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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回纹针

_2 钫铮(现代)
  远钧又说,“就差一个顶灯没装了,我们一起装完吧。”
  冕良仍不吭声,径自拿工具和灯爬上梯子。
  远钧锲而不舍跟上来,“想象过一会儿把所有灯打开的时候,屋子雪亮,盛况空前啊。”
  冕良还是不吭声,远钧只得安静。
  安静的装好灯,安静的爬下梯子,再一起安静的走到门边总擎那里按开关,随着屋内光线雪亮的一瞬,不知道哪里发出砰一声很大声响,划破静寂空间,远钧本能往冕良身后一躲,紧接着室内一片昏暗。
  冕良终于开口说话,“短路了,跳闸。”
  远钧从冕良身后出来,“奇怪,怎么会短路的?”
  韩冕良发脾气,他从来是多好脾气一人啊,居然会对上司发脾气。手里工具往地上一丢,对着远钧,目光凌厉,面色冷峻,“我跟你说了,不要乱动电线。”
  远钧不服,“首先,我没乱动电线,其次,我只是装灯而已,是正确地装灯。”
  冕良深呼吸,冲动是魔鬼,他总不能为这事儿掐死她是不?虽然还蛮想的。
  骆远钧不知死活,“是你把线乱铺才会这样的吧?”
  冕良走人。他倒不是回家,而是去下面超市买手电,非得找出来,是谁乱搞的不可。
  远钧手插在裤袋里,跟在冕良身后亦步亦趋,碎碎念,“喂,你明天考试,我们还是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电线可以明天再处理嘛。”
  冕良就一个字吐给老板,“不。”
  三间大办公室,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灯,冕良固执得一个一个灯卸下来检查,远钧困得哈欠连天,几次劝冕良先回家,冕良兀自不肯。
  他不回家,她只好在旁边帮忙举着手电筒,抱怨,“哪里有员工不听老板话的?”
  冕良回,“也很少见老板阻止员工加班的啊。你要付我加班费。”
  远钧慢悠悠,“很多老板就是不愿意多付加班费,所以才不喜欢员工加班的。”
  冕良一字一顿,用力,“碰到那么小器的老板,大部分员工都会想辞工的。”抢过远钧手里的手电筒,照着一只灯上的电线,“接错线,还说你是正确的?”
  “我哪里有错?红的火线,蓝的零线,白的地线。”
  “所以跟你说不要乱动我铺的线,蓝的才是火线好不好?”
  “那是你乱接吧,谁会把蓝色的接成火线?”
  “是我乱接线吗?那是你一开始……”
  冕良和老板气哼哼吵了五分钟,打算把灯再一盏盏装回去。
  远钧在一边吵他,“神经病明天再做不可以吗?要不你下来换我装,举着手电筒又没事干好闷哦,我都快睡着了。”
  冕良硬邦邦,夺过远钧手里的手电筒咬在嘴里干活,没坚持到十秒,很不舒服,把电筒从嘴里拿出来,噗哧,忍不住笑了……
  两人忙完已经半夜,都没吃晚饭饥肠辘辘,远钧喊,“好饿,想你妈妈煮的面。”
  “这个时间我妈已经睡了,别指望她起来专给你煮面。”冕良活动自己因长时间劳作显得僵硬的肩膀,瞄了一眼骆远钧,她正专心开心,满脸疲惫,他补充,“不过我可以煮面,反正我也饿。”
  远钧笑,并不看冕良,整条长街,水静河飞,街灯的光芒滑过远钧的面孔,晶亮。
  冕良煮面,远钧享受,又翻那本《白雪皇后》出来看,自说自话,“好怀念,我做的最后一个案子。”
  “是因为设计做太烂被人炒了吧?”冕良刻薄。
  远钧狞笑,“对啊,现在憋一肚子气呢,所以才自己开公司,专炒话多的。”
  冕良回头盯他,远钧凉凉再追一句,“还不给推荐信遣散金。”
  冕良继续切菜,菜板叮当乱响,也不怕吵醒妈妈。
  “为什么重视这本画册?是哪个女生送你的吧?”远钧忽道,“是个什么样子的故事,讲讲来听啊。
  许是长夜寂静无聊,也许是太累了神经松懈,冕良倒没抗拒,手里忙着,嘴里跟远钧闲聊,
  “读高中的时候,难得遇到一个很合得来的好朋友,我们都很喜欢数学,算是志趣相投,后来有次参加奥数,我们都以为他会第一,没想到是我第一。他本是长胜不输的人物,很难接受这样的打击,不再理会我,我还因此和他争执过。就在我们吵架后的那天晚上,他出车祸死了。我为此放逐自己八年,不再继续读书,参加比赛,至今仍恨考试制度……你喜欢不喜欢在肉丝里加点薄荷叶子?可以吗?那我就加了哦……嗯,后来遇到我喜欢的女孩儿,在医院遇见的,她有重肌无力症,但很坚强,有点大小姐脾气,不过很可爱。开始不知道她是以前好朋友的妹妹,互相喜欢了,后来知道真相,又怕让她伤心,想和他分开,可她不计较,肯原谅我……”冕良嗓子不舒服,咳嗽两声,吐口长气。
  卤打好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冕良捞面,继续,“但真相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她父亲认定我是杀害他儿子的凶手,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她竞离家出走来找我。我们曾很幸福的生活了一段时间,最后,她的病引发胸腺癌,死了。来,面好了,快吃吧。”冕良把面条酱油堆在桌子上招呼,“要不要辣油?”
  “要一点点。”远钧也吐口长气,
  “为什么你喜欢吃面?”冕良好奇,“总吃也不见你厌烦。”
  “原因两个,首先呢,就是喜欢,没道理。大概小时候想吃,我妈总不给吃的关系吧,她要吃西餐。然后,就是省钱咯,我想开公司啊,当然要存钱。”远钧边吃边催冕良,“快点,吃完你还能睡几个钟头,到时候我送你去学校。”
  “不用,我自己去。”
  “干嘛这样?有人送不好吗?”
  “那也得看是谁送。”冕良计较,“12个格子能数成11格,不让动电线还乱动,跟你干活简直象一场灾难,我不信你。万一你睡眠不足开车送人再把我送老鼠洞里去,谢了,我自己打车去。”
  远钧怒,大声,“你疯啦?我是天下第一,你老板诶,你敢说我象灾难?!”女子动手不动口,一拳捶去冕良手臂,很重。
  冕良死忍,眉毛鼻子挤倒一起,“很痛啊……”
  到底惊动了韩妈妈,她从卧室披衣而出,睡眼惶松打量冕良和远钧,“这么晚了,你们在做啥?”
  两人正襟危坐,异口同声,“吃面。”
  第八章
  每年天气转暖以后,冕良就会离开家中狭小的浴室,早晨到小院子里的水池边洗漱。他喜欢闭着眼睛刷牙,早晨的风清凉吹过,好像能听到院落里那棵香椿发芽的声音,地下泥土里小草冒头的声音,蔷薇花花瓣绽放的声音。能闻到解冻后的泥土淡淡地腥气浮在风里,空气中多了一丝温暖和湿润的味道。这就是春天啊,这个季节,白雪皇后已经隐居到极寒之地的冰宫里,等到冬天的风再次呼啸的时候,才会出现……
  “喂,你为什么刷牙刷两遍?”和春天里的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在冕良头顶响起的,是骆远钧的声音,“你牙齿白是因为每次刷牙刷两次吗?”
  冕良差点把一口牙膏沫咽下去,抬头看趴在矮墙墙头上的老板,头痛,“一大早你在那里干什么?
  “种花,”远钧安闲挂在墙上,“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刷牙两遍?”
  冕良哗啦啦漱口,吐干净嘴里的白沫沫说,“小时候我爸就这么教我的,一遍用清水,一遍用牙膏。喂,你种花种在墙头上?”
  “不是,我自己撒了点茑萝种子在墙根下面,想往你家也撒点儿,但我忘了你家这个位置上种的是蔷薇。”
  “你快下去吧,”冕良无奈央告,“你过来到我家院子里找地儿,真是的,趴在墙上种花?你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听冕良这么说,远钧也就兴致勃勃跑过来,选冕良家院子里水池子边上的一小块儿空隙,在那儿撒了点茑萝种子,还问冕良,“你家水池为什么是水泥的啊?用瓷砖贴贴不好吗?”
  “没钱没功夫。”冕良说。
  “这是在变相要求加薪吗?”
  冕良坐在房檐下的竹凳子上喝牛奶啃馒头当早饭,回远钧,“对,可以这样理解。”他不介意老板在自家院子里造反,径自看报纸上钩子的漫画。
  这次钩子画的是一部电影,《春光乍泄》里,满脸郁闷的黎耀辉,生着病也给何宝荣烧饭。钩子说,她爱这样的男人,会宠人的男人,不怕把情人宠坏的男人。
  看起来,钩子可能有吃到喜欢的人为她煮的菜哦,那代表她还顺利是不是?冕良笑了。
  “你喜欢这个人的画?”远钧不知何时也拿了牛奶馒头,蹲在冕良身边与他共享一张报纸,“说说看,你觉得~~她的画哪里好?”
  冕良说不出来,憋半天,吐出几个字,“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耐,“跟你说你也不懂。”
  远钧舌头舔着嘴角的牛奶渍,笑得有点甜还有点诈,象偷到妈房间柜子里巧克力吃的高中女生。明明吃着人家的食物还奚落人家,“我天下第一骆远钧哦,我会不懂画?看你那品味,是你不懂吧。”一口气喝完牛奶,瓶子丢给冕良,“真抱歉,不能给你加薪,给工读生薪水太高,我怕别的同事吃了你。”
  冕良对着远钧背影故意讲,“小器就小器嘛,干嘛找借口?”其实话这么说,他自己知道远钧给他的薪水算不错了。
  在没改变那张很离谱的招工广告的条件下,公司居然真找到了人来工作。这段时间,冕良上班常常见到一些新同事,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找到一点点真实感,骆远钧不是在玩儿,她确实是在经营一家公司。
  不过这样的真实感又常常被远钧破坏掉,比如她修影印机的时候。
  远钧为了省钱,买来的影印机是二手的,她当时说,“我检查过了,真有问题我能应付。”
  后来员工影印时出问题,远钧也就真的亲自上阵,三下五除二就能让影印机顺利运转,其动作干净利索不亚于专业人士。看着完全沉浸在修好一台机器的成就感中的老板,冕良就会觉得远钧象是在玩的孩子。
  再比如她训秘书的时候。
  远钧的秘书是个看上去娇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年轻女孩儿,有双象小鹿样温润柔和的眼睛。不过这个温顺胆小的女生经常被远钧“操”得象只慌张的“树猴”。
  远钧一向精力充沛,做事节奏快,她的小秘书经常跟不上她的节奏。有一天,做错事,花了一夜功夫,也没打对远钧交给她的一份手写文案。远钧一开始倒也没怎样秘书,只是把原稿丢给冕良,“下午有课吗?去用你学校的电脑再打一份,放学给我送回来。”
  其实真不怨人家秘书打错字,远钧的字那叫~~狂草啊,幸亏冕良跟着远钧干了段日子比较熟她状况,即使是这样,打好稿子也有老了两年的感觉。放学回公司,听说树猴秘书因一下午被远钧无视,哭了。
  她哭了远钧倒怒了,冕良去她办公室的时候正训秘书,“你今年多大了?”
  秘书说:“22。”
  “嗯,22岁,活这么多年,有见过海里的美人鱼长了腿走上岸吗?”
  什么意思?冕良也不懂。
  秘书慌,“没见过。”
  “那觉得假如美人鱼走上岸就能顺利嫁给王子吗?”
  秘书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给个安全答案,“安徒生说没有。”
  远钧天马行空的再抛出个问题,“对自己的薪水满意吗?”
  秘书紧张地两只手绞来绞去,眼圈更红了,“满意的。”
  远钧两手一摊,“你看起来很正常啊,知道美人鱼不会从海里走上岸,也知道美人鱼就算走上岸也未必会那么乐观嫁给王子,那么你对人生的残忍看上去也不算全无预期嘛,实在没道理这么脆弱啊,你到底在哭什么?你有那时间伤春悲秋是不是可以做点能对得起薪水的事情呢?你也说了,对薪水没什么不满不是吗?”
  “树猴”秘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睛里含了一泡泪水,又不敢让泪水流下来,硬撑在那里。
  远钧这才喝着她的下午红茶,摆摆手,让秘书出去。
  冕良同情秘书,并认为远钧训秘书象一场恶搞。忍不住跟远钧说,“喂,对它们好一点嘛,好好跟它们说话,你高兴,不高兴要让它们知道啊。”
  远钧一脸无辜,“我有对下属不好吗?”
  “有,”冕良递上整理好的文案,“你对我比对她们体谅多了。”
  远钧抿着嘴角似笑非笑,“你也知道我对你不错是吧?知道为什么吗?”
  冕良老老实实回答,“因为我够元老。”
  “错,”远钧舒适地靠在椅子里,“错,不是因为这个。”
  冕良挠头,“难道是因为你喜欢吃我妈煮的面吗?”
  远钧大笑,“还是错。对你好一点是因为你是个帅哥。我对帅哥一向宽容。”
  冕良沉默,对远钧礼貌欠欠身,走出她的办公室。可恶,被她耍。
  虽然在冕良眼里,远钧这公司开得象办家家酒,总好像做不长的样子,但骆老板的“英明神武”却深入人心。远钧第二次再修理坏掉的影印机时,冕良私下里听同事背后议论远钧,“老总什么都会做,她的人生里大概不需要男人了吧?”
  远钧恰恰听到,在众人身后帅帅一笑,长眉淡挑,“怎么不需要?男人可以给我暖被窝。”一时间得意大发,帅过分了,满手炭粉沾在她那件精致的白衬衣上,冕良同事惊呼,“啊,老总,你的dior。”
  远钧不介意,“没关系,干洗店应该能帮我解决的。”
  “万一洗不掉怎么办?”大概太崇拜dior这个品牌,冕良这位同事一副替老总可惜得要心疼死的样子。
  远钧冷森森,“洗不掉也得先干活啊,难道要去跳海吗?”
  于是,众人立时作鸟兽散。远钧暗暗咬牙嘀咕,“一个个笨死了,当老子薪水白付的啊。”冕良背转过身偷乐。
  “清河文化”的员工事后这样形容远钧,“长了獠牙的是不是?说话总带刺。”
  冕良觉得,如果远钧真的是长了獠牙,那她还算是个可爱的恶魔。
  翌日,远钧上班,照例白衣白裤。冕良好奇,“白衬衣上的炭粉这么容易洗掉?”
  远钧说,“不是,同款衬衫我有一打。”
  真变态,同样衣服买一打?
  在这个春天,恶魔一直那个打扮,米白长裤搭同色白衬衫,天气冷的时候就加件黑外套。她每天早上洗澡了再出门,用味道极清淡的香水,佩男式钱包。
  很少见女生穿着那么单调的,冕良记得安琪对穿衣打扮的品味很独到,她是会将自己的衣物饰物永远搭配到让人眼前一亮,再也不能将她忽视,漂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女生。她那么美丽,却又那么寂寞,寂寞到要用任性嚣张来掩饰脆弱的灵魂。
  可冕良爱那样的安琪,美丽,脆弱,孤单,坏脾气,他爱她口是心非下的柔情与甜蜜。安琪和远钧不一样,远钧比安琪硬朗多了,她的人生有目标,有她的大情大趣,不需要花很多时间去研究服饰搭配上的雕虫小技,并自信即使她是如此简洁,也能用她的明快赢得尊重和喜爱。正如她自己所说,她的人生中如果需要男人,大概真的只是在“暖被窝“的那种程度。可是,这样蛮好的。
  如果,是说如果,安琪还活着,冕良希望,安琪能活得象远钧,因为,无疑这样稍有不羁的人生,要快乐一些。
  一夜春雨之后,街边的树木开始呈现绿叶成行的葱郁。冕良这个时间接到通知,他转系考通过了,冕良遂整理好自己去见吴昊。
  吴昊正喝下午茶,普洱搭曲奇,冕良见了乐,寻思,这两口子兴趣还真一致。无论如何,他都庆幸,能有缘分与吴昊做这一场师生,与远钧做这一段宾主,并希望与她们的相处也顺顺利利,和乐融洽。
  吴昊替冕良也倒杯茶,问冕良,“真的这样转系了,以后不会后悔吗?”
  “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冕良说,“只是现在很想这样做,如果现在不做的话,现在就会后悔的吧。”
  “嗯,”吴昊沉吟,半晌,道,“有没有想过,可能你想象中要寻找的极光,和现实中见到的不一样?”
  “小时候,我的数学老师说,你们以为数学只要得出答案就行了对吧?这是不对的,真正的数学不是如何解题,而是发现什么是问题。所以,”冕良摸着下巴上的碎胡茬,“所以,我想对我来说,极光长什么样子可能不是最重要的。”
  “那,对你来说什么比较重要呢?”吴昊嘴角逸出一丝笑,“是白雪皇后吗?”
  冕良腼腆,用手耙耙头发,“是,不过确切怎样,我要看到极光,才知道,我能发现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吴昊放下茶杯,对冕良伸出手,“欢迎你。”
  冕良的手与吴昊相握,终于,他问,“你找到了吗?白雪皇后的宫殿?”
  “找到了,”吴昊站起身,对着冕良身后走过去,笑得阳光灿烂。冕良回身,看到办公室门口站着位穿白裙子的女人,一头长发微卷,装扮清雅,笑容媚而醇。吴昊给冕良介绍,“我太太,我的白雪皇后……”
  他太太?冕良忘了白雪皇后,心内连连喊天,天啊,那远钧算什么?冕良一直以为,骆远钧在和吴昊交往啊。拼命调动脸上肌肉的协调能力,冕良对吴太太挤出一个微笑,半躬身,“师母……”
  吴昊送冕良出来的时候,冕良很不甘心地提起老板,“上次在天台……哦……就是打赌那件事情,不好意思,让你损失赌金了。”汗,还是不能说那么直接。其实冕良是想问,不喜欢人家,还抱得那么情深款款的干嘛?到底,他无论和老板还有老师都没熟倒语无遮拦的程度。
  “赌金?“吴昊一时没明白,停几秒方恍然,笑,“骗你的,那是你老板骗你的。远钧那时候说,象你这种死心眼的人,总要受点刺激才能想得开,就演了那么一出戏。她还是那么任性,想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我也只好配合她。赌博只是个借口,她是为了你吧。”吴昊拍拍冕良的肩膀,意味深长,“你要记得,为了你的固执,有个叫骆远钧的人不惜冒险,玩过一次惊险蹦极哦……”
  原来,赌博是借口哦,好烂的蹦极!
  冕良真不喜欢这个结果。
  早上,小雨,飘飘茫茫,润物无声的那种小雨。
  冕良在滴水的檐下刷牙,闭着眼睛听雨。矮墙上还是骆远钧的声音,“韩冕良,你看到没有?水池边的茑萝发芽了。”
  韩冕良不慌不忙漱口完,回应,“看到了。”
  远钧穿件柔和的浅色雨衣,趴在墙头,笑在雨里,冕良觉得,她好像挺适合那个位置似的。听远钧有的没的闲扯,“茑萝开红花,夏天时候藤滕蔓蔓缠在你家水管上,你家的水管就会开出花来。”
  冕良的思绪不在花草,他想起吴昊的太太,那位头发长长,美丽清雅的女子。突然有点同情远钧,人家成双成对,她仍是孤身一人。忍不住对远钧说,“我昨天见到吴教授的太太了。”
  “嗯,”远钧心无城府,“你说歆莲啊,我和她吃过几次饭呢。水做的女生,我要有人家一半温柔就好了。”说完长叹口气。
  冕良象维护同战壕战友那样,冲口而出,“我觉得你比她好多了。”
  “啊?这有什么好比的?”远钧不明白,看着冕良。
  冕良一时尴尬,瞅瞅被预言会开出花来的水管,再瞅瞅牙刷,又瞄瞄远钧,手足无措,目光也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好,忙了半天,愣再说不出啥来。
  远钧倒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捶着墙头,一只手指着冕良,“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这个春天很妙,墙内花开墙外道,人在墙头笑。
  第九章
  冕良对于吴昊和远钧的误会,远钧说明,
  “我和吴昊之间真没什么。以前,中学时候,是很喜欢他的。为了能经过他的教室多看他一眼,我宁愿每天绕远,多走点路。我记得那年,鼓起勇气写信给他,约他见面,偷偷将信夹在他的物理参考书里。然后在操场后面的一张长椅上等他来赴约。我特别带了一壶普洱和一包饼干,我边喝茶边听他讲我完全不懂的极光,两小时也不会厌倦。
  本来是说好圣诞再见面的,可他放我鸽子。圣诞夜,学校组织联欢,每个班级都传出开心地笑声,我一个人在操场的乒乓球案边等他,直等到所有的歌声笑声落幕,真寂寞。
  那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可以结束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失去享受生命快乐的机会。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对我而言,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我不死心眼,当下最重要,我不会为了留恋过去,而放弃当下的生活,也不会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而耿耿于怀,忽视那些爱我的人。所以,”远钧笑冕良,“我没有被伤害,也没有受委屈,你不要为我乱不平哦。”
  冕良点点头,“了解,你是天下第一的骆远钧嘛,当然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了。”
  冕良说得酸溜溜的。他酸,是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如果能做到不留恋,不耿耿于怀,有多勇敢,多无情。起码,他韩冕良没这么勇敢,也没这么无情。
  冕良在吴昊的第一堂课上,听他讲那倏忽而至,又飘然而逝的极光
  “一百多年前,挪威著名北极探险家南森在日记中这样描写极光,”吴昊说,“在天穹下抖动着银光闪闪的面纱,一会儿呈黄色,一会儿呈绿色,一会儿又变成红色,时而舒展,时而收缩,变幻无穷;稍后变成一条条白银似的多褶的波带,其上闪耀着道道波光,接着又光华全消。不久,天顶上可见微光闪烁,像几朵火苗摇曳,继而一道金光从地平线上冲天而上,逐渐融入月色之中。这时人们似乎可以听到一个正在离去的幽灵的叹息,在天空中留下了几条飘忽的光带,像噩兆似的难以捉摸……”
  冕良听的入神,自言自语,“南森就没说在那里看到过白雪皇后的微笑吗?”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大了点,同学们哄笑,冕良尴尬死了。
  吴昊不怪责冕良,停停当当的和学生们玩笑,“白雪皇后的微笑,是我们的梦想,我们的梦想有着太阳风样的力量,通过冕洞,吹遍太阳系,夹带着高能离子,沿着磁力线侵入地球的极区,并在地球两极的上层大气中放电,那就是最璀璨的极光。希望在座的,怀抱着梦想的每一位同学,都能坚持梦想,不要错过让自己变成光的机会。”
  白雪皇后的微笑,会让我们发现比天空还大的空间,实现我们的梦想吗?我也有变成光的能力吗?这堂课,冕良上得眩惑又兴奋,他觉得他的人生,好像因为这次的决定,有些改变。他有种想努力,想好好活的欲望。
  除了冕良的学习,工作也让他感觉忙碌而充实。“清河文化”的运行逐渐步入正轨,开始显得条理分明。远钧并不拘泥于广告制作,将触角伸入到出版业。冕良见她最近在联络出版商,知道她准备引进一些国外的流行书籍。卖书是不是真的能赚钱?冕良还蛮怀疑的
  可惜本来忙得条理分明的新公司,最近出了纰漏,树猴秘书无预兆辞职,竟还偷走了新做好的一份文案。在一片“无耻”的叫骂声中,冕良和同事们不得不连夜加班改文案。
  众人皆恨,独远钧不急,笑言,“没关系,我们又不是做不出更好的东西。弃我去者不可留,或者她能找到更好的老板,但我相信我值得拥有更好的员工。没有哪个公司会因为有人辞职就玩不转的。”说罢,叫披萨犒赏三军。
  电话去人家店里,对方说晚上十一点之后不送外卖,远钧威逼利诱,“还差三分钟才十一点嘛,送来!有好处的,我告诉你们本市最好的红灯区在哪里。”
  “红灯区?”冕良奇异,“我们这里有吗?”
  远钧慢声细气,“哇呜,你不知道?这么纯?”
  又被耍~~冕良翻眼睛,不服气啊,眼珠子都快晕在眼眶里了
  又几日,不断有人前来应征秘书的职位。再过几日,很快就有人来上班。
  重点是那个人~~“慈恩?”冕良盯着新秘书,“怎么会是你?”
  慈恩笑得又甜又乖,“良哥,惊喜吧?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工作了。”
  冕良根本有惊无喜。他又不是令狐冲,没打算带着师妹闯江湖的好吧?急,“我是问你,为什么你在这里?”
  “我应征的,因为知道你在这里我就来了嘛。”慈恩不无幽怨,“良哥,你都很久没回修车厂了呢,大家都很惦记你啊……”
  冕良还未待答话,骆远钧也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拍拍冕良的宽肩膀,“认识的?很好,你带带她。”又嘱慈恩,半真半假,“我们这里不鼓励办公室恋情。”
  慈恩诚惶诚恐,“呃~~我知道。”
  这里谁要谈办公室恋情了?冕良抚额长叹,怎么那么乱呢?
  转眼,五月的鲜花开遍这个城市,在这个五月,冕良终于见识到什么叫乱!其实,只要骆远钧在的地方,很难过到消停日子的吧?
  “今天晚上穿好一点,”远钧交代冕良,“跟我去吃饭。”
  结果这个让人家穿好一点的人自己弄得乱七八糟。她让冕良开车,自己坐旁边扑粉涂眼睫毛,还恐吓冕良 ,“快一点,稳一点,万一我睫毛膏刷眼皮上了我把你剁了炖汤喝。”
  冕良故意气她,“真那样的话,反正你剁了我也救不回你的眼睫毛,还不如留着我给你当司机算了,何苦费那力气剁我?”
  话是这么说,他车开得却是再稳当不过。
  话说,冕良从没管过公司外围业务,出去吃饭应酬这些一概不插手的。可这回为什么叫他出来呢?冕良稍松松脖子上的领带,问老板,“对方是什么人?总得跟我介绍一下吧,我怕说错话得罪人。”
  远钧开始涂唇蜜了,抿抿嘴唇,道,“我妈,还有我的相亲对象。”
  哦?老板相亲哦,难怪打扮这么漂亮。又不解,“这种场合为什么要我来?是要我客串司机吗?”
  远钧啧啧称奇,“喂,韩冕良,你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啊。现在才想起来要问啊,算了,姐姐我也不瞒你,我怎么可能需要你来客串司机?我是要你客串男朋友。”
  冕良车冲向路边,急刹!惊骇,“男朋友?”
  “对,”远钧没被急刹吓到,整理身上那件印着莲花图案的青灰色雪纺长裙,“不要吓成那个样子好不好?都说是客串了。你只要不说话坐在那里就成,其余的我来应付。”
  冕良不乐,“你不想相亲是不是?那就跟你妈说啊,干嘛让我趟这趟混水?”
  远钧转眸望他,目光冷森森,“干不干?不干扣薪水。”
  “不要。”冕良还很坚持
  “扣百分之十。”
  “不要。”
  “百分之三十。”
  “不~~”
  “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这么狠?冕良屈服于淫威,发动车子,“下面左转是不是?”
  远钧母亲是个让人惊叹的美女,非常年轻,看起来就像远钧的姐姐。她优雅娴静,笑容里闪耀着含蓄如珍珠的光芒。她穿的吊带裙上恰到好处地缀着蕾丝,长发随意挽在脑后,浑身上下没有多余饰物,只在腕上挂了串珍珠手环,珠光皓腕,相映成辉。
  不过冕良不是被远钧的妈妈震住,而是被与远钧妈妈同席的两位男士震住了。
  为什么安琪的爸爸在这里?为什么徐建设在这里?
  “为什么沈先生在这里?”远钧先问妈妈,极无礼,“你知道我不喜欢和他吃饭。”
  冕良下意识瞅瞅安琪的爸爸,老板是说不喜欢他吗?
  倒是沈柏森并不介意,气度已然沉稳宽厚,招呼冕良,“最近好吗?听说你转系学物理了是吗?”
  徐建设也招呼冕良,“数学天才也要玩过界?你可真讨厌。”
  远钧注目冕良,“你都认识?”
  远钧的妈妈指着冕良问女儿,“这是谁?我不喜欢和陌生人吃饭。”
  “我也不喜欢和陌生人吃饭,”远钧跟妈妈杠上,“你不还是让我来相亲?”
  好乱!冕良插不上话,脖子上冒一层汗,修长的手指搓鼻梁,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干嘛把自己整到这步田地?
  不过等搞清这些人的关系,冕良汗冒得更多了。
  无疑,徐建设徐医生就是远钧的相亲对象,可是等冕良得知,差点就当上自己岳父大人的沈董准备和独居多年的远钧妈妈结婚时,他瞠目结舌。
  远钧这样介绍冕良给妈妈,“我司机。”
  介绍妈妈给冕良则说,“请称呼她骆夫人,她最大的荣耀就是这辈子一直都是当贵妇,并希望下辈子亦然。”
  冕良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对远钧妈妈一鞠躬,“夫人。”同时大松一口气,他是不知道为何老板中途变卦,但这样很好,他可一点都不想装人家的男朋友的。
  骆夫人闲闲问女儿,“你还有钱请司机吗?”
  远钧一抬下巴,骄傲,“当然。”遂反问母亲,“是因为想我答应你和沈先生结婚才介绍徐医生给我认识的吗?”
  徐建设在旁边居然很不怕死地笑,冕良与之面面相觑。
  骆夫人扬眉,活脱脱与远钧一般模样,答,“当然不是,我还没那么无聊。”
  远钧又说,“那一定是看中沈先生手里那几家百货公司里的名牌时装才想嫁的吧?”
  骆夫人略有恼意,不再言语。冕良好怕这母女两个打起来,他一个外人,不好说话,只得求救样,将眼神投向看沈柏森。
  沈柏森跟远钧说,“考虑一下好吗?我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女。”
  远钧只摇头,不答话。
  沈柏森又说,“我到底哪里有问题呢?”
  远钧很直接,“你黑道,应该去坐牢,哪里都有问题。我不会答应我妈嫁你,你们结婚,我就和我妈断绝母女关系。”
  这话一出口,骆夫人面色又阴了阴,沈柏森却好整以暇,靠在椅子里,“可我觉得,你总有一天会同意我们。”
  远钧冷着张面孔,站起来跟母亲道别,“我们改天再吃饭吧。”
  没和妈妈一起吃饭的远钧拉着冕良去吃麻辣锅,边吃边聊,被辣得大汗淋漓生死一线后,远钧总算搞懂冕良和沈柏森的关系,“哦,原来你给我说过的那段故事里的好友和过世的情人,是沈先生的儿子和女儿啊。”
  “是啊,想想他这辈子就得一双儿女,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他生活得一定很孤单。
  冕良瞅瞅远钧,殷勤替她杯子里添米酒,“其实沈伯伯不是黑道,我给他当过半年司机,知道他做生意只是强硬霸道些。象他那么成功的生意人,若说不耍半分手段心机,怎能守得住那么大基业?你,”冕良有点结舌地劝,“你应该对他好一点,他一定会象疼安琪那样地疼你的。”
  远钧冷笑,“嗤,我自己会疼自己的,用得上他吗?”然后爆了个大料给冕良,“你说沈老头不是黑道?告诉你,这个人在我十五岁那年绑架我你知道吗?”
  冕良惊得喷酒,“不可能!。”
  “是真的。”远钧发誓。
  “那年,我家的物流公司在我妈的管理下,营运不错,还被评为市优秀企业。沈柏森的百货公司却因迈步太快导致周转不灵。他向银行贷款,但因为没有合适的人做担保,银行不肯贷,他就买通我妈的司机,将我劫到他家,要挟我妈为他做担保。真是没想到,他会把脑筋动到我妈头上,他和我妈算熟的诶,他家的货一向都是委托我妈公司运的。”远钧愤然,质问冕良,“你说,这样的人不是黑道谁是黑道?”
  冕良寻思,按理讲贩毒的比这个黑多了。但他不太相信沈柏森会做这种事情,再替远钧倒米酒,试探着问,“这中间会不会有误会?真的是绑架你要挟骆夫人吗?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的的确确是用我来要挟我妈。至于我怎样逃出来嘛,”远钧小得意,“要靠我的机智咯。喏,沈老头把我锁在他家琴房里,真是非常变态的房间,为了隔音,没装窗户,连洗手间都没窗户,只有换气设备。他倒是没绑我,但他也不来见我,每天只让长得又黑又壮的保镖给我送饭。头两天又叫又骂的,后来觉得这样没啥用处,就弹弹琴调整一下情绪。到了第三天来给我送饭的除了保镖还有他儿子。他儿子人倒是不错,斯斯文文的,还代他爸爸给我道歉,跟我聊聊钢琴啊音乐之类的。其实我又不喜欢音乐,我会钢琴是被我妈逼着学的,不过为了让他放我出去,我就迎合他装出很爱音乐的样子。我记得沈老头的儿子跟我说他最爱的钢琴曲是贝多芬的《告别》。”
  “不是,”冕良纠正,“沈安逸最喜欢的是巴赫的《歌德堡变奏曲》。”
  “才不是,”远钧反对,“是我假装说我喜欢的是巴赫。因为我妈爱巴赫,我为了讨她喜欢练得最熟的就是《歌德堡变奏曲》,我还特别为那小子弹了好几次。嗯,对了,沈老头的儿子是叫沈安逸吗?”
  “你和他聊那么久音乐都不知道人家名字?”
  “我忘了嘛,事情过去那么久。”
  冕良不给远钧添酒了,眉心深锁。他真真切切记得,那年炎夏,他和安逸坐在响着蝉鸣的树荫里读书,安逸将随身听的一只耳塞递给他,眉目温柔,笑意浅浅,问冕良,“要听吗?我最喜欢的曲子。”那只曲子,是《歌德堡变奏曲》,而不是贝多芬的《告别》
  “后来呢?”冕良催远钧,“你就和安逸聊聊音乐,他就放了你了?”
  “哪儿有那么容易?还要求他啊。那小子很难讲话,他说他不能背叛他爹。我一直晓之以理,让他明白不放我他就是愚孝,会坐牢的。即使这样他也不松口。直到第六天,他再来跟我聊音乐,我们一起弹那首《歌德堡变奏曲》,他不知怎地就答应放我走了。”
  “你就那么走了?”
  “不然还要怎样?开个告别酒会再走吗?”
  “那倒不是。”冕良揉眉心,他喝得大了点,打个手势,让远钧继续。
  “我离开沈家之后呢?就立刻去找我妈?可你知道我妈怎样?”骆远钧拳头落在桌上,雄壮地震响一桌子碗碟,“结果我看到我妈居然笑呵呵和沈老头在公司楼下的一家餐厅吃饭。我一怒之下给我妈留张字条就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韩冕良惊,“这也要离家出走?”
  “喂,”远钧气,“你妈妈要是在你被劫持之后,还和劫持你的人象我们现在这样很高兴地吃饭,你不火大吗?”
  “可能你妈有她的理由啊,”冕良说,“当然是先了解原因是什么?”
  “我就是想不出那个理由啊,干嘛对姓沈的那么好呢?我当时就觉得我妈,她可能即使没有我会活得更好吧。所以我就去我妈公司的运输队打工去了。反正也没人认识我是这家物流公司老板的女儿。在那里干了半年。”
  “半年?天啊,”冕良几乎厥倒,“你妈会急死吧。”
  “是啊,我妈很着急。我后来知道她有到处找我,连沈老头公司的人都在到处找我,但没人想到我在我妈的运输队里学修车。我把头发剪很短,每天脸上都带着油污,哇赛,那段日子过得太爽太自由了。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和我妈赌气才出走。后来实在是因为舍不得那种自由的日子才不回去的,我不想回去装淑女,学钢琴和跳芭蕾。半年后我我听说我妈急出了病,我这才回家。”
  远钧说到这里深叹口气,“我回家后问我妈妈,为什么在我被劫持的时候还能和沈柏森有说有笑的?我妈说,她当时断定沈柏森不敢对我怎么样。而且她出面帮助沈柏森搞定了贷款。重点是,她竟然爱上沈柏森,简直不可理喻!算我不孝吧,回家不到一个月,我妈受不了我,就直接把我送出国,说既然那么想自由,就离我远点,自生自灭算了。”
  “那安逸呢?”冕良有点不甘心,“你有没有再见过安逸?”
  “没有,”远钧奇怪,“干嘛要见他啊。不过我要是知道他会英年早逝的话,我会去找他的,毕竟,算是我恩人啊。”远钧说完自己的故事,叫壶菊花自斟自饮,连呼好香。末了,还不甘心地郑重申明,“我绝对不会让我妈和沈老头结婚的!”
  冕良摇头,任性的大小姐,真不懂事!突然,他直盯盯望住远钧,严肃道,“喂,你不许和徐建设交往。”
  “为什么?”远钧停杯凝眸,沉吟半晌,回视冕良,“为什么?”
  酒气氤氲的店铺里,她绯色的面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奇异的光芒,象是一种期待,象是一种希望,她的眼神象月色下心事明灭的九曲长廊。
  这样的远钧,让冕良的心多跳一跳,他定定神,才说:“建设是我朋友,他是个好人,心思细密,善良温和。你,这么任性,这么坏,根本不懂感情不懂爱,你这块硬骨头不适合他啦,我怕你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他那里空荡荡尸骨无存,想翻身都没机会。放过他吧。”
  远钧脸上的光芒瞬间黯淡。她吹长气,额头的刘海丝丝飞扬,摆出十足十老板姿态,正色,“韩冕良,明天,你给我一份检查,我要你写份很深刻的检查给我。”
  “啊?”冕良傻眼,“为什么?写什么检查?”
  远钧不理她,径自走出火锅城。冕良一路追在她身后念叨,“什么检查啊~~为什么……”
  冕良真有打算写检查的,整整思考了三天,每天半夜洗漱完躺在床上,憋了半天,一个字都拼不出来。无奈,做剪报,看钩子的画,他算是钩子的忠实粉丝了。
  钩子这天的画很忧伤。
  她画了易拉罐和拉环。说:
  易拉罐喝好,要把拉环放回易拉罐里,完成一次爱的循环
  易拉罐拉环爱着易拉罐,可易拉罐心里只装着可乐。
  因为钩子的画,冕良喝了一罐可乐,并将拉环放回易拉罐里,同时,他也有和易拉罐做沟通,“你知道拉环喜欢你吗?”
  易拉罐挂着一身冰凉剔透的泪珠儿,缄默无语
  第十章
  冕良和远钧越来越能混在一起了。
  有时,不得不把工作带回家做,远钧和冕良就在家里开工,反正是邻居,索性就在远钧家的小套间忙了起来。
  一天晚上冕良忍不住跟远钧说,“我不骗你,安逸最喜欢的音乐是巴赫的《歌德堡变奏曲》,不是贝多芬的《告别》,一定是因为你才改的。他可能是喜欢你的哦。”
  “怎么可能啊?”远钧哪里会信,揶揄冕良,“你吃多了撑到才会这么想吧?
  冕良捍卫自己的认知,“可我觉得他是因为喜欢你,我了解安逸。”
  远钧虽不信,可她这样要求,“那我不是就变成可能会是你嫂子的人?喂,我很饿诶,去买点东西来吃啊。总要照顾一下嫂子吧?”
  其实就算远钧不提“嫂子”这回事冕良也会去的对不对?但因为是给“嫂子”去买吃食,冕良心情略有不适。
  后来,远钧常以嫂子自居。比如说她想让冕良做什么而冕良表现地没那么积极的时候,她就发动“安逸嫂子”攻势,“喂,我可是你嫂子诶。”有时还得了失心风似的加以发挥,“你看你哥走了那么多年就丢下我一个人~~”
  冕良承认,刚开始,想到安逸,还真就乖乖的去做事。次数多了之后这招也不怎么灵了,他回应远钧,“你好扯哦~~。”
  远钧坐在椅子乐得很欠揍,也不知道是在乐什么。
  因为混的比较熟,远钧在韩家也就很自然的随时可登堂入室,常常与冕良母子共桌而食。冕良家的晚餐时间因为骆老板的加入而延长了二十分钟。冕良每次看到妈妈聊得高兴后依依不舍放远钧回家,都会深深歉疚,他很爱母亲,但却常常不懂得怎样和母亲沟通,排遣她的寂寞。
  所以,冕良私下跟远钧说,“我好羡慕你,都能和我妈聊天。我就不行,常常不晓得跟我妈聊些什么。”
  远钧安慰地拍拍冕良的肩,“何须苦恼,做人子女的大多数都这样,和别人的妈可以海天胡地的鬼扯,和自己的妈完全没话说,我也一样。说起来每个星期只和自己的妈吃一次饭都累得我半死,还多数吵架收场。”
  “哦,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呢。”冕良双肘靠在桌上,左右手的两只拇指互相搓着,心中的那点内疚差不多也就这么慢慢被搓平,好奇心也被他这么慢慢搓冒了头,“为什么呢?我和我妈比较少话题聊应该是因为我个性的关系,我对街坊邻居之类的事情真的不感兴趣,总觉得聊这些好婆妈啊。可是你呢?母女之间应该最会聊心事的吧?”
  远钧简洁有力,“我和我妈个性不和。”
  冕良的笑容浅浅从嘴角一点点蔓延出来,“个性不合?小姐,这是一对怨偶想分手时候才拎出来的理由。”
  远钧的头终于从一堆文稿里抬起来,“喂,你对街坊邻居的八卦不像你形容的那样没兴趣嘛。”
  “是因为沈柏森?”冕良寻根问底。
  远钧不耐,暴力相向,拎起只文件夹呈45度角举起,跃跃欲试……
  在互相混熟之后,那份完全不知该从何写起的报告终于写好上交。远钧坐在办公桌后蹙着两条长眉研究,最终断定,“你这是检讨吗?这明明就是声讨啊。”
  冕良无辜,“我哪有?”
  远钧读给冕良听,“非常抱歉,我不该乱给老板的私人生活提出任何不当建议,但前提,老板不应该把员工带入到她的私生活中,这样很不专业……”远钧横眉竖目杀气腾腾,“你敢说我不专业?”
  这可太划不来,检讨写了还不如不写,反倒把老板给惹毛了?!
  冕良把屁股从椅子里挪出来,对远钧小小鞠躬,默默走出她办公室。门在冕良身后合上的刹那,他听到什么东西砸到门上哐当一声响~~冕良嘴角挂着抹笑,庆幸,躲过一劫。
  天空越来越蓝了,正午的阳光也开始逐日变得咄咄逼人,空气中漫溢着夏天的味道。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花开遍地,草木葱茏,远钧却在这般好时节,常对着她的新书发行企划案长吁短叹。冕良少不得去问小师妹慈恩,“最近你老总搞什么?她对企划不满意吗?到底哪里不满意?”
  慈恩说,“对啊,为什么最近这么低气压啊?大家还让我问你呢。”
  冕良奇道,“问我?为什么我会知道?”指着慈恩,“拜托,你是秘书诶。”
  “可你是老板最信任的人啊。”慈恩理由充分,“她开会时候不都是常常问,韩冕良,你有什么建议?然后她就会很认真的去考虑你地建议,全公司都知道的好不好?结果你问我老板在搞什么?拜托,你怎么做事的啊?”
  冕良被师妹轰得灰头土脸,坐凉快地儿寻思半天,也没想明白,为啥老板对他的建议很重视,就叫做最信任他了?这也只能说明他的意见比较有建设性而已对不对?
  送文件给远钧签的时候,他听她喃喃自语,诡异莫名“唉~~头痛啊,我得逃避一下。”“有什么问题?”冕良问,“是和出版社那边出状况了?还是宣传方面的企划有漏洞?”
  “都不是。”远钧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敲,一副愁绪满怀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冕良急,眉毛和大脑都快纠成一团了。
  “书你看过没有?”远钧问冕良。
  “没有。”
  远钧眉一挑,意态洒脱,还是那个坏笑,道,“甚好甚好。”
  冕良雾煞煞,“什么意思?”
  远钧并不解释,只将签好的文件递给冕良,“去跟慈恩说,帮我订张电影票,我要看看电影轻松一下。”
  老板的决定,冕良一向遵从,也只能说好罢了。看来晚上好好读读这本即将发行的书才行。
  冕良从远钧办公室出来,想交代慈恩去订票,却见慈恩办公台前面立着玉树临风的徐建设。徐医生手里拎了一大束香水百合,醺的整间办公室人仰马翻,尤其几个女职员,不知道是被花香醺傻了,还是被拿花的人震呆了,只管盯着徐医生窃窃私语,完全忘记她们是有拿“清河”的薪水维持生计的。
  冕良招呼建设,“你来也不打个招呼?”又瞧瞧他手里的花,“干嘛用的?哦,送慈恩的?真是周到。”
  慈恩对着冕良翻个大白眼,接通远钧的电话,请示,“徐建设先生找……”
  冕良后知后觉,方悟,这徐建设一向热衷于相亲,不正是前些日子与骆远均相亲的对象吗?敢情那相亲来真的哦?本来冕良是一直告诫老板不要招惹徐建设,他生怕建设被远钧吃了。可是一旦面对抱一大束花来见远钧的建设,冕良竟又开始担心,谁晓得最后是不是老板被这漂亮医生吃了呢?
  “徐医生,你跟我来。”慈恩放下电话,尽责带徐建设去见远钧。
  建设却趁机调侃冕良,捶一记他肩膀,吐两字,“笨蛋。”
  倒是对慈恩大献殷勤,“哇,丫头,你是再度发育了吗?身材越来越好……”
  这家伙,花言巧语的,还真不讨人喜欢呢。
  冕良在慈恩办公桌前呆立半晌后回自己位置,继续工作。估计有徐建设陪着,骆远均应该不需要慈恩代订电影票了吧?
  冕良直到晚上也没见到他的老板。临睡前有想过一下,不知道徐建设对老板做了什么,让她疯得连家都不回了。哈,想不到,相亲也可以这么有成果的。
  躺在床上,醒着耳朵,随时接收邻室可能会传出的声音,冕良捧起 “清河”即将推出的新书翻译文稿,打算好好看一下。他在公司不负责行销那部分,所以从来都不了解书里讲些什么,只知道是个日本女作家的作品,书的名字叫《自由爱》。冕良很营养不良的翻了两页就没办法看下去~~天书啊,唧唧歪歪地好难读,写份两百页的报告也比这轻松,冕良捧着书,很无奈的就这么睡着。
  翌日冕良早上有课,中午赶回公司,在楼下遇见远钧和徐建设出去用餐。这回远钧捧着一大束蓝玫瑰,眉目间笑意盎然。冕良心内惊呼,这么快就黏成这样了?不用连中午时间也不放过吧?
  和慈恩午饭,慈恩也这么说,“良哥,我们老板和徐医生也太快了吧?连午休时间也黏成这样?”
  冕良面色沉静,道,“吃你的饭,少管闲事。”
  慈恩委屈,“良哥,徐医生的事不算闲事吧?”
  冕良眉头一皱,“吃饭。”夹块排骨堵师妹的嘴。
  慈恩兀自不平,小声嘀咕,“朋友的事情怎么算闲事……”
  冕良神闲气定,他觉得那是闲事就是闲事!
  对,他就该这么神闲气定的嘛,不过下午老板没回来开工,只打个电话给慈恩交代该处理的事情,这未免太不负责任了是不是?冕良生气,眼皮直跳,啊,好闷,是不是要下雨了?
  坐立不安间瞥见公司门口有个中年男人探头探脑的。什么世界啊,样子白长那么端正,怎么也做如此不上道的举动?斯文败类!
  冕良上前,“请问,你找谁?”
  中年男人操着口不太流利的外国腔调普通话,“找骆远均。”
  搞什么?最近骆老板行情这么好吗?有个年轻医生追已经不上班了,再加个中年大叔还得了?冕良顿时心浮气躁,冷冷道,“她不在。”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
  中年男人看看表,“我可以进去等她吗?”
  冕良摇头,“对不起,不可以。”
  中年男人说,“是这样的,我是……”
  冕良懒得听,半躬身施礼,拒绝,“麻烦您下次再来。”
  别说,把气撒在陌生人身上真过瘾,冕良回去工作时候比较坐得住了,同时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也很讨厌,怎么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呢?
  忙了一小会儿,冕良想去茶水间沏杯茶,就看见那中国话都说不利索的中年男人又效贼眉鼠眼状在哪里探头探脑地看。
  忍无可忍,冕良再次迎上,那中年男人抹抹脑袋上的雨水,“下雨了,我也没办法出去逛街杀时间,所以,可以进去等吗?或者你把骆远均的电话告诉我,我是……”
  冕良火大,都下雨了还要等?这个也很黏人嘛,横了心,继续冷冷道句对不起,关门!
  中年男人再次出现在公司里是在一个钟头之后,骆老板回来,仍抱着那束估计价格不菲的蓝玫瑰,火冒三丈,骂,“你们死人啊,让我爸在外面等我……”
  第十一章
  冕良被K了。
  骆远均怒,连广东鸟语都飙出来,“你鬼上身吗?你还是那个待人谦逊,体贴有礼,善解人意的韩冕良吗?亏我一向那么信任你,只要公司有你在,我出差在外也非常放心,可是你今天做了什么?你居然把我老豆关在门外?点解?”
  冕良惭愧,“对不起。”
  远钧又说,“我不止一次跟你们说过,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嘛,无论是谁走进来,都要好好听人家说话。就算不是我爸,也不能怠慢。韩冕良,你的耳朵一向很镇定的啊,今天是怎样?堵了吗?要我找人给你做管道疏通是不是?”
  冕良汗颜,“对不起。”
  远钧嗓门加大马力,“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专业你懂不懂?我把公司整个后勤和对客户服务都交给你,你现在连最基本的都不能处理了吗?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冕良回不上话。手指揉揉太阳穴,勉强分析自己。为什么呢?他的确平常不会这么没耐心。对,主要原因是气老板没尽责工作,自顾自去散心放员工在这里卖命。但这是他有问题,公司是老板的,她想怎么经营是她的事情,拿薪水的人没任何权利质疑老板。做不开心可以辞工,不想辞工还是要做足本分。
  是他不对,所以,他还是那句“对不起!”
  远钧气势汹汹,一拳砸在办公桌上,咬牙切齿,“我告诉你,少拿那三个字搪塞我!”
  冕良偷眼瞅瞅几乎被气出火眼金睛的远钧,极心虚气短之补充,“我又不知道你有爸爸。”
  远钧闭闭眼睛,颓然坐下,“韩冕良,你不会以为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冕良现在想用头撞墙了。
  骆远均终于放生,“算了,我看你还是去冷静一下吧。回头我们再谈。”
  冕良一个晚上没睡好。
  他不是个情绪化的人,大多时候,也都能将自己照顾的很好,这次确实是不知道抽什么风。可是,马有失蹄,人有失控对不对?大概是又工作又学习的忙太累了。
  他给自己找好理由后,顶着黑眼圈一大早去敲隔壁邻居的门,道歉先。
  骆小姐大清早在忙上网,问冕良,“吃早饭没有?”
  冕良摇头。
  远钧让冕良自己去冰箱里找可以吃的东西,手里敲着键盘不知道在忙什么。
  本来怕老板给自己脸色看,没想到还招待早餐,不错!冕良振作精神,给自己拿了牛奶面包,想想,还帮远钧拿了果汁。坐在她电脑桌前,冕良开口,“昨天的事情。很对不起。”
  远钧瞥冕良一眼,等他继续。
  冕良说:“我道歉不单纯是因为失礼于你父亲,是因为我昨天的状态不好,大概是压力大了点吧。以前虽然也是又打工又上学,但以前的工作没现在这么繁琐,何况刚刚转系,我不太适应。所以,昨天做错事。嗯,我想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我会好好调整的。”
  远钧不吭声,盯了冕良好一会儿,盯得冕良胸口发凉,不知道这女人是想干嘛。谁知,末了远钧竟问他,“韩冕良,你居然回到这个世界了?”
  老板一开口,就知有没有。韩冕良浑身发毛,“什么~~意思?”
  远钧感慨,“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的?你完全不象是活着的人,眼神是空的,拎着书包在巷子里晃来晃去。你走路撞到人,人家骂你你听不见。我有次差点被一辆摩托撞到,你拉开我,我向你道谢你充耳不闻。我每次到你家摊子上,你妈都要重新向你介绍我一次。我常常觉得,你很象只是从这个世界路过,打算随时消失的外星来客。韩冕良,这样的你,也会感受到压力和被情绪困扰吗?”
  冕良尴尬,脸红干笑,“嘿嘿,哪有那么严重?”
  远钧喝果汁,对冕良摇摇头,象是个很无奈的姐姐那样,“这次就算了,你最好别再让我发现你有下次。不然我不会轻易放过你。”说完,继续忙自己的,“再给我几分钟,我送你去学校。”
  冕良道,“早上十点才有课,我不用那么早去。先回公司吧。”顿一顿,忍不住小抱怨,“你应该早告诉我一些你老爸的事情,这样我也不会一直误会,你和我一样是~~”冕良想说,和我一样都是老爸英年早逝的孩子,想想不吉利,硬拐个弯问,“你爸他怎么会没有你的电话?”
  “你忘了我上个星期手机不是丢了吗?哼,幸亏他知道给我妈电话。”
  “哦,我是忘了。”冕良今天很有聊天的欲望,“你爸爸哪里人?”
  “日本人,”远钧满足冕良的好奇心,“在日本丰田会社任高职。”很炫耀,“又有气质长得又帅对不对?”顺便霸道,“不许说不是。”
  “确实确实,气质形象都是一流。”因为对老板的爸爸略有歉意,冕良表现的也非常狗腿兼谄媚,“而且中国话说得不错。”
  “他在中国长大的,当然说的很好。”
  “哦,”冕良有了好奇心,“你几岁时候爸妈离婚的?”
  “什么离婚?她们就没结婚过?”
  冕良瞪大眼睛,硬混着口水将问题硬吞下去。天啊,在三十年前民风保守的中国,没结婚骆远均是怎么来的?
  远钧大方解惑,谈起自己的身世。
  远钧的妈妈骆韶青年轻的年代,靠着父亲的关系参军,在军队认识一个不错的男孩子,两人情投意合,骆韶青带着如意郎君回来见父亲,打算结婚。骆老爷子爷觉得对方家世很好,小伙子人也不错,何况生的斯文清俊,这事儿也就定下了。
  谁知平地起风云,那年中日建交,居然有日本老人寻亲寻到骆韶青未婚夫头上。良人身世曝光,原来他竟是日本人的孩子,被中国人秘密收养才得以活命的。
  骆老爷子反悔,婚事告吹。老人家可是在军队干了一辈子,抗日战争下来的,怎么可能会同意?老爷子发话,死都不要有日本血统的女婿。甚至不顾女儿有孕在身,非棒打了这对鸳鸯不可。
  骆韶青生下远钧后,骆老爷子生怕女儿再有机会和日本女婿有牵连,秘密被硬送去德国念书,日本女婿几次上门求见,都被挡了回去。时间慢慢过去,远钧生父也另外再婚,有妻有子。
  远钧说,“我十四岁那年,姥姥姥爷相继过世后,才和我爸相认的。我爸对我还不错,常送礼物给我。不过他和我妈是没啥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好惊人的故事,冕良模模糊糊想起钩子的漫画,时间的回纹针~~原来,并不是在命运里失散的情人,都能如尤查斯和沙丽,走到那样的结果。试探着问远钧,“那你妈那么多年都是一个人?直到现在遇上沈柏森?”
  远钧点点头,“差不多吧,也有过其他男朋友,但我妈最想嫁的还是沈柏森。”
  “哇,好可怜,”冕良感叹,“也就是说,你妈最想结婚的两次,一次被你姥爷阻碍了,这次被你阻碍了?”
  远钧面不改色心不跳,“对啊,所以我妈常说她的一生就这么被我和我姥爷给毁了。”
  “喂,你这样不好吧。”冕良为远钧妈妈不平,“她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啊。”
  远钧不讲理,“我没说不让她生活啊,难道她没有沈柏森就等于没有生活了吗?”
  “不是,我是说,她需要更幸福的生活。”
  “沈柏森就等于幸福了?那这幸福也太轻易没保障了吧?”
  “也不是,我是说~~”冕良词穷,气,“你真是不可理喻,驴投胎的是不是?”
  远钧耍横,双手抱胸,眉目清明,神态安定,“怎么,有问题吗?”
  这一刻,冕良似乎看到老板嘴角尖利的獠牙,也开始了解,他和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一国的。压下脾气,勉强答,“没有。”
  他和她之间只是从属关系,没任何权利对她的私人情感和为人处事有任何不满。虽然,她的固执和自以为是简直人神共愤,虽然,他因为昨天的事情而对她产生的一点点歉意现在是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他也不能有任何不满。
  吁口气,冕良转个话题,“还在忙什么?要不要我替你做,我打中文比你快。”
  “不用,很简单,就是在几个大的中文论坛发个征稿启事。跟企划部讨论过,下本书打算出国内原创的,看看能不能找到特别的惊喜。”
  “哗,”冕良喊,“你节奏也太快了,大家可都在等这个案子结束后可以享受一段快乐时光呢,要为中国原创做贡献也不需急于一时吧?”
  远钧笑,狡猾狡猾地,“我没那么远大的目标,纯粹就是不想让企划部的那几只闲人过得太快乐。”
  冕良无言以对,据他所知,企划部那几只男女过得并没有很闲好不好?做骆远均的员工真是度日艰难。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远钧对冕良小小交心片刻,她说,“别怪我昨天对你发脾气,我这个老板压力也不小哦。”
  “不会怪你。”冕良专心开车,其实他想说哪儿有胆子怪你。车窗外流过的树影苍翠,风凉爽的一如雨后清泉。
  远钧开心了,笑容明媚,对着车镜整理刘海,道,“这段时间我会很忙,要陪我老爸,还要忙着和徐医生相处,公司你帮我看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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