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远钧想想,“行,我可能会晚点到,而且没时间换漂亮衣服,你不怕丢面子我去啊。”
哇,居然答应了?冕良本来以为她会拒绝。虽然心内狂喜,冕良表面却波澜不惊,收自己的杯碟去厨房,“我去接你吧,你几点下班?”
“不用接我,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在哪儿办party?”
结果,在那个临海的露天party上,冕良十点才等到远钧,他等得都快睡着了。party主人见他无聊,几次想另找舞伴给他,都被冕良婉据,他相信远钧一定会来。就是~~她的事情从来都不容易,冕良愿意多等等。不过因此怠慢了很多新朋友,都没请别的女孩儿跳舞,他被同学批评浪费资源,切~~谁规定资源不能浪费一定要共享的?
当姗姗来迟的远钧出现,冕良整个人就飘了。她确实没慎重打扮,白衬衫,牛仔裤,厚底大头鞋,想是赶来的急,脖子上的吊着的工作牌这会儿才忙忙收起来。不过,她有化了点妆,涂着淡淡唇彩的唇看上去诱人得~~让冕良想咬一口。对冕良来说,这样的远钧就是他的宝藏了。他牵着她的手将她介绍给自己的同学认识,嘴角是藏都藏不起来的笑,脸颊上的大酒窝象汪了蜜,哦,哪至于就开心到这个份上?没道理好讲。
心情大好,好到被远钧怀疑,“这么喜欢参加party?你都快乐歪了吧?”
冕良确实乐歪了,但不甘于他的快乐被远钧曲解,说,“我发现你的脑部结构异于常人,看来我这个神经病需要一些空间来为此做个严谨的证明。”
远钧不爽,嘟着嘴,故意踩他的脚。冕良不介意,反笑,拥着远钧慢慢转个圈,不动声色,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调整的再近一点,跟她闲扯,“我听家明说,曾经一个哲学系的ta(teaching assistant, 助教)给工科生上课,讲到人的经验并不总是对的得时候,举例,比如人在地球上,手里的东西放开,那么东西会下落,但是在月球上,那东西会浮起来。工科生生问,为什么?ta说,因为那里太远没有地球引力。工科生都快暴动了,再问,那为什么阿波罗计划的宇航员能够站在月球上?ta给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回答,因为他们的宇航靴非常重。”重点,冕良强调重点,“徐家明说完这个故事,书伟就质疑,难道不是因为宇航靴重的关系吗?天啊,”冕良摇头,“我真不相信这是UCLA。”
远钧大笑,笑得不得不把重心放在扶住冕良肩膀的那只手上防止自己摔倒,“我不相信,你胡扯骗我的吧?”
“才没有,骗你小狗,不信你去问徐家明。”冕良将远钧慢慢带离露天舞池,踩着慢步舞的节奏,晃到种植着高大棕榈的草坪那边,音乐声远了,飘飘渺渺,隐隐约约,象冕良这会儿的心跳,都不知道跳到哪个星球去了。他只要她对着他绽放她的笑颜她的生动就好,只笑给他一个人看。
继续跟远钧乱扯,“再给你讲个波尔兹曼的八卦。波尔兹曼上课不喜欢往黑板上写东西,学生听不懂,抱怨,证明太难了,以后往黑板上写,别光讲,我们记不住。波尔兹曼答应了。第二堂,他又在课上开始滔滔不绝,从a变换到b,b到c……最后总结说,大家看这个东西如此简单,就跟1+1=2一样。此刻他突然想起对学生的承诺,于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上1+1=2。”
这个故事更让远钧笑惨,捶冕良,“跳舞的时候讲这个,是不想让我好好跳舞吧?”
“我哪儿有那么坏?”舞池那边的乐队敲下最后一段音符,冕良深谋远虑,抬高手臂暗示远钧转个圈,顺势将她圈进怀里,从她身后环住她,下巴抵着她的额角,柔声软语,“还生不生我气了?”
远钧安安静静靠在冕良怀里,半垂首,不闪避,可也并不应声。哦?看样子是还有点怪他吧?冕良低头仔细瞧她的面孔,呢喃轻哄,“别再气我啦,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
远钧垂下的长睫轻颤,可见她心里也和冕良一样骚动不安。
洛城日夜温差大,夜风吹过,凉意悠然,冕良臂膀收拢,将远钧拥得更紧一点。如水的月色,透过树梢,斑驳在草地上。空气里有植物的浓郁芬芳,不远处,人声,乐声,声声入耳,似真似幻。此般光景,让冕良想起去年的这个时节,他家简陋的客厅,远钧问他,“坏小子,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是,其实那时候是喜欢她的啊……不过自己不知道。
他也记得那天是怎样和她打闹,后来,就象现在这样,抓住她,将她环抱在怀里,是想揍她来着。可事实上,两个人却象块遇热的奶油,不知道是她融化在他的臂弯里,还是她把他融化成一团不能思索的雾。哦,应该用什么样子的证明,来解释那是哪种物理反应?
冕良更记得,这个女孩儿怎样的在他脸颊上印了清浅的一吻。
曾经,他以为,那是她故意迷惑他整他来的,或者,其实不完全是那样?
冕良低下头,在远钧脸颊落下柔和如花瓣样的轻吻,“我爱你。”
她的皮肤好嫩,带着股如奶味样的甜香,是吃太多牛油曲奇的缘故吗?她可比牛油曲奇美味多了。冕良简直被远钧的面庞迷住,情难自禁,用他的唇去碰触她如丝般柔软的触感,用火热的鼻息去温暖她脸上微微的凉意,忍不住,再吻一下,多吻一下~~
远钧终于在他的怀里动了动,略侧过她的头,就这样,冕良吻到了她挺秀的鼻尖,然后,他的唇叠上了她的。她是甜的!这是冕良脑海里仅存的认知。
一直想抱抱她,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刻,想尝尝她有多甜吧。
其实,只尝一下就好。至于那个本想浅尝即止的吻为什么最后变成了痴缠的深吻,冕良也忘了原因。
不知何时,远钧的身体转过来,整个贴在他怀里,手臂绕在他颈上。冕良知道她可爱地踮起脚尖,回应着他的热切。哦,原来天下第一的骆远均,也有这一天吗?冕良深深怜惜,搂着她的腰,爱抚着她的背,那个吻从远钧的唇,纠缠到她精巧的耳垂,又流连到她细腻的颈项。靠着那棵冕良叫不出来的大树,抱着他千山万水追来的邻家女孩儿,吻得气息紊乱,不可开交,醺然如醉……很热很热,他是抱着团火吗?连月亮都快着起来了,这个坏丫头小小的身体里,藏着勾引他自燃的能量吗?
“我们回家吧?远钧?”
“嗯。”远钧整个人无力地窝在冕良怀里,随便哼一声,她面孔潮红,眼波迷朦,娇柔的象团粉红棉花糖,冕良万般不舍狠狠再吻一记,才牵她的手离开party。
也忘了跟主人告别,街上拦了车往家赶的感觉,倒象是忙着要私奔的痴男怨女。
而这私奔的路好像又太过漫长,冕良就像坐在一团火炉上,他不敢太过放肆抱远钧,只握紧她一只手放在自己膝上。远钧则突然柔顺的象只小猫咪,头靠着他的肩。这太要命的姿态,让冕良备觉艰辛。
到家,这个世界终于只剩下他和她了。
从来到LA就想抱抱她的那点星星之火,不能免俗,烧成燎原之势。
衣服鞋袜,暧昧地从客厅一直丢到卧室。那样的热情,需索,狼狈,与渴望通通在这一瞬,燃烧成漫天如星的癫狂。
将自己埋进远钧身体里的那一刻,冕良冲动的几欲落泪。她的身上有红茶那种清润如蜜枣的甜香,比他想象中可口好多好多好多倍。是啊,他想象着这样宠爱她有千百次了。可所有的想象都不如这一刻来得美好。吸吮轻啃她每一寸肌肤,感受着她的软玉温香,柔若无骨,因为她的湿润柔嫩而叹息迷乱。她每一声婉转呻吟,都令他血脉贲张,恨不得把她揉到自己身体里,让她渗透融入他每一丝骨肉。最终,抵抗不住那疯长的激情,无助地贴着她耳际低吼着释放□的一刻,冕良听到远钧咕哝软语,呢喃轻唤,“冕良。”
“嗯。”冕良喘息粗重,沉沉应声,柔柔的吻落在她汗湿的额上。
“冕良。”远钧再唤一声。
“傻瓜,我在这里啊。”冕良笑,吻她的唇。
“冕良。”远钧着魔似的叫他的名字,“冕良冕良冕良……”情致缠绵。
那声音象一缕缕柔韧的丝线,把冕良的心密密实实的缠绕起来,让他心头楚楚生出种莫名的痛。这丫头真会磨人,是想把他韩冕良整疯掉吧?
那就再疯一次吧……
第四十章
“远钧~~”冕良在清晨太阳的光线里,摸昨天晚上一直抱在怀里的人,没摸到,吓醒了,卧室怎么独剩他一个?地上也没有丢的乱七八糟的衣服,干干净净,难道那一夜春宵是场梦?冕良掀开被子,再瞅瞅光溜溜一身无牵挂的自己,哦,当然不是做梦。朦胧间听得客厅有声音,喊,“远钧?”披起毯子往客厅走。
远钧正跟妈妈讲电话,冕良听她说,“我知道了,昨天晚上我上班,冕良?他去参加聚会。嗯,我干嘛要去?你知道我不喜欢参加聚会……”
咦?撒谎哦~~冕良披着毯子,靠着墙,看远钧一边讲电话一边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拣回洗衣蓝。她头发顺溜水滑的披一肩,想是起床没找到自己的衣服,匆忙间穿上冕良的衬衫,衬衫太大,倒象穿了件袍子似的,“袍”下的两条腿修长柔润,香艳异常。都说最性感的女人就是包裹在男人衣服里的女人,果不其然。冕良觉得自己这会儿象只色狼,竟为此大大吞了一口口水。他神魂颠倒的想抱着她再滚回床上去。
不过滚不成了,远钧拣完衣服回身看到冕良,嘴里仍和妈妈有的没的乱讲,对着他指指墙上的钟。冕良定睛细看,倒抽口凉气,他今早要进实验室诶~~冲进浴室洗澡换衣,再冲回客厅。远钧递给他杯牛奶,他一气喝完。又只苹果递到手里,冕良没吃苹果,先抱住远钧狠狠吻一口。
一吻即毕,远钧面颊微红,色如春晓,抱怨,“你没刮胡子。”
“没空了,”冕良再低头香香她面孔,“中午一起吃饭。”
捏着那只苹果飞跑去车站,冕良是笑的。车上有热情的美国同学搭讪,“心情很好?”
大概感染了洛杉矶阳光海岸的明媚自由,冕良竟跟人家鬼扯,“是,心情很好,好得能爆起蘑菇云。”
呃~~爱情是颗原子弹,释放出快乐的辐射线。
徐建设的礼物,终于从箱底拿出来重见天日。
冕良如实转告了医生的话后,意有所指,“你这几天要是觉得体温有变化,可以拿来试试。”
远钧横冕良一眼,非常直白道,“我应该没那么糟的运气,一次就中奖吧?”
“一次中奖怎么能说是坏运气?真一次中奖我就去买彩票。”冕良把远钧从她的功课里抓出来面对自己,送上刚买回来的白金戒指,“喏,这是我的礼物。我发誓,我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们~~结婚吧。”
“结婚?”远钧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哦,求婚也是个考验,冕良紧张,汗都出来了。同样是和远钧一样跪在茶几前的地毯上,远钧气定神闲,他却手足无措,面红耳赤,估计面对答辩他也不会这么紧张吧?手在黑T恤上擦一下,又擦一下,不知所云,“现在没什么钱,等有钱了我一定买只大点的钻石戒指补送你。呃~~还有房子也是,可能我买不起花园洋房,但我会买坪数大点的,让家里很舒适。那个,其实想起来也真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有,不过我可以保证我这个人是你的,”冕良披肝沥胆忠臣样,“要是觉得我这个人还可以的话,你要不要?”
远钧嗔笑,手指戳冕良额头,“你连求婚都不会,要你干屁?不要!”
啊?冕良的心头蘑菇云冉冉散去,“真不要?”
“我不要,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算了?”远钧坏心眼,扬着下巴问冕良,隐隐的娇蛮。
冕良捏着白金戒指,“那也不会,可我会觉得难过。”又不甘,“干嘛不要我,我不好吗?”
远钧笑出声,捏着冕良下巴,“你这家伙,可真是哈~~”促狭地拍拍他面孔,“你没不好。只是我现在不想要丈夫,要个男朋友就够了。”抓过白金戒指往口袋里一塞,推冕良,“不要吵,我赶报告。”
冕良急,抓这远钧不放,“哪儿有收了人家结婚戒指却只当人女朋友的?”
远钧耍赖,“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不是说要给我幸福吗?姐姐我现在最幸福的感觉就是当你女朋友,不想结婚不可以吗?”
冕良无可奈何,“行行行,都随你。”用力抱过这个不讲理的女人扣在怀里,在她耳边吹气样的问,“那要是有孩子了怎么办?”
“不会那么快吧?”远钧对这个问题本能逃避。
冕良只得设下底限,“答应我,万一有了,千万别背着我把我儿子处理掉。”这绝对是骆远均干得出来的事情。
远钧脸上有种心事被看穿的虚弱,保证,“我不会。”
“真的?”冕良仔细观察远钧脸上的表情。远钧用力点点头,他确定这是真话,安心,吻她鼻尖,夸奖,“乖。”再吻吻她的唇,哦,这个女人真是可口到不行。
“我有报告要写。”远钧从热吻里挣扎出来,喘嘘嘘道。
冕良根本连挣扎都放弃,“我也有,不过呆会儿再写吧。”他现在只想热吻,继续热吻,吻得两人滚到地板上去了。
远钧再次从吻和吻的间隙里挣扎出来,“这样不行,喂,徐建设没再给你点别的礼物吗?”
冕良被迫刹车,“别的?没有啊,还有什么别的?”
“Condom(避孕套)。”远钧用英文说,她再大方也没办法用中文说。
“可以去买。”冕良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现在不想结婚真的需要那个东东哦。
“谁买?”
冕良咬牙,“放心,我买。”
“那没买来之前。”远钧推冕良起来,“我们先把报告写完吧。”
欲求不满的结果,冕良的报告是这么写的。腻在远钧身边,一手抱着她一手工作。难为远钧,她那分报告写的七零八落,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象韩冕良那样,一心二用还能将报告做那么整齐漂亮的,气人!
隔壁男孩儿简安扬要回温哥华了,冕良答应烧顿好吃的给那孩子送行。简安扬说他要吃拉面,“远钧总说你妈妈做的拉面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你应该会一点吧?”
“我会,”冕良答应,“虽然我没我妈做的那么好吃,不过我尽力而为。”
为了这顿拉面,冕良同远钧去超市采购。弄拉面的材料在中国城还是很容易找到的,当然,超市里也有冕良咬牙切齿也要买回家的Condom,怎能错过?
冕良拿了一盒丢进购物车。
总觉得那个小盒子里装的货不多,又拿了一盒。
好像两盒也不算很多啊,再拿一盒吧,总是要用的。
其实买这个东东也随时需要点勇气,买十次还不如买一次,再再拿一盒吧。要不是怕不好意思,真想买足一年份的回家。
“我不和你一起去结帐。”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远钧突然发话。
冕良看看身边半嗔半恼的女孩儿,再看看购物车里的六盒避孕套,心一横,“那好,你先出去,我结帐。”
远钧又羞又气又好笑,用手里一盒冰激凌砸冕良,“你属驴的吧?”真把他一个人扔那儿,“我在门口等你。”
唉~~他韩冕良还不是一心为了她们的幸福着想?去结帐,收银员是个瘦小的广东男人,没啥同情心,刷一盒Condom的条码就用一种很难解释的目光瞅瞅冕良,冕良强自镇定,其实后背汗如雨下~~洛城的阳光太霸道了。
冕良拎着两大袋东西到超市门口与远钧会合的时候,见她正与一对中国男女说话。那是对衣冠楚楚到在洛杉矶会被认为是明星的男女,冕良认识的朋友里面,绝少如此张扬的人物。仅凭借远钧对待那对男女的笑容,就是那是种带有职业性礼貌的笑容,冕良断定远钧不喜欢这对男女。
见冕良出来,远钧介绍那对男女给冕良认识,“宋先生宋太太,这是我男朋友,你们叫他阿良好了?”
阿良?她是把我当卖茶叶蛋的吧?冕良一边和体面时髦的宋先生宋太太握手问好,一边用眼神向远钧表达了他的不满。
远钧不理会他的不满,跟宋先生说,“我还有事,不耽误你们了,下次两位来洛杉矶通知我,我请两位吃饭。”
回家后,煮汤揉面的忙起来,冕良少不得趁空打听宋先生宋太太的来历,远钧的答案让冕良瞠目结舌,她挖一盒冰激凌吃,闲闲淡淡的,和颜悦色,“宋先生啊,他就是个狗娘养的。”
这是什么话?冕良差点被一口水呛到。
“宋海宁,我妈的前任助理。”远钧加句正经的。
冕良纠正,“你妈的前任特助是我。对了,现任是谁?我都不知道。”
“现任是简爱。”
冕良手里的水杯都快拿不稳了,扬着喉咙,“简爱?简爱怎么当保镖啊?不是说要个特助是拿来当保镖用的吗?”
远钧笑,很微妙的,“对当时的你来说,是个借口。”
冕良突然觉悟,或者,那会儿他被派去青云物流的原因,并不那么简单?
洛城散漫恬静的午后,远钧对冕良叙述起一段往事。
狗娘养的宋海宁到“青云”工作的时候,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读研期间,年轻,有热情,有冲劲。拿远钧话说,一定比韩冕良二十岁的时候更青春。彼时的骆韶青,父母相继辞世,唯一的亲人远钧又被她送出国去读书,沈柏森在那一年陡逢丧子之痛,为了照顾有病在身的女儿心情平静,保持原有的稳定生活,和骆韶青之间的关系,就那么不甚明朗,藕断丝连的悬在那里,骆韶青寂寞。
远钧这样描述她的母亲,因为屡屡对爱情寄寓太多期望,却又屡屡因此屡屡失望的女人。
那时的青云物流虽然不如今日声势浩大,但确已初具规模,寂寞的骆韶青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事业上,当时的宋海宁,就在那个时间慢慢走近骆韶青的。
“其实我不是很了解当时的情况。”远钧丢只香草口味甜桶给冕良,“只是听老孙讲我妈的八卦,说那个宋海宁为了讨我妈欢心,居然在郊外租了间带大院子的房子,种了满院子的茉莉花。夏天的晚上,他带着累了一天的我妈去看花,月亮底下,一院子茉莉色如雪海,暗香浮动,动人心魄。下雨的时候,他会请我妈去散步,一路散到最热闹繁华的街道去。”
“下雨还出门?”冕良忍不住插嘴,“就算是最繁华的街道又能干嘛?”
“看灯,灯光在落雨的街头看上去很不一样。”
冕良舔舔冰激凌,自卑,唉,他没浪漫细胞。要不哪天也带远钧去看看?
远钧瞥冕良一眼,他心思她已看透,“我没兴趣。”
远钧没兴趣的事儿,可能骆韶青都还挺有兴趣的。或者,天生的,这个女人对那种危险的爱情心有独钟,居然接纳了宋海宁。于是,骆韶青的故事在她所处的那个社交圈,或被艳羡或被贬损的流传起来,这位漂亮娇柔看上去实在不象女强人的强人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明着与百货业翘楚沈柏森若即若离,关系暧昧,暗里却与年轻俊俏的特助纠缠不清抵死缠绵。
“我和我妈不合事出有因,”远钧不无唏嘘,“她天生不甘寂寞,要做这个世界的焦点。我生性不爱张扬,只想简简单单过日子。可惜我是她女儿,无可避免要承受她的世界带来的那种激烈强硬的压力,她越是那样,我越想藏形敛迹不被人发现,但往往事与愿违。结果我和她会别扭到难以相处。”
时间逐渐过去,骆韶青生意越来越大。她的助理因身份特殊,权利也越来越大,在青云物流,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骆韶青所享有的那种惊心动魄,冲破传统,跨越年龄,超脱世俗的爱情,不得不遭遇现实的考验。谁说的?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腐化,宋海宁和骆韶青,不能说不相爱,可是,即使拥有着如此如日中天的事业,她们活得却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宋海宁在青云时日甚久,已是元老级人物,骆韶青却迟迟不委派重任于他,令他疑窦重重,竟联合其他董事,拢络各高层主管,将势力作大意图架空骆韶青。骆韶青也因此对情人越来越不放心,工作上试图脱离宋海宁将他冷冻,但为时晚矣。宋海宁察觉到骆韶青想甩开他的意图,开始策动一场阴谋,暗中撺掇几位董事,想将骆韶青踢出董事会,吞并青云。骆韶青不能将她一手创立的青云拱手让人,不得不求助于沈柏森。
第四十一章
说起沈柏森,远钧仍是愤怒的,“这个人我觉得很恶心,他之前为了钱绑架我,诱惑了我妈。之后又因为失去了儿子,不想刺激女儿,改变他原有的生活方式而放弃我妈。到我妈有求于他的时候,他竟敢以让我妈重回他怀抱这种条件来要挟,无耻之徒!简直就不是个男人。”远钧此时突然考冕良,“你要是沈柏森,你会那样做吗?”
冕良的考试成绩一向货真价实,“如果是我,我不会。”
“我就知道,如果是你,你会在第一时间去帮忙而不是提出那种恶心的要求。”
被人夸的感觉当然很好,但冕良觉得远钧偏激了,试着说服她,“说不定你妈不讨厌那种条件,对她来说,或者那是一种比较另类的爱的告白呢?沈先生是用那种方式说明,我还爱着你。”
远钧给了冕良三白眼,“看错你了,韩同学你脑子没问题吧?他那是趁火打劫,不是雪中送炭。亏我妈当年还帮他搞定贷款,忘恩负义的东西!”
忘恩负义的沈柏森让远钧最不爽的是,他又耍他那套不合法的黑道手段了。找人绑了宋海宁关起来,软硬兼施,逼迫宋海宁自动辞职,同时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消失。而他借此机会和骆韶青去和董事会的其余董事沟通。奈何宋海宁并不轻易放弃,他要的是骆韶青的人和青云物流。青云的人事部门被宋海宁控制日久,一向唯宋海宁马首是瞻,骆韶青想将青云内部重新洗牌,困难无比。宋海宁离开之后,骆韶青才惊恐的发现,她身边竟然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连她想再找一个新助理,人事部门都迟迟不能落实,还推荐宋海宁的弟弟给她。怎么可能用宋海宁的弟弟?
“我是那个时候把你调去青云帮我妈的。”远钧终于将当时“卖”掉冕良的苦衷全盘托出,“你确实值得信任,但你这个人原则一大堆,并不适合在那么复杂的环境生存。所以,让你去的时候,我没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你,你的工作内容也被分派的非常简单。我们故意把我妈的形象塑造的象随时被欺侮的弱小女子,你一向怜惜弱小,自然会对我妈尽责照顾。我们故弄玄虚,给你编造了背景,说你是沈柏森的秘密武器,黑带高手,枪法如神,而且心狠手辣。”
冕良惊骇,“你说什么?我?黑带高手?枪法如神?心狠手辣?天啊,哪里象?”
“你刚进青云那段时间非常象。”远钧笑,“脸臭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比保镖还保镖,倒是把某些人给震住了。这样也给我妈制造一些时间,加快动作铲除异己。等公司的人发现,你其实就是个快三十岁还没大学毕业的白烂小子的时候,宋海宁的势力已被瓦解,不能成事。所以,你没发现,其实青云物流很多人对你很好。”
冕良脑子有点打结,他对青云的同事其实没什么印象,每个人都差不多的样子。不过他记得新上任的人事部主管对他不错,时不时与他开开玩笑。还有象老罗,待他好的简直不真实。
“罗部长感激你,那是自然的。”远钧解释,“老罗是公司里少数没被宋海宁拢络的人,他也因此被宋海宁陷害,当年很不得我妈信任。清河人事大变动期间,我妈本来准备对他动手,你却无意中提醒到你的董事长,老罗可能是个可以重用的人,老罗因此咸鱼翻生,自然对你感激不尽。”
原来事情是这样?冕良吃着甜桶,表情茫然,午后光线从窗外射进来,洒满他全身,让他看上去象是从哪幅画里跑出来的忧郁青年。
现在回想起那段日子的生活,冕良倒觉得远钧的顾虑是对的。如果当初告知他事情原委,可能他真的很难对那样的环境无动于衷,说不定会本能逃避。
还有骆韶青,面对那样的压力,可冕良永远见她轻松面对,从无焦躁,谈笑风生间,一场干戈,就那么消弭无形,让人惊叹的女人。冕良也记得他的董事长跟他提及的限量版爱情。
“瞎琢磨什么呢?”远钧凑近他问,“是因为我对你隐瞒那么多生气吗?又觉得自己被利用了?”
“才不是,”冕良食指弯曲,用指关节扣远钧额头一记,表示被她误会的不满,说,“其实我在想那个限量版爱情。有次骆董跟我讲,女人要的爱情是限量版的,最好象最昂贵的珠宝或时装一样,特别为她量身定做,天下无双,世间只得一件。年龄,时间,道德礼教都没关系,相爱最重要。我是想,”冕良深思,“可能,对你母亲来讲,无论是遇见宋海宁这样的人,或者是沈先生那样的人,即使结局并不快乐,可是她要的限量版她确实拥有过,那就够了啊。她应该不会后悔曾经那样活过吧?所以,”冕良劝远钧,“别总跟你妈别扭了,她也不容易。以前她送你LV的限量版包包你不喜欢,她今年就找了这只手链送你,就算不认同她的人生观,但不应因此抹煞她对你的疼爱吧?”
一向倔强的远钧倒被劝得动容,把玩着腕上那串手链,“我不是接受了吗?还天天戴着呢。”
“这个叫鸳鸯配。”冕良没煞住,把手链的名字说出来了
远钧一脸象吃了只死苍蝇的表情,又惊又恶,“不是真的吧?”
冕良及时改口,“逗你的,当然不是,叫半江瑟瑟半江红。”
“这还差不多。”远钧没那么紧张了。
冕良赶快换个话题分散她注意力,看样子她确实会任性到把礼物顺冲水马桶冲洛杉矶河去。问她,“你真那么不喜欢限量版的东西吗?”
“看情况。”远钧说。
“哦,我就觉得限量版的东西很孤独。”冕良揽着远钧的肩,笑甜甜的,“我为这方面我们有共同感想很高兴。”
“可我从来没那么想过。”远钧否认。
冕良就把当时骆韶青跟她说的给搬出来复述一遍,强调,“你妈跟我说的。”
远钧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站都站不稳,冕良左手捏着只甜桶,右手把她拥在怀里,一头雾水,不服气,这件事儿到底哪里好笑?
“你这傻鸟,被我妈骗了,”远钧狂笑,“我当时是说,一定是因为东西做的太难看卖不掉,才会搞出限量版这种骗人上当的噱头来吧。我妈当时气死了。哈哈哈哈~~”
这对母女,真是败给她们。
远钧又补充,“还有,其实我妈才是真正的黑带高手,枪法如神,也比较心狠手辣。”
冕良无言以对,怎么可以忘记?这位骆小姐根本天赋异禀,掐指一算,寸草不生。
“你在心里偷偷骂我。”远钧舒舒服服靠在冕良怀里,眯缝着眼睛,象只小狐狸样猜冕良的心思。
“对!”冕良承认,“是有偷偷骂你。你太坏了,把我从头骗到尾,一路骗到这个地方来。”说是骂远钧,却温柔的抱住她,下巴摩挲着她光洁的额头。
远钧不乐意,“不许骂我。”一个甜桶蹭在去冕良脸上
哇,真是不解风情,这样抱抱不是挺好的吗?煞风景谁不会?冕良索性把自己的甜桶也蹭到远钧脸上以示惩罚。
可是贪吃冰激凌的远钧舔舔嘴角的冰激凌渍,倒因此发现,冕良的那只甜桶味道不坏,抢来,“原来香草口味的更好吃。”
哦,恨死人了,这丫头根本不在乎他韩冕良的心情吧?冕良气恨之下,抓过远钧来吻,谁让她舔冰激凌的那条舌头那么诱人。
远钧是不介意的,她呢呢喃喃着,“你脸上巧克力的味道也不错。”
洛杉矶透明的阳光从大玻璃窗外毫不吝啬的洒落,照耀着拥抱的两人,远钧象常春藤贴在石墙上一样,软软的胳膊勾住冕良的脖子,与他呼吸相闻,唇舌缠绕,周围的空气都被搅热了。冕良认定,他买那么多Condom是多英明的决断!
反正和远钧在一起,最后做什么都象是在调情。她就是有本事把他整疯掉,象现在这样,本该烧饭招待客人的两个人混到床上,用激情将她们的二人世界沸腾到日月无光,昏天暗地。
冕良心里那颗小小原子弹,又翻翻滚滚炸出朵蘑菇云,幸福的蘑菇云。
沉溺在□里的人,完全忘了黄昏已近,他们答应人家的晚饭还没着落,就像刚学会偷东西的小偷,不知道天亮了还在偷那样,兀自在床上絮絮叨叨,说着不知所谓的情话,“对不起,我的Condom买太多了,不得不用掉一些。咦,其实每个盒子里装的货比我想象中多嘛。”
远钧头埋在冕良胸口笑,她的呼吸弄的他痒痒的,所以他就把她拥的更紧一些,问,“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又总怕你不肯老老实实告诉我答案。”
“嗯,你说。”远钧的声音从冕良的胸口传过来,如玉笛飞声,清且媚,“问什么?”
“是因为我把公司卖了的吗?并没有想报复我吧?那时候,其实只是想气我是吗?”冕良吻吻远钧的发丝,“即使那么气我的时候,也帮我报TOFEL,先来到这里等我吗?”
远钧是不能谈正事的,她不安的在冕良怀里蹭蹭,又开始扯七扯八了,“都说是不想被你老师烦嘛,再说,你好歹帮过我们家啊,虽然,那是因为你笨。”
“说正经的,”冕良翻身把远钧压在身下,双手固定她那颗总是充满奇思怪想的脑袋,半强迫的,“乖,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实话。”冕良情真意切,“我贪心,想要你的实话,让我更更更幸福一点,求你!”
远钧一双眼睛,在薄暮微光里熠熠生辉,她说了实话,“不是为了报复你,冕良,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点。做生意没有不好,但是在那种诱惑面前,我们有时显得好脆弱。象我妈和宋海宁,那也是曾经爱过啊,可是即使在生活上原则目标那么相近的人,原来也会为了许多不能预料的原因,走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冕良,我很担心,对这个世界抱持着不同态度生活的你和我,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我不喜欢和你吵架,无论是为了以前的江雅雯,还是为了把你骗去我妈的公司,或是为了慈恩,我都不想和你吵。我想,假如我不再管那家公司,我们换到一个单纯点的地方,我就能变得更可爱一点,不那么别扭,可以和你多点机会。”远钧的手轻轻抚上冕良的脸,纤长的手指抚摸着冕良下巴上新生出的一层碎胡渣,“所以,冕良,我在这儿等你,谢谢你来找我。”
一滴泪,从冕良的鼻梁上,静静滑下来,滴在远钧的脸上。哦,这坏丫头,他只是想要更幸福一点罢了,结果却几乎被那些突如其来的幸福撑死,全身象躺在钉床上,每颗细胞都痛起来。她怎么可以这样?每次都用这样的方式,让他的心象被什么刺破了似的难受,却又因她而感动,甜蜜,愉悦,幸福,冕良低声曼语,无限温存,“傻瓜,我就是爱那样的你啊,和我吵架的,会骂人的,会闹别扭的,什么样的你我都爱。”
昏暗的光线里,远钧的眼睛迷朦如梦,象笼着层泪光,柔婉如一泓春水。这样的远钧,是冕良并不熟悉,却又如在脑海中读过千百遍的。低下头,缠缠绵绵吻她的唇,细细密密在她耳边轻哄着,“说爱我,嗯?说爱我。”
“我才不要。”
“快说啦。”
“嗯~~啊~~不要。”远钧被冕良吻得神志迷乱,语不成声。
算了,不说就不说吧,冕良快被再次弥漫上来的欲望溺毙了。看来还得再用个Condom,这样下去买六盒都嫌少……
不大的卧室内,战火重燃,点起爱的狼烟。
晚上八点,远钧和冕良累得腿软,还要忙烧饭。
饭桌边坐了隔壁三只大男小男。小男捧了本《漫谈生命复制》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好孩子啊。倒是两只大男瞪了大眼瞪小眼,频频抱怨,“我们饿得胃都痛了哦,搞什么?你们怎么刚刚开始烧饭?不是下午都在家吗?没诚意……”
第四十二章
当洛城的天空,最后一抹彤云退却之时,整座城池华灯初放,车灯、路灯,或是建筑物的照明灯,点点闪烁,清晰地勾勒出这个城市恢宏的轮廓和漫放的纹理。这是座处处释放激情和灵动的城市,不能说它到底有多美丽,宽阔的高速上常常堵车,在城市里竟然也能看到采石油的平台,还在不停的采,有点怪,但它就是会让人有一种热热闹闹活着的感觉。
就像远钧曾期许的那样,冕良和她游荡在这座灵动的城池,怀着对家乡的思念,开始热热闹闹的投入一段新生活。远钧确实没一次中奖,冕良也没去买彩票,虽然没有共同制造一个新生命,但真的共同买了辆蓝色Range Rover,爱如珍宝。闲暇时分,开着车,跑上日落大道,纯粹就是兜兜风,看看山顶hollywood几个大字,以此弥补一下没什么时间看电影的遗憾。
有时,会去环球影城观个show,不过冕良觉得远钧去看show的原因是她因为她迷上那里一家店的薯条而已。
当然他们最喜欢的是Long Beach,一个曾经繁华的港口小镇。那里曾经是美国西海岸最繁忙的港口,如今,繁华凋落,小镇倒成了度假者的天堂。湛蓝的天空下,宁静的海湾停满了白色的游艇,海边的公园内到处是休闲的游人,冕良喜欢拥着远钧,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眺望大海,什么都不想,不说。或发呆,或~~亲吻。小松鼠在他们脚下自由的绕来绕去。
有时,去Aquarium of the Pacific(太平洋水族馆),在里面消磨一段光阴,那座面积不大的水族馆动物种类繁多,有些鱼类还允许游客触摸。没有比那更棒的了!
有时,两个人静静的下棋。常常下了一半,远钧故意拨乱棋盘,再让冕良一子一子将棋局复原,“故意考我记忆力?”冕良如此问。
“不,就是享受一下折磨你的乐趣。”远钧挑着长眉,展露出小恶魔的笑容。
间或打扰邻居为乐。徐家明厨艺不佳,但煮咖啡的手艺出神入化。他们家的阳台上居然养着一大钵番薯,叶片苍翠,滕蔓相依,枝叶披离的染绿半个阳台。谁能相信,他们这两对有情人,会在那小小的阳台上,赏着一钵番薯叶,一聊就是大半天?洛城的阳光七七八八落在阳台上,这样的辰光是欢喜的,欢喜到最后竟生出恐惧,人怎么能得意愉悦到这种程度?
也有时,不开车,只是晚饭后紧紧密密牵着手,心清如水,在附近的路边逛逛。看着身边的人,车,树,浓浓淡淡,渐渐化进暮色,被夕阳融了镂了,象油画,象群雕,象诗句的几行,显得又隽永,又悠远。而身边的她美得让人叹气,冕良会满足地笑出来,被远钧调侃,象个傻瓜。于是傻瓜给漂亮女孩儿讲故事,冕良徐缓平和的,“奥本海默对自己造出来原子弹极为后悔,据说曾经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言道,我双手沾满了鲜血。气的杜鲁门怒气冲天,是我下令投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远钧猜,“你支持奥本海默?”
“NO,我支持杜鲁门。”冕良坚定不移。笑容温柔敦厚,清隽疏朗。
他是那种从小优秀到大的小孩儿,不缺少赞美和肯定,因此往往对人对事怀抱一种没有被破坏的天真和固执,所以,才会一直笑的纯善吧?牵着远钧的手,他们在夜晚好莱坞大道的人潮里如鱼儿一样穿梭,冕良自觉春风满袖,此生只愿这般牵了远钧的手,再不松开。
迤逦的人潮里不知从何处游来一尾鱼,远远的,被冕良一眼看到。那是个梦吗?仿佛某部电影里被慢放的特写,她就像团从记忆深处,或是象从某光年之外游来的梦境。冕良呼吸和心脏都就在那团梦渐行渐近间停止了,恍恍惚惚,谁说要喝果汁~~哦,果汁是什么?他只看到他曾经亲手埋葬的人,又活回来了。
那是安琪?沈安琪?曾经哭在笑在他怀里的安琪吗?还是原来的样子啊,黑裙白衣,纤腰一握,肩上披着条小小的,桃红色针织披肩,仍然喜欢戴亮晶晶的耳坠,长卷发,黑色发丝围绕下的那张面孔白皙娇嫩,一双含泪的眼我见犹怜。她是要去哪里 ?冕良记得那年,不知为何伤心的她独自踟躇在街头,漫无目的,冕良就那样跟了她一条街,又一条街……
象现在这样,冕良跟了她一条街,又一条街。握在手里的那只,远钧的手,不知何时被他松开,流失到哪股人潮里去了。
活回来的沈安琪,长靴的细跟敲在地面,声声清脆玲珑,冕良的球鞋沉沉跟住这不真实的梦境,步步惊心。她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
沈安琪没有预警的,突然转身,脸上泪痕阑珊,正是冕良见惯的那种含嗔带怨的表情。她怒视冕良,“跟着我干嘛?”
宛如时空重叠,都是在热闹的街头,身边是不相干的人流,都是同样的人,问着同样的话。曾以为今生不会再见,谁知这异国他乡,却再度相逢,冕良百感交集,眼眶湿润,喉咙象重重压着铅块,不能出声。
“是要抢劫吗?”安琪走到冕良面前,打开随身的CHANEL挎包,任性,“给你抢!”
冕良不动,泪眼模糊,真的是他的安琪吗?
安琪一样泪水涟涟,包丢到地上,激气,“为什么不抢,不抢你跟着我干什么?”
“是你吗?安琪?”冕良哑着嗓子,手扶上安琪的肩,凄楚迷乱,“是你吗?”他把她拥进怀里,“安琪,对不起,对不起~~”冕良哭了。
安琪也哭了,揪着他的T恤,放声大哭,肝肠寸断,嘴里一径念叨,“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不要我?她有什么好?”
冕良悲怆难言,抱着安琪,说不完的对不起和抱歉,“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待都稍微镇定下来的时候,安琪泪未干,唇边已然含笑,说,“谢谢你借肩膀给我哭。哇,说起来你的怀抱还真舒适。”
冕良不吭声,他在逐渐适应活回来的这个人。
“可是你为什么要哭?”安琪问冕良。
冕良继续沉默,她真的是安琪吗?
“是为了~~安琪?”
冕良傻傻的点头。
“哦,显然,我和她很象?”
这让冕良怎么回答?是象吗?他以为就是啊。
冕良以为的那个安琪此刻擦干眼泪,恢复生气,捡起地上的包包,翻出只HELLO KITTY的水晶名片盒,笑道,“你这人看起来神经兮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靠着你哭的感觉让我有幸福感。虽然刚刚失恋,可是好像无所谓了,我觉得我很快就可以再恋爱。”她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亲吻冕良的脸,“记得来找我。”一张名片,塞在冕良手里。
不是安琪,她叫曾忆湄。
冕良捶脑袋,这是做梦吧?怎么可能有长那么象的人?他希望她是安琪~~对,他希望她是安琪吗?是的,他希望,无论如何,他希望她活着。
口袋里手机响,远钧打来的,“喂,你在哪儿?跟我玩捉迷藏也玩太久了吧?我都喝了三杯果汁了你还没来找我……”
哦,远钧?冕良大梦方醒,飞跑回与她失散的路边。还好,她就等在那里,坐在一张长椅上,逍逍遥遥喝着果汁。见到跑得一头大汗的冕良,仍是自在逍遥地笑问,“跑哪儿去了?”
冕良心头有种突如其来的崩溃感,他怎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这么久去抱着其她人哭?一把捞起远钧,狠狠揉在怀里,害远钧都快喘不过气了,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喂,你是怎么了?抱太紧了?怎么那么笨啊,我就在这儿,你去哪里找我了?”
冕良鼻音沉沉,“对不起,对不起。”
远钧挣出他怀抱,给他擦汗,注意到冕良红了的眼圈鼻尖,揶揄着安慰,“不就是走散了吗?今天晚上人多嘛,哪至于给吓哭了?这么大人还跟小孩儿似的。”
冕良心里悔愧相交,他怎么可以这样?接受了远钧的全心信任万般温柔,仍对安琪念念不忘?天啊,不能跟她说,遇到一个象安琪的人,她会生气的。说不定,一怒之下就不要他了,那才可怕。冕良撒谎,顺着远钧的话,“是,吓坏我了。”再把远钧抱在怀里,“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孤单的等我。”
远钧爽朗大笑,“韩同学,这种肉麻的话你也说的出来?”
冕良对着远钧纯净的笑脸,欲辩忘言,心事纠缠,不可断绝。
这夜临睡前,远钧继续关于原子弹的话题,“冕良,你知道我听见你说你会支持杜鲁门有多惊讶?我以为你这种善良博爱的人一定会支持奥本海默。为什么你会支持杜鲁门呢?”
冕良此刻总算平定,好好答话,“我当然能理解奥本海默的心情,可是我们需要强大有力甚至极端的东西保护我们的家人啊,没的选择。如果,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国不成国,家何为家?你知道家里人被欺侮,却不能维护的心情有多糟糕?“
远钧忽然语出惊人,“喂,你以前是不是都把我当成欺侮你家里人的坏蛋啊?”
“哪儿有,我常常困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才好,结果往往乱七八糟的伤害到你。”冕良深情款款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对了,你是支持杜鲁门的吗?”
“当然,理由和你一样。”远钧想是心情极好,象只唧唧喳喳的鸟儿那样问题多多,“你研究的那个极光,最后会出来什么样子的结果呢?极光里会藏着和原子弹一样的能量吗?”
“哦,极光里藏着原子弹?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念头。”冕良用手指顺顺远钧的长发,“不过,一般我们不会对新闻记者提供任何没有根据的假设性答案。好啦,快睡吧。原来你还挺吵的嘛。”冕良给远钧盖好被子,将她的头安置在自己的肩上。这是新近培养出的习惯,远钧说,冕良肩膀的高度,更适合拿来当枕头。于是,每夜,都这样,在冕良的臂弯里,被他呵护着入眠。
只是,今夜的冕良彻底失眠,人是不能撒谎的,尤其是冕良,他不会撒谎。偏偏,他对着心爱的人撒了弥天大谎,他的口袋里,藏着曾忆湄给的那张名片。那名片,无疑象粒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让冕良心惊胆战。但他却无法丢掉,那张酷似安琪的脸。
事情总是要解决。中午时间,冕良去找曾忆湄。她工作的地方是BEVERLY HILLS(比弗利山庄)市区的VIA RODEO(名店街),那里专卖店林立,这位曾忆湄小姐是CHANEL专卖店的店员。
曾小姐见冕良来找并不意外,特特告了会儿假出来见冕良。穿着制服的曾忆湄看上去多了分干练利落,少几分小女孩儿的任性骄横,这倒让冕良镇定许多,开场白总算是正常的。
“昨天晚上外冒昧,非常对不起。”冕良对着那张安琪的脸努力集中精神,挺困难的说。
曾忆湄递给冕良一罐咖啡,“没关系。”又道,“我知道你会来。”
冕良尴尬,唉,他这点出息啊。
曾忆湄似乎谈兴颇浓,“可以说说她吗?就是~~安琪,和我长得相似的人,她现在在哪里?”
“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冕良竭力避免说那个死字。
“对不起,”曾忆湄道歉,却打破沙锅问到底,“你们的故事是怎样的?哦,我很好奇。”
“我们是在医院见到的,她从小身体不好,是重症肌无力患者……”
这是件奇妙的事,就好像在失忆了的安琪面前讲述往事,试图唤醒她的回忆一样。却又知道她不是曾经的那个她,少不得伤感唏嘘。但无论如何,在这个人面前,是可以无负担无挂碍的,谈起安琪的。从来没这样过,冕良从来没这样酣畅淋漓的,在谁的面前谈起已然辞世的安琪,就像她还仍在世那样,活色生香,有形有影。
听完安琪的故事,曾忆湄忽道,“好嫉妒。”
冕良吓一跳,“啊?为什么?”
“因为没人那样爱过我,”曾忆湄蹙着眉头,“每一次,我都全心全意去爱别人,却没有人全心全意的来爱我,象你爱你的安琪那样来爱我,我因此而嫉妒。”
冕良不忍见她难过,宽厚的拍拍她手背,“不要这样,你会遇到的,每个人都会遇到的。”
曾忆湄就笑了,望着冕良,“或者,我已经遇到了。”
她火热的眼神让冕良心慌,硬生生避开她的目光去看腕表,“时间差不多,我下午还有课。”
“你是UCLA的学生?”
“是,”冕良从路边的长椅上站起来,预备告辞,告辞前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我可以再来看你吗?”
曾忆湄不隐藏她对冕良的好感,“当然,我很乐意。”
“嗯,我下次想带我女朋友一起来,可以吗?想介绍你给她认识。”
“你有女朋友了?”曾小姐象被虫蛰了似的跳起来,“喂,你怎么可以又有女朋友了?你不是该安安分分等我的吗?
荒唐,这说得过去吗?什么叫该等她出现啊?冕良一时无法作答,困扰。
曾忆湄毫无道理地气乎乎,“她比我漂亮吗?”
冕良避难就易,“对我来说,外貌不是最要紧的,所以也无从比较。”
曾忆湄紧逼,“那就是没我漂亮咯?”
“不,”冕良郑重,“她是非常非常美好的女孩儿。”
曾忆湄脸色倏变,“我嫉妒,为什么没人这样爱过我?”
冕良感觉累,他不是很懂得应对情绪上跳跃很大的人。
“给我你的电话,”曾忆湄忽又心平气和,“不是说要带女朋友来给我认识吗?我好安排时间啊。”
冕良乖乖写电话给人家。
闲聊似的,曾忆湄问冕良,“为什么要把我介绍给你女朋友认识?”
“不想对她撒谎,”冕良实话实说,“因为你和安琪长得太象,这件事情不想瞒着她。不过,这样对你来说好像很不公平,太叨扰你了,”冕良分外抱歉,“这么自私的决定,其实你可以拒绝,可你都没介意,谢谢你的宽容。”
曾忆湄不多言语,礼貌的送冕良到路口,再次道,“没关系。”
冕良晚上回他和远钧的小窝的时候,听见远钧和小鬼简安扬聊国际长途,“知道吗?传说这个世界上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有三个,三个哦,已经够多了,你还要复制?喂,你这小鬼头怎么会迷上这种东西的?你想让这个地球乱套吗……”
这个世界上相象的人有三个吗?这三个能被同一人遇见的几率有多高?我已经遇见两个了,真的有点乱套。冕良开冰箱拿水喝,魂不守舍。
远钧聊完电话跟过来,“你知道简安扬大学想考什么专业?基因!天啊,那疯狂的小家伙研究基因?我担心他会异想天开的培养出什么怪物来。”
冕良心不在焉,“不会的。”
远钧敏感察觉到冕良的敷衍,“为什么?”
“不会的。”冕良只好说,“因为最厉害的怪物已经站在我眼前了。”
被定位为怪物,远钧倒是挺得意,她心思单纯明朗,一心享受恋爱,自顾自开心,“那说明我够特别,象我这么厉害的人物,穷简安扬毕生之力也复制不出来。”
冕良被逗得撑不住笑,远钧偶尔为之的自恋让他爱不释手。
“我今天晚班,你自己弄饭吃吧。”远钧收拾包包,准备出门,先站在冕良面前扬起秀巧的下巴。哦,是在等一个吻别?冕良故意装没领会到,又打开冰箱,挤眉弄眼,“晚上吃什么好呢?”
远钧嗔怒,跺脚,“韩冕良!”
冕良关好冰箱,回身吻她,一直吻到门口,甜蜜蜜,“早点回来。”
“好。”远钧也甜蜜蜜答应。
冕良再叮嘱,“早点回来,我有话跟你说。”早晚得说的,冕良寻思还是不要拖了,免得夜长梦多。
第四十三章
冕良的晚饭准备随便来包泡面对付对付,留点时间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和远钧谈那个曾忆湄,却被联谊会的同学硬拉去看球。其实冕良挺怕和同学去看球的,这些家伙平常多文采风流的人物啊,却偏偏都是见球疯,恐怖的是他疯了你不疯他就不高兴,二话不说轮拳头砸你的背,“来,喊起来喊起来……”话说,因为这些球疯同学,冕良觉得自己都可以唱男高音了。不过最最最恐怖的是,看完球一定要喝酒,冕良每次为了少喝点,费劲唇舌,绞尽脑汁。
今天晚上被人设计,同学给要了巴西甘蔗酒。冕良开始喝着觉得还好,谁知后劲甚大。球疯们却大乐,“就是要醉啊,人不醉酒枉少年,醉几次酒量就上来了,你每次推三阻四的没意思嘛。”真没办法,这群哥们是有意思了,可冕良觉得自己的胆囊被这甘蔗酒闹得不可能完好无损。被球疯们放行已经凌晨两点,冕良胃里不舒服,在路边吐个七荤八素。
最丢脸的时刻,有瓶矿泉水递到他手里。冕良顺着身边的黑色细跟长靴目光上移,看到曾忆湄媚惑如水妖般的脸。那是曾忆湄,不是沈安琪,冕良提醒自己,多提醒自己几次,就能适应她的存在了。
“怎么喝这么多酒?”曾忆湄扶摇摇晃晃的冕良站好。
冕良则奇怪,“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玩儿?”
曾忆湄明眸流转,“因为你啊,谁让你在刚才那个bar左喝一杯又喝一杯的?我只好等你喝完咯。”
冕良真不懂,等他喝完酒能怎么样?想让他送她回家吗?端着自己那糨糊脑袋,“我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哪儿?”
曾忆湄扶着站不稳的冕良,“你都这样了还送我回家啊?我送你吧。”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冕良歪歪倒倒往前走,一头撞到路边的棕榈树,哇,好痛。
曾忆湄大笑,花枝乱颤,手指亲昵地戳冕良额角,“看你笨的。”
冕良晕乎乎对着她的笑容有那么一刻恍神,那是安琪?不,那是曾忆湄,死人活人不能弄混掉,太不公平!用矿泉水瓶子冰着生痛的额头,冕良坚持送曾忆湄回家,“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女孩子不能这么晚还在外面玩儿的。”
曾忆湄似乎不想回家,“还是我送你回去,你醉了。”
两人拉拉扯扯你送我,我送你的,就一直扯到冕良家附近。醉得半死的冕良维持着最后一点清明神志,拦了辆车给曾忆湄,“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快回去吧。”跟司机说,“送这位小姐回家,我记住你的车牌号码了。”他超级自信的复述一遍车牌号给司机,吓唬他,“这位小姐有事你麻烦大了。”
至于冕良自己怎么走回家的,他不太记得,反正回家后他爬上床蒙头苦睡。睡前有想过一下,要早点起来洗个澡,不然远钧回来一定被他的酒臭给熏死。
洛城的阳光热情奔放,一如既往的照耀着这座城市,也唤醒了宿醉的冕良。他醒来已是近午辰光,脑袋象灌了铅块般沉甸甸。喝醉真讨厌,冕良捶着酸痛的脖颈发誓,以后再也不跟球疯们去疯了,起身去找水喝。
房间很安静,和昨天他出去看球前没什么变化,远钧不在。冕良灌下一瓶水后,觉得奇怪,为什么远钧不在?她没回来过吗?值班一个晚上应该很累啊。去远钧卧室巡一回,整整齐齐,好像确实没有人回来过的迹象。电话call,手机提示此人关机。真是,干嘛关机?冕良留言,“亲爱的,去了哪里?不累吗?快回家啊。”
洗澡,洗衣,扫尘,烧了蔬菜汤炒了通心粉,冕良自吃一份又留一份在冰箱,给远钧留言,“饭菜在冰箱里,回来热热再吃,不许吃冷的。”
咬着只番茄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冕良打算今天晚上一定得跟远钧谈谈曾忆湄的事情了。只要想起那天把远钧一个人丢在街头,还跟她撒谎,冕良就有犯罪感。这世上从没永久的秘密,应该跟她坦白,取得她原谅。
下午两节课都结束掉,冕良还是没接到远钧的电话,纳罕,这女人怎么了?
女人没等到,等到男人廖书伟,“喏,书你帮我给远钧,我答应借她的。”
“为什么不送到家里?”冕良随口问。
“你家没人,再说我都带出来了,懒得再拿回去,还有工作要忙。”
冕良笑他,“懒惰。”
书伟和家明都有打工,冕良觉得这两人的工作就是玩儿。在影城做放映员,白看电影不要钱,不是玩儿是什么?
可是远钧去哪儿了呢?冕良继续电话她,关机!哇,这丫头坏上了,这次又要怎样啊?
冕良放学回家,家里还是没人。电话去电视台问,人家说骆小姐早上准时下班的。
去同学还有她的教授那里打听,她的教授还向冕良打听学生的行踪呢。
冕良开始慌了,试着出去找。平时远钧喜欢去的地方,图书馆,露天咖啡座,超市,公园,甚至那家环球影城卖薯条的店……
那曾经和她亲密无间肌肤相亲,爱枕着他肩膀入睡的女孩儿,忽然人间蒸发了。她难道不知道这不是恋爱的人该做的事吗?
晚上八点,冕良已经超过24小时没见到远钧,这之前是绝无仅有的现象。他火大,徒劳的给她留言,“你没死还活着的话就出现啊,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
不得不向邻居家明和书伟求助,“怎么办?我找不到她?要不要报警?”
家明书伟建议冕良再等等,毕竟,早上还是有人见到她的。等到翌日清晨远钧仍然没回来,不是先报案,而是应该先去找大使馆。
书伟倒是有问冕良,很认真的,“你们吵架了没有?”
“没有。”冕良发誓,“我们一直都很好,没有吵架。”话说完,突然想起曾忆湄,不安,脸上的表情怎么着都显得犹豫和虚弱。
书伟再问,“没吵架的话,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冕良沉默。是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但那个特别,远钧应该还不知道啊。
书伟叹气,“你去看看你女朋友的衣服还在不在。”
一语惊醒梦中人,冕良脸色发白,冲去远钧的卧室开衣柜,哦,还好,衣物都在,松口气,埋怨书伟,“你小子想吓死我啊。”
书伟和家明再提醒,“那护照呢?”
护照?冕良去找远钧的证件,没了。为什么没了?冕良到处翻,床底,书架,衣橱,连花瓶都没放过,远钧的证件就是找不到。
家明抓住将房间翻的凌乱不堪几近失常的冕良,“冷静点冷静点,我们先去机场看看。”
三个男人正打算去机场,他们的房东来了。
房东太太操着墨西哥口音的英语,慢条斯理跟冕良谈起房租的事情,“骆小姐早上跟我谈,她的房租付到这个月为止,之后韩先生是想独自承担房租还是打算找人合租?”
“为什么她的房租只付到这个月为止?”冕良完全不能思索问题了,焦躁,“为什么我要找别人合租?”那么温和的人居然暴戾地踹凳子,犹如中邪,跟房东太太吼,“为什么?叫骆远均出来见我,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家明示意书伟应对房东太太,连抱带拉的把冕良拖进卧室,劝,“冷静点,这个时候你需要的是冷静,不然谁都帮不到你。”
冕良抱头,深呼吸,拼命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可他一下子冷静不下来,有什么情况值得远钧带着证件离开,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跟房东谈退租?她置他于何地?闹脾气也给他个原因啊。天啊,冕良自语,我昨晚到底是做了什么梦?今天遇到这样的事儿?
书伟已经打发走房东,进来递给冕良一个信封,“是远钧托房东太太给你的。”
冕良迫不及待打开,里面掉出一只白金戒指,是冕良求婚时候送的那只。连戒指都要退?另有张书签,书签上印着一个外国女人,还印着句话,“我控告您无视爱情,一味逃避,唯唯诺诺,我判处您终身孤寂。——弗朗索瓦丝·萨冈。”这又是什么东西?
有那么几分钟,冕良被还回来的那只白金指环震得呼吸停顿。家明也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找来一杯Brandy,让他一口灌下去,那口气才顺过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两个好邻居问。
冕良无措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需要让她绝到这种地步。”
“还有,那是什么意思?”冕良两只指头拈起书签,“弗朗索瓦丝·萨冈是谁啊?”
“是一个法国女作家,十八岁成名,被誉为法国通俗小说女王,”书伟接过书签看,“应该是买书时候的赠品,这句话出自弗朗索瓦丝·萨冈的一本书,意思是说一个人如果爱对方甚于对方爱自己为多,那么,最终会成为自己的刽子手,判自己孤寂终老。”
孤独终老?需要这样严重吗?冕良颓然,以手蒙面,嘟哝,“每次她说这些我听不懂的,我都想恨她。”
MD,秦始皇焚书坑儒不无道理。冕良现在就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都烧了,让骆远均再也看不到那些神经法国女人写的唧唧歪歪的东西。
恨远钧的冕良总算在航空公司查到,骆小姐飞回家了。他忙忙的订机票,请假,收拾行李,让邻居帮忙看家,再次不远万里飞越重洋的去找那个让他脑细胞几乎死光光的女人,问问到底她是想让谁孤独终老?
旅途中,冕良猜测,是不是远钧见到了曾忆湄?问题是远钧又没见过安琪,她见到曾忆湄也不知道她是谁啊?就算知道曾忆湄和安琪相似,又能怎样呢?这对他们的生活没有影响的不是吗?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冕良突然回家,韩妈妈吓一大跳,瞅着胡子拉渣脸色灰暗的儿子,惊疑,“冕良啊,怎么了?病了吗?”
“没有,妈,远钧来过没有?”冕良冷得全身发抖,他忘了这个季节家乡是冬天。
韩妈妈又吃一惊,“远钧也回来了?”
冕良不知怎么解释?他真有点晕,飞机上就没休息过,先跟娘亲求救,“妈,给点吃的好吗?”
吃点东西跟妈妈聊几句后,冕良恢复了些体力,加件厚衣服去找远钧,她应该在家吧?
快到元旦了,街面上的店铺开始有卖烟花爆竹什么的,空气里也多了硝烟味,居然,一年时间就这样又过去。去年这个时间,冕良陪远钧跳舞,他第一次吻了她的手。她同他说,“时间在我们之间,好像是以很不一样的方式存在着。”
冕良至今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时间是怎么不一样了?恨她,永远说这些他听不懂的话,干这些他看不懂的事儿。想翻脸就翻脸,想走人就走人,这次抓到她把她腿打断,看她还要不要这么有行动力?
到了骆家,骆家工人说小姐出去散步了。散步?冕良望着阴云四垂的天空,快下雪了啊,要命,这个时间去散什么步?又问工人,“你家小姐手机号多少?”
工人说,“不是刚回来吗?还没来得及办呢吧。”
冕良无语,这让他怎么找她啊?
这个城市还适合散步的地方,好像也就是广场那一带的步行街了。冕良叫车赶去那边的时候,冉冉的雪花飘落,没风,空气异常清新,飞舞的雪末干燥而轻盈,象冕良此刻的愁绪,漫天漫地而来。
街上兜了好几个圈子,也没见到要找的人,冕良疲倦不堪,打算进去星巴克来杯咖啡提提神后,再回去骆家找人。唉,冷得受不住,洛杉矶住久了,会以为全世界都一样的阳光普照。
没想到会在星巴克遇见骆远均,一眼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那个坏女孩儿,冕良全身的血液都冲到头上去,完全不需要再用咖啡提神。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研究她脸上象受了惊吓的表情,那一路因寻找她而承受的焦虑,恐惧,担忧,都在她清澈的注视下丢盔弃甲,心里忽又涌起柔情万种,不想再打断她的腿了。
“喝完没有?”两人面面相觑了足有十秒,冕良问远钧。
远钧沉默。她还是那个骆远均,深蓝外套,白毛衣,牛仔裤,每年冬天,一成不变的装扮。冕良觉得应该先找个地方把她抱在怀里狠吻一气才解恨。不废话,抓她的手将她硬拉出星巴克。
“去回家收拾东西,跟我回洛杉矶。”一出去星巴克,冕良难得的霸道,“明天早上有一班飞机。”
远钧停住脚步,冕良回头,看到她平静安然浅笑的脸,“我们散散步吧,冕良。”
又散?冕良无力,“下雪诶,回家啦。”
远钧坚持,“我要散步。”
小朵小朵的雪片,轻柔的,清幽的,碎碎的落着,冕良紧牵着远钧的手,象怕再把她丢失了似的随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在落雪的街头。她不说话,思维不知道游去了哪个星球,她越是如此,冕良愈是害怕,这女人接下来要干嘛?
“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远钧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这夜色。并不等冕良答话,径自道,“去年元旦的中午,你跑去我公司,约我来这里参加新年倒数,可惜还没到约会时间,我们就吵架了。我晚上没来赴约,想必你也没来吧?”远钧望着广场上伫立的那座老式钟楼,手一任冕良握着,神情象做梦,“我这次来这里,是想想象一下,你保证的,那个和别处不一样的新年倒数,是怎么不一样?”
此刻的远钧,让冕良心如刀搅,鼻腔里冲着股热气,他晕头转向,居然荒唐的说,“你特别跑回来,是为了去年没实践的那个约会吗?其实我……”冕良想说,他去年有来这里等她,想跟她说……
可是远钧没等他说完,打断,“可是无论当时我们有没有实践那个约会,都没用的。因为结果不会改变。”远钧轻轻叹气,“我见到她了。”远钧的手,挣脱冕良的手,与他四目相对,“沈安琪,我见到她了。她坐在你床边,就是我和你每天晚上都睡的那张床,她就坐在那里,握着你的手,靠在床头,看一本书。而你在她身边,睡的又满足又安稳。我进去的时候,她对我微笑。哈,”远钧忽笑,“她望着我的瞬间,我觉得自己真是寒碜,象个傻子。”
冕良努力消化远钧说的那个事实,可是消化不了,“喂,你做梦呢吧?”
“还想骗我?”远钧不是很认真的挑眉,“你确定是我做梦?那天晚上,你把我丢在路边很长时间,是因为突然看到沈安琪了吧?你心不在焉的敷衍我,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也是因为沈安琪吧?你敢说我在做梦?难道不是因为情难自禁,才带她回家的吗?”
远钧终于爆发,“上床就上床了嘛,我又不会阻止你们旧梦重圆,干嘛倒打一耙说我做梦?卑鄙!”远钧抬手,一个巴掌招呼到冕良脸上,清脆玲珑,恨道,“我明明就知道,将自己的快乐依赖在别人身上会失望,可是我偏偏会误会,觉得你给了我那样的信心,让我自以为是的认为你不一样,以为我会一直被你呵护,直到天荒地老。即使我看到你从不离身的带着那本《白雪皇后》,也从不怀疑你。其实,我要谢谢那个安琪活回来了,让我及时梦醒。我不会再那么傻,傻到再被你骗。你为什么骗我,是同情我吗?是因为……”
“停停停,stop。“冕良大叫,他得为自己辩护,他不能让远钧这么误会下去伤人伤己,“不是那么回事。”冕良认真扶着远钧的肩,急急的,“你听我说,那天晚上放你在路边,确实是因为看到一个象安琪的女孩儿,我真的以为那是安琪,太震惊了,忍不住追过去。可是她不是安琪,她叫曾忆湄。我为这件事情很困扰,觉得不该隐瞒你,所以我第二天去找她,想取得她的同意,把你介绍给她认识,向你坦白的。我确实有点失常,但我失常是在担心你,我怕你生气,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不是让你早点回家,说有事跟你谈的吗?可你接下来就自己跑回国了。”冕良申明重点,“我没有带任何其他女人回家,包括曾小姐。我晚上是一个人睡在家里的。”说到这里,冕良才想起来,“对了,你为什么会认识沈安琪?”
第四十四章
“徐建设的宿舍里有她的大幅相片,贴在墙上,占了半张墙。”
要命的徐建设,没建设,尽破坏嘛。冕良暗暗埋怨,同时重申,“我没带她回家,更没跟她做出格的事情,前天晚上我被同学拉去看球喝酒,回家就是睡觉。”
远钧冷然,“徐建设还不是喝醉了跟慈恩发生关系的?当时他没自制力了啊。”
又是那个徐建设~~冕良气,“我不是徐建设,你不能因为别的男人会做那种事,就以为我也会做。”
“那为什么她在我们家?”
“我不知道。”
“你不带她去她怎么会坐在我们家床头?”
冕良想想,“我有遇见过她,我喝醉了,她送我回去,但我也拦了的士把她送上车让她回家。”冕良随即背出司机的车牌号码,谢天谢地,他那一向出色的记忆力此时可以发挥效用了。
“你的记忆力真好,”远钧懒洋洋打个哈欠,“随便哪辆车瞄一眼都能记住。”她不信冕良,认定他说谎,所以冕良出色的记忆也就成为谎言的有力支持
冕良此刻是又气又急又悔又躁,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人来人去的街头,抱住远钧,哀告“求你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没做你说的那件事情。我回家就睡了,其他的都不知道。”怀抱中曾经柔软芬芳的身体,如今僵硬冰冷,她的头上落着未融的雪花,冷得让冕良打颤,冕良颤抖无助的,“我怎么才能让你信我?”
“怎样都不能,”远钧无情的语言响在冕良耳边说,“没用的,重点不是你到底做了什么,而是她回来了。我无法忍受有着那样一张脸的人,在你的时间里和我同时存在。”
“她不是安琪,”冕良快疯了,不知如何扭转远钧的固执,直接用吼的,“她是曾忆湄,她是曾忆湄!”
“你真的分得清楚,她是谁吗你?每时每刻?”
冕良不语,面对那张酷肖安琪的脸,说他不会被迷惑那是骗人的。
“相遇就是个漩涡,人们不自觉的在其中坠落,最后得到什么,我们永远不能预见。”远钧断言,“即使你们现在没事,谁知道今后会不会?她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我们家。韩冕良,你若没给她任何力量,她不会突然坐在我们的床上。”
“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回去再谈,”冕良累死了,“有个最简单的办法,我们回LA找曾小姐对质,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家,看看是不是我的错。”
远钧退后一步,“我不会跟你回去。重点不是她为什么出现,而是她已经出现了。”
“你到底要什么?”冕良忍不住发脾气,“都说她不是安琪了,你只要知道她不是安琪就好了,曾小姐跟我们没关系的好吗?”
“没关系?”远钧声音也高了几度,“对你来说,她就是安琪,不然,你凭什么会认识一个叫曾忆湄的女孩子呢?我问你,韩冕良,如果沈安琪还活着,我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冕良语塞,如果安琪还活着,他应该已经是沈安琪的丈夫吧?远钧对他来说,应该是陌路人。不,他受不了这个念头,冕良躲开远钧的目光。
“看着我的眼睛,”远钧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韩冕良,回答我,如果沈安琪还活着,我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冕良的回答有点逃避,“这个假设很无聊,因为没有这种如果。”
“那让我来告诉你,如果沈安琪还活着,我和你的结果。”远钧拉拉身上那件蓝外套,“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的是这种款式的外衣,不过你那是Calvin Klein的拷贝版,绿色,制作很粗糙。可你不介意,因为你是个穷小子,可能买件衣服就只是件衣服而已,能挡风寒就好,你才不介意他是什么品牌,什么质地,是不是假货,你只是货真价实的,想用这件外套温暖你爱的那个女孩儿一双冰冷的手。那天晚上,我开着我妈的车去兜风,周末,路上堵车,我在车上,看着你这个穷小子,把女朋友的手,认认真真揣在你的口袋里。那一刻,我就想,那件外套一定很暖和,而我,也想被穿着外套的那个人,那样的爱。”
居然是这样?冕良傻傻望着远钧,是不是,这就是她说的,她们之间,时间不同的存在?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去你住的那个巷子拍广告,住在你的隔壁。我特别在CK专柜,歇斯底里的买了最小Size五件男装,穿在你眼前出现,想让你注意我,可惜你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如果安琪没死,韩冕良,我想我也只是,徒劳的住在你隔壁,看着韩先生和韩太太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傻瓜而已。不过,这是我自找的,我没得怨,没有谁是必须要爱谁的,”远钧声音哑哑的,“谁让我先去招惹你?”
冕良眼眶泛红,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方面,他被远钧撼动,她真傻,他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在爱。一方面,又觉得远钧说对一个事实,如果安琪没死,事实大概就是她说的那样。对家庭忠诚,这是男人的责任,即使对方是远钧,他也不能越轨。
“可是,安琪已经不在了。”冕良试图安抚远钧的伤痛,“好了,我们回洛杉矶再说好不好?”
“她还活着的,一直在你心里,一直!”远钧手指点点冕良的胸口,“我不会跟你回去。”她语气沉痛,“Los Angeles,天使之城,我等在那里,等到你,痴心妄想以为那是可以和你另外开始,有机会好好生活的地方。原来我错了,我的一番用心良苦,只是为了让你在天使之城遇见你的天使安琪。这是天意吗?我认命,我骆远均从不跟天斗,韩冕良,你去找你的白雪皇后吧。”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冕良上前一步,试着拥抱远钧,安抚她,“你想太多了,我们确实是在那里好好生活的,遇见曾小姐是意外,我们先回去,你冷静一下我们再谈好不好?”
“我现在很冷静,”远钧避开冕良想抱她的那双手,眼神沉静,深邃,“韩冕良,我们完了,分手吧。”
冕良如中雷击,两条想抱远钧的胳膊无力垂下,不能相信,轻轻的,象怕碰碎琉璃工艺品那样的声音,“你说什么,你疯了吗?”
“我没疯,很清醒,”远钧确实很清醒,“我要和你分手,不想那么累了。”
“我没和她上床,”冕良这会儿的意识溃不成军,长途奔波的疲累,来自远钧的打击,快把他摧毁了,徒劳的解释,“我没和她上床,她也不是安琪。我确实有错,可我不觉得我的错误大到让你放弃我,我不答应和你分手。”
远钧笑,是那种会嘴角呲出獠牙,魔鬼地表情,“你对我不忠,”她清清楚楚的说,“你对我不忠,韩冕良,”她一字一句,绝然铿锵,“一次不忠,百次无用。”
终于,她对他说出这句,让他心冷到象被抛到地狱的话。自从她曾经在冕良给她送双皮奶的那个早上,对沈柏森说出这句话,冕良就一直心怀耿耿。他特别讨厌这八个字,总觉得毫无人情味。那样的讨厌,难道是他的潜意识里,早早预见,他会对她不忠?或者,他一直对她不忠?我没有,冕良挣扎着,我没有不忠。
四周寂寂,雪落无声。远钧不再与冕良纠缠,披着一肩雪花,继续前行。冕良跟着她,无助地想,他还有什么可以做的?怎样让她回心转意?一次不忠?百次无用?谁发明的这句话?他想把那个人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