浓的辣油。
冕良谨记母命,要跟人家道谢,欲走的脚步停下,搓搓手,腼腆道,“谢谢你照顾我妈。”
骆小姐愣住,抬眼看他,那表情好像在说,今天你怎么了?
咦,干嘛这样子?我不就是不爱说话吗?冕良尴尬,只好再说一遍,“谢谢你照顾我妈。”
“不客气,举手之劳。”骆小姐笑。
很矜持含蓄令人舒服的笑容,那碗面蒸腾的热气雾湿了她的眼镜片,冕良看不清她的眼神。嗯,这位小姐应该是个斯文人。
回去厨房卖力洗碗,冕良忙出一头汗。
“可不可以把那本画册借我?”骆小姐捧着只粗瓷大碗,不知何时从饭桌那儿移到冕良跟前。因为出现的太突兀,惊得冕良把只抹了洗洁精的碗滑到水盆里去。骆小姐倒是安然自在,很不文雅的顺着碗边吸溜着面汤,跟冕良商量,“就是你那本安徒生童话《白雪皇后》的画册,画工我喜欢。”想是察觉到冕良的满腹疑虑,骆小姐解释,“我前两天帮韩大婶拎米回去,在你家茶几上看到的,上次就想借来着,不过韩大婶说那是你的宝贝,说要你同意才可以。你看能不能借我?我工作上需要。喏,要不租行吗?租金你开,放心啦,我保证不给你弄坏。”
冕良问,“你的工作是?”
“广告,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事。这次要设计的是冰箱广告,想很久想不出来,你那本画册激发我的创作灵感。喂,我说了半天,你是借还是租啊?要不要我立字据?”
《白雪皇后》和冰箱广告?冕良打个大喷嚏。按理说这位小姐帮妈妈不少忙,他不该那么小器的,可是他实在想不出童话能和冰箱做怎样的结合,不放心啊。打定主意,“对不起骆小姐,要不去书店找找吧,书店里不是有很多画册吗?你喜欢哪儿本说一声,我买来送你。”
骆小姐摘下眼镜,一双眼圆转清明,凑近冕良,大剌剌苦口婆心状,“弟弟你知道不知道你那本画册年纪有多大了?绝版的诶,如果书店能买得到姐姐我何苦跟你借呢?不过几个钟头而已嘛,就算你把那书当老婆,我借你老婆几个钟头,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是不是?你要不要紧张到这个份儿上?”
冕良小心翼翼挪点位置出来,他可不想被这个“姐姐”的口水淹死,她看上去明明没他大好不好?再说这哪儿是借书?根本是逼债嘛。心里有点动摇,可是想想那个冰箱广告?哦,不行,他无法接受,摇头,再摇头~~瓮声瓮气,“对不起,你还是另想辙儿吧。”
骆姐姐逼书不成立时发飙,“小子,你知道姐姐我是谁?我是骆远钧!天下第一的骆远钧!我想做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我就不信,我这天下第一居然借不到一本童话书?”骆小姐还嫌爆发的没力度,将手里刚吃完的面碗丢到水盆里,溅出来的脏水落得她和冕良两人脸上身上都是,她也不管,拿衣袖擦擦脸上的水痕,眼镜戴上,郑重撂话,“你一定会……”
一阵冷风刮过,风中飘着几页纸片,冕良的目光越过骆小姐的头顶,眼见刚才她吃面前看的那叠资料被风吹得一张张东飞西散,她倒是还有闲工夫在这儿缠夹不清的,怎么自己的东西也不收好?冕良站起来指着到处乱飞的纸片,“喂,你的,你的~~”唉~~赶快发功吧,冕良冲出去,叫吃饭的小朋友们,“大家帮帮忙,拣一下,那边那边……”
“你的。”一叠乱七八糟的文案送到骆小姐面前,冕良边揉着因为刚才在桌子底下拣纸片而狠狠撞到桌角,隐隐生痛的手背,边抱歉,“不好意思,我刚刷碗来着,手上不干净,所以,弄脏了。”
骆小姐只是笑,那种笑容让冕良无法形容,估计Fermat发现新定理也就这样儿吧?是高兴什么?嫌服务不周到是不是?将从风里抢救回来的那叠纸,迅速按页码排好码齐再拿给骆小姐,冕良极具小摊主服务精神的欠欠身,“对不起,光顾跟您说话,没注意到风大,给您添麻烦了。”
骆小姐依旧笑,收好那叠文案,跟韩妈妈喊,“大婶,我去开工哦,明天我要过水面。”说着话也不理冕良,拎着公文包去上班。
哇,可算走了。冕良给这位小姐闹的头痛,好像刚跟千军万马打了次仗似的,累人。叫骆远均吗?名字倒挺性格,就是办事不靠谱,根本不是斯文人,以后躲她远点。
第二章
在安徒生的童话故事《白雪皇后》里,小加伊爬到窗旁的椅子上去,从那个小窥孔朝外望着窗外的飞雪。有朵雪花越长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女人。披着最细的、像无数颗星星一样的雪花织成的白纱。她非常美丽和娇嫩,不过她是冰块,发着亮光的、闪耀着的冰块所形成的。然而她又有生命,眼睛像两颗明亮的星星,她就是白雪皇后。白雪皇后在窗子外面朝加伊点头和招手,加伊害怕,躲起来,觉得窗子外面好像有一只巨鸟飞过。
可是后来,白雪皇后带走了加伊,问他,人们都讨厌我,谁也不想和我作朋友。我拥有的,只有冰冷的后背和刺骨的冷风。但是你为什么愿意和我作朋友?
加伊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回答道:因为爱……
因为爱,所以,跟随着她冰冷的脚步,并不觉其冷,不察奇苦。
此刻,冕良也象加伊那样,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纷扬飘落的雪花儿,希望能再见那双在冰雪里发光的眼睛。院落的上空,白雪皇后的车辇,有没有象巨鸟一样的飞过?
《白雪皇后》的故事,是安琪讲给冕良听的。那会儿,枫叶殷红,天蓝如染,她们坐在学校的枫树下,她讲,他听。可惜,好日子不长,冬天,安琪就象白雪皇后那样,住到冰宫里去了。
冕良喜欢下雪天,觉得雪来了的时候,好像离安琪近一点。但这事儿不能声张,只有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雪才是他的,雪女王也是他的,他才能去找寻雪女王住的那座冰雪筑就的宫殿。他怕被人知道,雪就化了。
夜,冕良翻着《白雪皇后》的画册,跟安琪说,“有人要拿你去做冰箱广告,这可不行,你应该也不想答应吧?嗯?不答应对不对?那是个蠢念头啊。”
蠢念头,就是该早早抛弃的念头,不应该存活于人们记忆中太久,可惜,就是有人这样没自觉。
“老弟,借我画册吧?看在我玩命儿给你家换灯泡的份上?”隔壁骆小姐说这话儿的时候,就站在冕良家客厅的小方桌上,换他家客厅坏掉的灯泡。
冕良对那个借书的提议装听不见,很无奈的低着脑袋,用力稳住那张旧桌子。他打工回来进屋看到的就是这个架势,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只顾着烧饭,放客人在家里瞎闹。从此后要看紧家门了,绝不可以再浑浑噩噩度日,给别人机会来家里送米啊,修煤气灶啊,换灯泡啊什么的。
“开灯看看。”骆小姐发号施令。
冕良不去,“你先下来我去开灯,万一灯泡选得不对再炸了,你站那么近不安全。”
远钧翻眼睛,“不信我?你这不是小瞧我吗?我会选错灯泡”她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站在小桌上,虽然房内暖气充足,但她穿的却单薄,一件乳白真丝衬衣搭条薄薄的巧克力色窄裙,衬得她骨肉婷匀,纤腰盈盈一握。人不大气势不小,“喂,我是谁?我是天下第一的骆远钧诶,我会买错灯泡?”命令,“开灯!”
冕良才不管她是天下第一还是第末,坚持,“你下来我再开。”
远钧想要发作,终究放弃,“好,我不跟你争,我下来自己开。”
嗯,知道下来就好,冕良过去扶她。
远钧要求,“借你肩膀。”也不待冕良答应,直接按着他肩膀略施力,身轻如燕,利落的站在地上穿韩妈妈的拖鞋去开灯。
当然,冕良担心的不安全事件并没有发生,随着开关响起的瞬间,小节能灯雪亮的光晕洒在小客厅里。
“怎么谢我?”骆远均象在敲竹杠。
“请你吃饭。”
“我要画册,借我画册。”
冕良为难,他不想借。
“喂,借我啦。”远钧手里的废灯泡敲敲方桌,叮当乱响,好吵哦,这女人是正常的吗?冕良头晕,怎么每次她出现的地方都像有一个连军队在闹革命似的?
“借不借?”骆远均催逼。
韩妈妈拿水果进屋,“冕良,借一下嘛,远钧不会给你弄坏的。”
那根本不是画册会不会被弄坏的问题,而是~~冕良看看妈妈,再看看站桌子上造反的女魔头,放弃,“好了,你下来吧,借你就是。”
骆远均的笑意随着嘴角的轮廓荡漾开,一瞬间满脸都是笑了。她今天没带眼镜,笑起来挺好看。真奇怪,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人脾气怎么如此难缠?
骆小姐终于借到画册,很是得意,起码冕良觉得她得意。冕良因她的得意而窝火。唯一让他觉得好受一点的是,骆远均不是把画册拿走,而是用只精巧的小相机把画册整个拍下来。想到是拿这样的画去做广告,冕良快心痛死了,“能告诉我,你会把广告弄成什么样子吗?”
“唯美,艺术,干净,童话。”远钧连按快门,面目沉静,声线稳定诚恳,答案简洁有力。
真会那样吗?冕良不太敢相信,少不得心内哀嚎,安琪啊,请你原谅我。
“这本画册对你很重要?”骆远均左照右照的的手里忙着,嘴里也不闲着,“比生命还重要?”
冕良鼻子里哼声嗯,算是回答。
“也想去找白雪皇后的宫殿吧?”骆远钧又翻开一页猛拍,“喏,不白用你的画册,讲点好玩的给你。我以前呢,听我的学长说,也算我的初恋对象啦。我听他说,白雪女王住的那个地方虽然不容易被找到,但并非完全无迹可寻。只要追着极光走,做个追光的人,破译极光的密码,就能找到白雪皇后居住的宫殿了。”
“哪儿有这一说?”冕良对这个讯息的反应是有惊有喜还有疑,“童话里可没这么写,你那个学长,就是你男朋友找到白雪皇后的宫殿了吗?”
“我不知道,那位学长我只见过一两次,之后再没消息了。”远钧差不多拍完,收相机,瞥眼冕良,再追一句,“他是我学长,不是我男朋友,我没男朋友的哦。”
谁管她有没有男朋友啊,冕良只在乎那个传说,“你没再联络过你的学长?”
“没有,”远钧耸耸肩,“怎么,你也想作个追光的人,去找白雪皇后的宫殿吗?
冕良不置可否,收好画册,递水果给骆小姐,“吃水果吧。”
“不了,”骆远均抓起搁在椅子上的裘皮大衣穿上,“晚上我约了我妈吃饭。”跟在厨房忙活的韩妈妈招呼,“大婶,我走了。”
韩妈妈出来,“去吧去吧,知道你忙,下次留你吃饭。哎哟,瞧瞧你穿这大衣,真漂亮。”
“没办法,我妈要求高,我得做到一丝不苟。”骆远均苦着脸,“我要被我妈累死了。”说着还呼口气,把额前整理得丝丝分明的刘海吹起来给韩妈妈看,“怎么样,看起来超自然的是不是?其实每根头发都硬的跟钢丝似的,拔根下来能当针用。”
韩妈妈大笑。
冕良也想笑,不过,他笑的不是骆小姐那钢针似的头发,而是她裘皮大衣下摆上溅到的几滴泥水。一丝不苟?明明是惨不忍睹~~那丝笑意从他胡子拉碴的嘴角不易觉察的溜出来
第三章
钩子的漫画,这一期画了一封信。方方正正,就那么一封信,颜色素白,字迹模糊,象是在时光流逝里被磨损到疲惫不堪的一颗心。
尤查斯和沙丽的故事被钩子讲到了一九七六年,沙丽写了封信给尤查斯先生。然后时间到了一九八零年,尤查斯的妻子过世。一九八三年,沙丽的丈夫也过世了。距离沙丽到尤查斯的办公室找回纹针的时候,时过四十年。
四十年?冕良望着钩子画上的那封信,感慨不已,半个世纪都过去了,中间隔着诸多人事,什么都结束了啊。
时间啊,时间啊,时间啊……
冕良存下这画儿,心情低落。
更让冕良心情低落的是他的老师。他的老师希望这次期末考,冕良的成绩能考的漂亮点,“你完全能做到啊冕良,看看你的作业,你的作业完美到让我这个当老师的都嫉妒,你是因为你在数学方面奇特的天分才进来读书,可为什么你本专业的考试成绩会那样呢?你恨考试制度是不是?”
的确,冕良是恨考试制度。他讨厌考试,讨厌比赛,有时,也讨厌藏在自己记忆深处的往事。曾经,他也以为,自己可以象安琪希望的那样,没有障碍的好好读书,好好生活。可是,原来那个阴影没那么容易消失。
当然,他也想试试的,试着在答卷上写满正确的答案,不要每次对着试卷,就会想起永远活在十八岁的沈安逸。其实,应该多想想妈妈,多想想未来的啊,但他对自己的心没办法。
期末考试在即,多数学子为了成绩,废寝忘食,孜孜不倦,冕良却是例外。他为了他那轻易获得却不想获得的分数,为了轻易能完成却无法完成的,老师对他的期望,坐在篮球场边的长椅上,沉思不语,无人知其终日作何想。
哦,好烦!冕良耙耙一头乱发,为什么人生不可以简单点象张试卷,所有的题目只给一个答案?冕良觉得,人活着最大的烦恼,是有太多可能,太多选择,太多牵挂。如果现在的他可以别无选择,或者,他不用这么挣扎。
一罐温热的咖啡递到眼前,握在手里,暖意直透心头。递给他咖啡的人在他身边坐下,“我去卫生局开会,路过这边,想进来看看你。”
冕良用手里的咖啡罐碰碰他的,“谢谢,徐建设医生。”
建设寒暄,“最近都还好吗?”
冕良答,“和你一样。”
建设笑,潇洒倜傥,“这样啊,那不错哦,我一直很好,昨天还有去相亲呢。”
他还是那个样子,冕良想,安琪,你的主治医生还是那个样子,文雅俊秀,气质倨傲,眼里永远闪烁着自信,说话和你一样讨厌,口是心非,又犟又拗。冕良不能忘记,在安琪的葬礼上,建设双眼满布血丝,硬是咬紧牙关一滴泪也没流。后来,冕良听慈恩讲,徐医生在某家PUB喝醉,躲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又哭又吐。
深爱着安琪的徐医生啊……
篮球场上空的风夹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冷空气,悠悠吹过,长椅边的松树上,积雪摇摇欲落,建设望着灰蒙蒙云层低蔼的天空,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一年中,冬天是最好的季节。”
冕良言不及义,“去相亲的时候,笑的多还是板着脸的时候多?”
建设很是不屑,“没事总笑的那是神经病。”说完也不跟冕良道再见,起身离开。
冕良不介意,他只是觉得,建设这种看上去很酷的医生,笑起来居然有点甜甜的孩子气的感觉很好罢了。相信,安琪若还活着,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希望他多笑笑。
当然,韩冕良最近是笑不出来了。尤其是,当他看到某人所言之确凿,“唯美,艺术,干净,童话。”的冰箱广告,有种梦想被随便践踏了的感觉。广告是说加伊为了讨好白雪皇后,就是那只冰箱啦,一直不断将各种食物送到冰箱里,最后,冰箱里满满的,加伊坐在冰箱前面吃一桶冰激凌,感叹,“满满的,新鲜的,幸福的味道。”他妈的,毁灭!
冕良找妈妈,“隔壁骆小姐电话多少?”
韩妈妈看足儿子半分钟,才给出那个电话,“冕良,你想约会她?”
约会???妈妈一定没看出她儿子快气得流鼻血了吧?拨通电话,冕良破天荒一长串话从嘴里冒出来,“你好,骆小姐,我是你隔壁的韩冕良,关于你做的那个广告,就是你说的,唯美,艺术,干净,童话的广告,你觉得,你做的是你承诺出来那样的吗?”
骆远均的声音清清楚楚响在电话里,“我这么说的?你弄错了吧?这么恶心的话怎么可能是我说的?”
冕良气得摔电话,当时居然会信她?出鬼了,这女生从头发到脚趾头都放射出一种不可靠的信息,怎么就被她把画册给忽悠过去了。真不想再遇见她
不想再遇,偏偏再遇。还是在母亲的面摊上,冕良赶着去打工,远钧赶着去上班,两人共桌而食,一同吃面。骆小姐永远是那样子的打扮,利落的短发,白毛衣,牛仔裤,披件稍尺码稍嫌大的深蓝棉布外套,脚上一双黑短靴无论晴雪,穿的那叫生死契阔。
就她那跟个小男生,没半点女性特点的德行,还笑话冕良,“哇,哥们儿你那胡子留的,装颓废青年装到底了是吧?”
冕良懒得理她,想到那只广告就来气。再说,他蓄须,是为了安琪,他只是想用之前安琪活着的时候的状态一直活下去而已。没道理为了不相干的人就把胡子剃了是不是?
“来,还你。”一卷底片和一叠相片丢到冕良面前,冕良拆开看,是骆远均曾经拍下的那本画册拷贝版。呃~~这样他舒服点了。
“问你件事情。”象一个连军队在暴动那么吵的骆远均没心没肺,压根没看出来冕良在不爽她,还乱搭讪,“问你哦,你能回答强盗女孩儿的那个问题吗?就是《白雪皇后》故事里,强盗女孩儿问加伊,你真是个可爱的流浪汉,但你值得不值得让人赶到天边去找你?故事里的加伊和格尔达都没回答。喂,为什么童话里会有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多奇怪的想法,“那不是没答案的问题,很显然,那是因为爱啊。格尔达不去找加伊,一定会很不甘心,难道你不会?
“不会,为什么要不甘心?我不是喜欢跟自己为难的人。”
“那不是跟自己为难吧?对待感情要认真啊。”冕良想辩论了,“不认真就享受不到那种快乐,不是很可怜吗?”
“拜托,人各有志吧。比如你,会认真的对待每个人每件事情。再比如故事里的格尔达,会为了寻找加伊跋山涉水,不畏艰险。我不行,我不是个认真的人,假如有人离开了我,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会放手。所以,喜欢我,就让他回来找我。”
“你是说让加伊自己回来?”冕良骇笑,“小姐,故事里的加伊是没办法自己走回来的哦。”
“不,他有心,有脚,让他自己走回来。”
“为什么?”
骆远均吊儿郎当,“因为我是天下第一,即使是做故事里的格尔达,也是天下第一的格尔达,让加伊自己走回来找我!”
吓,她当她是谁啊,膨胀到这种程度?不可理喻!
冕良做不到,做不到等着她来找他,他怕安琪哭。
很好奇,为什么他韩冕良不能做到的事情骆远钧可以做到的?她做到过?还是想当然觉得她能做到?而且当天下第一有什么好玩?这自恋的女人,兴趣真独特。
道不同不相为谋。冕良吃完自己那份面,收好相片底片,“天下第一,回见。”心里小小嘀咕,最好别再见了。
公车上,冕良继续关注晚报上的漫画。这次,尤查斯和沙丽的故事来到结局部分,她们结婚了。看着画中一对举行婚礼的花甲老人,不知道为什么,冕良有种被感动到想流泪的冲动。谁敢说爱情,婚礼,只属于青春?他就觉得,老人这样做,更让人敬佩和尊重。只有对生活对自己不放弃的人,才会这样爱着别人,爱着自己,爱着这个世界吧?
钩子解说,“一九八四年,约翰·尤查斯,沙丽·琼斯,宣布结婚,那天,正好情人节,春风骀荡,繁花纷纷。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呢?相信,在时间里,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相遇。兜兜转转,象那枚回纹针,时间的回纹针。”
时间的回纹针?这是太棒的形容,冕良对这幅画简直爱到极点。不知道,他和安琪还能这样再相遇吗?不是说,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吗?冕良走火入魔,都忘了安琪的时间已经结束,她的命运业已临到终点,不能继续。兀自拿着报纸颠三倒四的不甘心:说不定,还能找到白雪皇后的宫殿呢?对了,骆远均不是说,破译极光的密码,就能找到白雪皇后的宫殿吗?可以试试,冕良决定,应该试试!
第四章
如果去找极光的话,我该怎么做?冕良这几天都被这个念头折磨着,时不时的恍神。在他打工了八年的修车厂,老板何叔用戴着油污手套的手故意拍他的脸,调侃,“小子,游到哪儿颗星星上去了?”
冕良也就傻呵呵笑,完全感觉不到脸上那几痕油污。等何叔去忙了,何叔的宝贝女儿,冕良的师妹慈恩过来,再拿毛巾把他的脸给擦干净。
慈恩说,“良哥,你别总一天到晚神不守舍的,看着让人急。”
冕良收拾摊了一地的扳手螺丝刀,没头没脑问慈恩,“你知道怎样找到极光吗?”
没指望师妹给答案的,谁知道,慈恩挠挠头,给冕良找来张报纸,“喏,良哥,刚巧报上就说,有个人,能破译极光的密码,你说的是他吗?”
本城经济报上,有篇关于一位空间物理学博士的专访。博士叫吴昊,刚参加南极科考团回来,他在南极呆了十七个月,主要是研究极光。何谓极光?就是“开放的磁力线与太阳风的作用”,报纸上这样说明。
报上登载着吴昊博士的大幅照片,是位非常年轻的学者,相貌端正,气度沉稳。
“长得还挺帅的,”慈恩和冕良一起蹲在地上看报道,评论,“良哥,比你还帅呢,起码眼睛比你大。”
冕良瞥慈恩一眼,真是,小丫头搞不清状况,长得帅没用啊,重点是极光!原来,世界上真有追赶极光的人存在啊~~好像有什么东西能量贯注到冕良的四肢百骸里一样,让他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流动的更快,更轻盈。
空间物理是不是?冕良知道该从哪儿开始了。
查知吴昊任教于冕良就读那所大学的物理系之后,冕良去找自己的导师。这是冕良第一次主动去找自己的导师。要求,“我想转去物理系,读空间物理。”
导师挺惊讶的,“为什么?你不是喜欢数学才重新考大学进来读的吗?数学哪里有问题?或者是……我有问题?”
冕良慌忙摆手,“不不不,是我有问题,那个~~没别的,只是想换个专业。对,极光,我想研究极光。”
“研究极光?”导师疑惑,“为什么突然想研究极光呢?”
冕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总不能说,他是相信,找到了极光,就能找到安琪吧?好像太荒唐了,虽然,还真就是存了这个念头才要换专业的。
张口结舌半天,福至心灵,冕良从背包里找出晚报,指着吴昊的专访说,“是因为这篇报道,有所启发。我从小就被称赞有数学天赋,可我疑惑很多年,老天为什么会给我这样的天赋?我现在终于知道,有这样的天赋可能不是为了数学吧,而是为了极光。就是这个了,我的梦想,就是极光。”
须发花白的导师从冕良手里接过报纸看,纠错先,“你态度不对,那不只是极光,那是科学,是真理。不过~~”导师撇嘴,挺困难的,“冕良啊,转系是要考试的,考试分数不好看,怎么转系呢?你可以吗?”
是,我可以吗?冕良每天对着那张拿到手的转系申请书,脸皱的象苦瓜。
晚上,打工回来,走在回家的那条,老旧斑驳的巷子,天上开始飘下若有若无,有一点没一点疏落落的小雪花儿。冕良记得,去年和安琪回家见妈妈,也是这样的下着小清雪。安琪怕冷,小脸冻的红扑扑的,手拢在嘴边用呵气来暖,他怜惜地牵过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大口袋里……
“你在做什么?看上去真够诡异的?”冕良身边有人说话,是那位天下第一的骆小姐,她瞪大了眼睛,好奇,“电线杆说了什么吗?”
冕良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手摸着身边的电线杆,神魂飞越,不知身在何处。忙缩手,强自镇定,“哦,没什么。”
骆远均刻薄,“老弟你没事吧?闭着眼睛抱住电线杆傻笑?韩大婶年纪大了,为人子女可要负责任,总是做正常人才是生存之王道啊。”
哦,她可真烦人。冕良看着骆小姐笑盈盈的面孔和一刻不停的嘴巴,突然想起徐建设的结论,“没事总笑的是神经病。”尤其,骆远钧递给他一盒霜淇淋的时候。
冕良并不想吃冰激凌。
但是骆小姐大力推荐,用因吃霜淇淋而冷得发抖的声音说,“不是怕冷不敢吃吧?不要怕,其实非常过瘾的。”
滴水成冰,下着雪的冬夜吃霜淇淋?那滋味和下地狱不遑多让吧?问题是女生都下地狱了,冕良怎么好意思眼睁睁在旁边看着?勉强接过盒霜淇淋,不怎么真心地,“谢谢。”
骆远钧还是抖抖的声音,豪爽海派,“甭客气,你们快考试了是不是?吃这个晚上温书提神。我今晚也得熬夜,有案子要赶。”走到家门口,远钧哗棱棱拿钥匙开门,“韩冕良你还要不要霜淇淋?我买了一打呢。”
冕良忙摇头,“不要了……”天啊,一打?她是想冻死自己吗?冕良寻思还是再吃两盒吧,改口,“那就……”
骆小姐没听见,边锁门边喊,“晚安,韩冕良,明儿个见。”
明儿见?这么疯的人还是少见为妙!
可是谁知道,冕良过两日也疯了,还见到了不想见的人,并做了不该做的蠢事儿。
他路经校区咖啡馆,透过明亮的大玻璃窗,看到在里面享受咖啡蛋糕的吴昊。对,就是吴昊,冕良记得报纸上他那张照片。然后。也不知道那天是哪路神仙值班,冲动之下,冕良就进去咖啡馆了。
当他一直对着优雅,帅气,浓眉大眼,清俊无伦,面孔犹如雕塑出来的吴昊教授微笑的时候,大概和徐建设形容的那个“没事总笑的是神经病”大致相同吧。
“可以不用考试就收我做学生吗?”冕良见到吴昊教授,第一句话就这样。而冕良又因自己的突兀,紧张莫名,身体里的血液流的象快中风了似的。
吴昊靠在椅子里,两道好看的浓眉拢起,眼睛眯缝着看冕良,眼睫毛更显浓密茸黑。他不明所以,回应冕良,“你说什么?”
冕良再坐正一点,语气谦卑,“对不起,我是说,可以不用考试就让我转到物理系跟您读空间物理吗?”
吴昊终于听懂了,“不用考试,为什么?”
冕良直言,“因为我考不好。”
吴昊慢条斯理喝口咖啡,没嫌弃冕良神经,反问,“我为什么要免试收一个考试考不好的学生呢?”
“我数学不错。”冕良手心冒汗,“一年前有发过一篇关于数论Fermat定理最后定理的论文,也是因此而进入这所大学读书的。”
“你是想跟我说,你程度不错?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考试会有问题呢?”
“因为,”冕良脸上的笑容有点僵,“我讨厌考试和比赛,你不觉得目前的应试制度不合理吗?不觉得用考试和比赛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很愚蠢吗?”
“不,我从不这样认为。”吴昊神情沉稳,“自古以来,考试制度一直是专业领域择优劣汰的最佳方式。当然,用考试的方式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确实不合理,但这样的衡量不是考试本身的问题,而是多数人在利益的驱动下对这种制度的迷信。所以,呃~~你叫什么名字?”
“韩冕良。”
“对,韩冕良,按程序来,你得先通过考试。”
冕良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吴昊是对的,但他过不了自己这关。
冕良的沉默,似乎引起吴昊的好奇,他问,“为什么讨厌考试?”
因为一个朋友。冕良半垂头,看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掌大而宽厚,手指修长,这双手,曾经和沈安逸一起打过篮球,解过习题,用望远镜看过星星,也是这双手,在一次比赛上,送走安逸。
“因为一个朋友,”冕良对吴昊说,“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考去重点高中,认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我们都很喜欢数学,算是志趣相投。后来一起参加全国奥数比赛,我一直以为他会是冠军,也为他高兴。可没想到,那年的冠军是我。他很难过,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不再和我做朋友。有天,我们为这件事情发生争执,他离开校园,再没回来。是车祸,在学校附近的马路上。”冕良深吸口气,控制住眼眶里的热气,对吴昊笑笑,“后来,我没办法继续学习,放弃过很多年,让家里人很伤心,也够荒唐的。好不容易要等到年近三十才回来读书,但是,没办法考试,真的没办法,忘不了我的朋友。”
“是这样啊。”吴昊语气柔和,“可是韩冕良,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再背这样的包袱了。”
“嗯,我知道,”冕良尴尬,有点手足无措,起身告辞“真抱歉,打扰你的时间,我会努力去考试的。再见。”
“没关系,你等等,”吴昊叫住冕良,“可以再问一下,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对考试有障碍,仍然坚持转系的呢?”
“因为极光,喜欢极光,”冕良坦白的直视吴昊,“传说,只要能破译极光的密码,就能找到白雪皇后住的宫殿在哪里,我想验证,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吴昊惊讶极,睁大眼睛,“你怎么……”他话音未落,咖啡室不知哪个笨手笨脚的服务生打翻手里的托盘,杯子碟子碎了一地,引起一阵骚动。等骚动过后,吴教授似乎也忘了要说什么,肘弯撑在桌子上,手指摸着下巴,沉吟不语,冕良跟他告辞,他精神恍惚的望着前方,随口跟冕良说句再见。
他是个好人,虽然冕良只与之聊了一会儿,但对吴昊印象非常好。快走到咖啡馆门口的冕良,忍不住满怀敬意再回头看教授一眼,然后,他意外的发现~~一朵微笑,那朵微笑的嘴角上还带有几痕奶油渍,而那朵微笑的主人面前放着几只碟子,里面分别有提拉米苏,焦糖鸡蛋布丁和幕斯蛋糕的残骸,好胃口!
“骆远钧,为什么你在这里?”冕良不得不再回来,懊恼,怎么他一直没发现,这位骆小姐坐在吴教授隔壁桌,就在他身后呢?
“我来找人,”骆远钧打个哈欠,“噢,吃好饱,”要求冕良,理直气壮,“帮我结帐,我钱包忘在办公室了。”
冕良气结,“喂,你钱包没带是怎么过来这边的?”
“朋友过来办事,顺路带我来的,”远钧不耐,“你也没带钱吗?那算了。”她冲隔壁桌的吴昊挤挤眼睛,装可爱,“嗨,帅哥,帮我买单好吗?”
冕良头好痛,这疯子,认识她真丢人。立刻掏钱放在桌子上,冲吴昊欠欠身,“对不起,我邻居,开玩笑的,再见,您慢用。”
吴昊象是被点了穴道,仍保持那个手摸着下巴的深思表情,没动。
冕良也顾不得其他,生怕远钧再去闹吴昊,不等服务生找零,硬把她拉出来,“你不是吧?有这种习惯吗?随便找人帮你付帐的?”
“不啊,”远钧一贯没正经,“姐姐我一般找顺眼的帮我付。”
“干嘛不自己付?”
远钧振振有辞,“因为自己的钱要拿来当嫁妆嘛,嫁妆总不能找顺眼的给我出吧?”
冕良忍住这个话他不接。刚才为这小姐买花果茶和蛋糕的单已经让他破费不少,再接个嫁妆的话茬还不知道是啥结果呢。从钱包里抽出仅剩的一百元给远钧,“借你的路费,我要去打工没办法送你回去,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谢谢,”远钧接过钞票,“明天还你吧。”
“不急,”冕良背好背包,才想起来问远钧,“你来找谁?”
远钧长眉一扬,“干嘛告诉你?”反问冕良,“你刚才跟那个老气横秋的家伙唧唧歪歪说什么呢?”
冕良学远钧那样挑眉毛,“干嘛告诉你?”
远钧乐,“有才华啊,学地真象,我就是只挑左边眉毛的,我……”
“骆远钧?”咖啡馆门外,吴昊在风里拉着长音喊,“你是骆远钧吗?”
冕良看到远钧回身对着吴昊莞然而笑,黑眼睛滴溜溜的。她伸长胳膊,迎上去,脆朗朗道,“学长,好久不见。”
学长?冕良瞠目结舌,骆远钧的学长,他是她初恋的那个学长?那个追寻极光的学长吗?又恍然大悟,骆小姐说来找人,其实就是来找吴昊的吧。想想刚才硬拉远钧出来的举动,冕良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苦笑。
而那位立志追寻极光的学长,他是不是已经破译了极光的密码?有没有见到白雪皇后?
看起来,还是要好好考试才行。可是~~
冕良百无聊赖,寂寞长夜里,翻报纸里连载的,钩子漫画。
钩子画了一个男生,手摸着一棵树,满面迷惘的望着天空,天空中飞云碎玉样的飘着雪。
钩子旁白道:说好一起看每一年的雪。如今,雪来了,你呢?去了哪里?
仔细想想,无论画还是字,都还蛮俗的。
但冕良快哭了……
第五章
冕良接到远钧短信,“中午12点,在你们学校数学楼顶层等你,不见不散。”
为什么要在学校见?还是顶楼?估计是要还钱。还钱也要搞这么多花样?算了,反正她一向不靠谱!
这是冬天中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湛蓝明净,阳光暖而微醺,风很小,带着清爽甜润的漠漠寒意。冕良早上没课,中午往学校赶的时候还在车上感慨,骆远钧为人虽然不可靠,但约人倒是很懂得挑天气。要不是她人很讨厌,这样约一下也还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儿。
冕良赶到时,恰是午饭时间,顶楼无人,骆远钧靠在角落的护栏边,喝着热果珍啃一份鳕鱼三文治,见到冕良颔首问候,“午安,给我两分钟,我马上吃完。”
“没关系,我不急。”冕良说。
“是我急,下午还得赶回去开会。”
“那你还约我中午?可以约晚上嘛。”
“晚上我也有安排,年底就没清闲时候。”
“嗯。”冕良赞同。
眼看着远钧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手里吃的喝的,一秒都没耽误,跟冕良开诚布公,“老弟,你这次期末数学能考满分吗?”
冕良惊,“为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以前没有,现在有。”远钧一笑,左眉上挑,坏坏的,“我和吴昊赌你这次期末考能不能考到一百分,我五百元买你赢。喏,我的钱可不能输掉的,所以你得考满分。”
吴昊真的是教授吗?哪来在这份儿闲心?冕良无语,望着晴空下的远山近树,车道行人,悔得直想跳楼。他是为地啥啊?这女人是疯子他很清楚,且清楚的不是一天两天。他第一次见她,给她抓回那叠漫天乱飞的资料的时候,就知道她不靠谱,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次次遂她的意。
她想借书就借她书;
她做广告他就信她的广告;
她请他大冷天吃霜淇淋他就吃;
她要他给她买单他就买;
现在她为了不输赌金要他考满分他就一定要考吗?
凭什么?!其实他和她也没多熟对不对?
“骆小姐,”冕良客气地说,“赌博这种事情我很外行,抱歉我帮不上忙。”说完即时离开。
他还没走到十步,就听身后远钧喊,“你不答应我,我就从顶楼跳下去。”
冕良回头,看到已经站在护栏上的骆远钧,她就那么凌空而立在一片晴和如水晶样透明的正午光线里,笑容干净,话语流利,象是要求晚餐吃臊子面那样简洁说明,“不答应我,我就跳下去。”
匪夷所思~~疯了!
冕良心惊肉跳,脸上保持住波澜不惊,缓缓靠近远钧,“你这是干什么,哪儿有为了五百块赌金要跳楼的?”
“不是赌金的问题,是我的招牌不能毁,你忘了,我可是天下第一哦,我不能输的。”远钧说着,还在狭窄的护栏上小转一圈,伸长胳膊深呼吸,“今天的太阳可真好。”
冕良脑门上的汗珠象莲蓬头那样往外冒,语气平和如聊天,“喂喂喂,别转行不行?掉下去你可就再也看不见太阳了。”
“那你答应我咯,期末数学考满分。”
“我不是不答应你,”冕良小心翼翼往护栏边挪,嘴里碎碎念,“我不是不答应你,我是有难处,我……”
“好,再见。”远钧话音卜落,脚一抬,她真跳了……冕良用尽所有力气往前扑,他抓住她一只右手……诸佛保佑。
吊在冕良手里的骆远钧仰脸望着他,她的深蓝棉布外套被风鼓起,象大鸟的翅膀,翩飞在冕良的视野里。
冕良死命拉住她,叫,“把那只手也给我,快!”
“不要,”远钧很无所谓,“你把我这只手都快拉脱臼了,还贡献另外一只手给你掐?喂,我说你轻点。我的右手还得拿来画画弹琴呢。”
她到底是不是人啊,冕良怒极,喉咙嘶吼,“你疯了是不是?不要闹了,把那只手给我。”
“那你答应我考满分,”远钧此刻仍不忘挟命令良,“数学一定要考满分。”
“答应你我答应你。”冕良挣得满脸通红,“上来啊。”
远钧终于递上另只手臂给冕良,还吹牛,“其实你不用紧张,我腰里有系安全带的。不信你放手我可以给你表演空中秋千。”
冕良哪里还敢信她?闷声不响,一心一意想拉远钧上来。
幸好,有人帮忙他,吴昊此时赶到。远钧被拉上来,吴昊一把抱住她,“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远钧,你还是活的。”
骆远钧说,“你这不是废话吗?就算韩冕良没拉住我,我也就是玩个蹦极而已。”
吴昊舔舔半干的嘴唇,“远钧,很抱歉,我刚才开小组会忘了这件事,再说我以为你只是异想天开,没想到你玩真的。”
远钧很哥们儿的一拍吴昊的肩,“知道你靠不住,所以我自己把安全带弄好了。”她指指角落理的一套设备,“怎么样,不错吧?我干这活儿绝对比你手艺好。”
冕良喘息未定,也懒得理会顶楼上实在是形迹可疑的一对男女,自行走开。他刺激过度,浑身无力,顺着安全楼梯走几层,腿一软,坐下来,头埋在臂弯里,泪流满面。
骆远钧,这个人又粗鲁,又轻率,又鲁莽冲动还很自以为是,跟她做朋友韩冕良会英年早逝,绝交……冕良眼里的泪水无休止的流出,一定要绝交。
啊,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遭遇这样的场面?他韩冕良最恨最怕的,就是要眼看着有人拿生命不当回事儿,结果他又遇到了,无论真假,他都不想看见好不好?
安琪,安琪,帮帮我……
冕良这次的期末考,数学考到满分。不是因为他没有再想起安逸,是因为乱了,所有的往事都乱了,因为太混乱,写对答案,竞变成一种别无选择。至于为什么乱,冕良也不很清楚。当然,无意间成全到某人的五百元赌金,虽非冕良所愿,但实在无可奈何,算那人运气好吧。
考试后没几天,又下雪,飞雪弥漫的顶楼,冕良静静坐那天骆远钧曾寻死觅活过的护栏上,难得的心神笃定。刚刚和导师聊过转系的事情,考试定在四月,导师问他有没有问题的时候,冕良说,没问题。
是真的觉得自己没问题,人生中冲不过的那个坎儿,一旦捱过去,就又是一番天地。
不过,冕良也有遗憾,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失去安逸了。假如连在考场上的那点障碍也失去了,和安逸的联系,似乎也就越来越少了。
恍然,那些过往的流光碎影里,安逸的影子,逐渐模糊,
几点雪花,落在冕良的掌心,又慢慢化去。冕良心里轻轻说,安逸,再见。
寒假开始,冕良除了帮妈妈摊子上的生意,并在修车厂勤奋打工外,其余时间,全用来温书。他的强项是数学不是物理,那些厚厚的物理学书籍,多少让他有那么点云深不知处之感。
自顶楼那次后,很多天没再见骆远钧。本来,冕良是打定主意,再见骆远钧,一定不和她说半句话,用最冷的态度来打击她的胡闹和任性。可是,无论是每日必经的巷子还是母亲的小吃摊,他和她都没再遇。开始冕良还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出事?不过半夜温书时听到邻室传来的隐约音乐声,也知是自己想多了。后来想起教授吴昊,记得他和骆远钧曾经有过段什么往事的,说不定,她们前缘再续,她们的故事又能舞蹈于纸面,蹁跹于校园,倒是美事一桩。唉,话说,那位把日子过的不知所云的骆小姐能遇上吴昊这么灵的人,老天会不会太善待她了?
生活继续,年前阴历二十八,冕良在公车站看到远钧,终于有机会摆出十足十地冷面孔不理会她,冕良很爽,绝交!
问题是他的表情完全没吓到远钧,远钧还直接调侃,“你今天又心情不好了?摆张臭脸装酷想骗女生是不是?”
冕良头晕,有种披挂上阵打算厮杀一场却没找到敌人的失落感。
远钧掏出几张老头票出来给冕良,“喂,还钱给你,”细数分明,“喏,这张是还你的车钱,这张是还你帮我付的蛋糕果茶钱。”末了还加一句,“怎么样,我很有良心吧?”
冕良绷着脸将钱收了,直言不讳,“很好,两清。骆小姐,鉴于本人非常不喜欢你的个性,尤其是你跳楼吓人那件事,让我觉得和你做邻居已经够倒霉,做朋友就是种灾难了,所以,今后我们最好不要聊天,不要有牵扯,可以吗?”
远钧似是不了解冕良在说什么,一双眼秋水澄澄,直视冕良。
冕良追一句,“以后我们保持距离为好。”
远钧忽笑,“当然没问题,不过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想我消失容易,要花代价的。刚才给你的钱拿来,那是要我消失的费用,哼,几百元实在是便宜你了。”
冕良很同意,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于是,刚刚放回口袋还没揣热乎的钱,又交回给远钧……
直到上了公车,冕良才醒悟自己好白目,又不是夫妻两个离婚要付赡养费,他和她不过萍水相逢需要用钱来搞定吗?
啊,被她骗,被她吓,还要被她敲诈,冕良靠着车窗,揉太阳穴,他觉得自己好窝囊哦。
冕良颇想找回远钧,把那几百元的事情讲清楚,不过既然说好要保持距离,还是算了吧。
骆远钧倒是难得的懂事,真没再出现在冕良面前。
终于如愿以偿让骆远钧消失,冕良并无不适,只觉世界安好,神志清明。
怪的是韩妈妈几乎因此相思成病,一天几次唠叨,“怎么没见骆小姐了呢?春节也这么忙吗?”
冕良乱找理由,“大概回去和她妈妈过年了吧,说不定出门旅游了呢。”他不惯撒谎,每次搪塞完,都心虚倒鼻梁上沁一层薄汗。
春节期间,冕良除了打工温书陪伴母亲,唯一的娱乐就是看晚报上钩子的漫画专栏。钩子的画风格硬朗,韵致内敛,是冕良喜欢的那种。画的内容并不时尚,大多反应社会民生。偶尔见钩子刻薄本市市政,冕良在修车厂捧着饭盒,对着报纸呵呵发笑,被慈恩批评象傻子。
本来,冕良一直想当然的以为钩子的性别与他相同,不过,最近冕良知道,原来钩子是女生。因为钩子突然在漫画里伤春悲秋的说,爱上一个男生。
她画了一双眼睛,又将那双眼睛上涂满凌乱的线条,旁白是
爱上的那个男生,有双淡如秋水的眼睛,
因为太淡,我看不清眼睛里的温度,所以,我知道他不爱我。
画了更乱的一团线条,旁白
头发太长,因为牵挂了三千烦恼,他的头发也看不清
画了一个下巴,说
下巴上蓄了如烟往事,好沉重,看不清
还画了眉毛
他的眉毛,浓密整齐,拢了太多忧愁,看不清
鼻梁
这是他的鼻梁,高挺笔直,压着深深的哀思,看不清
最后,钩子感慨,不知道为什么爱他,
可能是因为一直看不清楚所以爱了
也可能是因为爱了所以不想看清
第六章
春节已过,冕良都快开学了。
恰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那个说好了和冕良保持距离的人凭空消失一段时间后又再出现。
远钧开着一辆铁灰色吉普来韩妈妈摊子上吃面。比较诡异的是那身行当,她穿的是油漆工用的那种工作衣裤,上面还沾着油漆。天啊,谁一大早穿成这样出来吃饭?不过她人还是那个样子,大咧咧吊儿郎当。
远钧见到韩妈妈给予热情拥抱并奉送吉祥话若干,但视冕良为空气。这让冕良有点不自在,都说让她不要出现了,她要真做不到也没什么,问题是既做不到还不理人,不是很别扭吗?真是,他又不会小器到把那几百元要回来。
嗯,其实主要是冕良好奇,那辆吉普哪来的?为什么穿成那样?是换工作了吗?
远钧边吃边和韩妈妈聊天,冕良插不上嘴,倒是真听到远钧讲,春节和她妈妈去欧洲玩了一圈。还有,她确实转工了,工作辛苦,所以,除了要双份面,还要啤酒喝。
韩妈妈劝远钧,早上喝啤酒不好。远钧说她累惨,需要提神,不喝啤酒大概就要去抽大麻了。韩妈妈无奈,叫儿子,“冕良啊,拿罐啤酒来。”
冕良不想拿,哪儿有女生一大早喝啤酒的?可他从未逆过老妈的意,所以,有点不甘愿的递啤酒给骆远钧。
骆远钧接过去连谢谢都没说一句,打开直接灌下去,连呼好爽。
冕良郁闷,这女人想喝啤酒就喝啤酒?做人要不要这么任性啊。
擦桌子,擦远钧隔壁那张桌子擦的时间长了点。
骆远钧依旧当冕良透明,与韩妈妈七大姑八大姨的鬼扯。
冕良以为,远钧会一直别扭不理他,想不到这小姐临走前突然对冕良说,“喂,和姐姐换一下鞋带。”说完,弯腰将她短靴上的鞋带解下来。
冕良不动,“为什么要换?”
“因为我这条鞋带断了,做事很不方便啊。”远钧冲冕良扬扬断成两截的黑色鞋带,“你那双鞋子用得着那么长的鞋带吗?”
什么逻辑,重点在于鞋带是谁的就是谁的,不是说用得着不用得着吧?再说,你说换就换吗?冕良继续擦桌子,远钧坐在一边拎着鞋带,看住冕良,坚持要换的样子,僵持。
不换就是不换!冕良也很坚持,用力擦桌子,一下,两下,三下……站直身体,喘口气,瞄一眼远钧,她似笑非笑,唇色如花。冕良说,“换吧。”
早上十点阳光照耀下的小摊子里,冕良和远钧排排脚撑在凳子上系鞋带。冕良罗嗦一句,“你就不能换双鞋?”
“不行,这双最舒服,穿到不能穿再换。”
哈,除了任性,她还固执。
远钧手机响,她起身接听,一只脚仍撑在凳子上。冕良系好自己的鞋带,瞅了远钧的鞋子半晌,有点挣扎,最终,顺手将她的鞋带也系了。
骆小姐电话讲地投入,等讲完低头看自己的鞋,居然嘀咕句,“哦,糊涂,都系好了。”收起手机,开着那辆气派的吉普一车绝尘。
冕良将洗好的围裙抹布放在风里晾,自言自语,“任性,固执,还糊涂,能活好吗?”
冕良活的不错,目标明确。学校已经开学,转系考试在即,冕良每天温书到很晚。半夜再没听到邻室的音乐,想起隔壁小姐已经转工,忍不住寻思,莫不是连家也要搬了吧,怎么这么静悄悄的?
去干了多年的修车厂打工时,何师傅就对冕良说,“你该考虑找个新工作了,堂堂大学生,总在我这个烂摊子上混也不是个事儿,好歹找个和你所学有关的工作锻炼锻炼自己才是。给你一个月,你找不到我炒你鱿鱼。”
想不到自己也要转工。冕良知师傅用心良苦,也就翻翻报纸,看看能不能找份工。晚报夹缝里有条招聘广告,是家文化公司,叫清河,招聘条件相当“苛刻”,就三个字,“很能干!”
只要很能干?这家公司应该快倒了吧。但是,如果只是要能干的话,冕良觉得,他应该试试。
电话去清河文化,但没人接。冕良琢磨,要不要放弃这家?不过,半途而废不是他的风格。这日下午没课,他直接找去“清河”。
“清河”其实离冕良家住的老住宅区不甚远,搭公车半个钟头也就到了。不过它不是座落在临街某大厦其中一层,而是在商业街一家银行的后面,夹杂在一群高楼中的一栋两层矮楼,那个就是“清河文化”了。这栋楼一层是店面,开的是超市,里面的货物摆放的极整齐。和这种整齐完全不协调的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堆着一些装修材料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物事,此起彼伏。冕良拿着报纸到超市收银台跟小姐确认,“这里是不是有家叫清河的文化公司?”
“有啊。就在楼上,正装修呢。”收银小姐说,“她要的矿泉水刚才忘记拿,你要是上去的话能不能帮忙带上去?”
冕良不无踌躇,正装修的公司,还要征“很能干”的员工?总觉得很怪。但,他提起那一大罐矿泉水,上楼了。没办法,好奇来着。
二楼办公室的门开的,是个大套间,外厅没人。冕良眼前一片狼藉,地上堆着油漆桶和木线,电线,灯泡,木板类的东西,简直没地方下脚。
冕良敲门,“对不起,打扰了,有人在吗?”
叫几声没人应,冕良只得进去,四下里看看,想找地方将手里的水放下,但不得其地可。,出于本能,冕良用脚将几捆四下散落的电线往一处踢。他身后里间此时有人招呼他,“韩冕良,你来这里做什么?”
冕良转头看,里间靠街那面阳光照耀得最通透的落地窗边,站着骆远钧,逆光的关系,她整个人象从光里浮出来的样子,冕良恍惚。远钧重问一遍,“你来干嘛的?”
“应征,”冕良回神,“我来应征的,这家文化公司有登广告。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远钧从里间走到外厅,还穿着那件油漆斑斑的工作服,手里拎着老虎钳子和电线,笑而不答。
冕良推断,“你不是转工到室内装修业了吧?”
“当然不是,”远钧说,“从广告业转工做装修,又累也不会赚更多,我何苦呢?”
冕良茫然,张口结舌半晌,想到那天兵到不可理喻的广告,突灵光一现,倒退两步,手指远钧,“这家公司总不会是你的吧?”
远钧根本无意隐藏自己的得意,抬着下巴,骄傲,“正是。”跩得天昏地暗。
冕良放下矿泉水,对远钧欠欠身,告辞。
远钧倒也不留他。
冕良走到门口,止步!不是他想停,是脚不由心,他很无奈很无奈的停下问远钧,“你不是自己在搞装修吧?”
远钧理所当然的,“是啊,有的是请人,有的就自己做,省钱,还不用跟施工的工人生气,很方便。”
冕良瞪眼睛,“小姐,拜托,这不止是体力活儿,还是技术活儿,不是你换个灯泡修个煤气灶就行的好不好?”
远钧极笃定,“说过不要小瞧我,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就在一家装修公司打工的哦,这些活儿要能难得倒我,我还是天下第一的骆远钧吗?”
冕良和远钧对视几秒,又将目光落在地上的一片凌乱里,其实这里的一切与他无关对不对?他只要走开就万事大吉,问题是~~不行,冕良暗叹口气,“你这里薪水怎么算的?”
远钧双目烁烁,飞速接口,“薪水很优,并且会照顾某些打工学生的上学时间……”
第七章
真就在清河文化开始上班了,称呼远钧经理的时候,冕良叹息命运真是深不可测,居然会当她下属?重点是这公司就她和他两个人,会不会太冷清了?
远钧倒是有在继续打应征广告。不过前来应聘的不多。广告那么另类,谁会来啊。主要是骆小姐姜太公之势,等愿者上钩,十足耐心。这些日子,她每天忙于装修公司,沉迷于自己装修师傅的身份,乐此不疲。
冕良问过远钧,为何想自己开公司?本以为她会给出一个什么关于理想啊,人生价值啊之类的菁英理论,毕竟是当老板的嘛。
谁知道远钧说,“纯粹就是不乐意被人管,想尝试一下管别人的感觉是啥样。所以,把我存了十年的钱都砸进来了。”
冕良惊骇,“万一亏了怎么办?”
远钧说用手指揉揉鼻子,痞痞的,“找我妈啊,幸亏我还有个有钱的妈。”
冕良没吭声。唉,瞧瞧上司这点出息,都替她愁得紧。幸亏,她还有个有钱的妈,那应该不会欠他薪水吧?可没想替她白干来的。
“韩冕良,画个表格给我。”远钧派任务。
冕良应承,“好啊,下午我在学校做好给你送回来。”
“嗯,等等我开车送你去学校吧。”骆老板还算体贴,“对了,你几时考转系。准备的还可以吗?”
“明天。”冕良说,“应该可以了,我会尽力的。”
远钧促狭,“哗,说得真低调,这次转系你态度坚决,我以为你会写血书呢。”
冕良跟她乱扯,“其实我写了,收在枕头底下。”
远钧大笑……
人间淡淡四月天,春风醺然,花开似锦,冕良和远钧两人之间终因这种雇佣关系,相处稍显融洽。真不容易,冕良面对老板,再也不提让“金主”消失的事情。
上学前,冕良叮嘱老板,“照明线我铺好了,你不要再动,我放学回来处理。”
骆老板答应,“OK。”
冕良追一句,“千万不要乱动电线。”
远钧烦,“OK,怎么这么罗嗦?”
时间撒丫子一溜而过,冕良放学带回画好的表格给上司。
上司正喝下午茶,她每天下午都要在乱成战场的办公室,泡一小砣普洱,配牛油曲奇,没心没肺地享受一段春日黄昏。
这会儿,她对表格有意见,“喂,韩冕良,我要的是12个格子诶,你这只有11个。”
“不可能,”冕良也享受着茶水饼干,小心抿唇角的渣渣,言之确凿,“我画的是12”
“11个,你自己数。”
冕良不耐,“不用数,我画的是12个。”
远钧好像是在数,头不由自主一点一点的,最后确定,“不,是11个,不信你数数。”
冕良有点火,他明明是画好12个格子怎么到这个女人这里就变成11个了?亲自数,当然,跟远钧说,“12个。”
远钧拿去数,数完将表格在桌子上推给冕良,“11。”
冕良再数,不知怎么,也数成11个了~~崩溃。
最后,还是骆老板数,她一脸愧疚,说,“韩冕良,是12个,真抱歉。不过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难道是狐仙跟我们闹着玩吗?”
冕良无语,这么烂的借口也能找出来?好扯~~。
和上司赌气,冕良沉默着去装灯。远钧跟在他身后,象是要弥补自己的糊涂,说,“不要忙了,你明天不是考试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冕良固执,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