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对冕良抱歉万分,“你一定吓坏了吧?我后来给你电话,你都没接,我猜你可能是往这边赶没顾得上。嗯,事实上远钧的健康状况非常良好,她根本就是无敌小金刚,连普通女生都会有的贫血症状都没有。”
哦,真好,她没事。冕良这会儿有点腿软,同时庆幸,幸亏没去找清河的大佬们火拼,他本来以为远钧是被熏出肺癌来的。
徐医生还没解释完,女厕门打开,一群医生护士外加赶来的保安全卡在门口。女厕里清清楚楚传来骆远均铿锵落地之声,“我会肺癌?象我这么爱自己的人有肺癌,保准连天使的肺也是黑的!你懂不懂?”
也不知道是谁在喊,“别打了别打了……”
冕良此刻方明了,骆小姐把那医生拎进女厕是做啥。她居然在打人?我的妈啊。”冕良拉住建设,意欲闯进厕所救人。
谁知徐医生裹足不前,胆战心惊,问冕良,“你有没有说是谁通知你来的?”
冕良理所当然道,“不就是你吗?我说了啊。”
徐建设脸色不妙,“我还有事,先走了。有空一起约喝酒,你保重,”
“噢。”冕良答应,眼见徐建设一路飞跑,干嘛,是在逃命吗?
除了逃命的徐建设,另个逃命的是被远钧拎进厕所的医生,捂着肚子也是一路急跑。几个护士拦住远钧防止她追杀过去。远钧大概也已经消气,没再纠缠,从冕良手里取过大衣,还恨恨加句,“MD。”言罢趋出,径自走人。
冕良紧随其后,知她无事,终于也能正常说话了,“干嘛打医生?你投诉他就好了啊。”
“投诉不解恨。”远钧等电梯。
电梯到,两人进去,冕良怕引人注目,小声,“他没被你打到内伤吧?”
“不知道,”远钧冷淡,“他有意见可以告我。”
“你明知道他不会告你。”
一楼到了,两人一前一后出电梯,远钧任性,“不告我不就没问题了吗?”
冕良紧走两步挤在远钧身边,“我是觉得你这样做实在太极端,会吓坏人的。”话说,这样跟她在一起的感觉真好,虽然她脾气暴躁,虽然她固执别扭,虽然她不解温柔,可冕良就是爱她。她对他很很很重要,谢天谢地她健康的活着,冕良痛恨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感觉。
“把你吓坏了吗?”远钧刻薄,“这里是医院,去查查胆是不是好的,吓破了割掉,一了百了。”
“我没事,我是怕你这么彪悍把男人都吓跑掉,以后再也嫁不出去。”出来医院大堂就是马路,冕良抓住远钧的胳膊,“喂,别和我闹脾气了好不好?总不理我想憋死我是不是?”
“嫁不出去关你屁事?我这么彪悍都没吓坏你,看样子你生命力旺盛,一时半会儿也憋不死嘛。”远钧甩甩胳膊,想挣脱冕良那只手,甩不掉,不耐,“放开我啊。”
冕良这次豁出去,就是不放,“我是觉得,反正也没有敢要你,你嫁我算了。你也说了,我生命力旺盛,正好和你绝配。”
远钧瞪大眼睛看冕良,半晌,忽笑,嘴里骂,“靠,娘个腿的。”继续努力想把冕良那只手甩开。
唉,就知道她不会好好听他说。冕良这次绝不放弃,“我爱你。”他终于说出来了,哦,原来不难嘛,冕良再补一句,“远钧,我爱你。”好像周围突然变得安静,来来往往的路人全体消失,冕良眼睛里只有一个骆远均,他把她另外一只手也掌控住,“我爱你。”
远钧直直与冕良对视,目光灼灼,她静默着,好一会儿,重复,“你爱我?”
“我爱你。”冕良眼眶有点湿,象叹气一样轻声表白,“很爱很爱。”
“你终于说出来了!”远钧咬牙切齿,“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说了比不说还可恶。你也敢说爱我?如果不是知道我活不长了,你是不是还不说?你不是爱我,是施舍你的同情来跟我充伟大的吧?我好好活着的时候你不肯说,现在说是什么意思?不过真抱歉,我没病,起码还得再活个六十年……”
是,为什么是现在跟她说?冕良鼻酸,“对不起,我知道我伤你心了。”无视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他用力把远钧拉到怀中,狠狠抱住,“对不起,原谅我,是我不对,是我笨,我不是来和你充伟大的,相信我爱你好不好?”
“我才不要信你,你是个大混蛋。”冕良越表白,远钧竟越气。这可真难得的画面,居然有会被喜欢的人的示爱而气到双眼通红的女生。远钧象只愤怒的小豹子样急于挣脱冕良的拥抱,一只手抵着他的胸一只手猛捶他的肩,声声控诉,“你要是爱我,为什么我高空蹦极的时候不对我说还要和我绝交?你要是爱我,为什么我和徐建设相处的时候不对我说?还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指责我?你要是爱我,为什么还想和慈恩结婚?为什么随便什么事情发生都怪在我头上?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在乎吗?你不是说跟我在一起每分钟都变的很漂亮吗?那为什么和我吃饭的时候不跟我说?为什么工作的时候不跟我说?为什么散步的时候不跟我说?”远钧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声音却越来越大,“为什么跳舞的时候不跟我说?为什么看烟火的时候不跟我说?为什么偏偏知道我生了癌症的时候才,跟,我,说?”
她一定是等太久了,一定是忍太多了,一定是爱太长了,这一刻被冕良激得全部爆发,眼里生生被逼出泪光,又倔强的不肯让泪掉下来。冕良知是自己负她甚多,心内的情感横冲直撞,牵扯得他五脏六腑都痛。怜她情深,惜她意重,知这世间再无人比她待自己更好,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只那一句表达,“我爱你。”
“证明给我看!”远钧神情凄楚,“你爱我就证明给我看啊,可惜你从来都没办法用你的行动证明你的爱。所以,你爱我个屁!”
本与冕良半拥半抱,相互泪眼迷朦,无语凝咽,牵扯不清着横在医院大堂前的远钧,最终还是被冕良刺激得暴跳如雷,“你爱我个屁!”狠狠抬脚,踹去冕良小腿。哇,真是,腿要断了,冕良痛得呲牙咧嘴,远钧趁势挣脱,跑下台阶拦下一辆车。
冕良怎肯让她这样离开?忍痛追下去,拍着车窗,“喂,你下来。”
远钧不理,示意司机开动,冕良一路小跑紧追,到底两条腿不敌四只轮子,眼睁睁看着远钧走掉。
“手机不开,座机不接,她家工人说她不在,她妈妈也不知她的去向。”冕良很快就找徐建设去了,还是在衡山路的酒馆里,冕良鲜少干这种借酒浇愁的事儿,这次破例,喝的满面通红,舌头发麻,问徐建设,“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徐建设倒很实事求是,“我没,我自己也没强过你多少。”
“你没做点什么事情表示诚意吗?”冕良此刻也算病急乱投医,缠住建设,“你把你用过的招数传我一二就好。”
“不行,都告诉你我怎么混啊?”建设藏私,完全没发挥医生应有的,救死扶伤的精神。
冕良苦恼,“是谁说,对女人用三字箴言万试万灵,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骗人的吧?”苦恼,抱头呻吟,“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他念叨了一个晚上。
好在翌日星期天,不需开工上学,冕良头痛欲裂,想多躺一下再起来去找远钧,谁知老早就被电话吵醒。找他的人居然是罗部长,“冕良,我的车停在你家巷口,你快出来,”老罗说,“骆小姐的飞机快飞了,我送你去机场。”
冕良昏昏沉沉,“什么?飞机场?她干嘛要飞啊?”
老罗催,“唉,出国读书,说不好是一年,三年,还是五年。我说你快点行不行啊?真的没时间了。”
出国一年?三年?五年?冕良直接从床上掉地上。连滚带爬的如厕洗脸刷牙,头痛心痛身痛,到处都痛。好狠啊,要走也该说一声吧?真的完全不在乎他韩冕良吗?好歹再给他次机会证明他是爱她的啊。话说,她怎么这么能折腾?昨天还是肺癌,今天就要飞?冕良简直要撑不住了。
上老罗的车,风弛电闪往机场方向奔。
冕良抽空问老罗,“骆小姐为什么突然要出国读书?”
“应该不是突然吧,我听说骆小姐体检搞出个大乌龙,就打听为什么突然去体检,才知道是因为要出国深造。”
“你跟谁打听的?”
“呃~~”老罗慢吞吞道,“报社赵主编。”
“几点飞机?”冕良掏出电话试图拨通远钧的手机,嘴里念念有词,“接电话接电话……”
老罗应冕良,“差不多就这个时间。”
远钧电话没人接,冕良继续拨骆韶青手机,“董事长,可以叫远钧听一下吗?”
“可以可以。”骆韶青倒是痕痛快,“等我把电话给她。”
冕良唤,“远钧你听我说……”嗒一声,断线~~冕良头撞车玻璃,神啊,不要活了。
老罗安慰,“别急,我开快点。”
“停车!”冕良要求。
老罗想是被冕良的脸色吓倒,言听计从,把车停路边,“怎么了?”
“我来开~~。”
冕良把车开到机场的时候,罗部长脸是白的,强自镇定,“专业赛车手吗?”
冕良不答,急急往国际厅那边跑,大厅门口遇到从里面出来的骆韶青和孙秘书,完了,这次全完了~~
骆韶青耸耸肩,“飞机已经飞了。”冕良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听骆韶青又说,“她这次去了洛杉矶,加大分校。”说完拍拍冕良肩膀以示安慰,潇潇洒洒离开。
冕良傻愣愣立在台阶前良久,才迷迷瞪瞪被老罗拉上车。
回去是老罗开车,冕良一路沉默,走到一半又叫,“麻烦停车。”
老罗估计被冕良的飞车技术吓倒,推辞,“你脸色不好,我开吧,你歇会儿。”
冕良真无奈,他是觉得难受想吐而已,两腮直冒酸水,挣扎着喊,“我晕车。”
在路边吐个天昏地暗,老罗体贴送上瓶水,冕良颓然道谢,“谢谢,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喝了点酒,给你添麻烦了。”
老罗笑笑,没话儿,他今天很不活泼,总一副被什么憋住的表情。
不过冕良真没力气关心老罗。吐完脑子清爽点了。他看老罗也不很急要走的样子,就两人都靠在车边喝水,各想各的心事。
其实冕良也没觉得自己有想什么,他歇了会儿就电给吴昊,“我考虑好了,出国读书。我想去洛杉矶,加大分校,请你帮我好吗?”
吴昊在电话里轻轻笑,似乎不意外冕良的决定,“好啊,你明天来找我。”
“我们走吧,罗部长。”冕良叫老罗,有了决定,他又是好男一条,“今天早上太麻烦您了,吃过早餐没有?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给我面子让我招待您一次。”
老罗婉拒,他说早上还有事儿,仍有点被什么卡到欲语还休的模样。
把冕良送回他家巷口,老罗掏出张便笺还给冕良,一脸深深歉意,“我没找到画家钩子,抱歉,帮不到你。”
冕良接过便笺打开,他写过的字句历历在目,“为什么找不到她?报社不肯提供联络方式是吗?”这很奇怪,罗部长在业内多年,以他的人脉怎么可能无法在报社找到钩子的联络方式?
可是罗部长就是说找不到。他从车里拿出最新一份晚报给冕良,“钩子小姐已经停掉专栏,这里有公告,据说,是离开本市了。”
“离开本市?”冕良疑惑,翻阅报纸,钩子的专栏真有公告,说是因为工作关系离开本市,专栏结束,并感谢这一年多读者对她的支持。这次是结束,不是暂停!
钩子最后一幅画,是画了一位背着人群独坐在水池的女生,穿着一袭绿色半透明纱衣,神情娴雅宁静。
钩子很少把她的画处理的这般唯美,她常常是洒洒脱脱的线条,简简单单的色调,难得画中人物是那么没有锋芒,明快柔和。
而且连文字都唯美得让冕良摸不着头脑,“不留云彩,空余眉样。”
冕良喃喃,“什么意思?”无解。
老罗也不懂,“对不起,没帮到你。“
他还真介意,冕良反回头安慰老罗,“没关系,小事情,你别放心上。”
“嗯。”老罗笑笑,不见平素的雍容洒脱,仍是那种如骨鲠在喉的神情。他跟冕良道别,“我先走了,”拍拍冕良手上的报纸,“你慢慢看。”
送走罗部长,冕良边看报纸边往家走,“不留云彩,空余眉样。”哀伤的字眼。
最令人伤心的是,连钩子也离开了。
远钧走了,钩子走了,整个城市都空了~~
冕良边走边寻思,钩子走了,远钧走了,远钧走了,钩子走了……这件事情不对啊。
这会儿已经走到远钧家门口,她家大门开着,咦?她在家?就知道是坏心眼吓唬他来的,根本没走,冕良狂喜,冲进去喊,“远钧,远钧……”
“她不在,”屋里是韩妈妈,把自己当主人招呼儿子,“出国了,不知道被谁气得,家也不要了,房子退租了,还让我帮忙把家具卖了。唉,这能把这么好脾气一孩子气成这样本事可大了去了。”
骆远均是好脾气的孩子???妈妈被她糊弄了。冕良不吭声,人去屋空,空余眉样,他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
韩妈妈心情不好,她也是被她的忘年交抛弃的人,闷闷整理远钧没带走的衣服。
冕良瞅着衣橱里挂着的好几件同款蓝棉布外套,眼眶发热,喉头哽咽。
他还记得这件外套的主人怎样穿着它玩儿高空蹦极,它又怎样的被风鼓起,象大鸟的羽翼般翻飞在冕良的视野里。他也记得这件外套怎样陪伴它的主人,多少次与他擦肩而过,又多少次与他并肩齐行,在那些飞着雪的冬夜,刮着风的白天,落着雨的黄昏……
“帮我那挪挪柜子,”韩妈妈指使冕良,“人都走了,你呆在那儿她也回不来,唉,我怎么养你这么个混儿子的?”
冕良不响,过去帮妈妈挪橱柜。橱柜挪出来,地上露出一块折成小小四方形的厚纸片。冕良知道那东西的功用,他家橱柜下面也有,因为老房子地面不平,柜角下不垫点东西,柜子会乱晃,拿东西的时候晃得人心浮气躁的。不过冕良家一般用硬纸壳垫柜角。
“把地扫扫。”韩妈妈又指使儿子。冕良听话,拿扫把扫地,顺便把那块纸片和垃圾一起扫到垃圾袋里去。放好扫把,冕良瞅着垃圾袋发怔,他不是有意那样做,不过鬼使神差,他就是做了那件不可理喻的事情,捡回那张垫柜角的纸片。
在柜子下面垫了太长时间的关系,纸片中间凹下去一块儿,凹处之外,积满厚重的灰尘。即便如此,仍能辨认纸张质量很好。冕良仔仔细细,慎重缓慢,把纸片层叠打开,复原成一张纸的原貌。这重重折痕里,到底显示出的,是埋藏在谁心中的秘密?谁脑海中曾飞逝过的灵感?
那是两幅画儿。
一幅上面简简单单,画着易拉罐和拉环。
画上有行字,就是冕良在晚报上常常看到的,象小孩子写出来的那种,故作工整那样的字:“易拉罐喝好,要把拉环放回易拉罐里,完成一次爱的循环,易拉罐拉环爱着易拉罐,可易拉罐心里只装着可乐。”
另张纸上,繁繁复复,心事重重的画着一双眼睛,又将那双眼睛上涂满凌乱的线条,写上,“爱上的那个男生,有双淡如秋水的眼睛,因为太淡,我看不清眼睛里的温度,所以,我知道他不爱我。”
还画着更乱的一团线条,“头发太长,因为牵挂了三千烦恼,他的头发也看不清。
画了一个下巴,“下巴上蓄了如烟往事,好沉重,看不清。”
右画了眉毛,“他的眉毛,浓密整齐,拢了太多忧愁,看不清。”
鼻梁,“这是他的鼻梁,高挺笔直,压着深深的哀思,看不清。”
最后,“不知道为什么爱他,可能是因为一直看不清楚所以爱了。也可能是因为爱了所以不想看清。”
冕良终于知道,他一直以来,看到的都是他自己眼睛,自己的头发,自己的下巴,眉毛,鼻梁~~那个人原来是我。
冕良还记得,他在这辈子写过的唯一一份企划书里说,“这位作家有支凝聚了很大能量的笔,她的笔下,即使是忧伤和寂寞都显得那样美好和温暖。我们不知道作者是为谁画了那些画儿,但我们知道这样被人爱着是幸福。”
原来,他韩冕良就是那个幸福的人啊。
还有吗?冕良开始发疯了。
他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里找他的幸福,抽屉,书柜,床底下,碗橱里,冰箱,微波炉,包括每个橱柜下面,没有,如果不是地面不平,如果不是橱柜摇摇晃晃,冕良也不会得到两张钩子的原画稿。可是,竟然把画稿拿来垫柜角?她可真是太随性了,一点都不珍惜不心疼啊。
“孩儿啊,你没事吧?”韩妈妈被儿子的疯狂行径吓住,小心翼翼,“远钧也不是不回来,你不用太担心。”
冕良对妈妈笑,很苦地笑,“太过分了,竟然把我压在她家的橱柜下面,这是在坏我风水吧?等我找到她一定狠狠教训她。”
可是,最该被教训的人,是他韩冕良吧?他都对她做过些什么?
冕良犹如困兽,在没有了远钧的房子里转圈圈
她的电脑桌,她的厨房,她的衣物,她的院落,她的茑萝,她墙下的耳朵……
终于,冕良再也支撑不住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一屁股坐在冰凉的砖地上,心力交瘁,泪流满面
“原来”竟是这样的一幅画卷,不完全打开不会看到最后的答案。
第三十七章
曾经想过和骆韶青谈谈画漫画的钩子,不过当冕良面对骆韶青时候,还是没有提及。不知为何,潜意识里会觉得,这似乎是个不适合揭穿的谜底。骆韶青一定知道钩子就是远钧,当时她没向冕良揭穿这个秘密,相信,她是觉得,这个秘密,最好只成为秘密。
心底藏着那个小秘密的冕良,最近的爱好是在不很忙的下午,泡点普洱,吃几片饼干。其实他真没多喜欢吃饼干,可现在若有人问他,为什么喜欢吃饼干,大概他会说,因为它够难吃。
有时,喝着红茶,冕良会想到也喝红茶的导师吴昊。
培养出这个习惯的吴昊,难道也和他韩冕良一样,是为了一种痛定思痛的心痛,才开始爱上红茶的吗?
远在LA的远钧,是不是仍保持着喝普洱的习惯?冕良有就此问题发了邮件去她的电子信箱,不过并无回音。听骆韶青描述,骆小姐已经开始了她的深造生涯,日子颇为滋润。
“洛杉矶是个精彩的城市。”骆韶青这样说。
哦,住在精彩的城市,就能获得精彩的人生了吗?她真的一点都不想他吗?真沉得住气~~该不是变心了吧?冕良自己吓自己。
虽然骆小姐忽略了冕良的存在,倒是很惦念她的忘年交,大老远寄来一箱子通心粉给韩妈妈研究,助她在其专业领域博采众长,取得更大发展。
在日复一日的思念和焦虑中,冕良为与远钧相聚,努力奔波。
说起来真要感谢吴昊。当时冕良去见他的时候,他给冕良一只公文袋,里面齐齐全全放着他所需要的资料,申请表,成绩单,推荐信,公证书,最妙的是还有一份TOFEL准考证。
吴昊说,“我等你这个决定等真久,幸好远钧够心狠手辣,不然你还下不了决定吧?喏,TOFEL是远钧给你报的,你要记得还她800元报名费。”
“她怎么会给我报名?”冕良难以置信,“她没跟我说过啊。”
“这个问题你可以等见到她的时候问她。”吴昊恨铁不成钢,“你们一直闹别扭,你让她怎么跟你说啊?所以我不是问你,为什么还没搞定她吗?你动作也太慢了。”吴昊把公文袋拍冕良胸口,“快去填好,TOFEL考试你没问题吧?”
冕良哪里敢有问题?他是非过不可的啊。于是乎他拿出少林僧过十八铜人阵的精神,一路披荆斩棘,办护照,拿到录取通知单,申请到奖学金,现在总算走到可以办签证这一步了。
时已近夏,鲜花开遍原野的季节。
去年这个时节,冕良家的水管上蜿蜒曲折的,长出绿叶红花来。今年什么都没有,水管就是水管,光秃秃的。
去年这个时候,冕良每天早上在屋檐下看晚报上钩子的漫画,今年他捧着剪报发呆。
当时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如今花谢人已去,乌衣巷到洛杉矶。
人是不能经常怀旧的,冕良想,有些拥有也是不能失去的,不然真不好活。
所幸,他仍活着,也仍有希望。不是有人给他报TOFEL吗?
除了那个远在天边,对冕良来说十分陌生,叫洛城的“希望”。
他人生中的另个希望,来自一条船。
有天吴昊让他跟公司请天假,说要带他去看看他的未来长什么样子,冕良照办。
然后,吴昊带他去港口。
因为工作关系,这里冕良常来,不过都是在货舱那边,他很少去注意船。
这次,吴昊带他看的是艘船。近两百米长,纯黑船身,船头标着气派非凡的两个白色大字,“雪王”。天啊,居然是雪王号?!
冕良站在船前肃立良久,才做梦似的语气问吴昊,“这就是传说中,那艘去过南极的破冰船?”
“你以为我们拥有几艘雪王?”吴昊注视着大船的神态骄傲又满足,“冕良,我调到极地研究中心了,下个月,我会再赴南极。”
“我的老天啊。”冕良艳羡非凡,只会说,“我的天啊,你太厉害了。”
吴昊损学生,“你可以恭喜我得偿所愿,也可以表示羡慕我的工作环境,但不用天啊地啊的乱喊吧?我知道你为什么搞不定远钧了,哎,你有语言障碍。算了,来吧,我们上去看看。”
还可以上去看看?冕良忘乎所以,再次,“我的天啊~~”
上船,在上下几层,大大小小,迷宫样的房间里穿梭,吴昊一路讲解,“这是我们的图书馆,我们的游泳池,我们的篮球场,还有手术室,客舱,邮局,居然还有个小小邮局……”
话说冕良对“我们”两个字很是受用和感动,会有那样一天吗?他会跟着这船去极地?
雪王号的设计非常独特,船身用E级钢板建造,可保持在零下四十几度不会变型。客舱清一色白色建筑,而甲板上的科研用伸缩吊车则是鲜艳夺目的红色。“这艘船还有卫星导航定位和无人驾驶系统,上面的平台可以停两架飞机。”吴昊说,“来看看我们的实验室,这次我们带去南极的是一套功能齐全的极光全天空图像处理系统……”
“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极地研究极光吗?”吴昊考冕良
“因为在学校进行的电离层研究都是中低纬度,而极地地处高纬,如果能去的话,高、中、低就都有了。”
“对,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这里。”吴昊指着地图上的一段标记,“地理坐标为69°22′24″S,76°22′40″E,地磁(偶极)坐标为77.2°S,120.5°E,不变磁纬75°S,L=13.9。这里就是我们中山站的位置,”吴昊踌躇志满,“知道这里代表什么?”
这个问题冕良答不上来。
“那是最纯洁的世界,比童话还美丽的世界。”吴昊从电脑里调出一系列的图片,眼睛里闪烁着灿烂的热情,指点给冕良,“这就是极光,看到没有?先是一缕带状的飘出来,接着,天空中便出现了很多放射线状的光,比较暗,但很快就会和先前出现的带状极光混合在一起,象薄云一样弥漫,再往后,就会出现大量五颜六色的光芒布满中山站的上空。冕良,童话都描绘不出那样绚丽的场面。即使现在看再多的图片和Video ,你现场看到的时候,仍会被那样的壮观震慑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冕良现在已经有点脑海空白了,尤其,当吴昊介绍南极中山站的时候。
“全世界我们排在前五位。”吴昊骄傲着呢,“这是我们的极光与磁层物理分析实验室。南极冬季正午是极光的一个高发时间,所以,我们的越冬考察队是最辛苦的。那时候,大部分队员都回国了,我们从事极光研究的人,却在这个时间白天睡觉,晚上干活,象老鼠,昼伏夜出,坐井观天。3台极光全天空CCD成像观测装置一齐对准天空,可以180度地进行观测和捕捉极光。也就是说,地平线上的东西都能进入视野。”吴昊得意,“所有的极地研究里,我们研究极光的最有特色。”
冕良促狭,“要是远钧在,她会说,僵尸也是这么生活的。”
“哦,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们没吸血的爱好。”
哈哈哈~~冕良跟吴昊大笑。“我真的有那么一天吗?加入这里,追光?”冕良不确定。
“我们不是追光,我们追的是那束永不回归的磁力线,极光只是反映了磁层和太阳风中的很多现象。所以,”吴昊语重心长,“冕良啊,你要加油,你要记得你的梦想,你的天赋应该用来让造福人类,你是有责任的。我今天带你来,是因为我一向看好你,对你抱有极大期望。我等着那一天,我们一起去极地。你知道吗?我们北极站也开始筹备了……”
确实,确实那样梦想过,去找极光,去找白雪皇后的宫殿,但那个梦想是那样遥远,遥远得就像安琪和冕良的距离一样,冕良从来没敢把梦想具体化,他是那种只会踏踏实实把眼前事情做好的人。可是,当他站在雪王号上,就像他站在梦想面前,可以触摸,可以感受,真是~~不可思议。
我是有责任的,所以我不能懈怠。当冕良看过那艘船后,他开始试着认认真真面对自己的梦,一个比现实高一点点的梦,一个以前没有具体过,现在开始大胆去设想去为之努力的梦。
多数是那条船的影响,当骆韶青向冕良示意,读书读到硕士就好,千万别读到博士,人会读傻掉的时候。冕良不同意,他说,“我要读到博士才行。”
“为什么?“骆韶青锁着她好看的眉头,“你读到硕士也能找到好工作。现在没人非要学什么就出来做什么,你不当博士,我这里也有好位置给你留着。”
哦,原来这位夫人一直有这个心思吗?想他一直当她助理?
冕良为难,“对不起啊董事长,虽说很多人都没利用自己所学维持生计,但我还是喜欢自己专业的,希望能学以致用。”
“做科学家能有几个钱?”骆韶青不理解,“从商不好吗?”
“可我不会做生意啊。”
“你这么聪明学得会的,”骆韶青不急不躁,“你和远钧在国外玩几年也没关系,年轻嘛,到处走走看看。拿到学位回来,仍然可以回青云工作。我给的条件不错,很多海归想进来也没有很容易的。”
冕良笑笑,摇头,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骆韶青疑惑,“告诉我,你学的那些有什么用呢?”
冕良没办法跟骆韶青解释他的专业,太阳风?磁暴?想了想,只是柔和,但坚持的说明,“我们活一辈子,想拥有或者想学习的那些,并不是全都拿来用的。”
“哦,这是个好理由。”不愧是骆韶青,优雅沉静,“先别急着下决定,冕良,等你学成回来的时候我们再来讨论好了。喏,这个给你。”她取出两个精巧的丝绒盒子。一个盒子里装了副GUCCI纯银袖扣,骆韶青笑言,“我答应过,今年送你的。知道你低调,我选了没刻LOGO的款式。”
“谢谢董事长。”冕良心下感动,他不知道骆韶青仍记得当时的承诺。
“把这条手链帮我带给远钧。”骆韶青递上另只盒子,冕良见是条圆珠手链,一半绿珠子一半红珠子。绿珠子半浅绿半深绿,红珠子则色如西瓜肉,红中含孕苍碧之色。整串珠子虽艳却雅致沉润,圆滑清透,触手生凉,煞是可爱。
“好看不好看?”骆韶青问冕良。
“好看,这是什么来的?”
“你不认得碧玺啊?真是个土蛋。”骆韶青善意调侃,介绍,“喏,红色的叫西瓜碧玺,绿的是双色碧玺,这串珠子难得的色泽很匀净,自然分明。名字也好听,你猜猜是什么名字。”
哇,名堂真多,冕良寻思,手链也要名字啊?愣想出一个,“半江瑟瑟半江红?”
骆韶青噗哧笑,叹道,“书呆子,这叫鸳鸯配,谁会给手链叫那个名字啊,还满江红咧。你把这个带去给远钧,当我送她今年的生日礼物。”
“好。”冕良慎重接过,赶紧问,“远钧几时生日?”冕良希望能去洛杉矶给远钧过生日,多个表示诚意的机会。
“已经过了,四月的生日。”骆韶青喝咖啡,竟有点意态萧索,“远钧从来不过生日的。也很少接受生日礼物,我上次送她的生日礼物,就是跟你提过的那只限量版包包,结果人家不喜欢,也没让她高兴起来。希望这次的手链她喜欢吧。”
“远钧从来不过生日?”冕良惊奇,“为什么?”说实话冕良以为远钧是那种专等生日呼朋引伴去狂欢的人。
“因为我父亲的关系,就是远钧的姥爷不给远钧过生日。”
冕良仍不懂,“为什么?远钧说她姥爷很疼她。”
“是很疼她,但也恨,因为我的关系。”骆韶青倒对冕良非常坦白,“远钧讲过她的身世给你知道是吧?嗯,其实就是我父亲认为,我生远钧那天是个罪恶的日子,所以他从不给远钧过生日。远钧小时候有次闹着要过生日,我爸生气,冲口而出,她不能过生日,因为没人喜欢她来到这个世界。那时候以为孩子小,不会记得,谁知这话儿远钧倒一直记着,自此再没提过要过生日。她长大一点后,有人骂她是野孩子,她就把人带去厕所里打,边打边骂人家才是不该活下来的野种垃圾。那时我在国外,并不知道我的女儿顽劣到这种地步,等我了解倒这一切,想弥补,为时已晚。我女儿不想再接受我的心意,我爸临死的时候都为此遗憾,念念不忘他伤了孙女的心……”
原来,她是这样长大的?!冕良心如刀刺。他得想办法让她知道,过生日是件幸福的事儿。
提及往事,骆韶青眼眶透红,那些藏在心底不敢随意泛滥的苦处,这会儿有点难以抑止,不禁感慨,“有时候人是不能行差踏错的,错一步,罪千古。嗨,算了,不说了。”言罢苦笑,交代冕良,“给远钧的时候别说这手链叫鸳鸯配,她那脾气,别扭上来能把它顺抽水马桶冲到洛杉矶河里去。还有,帮我好好照顾她。”
冕良老老实实答应,“一定。”他不愿骆韶青难受,想换换气氛,故意瞎扯,“手链贵不贵?能过海关吗?糟了,我最怕贵的东西,都不知道怎么拿它才好,是不是吞到肚子里保险些……”
骆韶青大笑,笑完别有深意,“冕良,谢谢你帮我那么多。”
冕良真困惑,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其实都是他很幸运的被骆家照顾到才对,哪里敢受骆韶青一谢?起立微躬身,必恭必敬,“一直以来,谢谢您照顾。”
慈恩给冕良饯行,也这么说的,“良哥,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
冕良笑,“你是我妹嘛。再说一直都是你和师傅照顾我的,我哪儿有照顾过你啊。”
“你有啊。良哥最照顾我了。”慈恩还是那个小甜心的模样,给冕良一包东西,是牛油曲奇,“帮我带给远钧好不好?她最喜欢的,那家卖曲奇的西饼屋关门了,这是最后一炉烤出来的饼干。”慈恩怅然,“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呢。良哥,你跟远钧说,我非常庆幸,一出来做事,就遇到她这个老板,你知道第一次的经验有多重要?因为她的关系,让我觉得,我是个有价值的人,帮我谢谢她。”
冕良答应,“我一定把话带到。”看看师妹依依不舍眼泪汪汪的样子,哄她,老招式“不知道这包饼干能不能过海关,要是不能过,我只能自己吃了,这么多,我会不会撑死在机场?”
慈恩被逗笑,还没笑完眼泪就掉下来,终于受不了,呼天抢地的,“啊啊啊啊,好讨厌哦,我最讨厌这样送别了……”
徐建设也给冕良饯行,又去衡山路了。他也有东西送,“喏,两只测体温的温度计,你一只,远钧一只,要是不小心摔坏一只,就两人共用一只。”
哦,真是医生本色的礼物,难道LA没温度计卖吗?最让他为难的是,要是徐建设也突然难过起来他怎么开解,说在机场吃温度计吗?
徐建设没管冕良心思,径自碎碎念,“LA的生活方式比较随性,你每天早上可以让远钧测测体温,体温偏高她就要验验了。对了,象你们两个这么ging的人,应该都不好意思去买避孕套吧?”
冕良含着口啤酒,瞪大眼睛看着徐建设,非常无辜的表情。徐医生说的是什么呀?他怎么都没能把测体温,验验,和避孕套这三件事情联系起来。后来好容易想明白,对着徐建设那张风流倜傥的笑脸,一口酒喷出去。他不是有意的,他是尴尬~~跟医生做朋友需要坚强的心脏。
冕良请求建设,“照顾好慈恩,对了, 你们现在到底怎么样?”
“她不接受我,说现在不想恋爱只想工作,我也无计可施。真奇怪,以前那么随和的女孩儿,犟起来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你要耐心点。”冕良请求,“建设,即使不作为她的男朋友,我能不能以我是你朋友的身份,请你帮忙照顾慈恩呢?师傅年纪大了,我怕她有什么事情发生不好跟师傅说,没人帮她。”
建设笑笑,不多言,只是和冕良的杯子碰碰,干了杯啤酒。
冕良又说,“别因为慈恩不想谈恋爱就放弃她,但也别逼她太紧。对不起,我是当哥哥的,所以好像太强人所难了,不过……”
建设没等冕良说完,仍不吭声,继续干了一杯啤酒
冕良又又说,“还有……”
“还有?你一起说完行不行。”建设火了,“这么喝下去我胃负担很重的。”
冕良说,“你又没答应我。”
“我不是有喝酒吗?”
“喝酒和答应是一回事情吗?”
“男人不就是用酒来承诺的吗?”
“问题是你以前又没用酒来承诺什么。”
“以前你也没出国啊~~”
“建设,以后别总来这边喝酒,我怕你会再犯错误。”冕良最后给建设忠告。不过他因此被徐建设捶了一记。
终于要走了,冕良带着礼物拜访了每位街坊邻居,拜托大家照顾母亲。不过韩妈妈没太领情,她竟和骆韶青一样,说,“读那么多书不会读傻了吗?你已经够傻了。”她重点在于儿子未来的工作,“去极地?天啊,那地方能活人吗?冕良啊,在那儿都吃不到妈妈做的面吧?你至于跑那么老远挣钱活命吗?还不如一辈子修车呢。唉~~听着就凶险。”
冕良仍然没办法和妈妈解释自己的专业,好在他胡扯的本事还是有的,玩笑,“我们可以把你的面档开到南极,会有很多企鹅当我们的客人。”
可惜,对极地着迷的也只有吴昊和冕良这种神经病吧?韩妈妈才没那么心情,捶儿子头,“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呢。”
已经上了雪王号往南极进发的吴昊,电话给冕良饯行。
吴昊问,“在美国,如果有人让你留下你怎么办呢?”
冕良迷糊,“让我留下?留哪里?要干嘛?”
“就是让你留在美国工作,给你研究经费,支持你的课题。”
“怎么会有那种可能?”
“如果有呢?”
“有也不行啊,不是说好回来和你一起去找极光的吗?”
“如果有人给你一艘雪王号也让你去找极光呢?”
“你疯了啊,怎么会给我一艘雪王号?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无论你在哪里,记得你是中国人!”
“我记得,”冕良正色答应,“老师,我记得。”
冕良上机前送他的有一大群人,老罗也在其中,脸上仍有着那种有话想说却难以启齿的表情。冕良现已知他为何苦恼,多数是知道钩子大人竟是远钧,又被远钧逼着不能说出事实真相,所以觉得对他抱愧。为了让部长安心,冕良特别趁无人注意,与他多聊几句,“请罗部长帮我个忙好吗?”
罗部长忙道,“您说。”
“上次你给我那份报纸真好,麻烦罗部长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很喜欢那张报纸。”
罗部长笑,老狐狸,听得懂,“我给你保密。”
钩子说过,在时间里,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相遇。兜兜转转,象那枚回纹针,时间的回纹针。远钧啊,现在我奔赴去你的时间里。
据说飞洛杉矶要十多个小时的行程,这是冕良第一次离家飞那么远的地方,心情很难形容,有不安,有失落,也有憧憬,总算可以见到她了。
感谢骆韶青,把远钧的联络地址方式都告诉了他,哦,冕良有点希望自己能好运到一下飞机就能见到远钧。
应该不太可能吧,说不定还在气他呢。
第三十八章
在洛杉矶国际机场受检,应付那个满嘴西班牙口音英语的移民官检查的时候,冕良对自己的英语能力逐渐积累出信心,他来之前有小担心了一下的。哎,英语过关就不太愁生活。等到Terminal领行礼,他遇到麻烦,居然找不到自己的行李?去找航空公司询问可了两次才拿到。之后又排队等验关,望着前面那条长长的人龙,冕良油然而生出种觉悟,什么事儿到远钧这儿都会变得不容易,他发誓今后都不敢再惹骆远均生气了。想不到为了她,居然过关斩将,千山万水追到异国他乡。话说,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种魄力,对,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可见他是真的怕了吧?怕失去。
冕良没在接机人潮里看到远钧,虽说是意料之中,但多少有点失望。不过没想到有人搭讪他,“喂,韩冕良吗?”是位高大挺拔,风度翩翩,看上去教养良好的年轻人,穿条看上去舒服到不行的棉布裤子,白T恤,大格子衬衫,长发扎在脑后,眼神清亮温和。他笑对冕良的惊愕,伸出大大的手掌,“你一定是韩冕良,我是徐家明,来接你的。”
冕良嗫嗫,“你好。”他不认识他啊,是学校派来接的?
“一路辛苦了,”徐家明接过冕良的行李,“哦,你东西不多,很多人过来是把半个家给搬来的。”
“我半个家也就这么多。”冕良笑答。他很安心,来接他的是中国人。要是个老外他可能不敢把行李给他。
徐家明带领冕良往大厅另边走,“远钧等你等累了,去买水喝,在那边等我们。”
“过关过太久。”冕良解释。
呀,她来接我?冕良心头乱跳,手心冒汗,可有半年没见她了。
忽又有所狐疑,这个和远钧一起来接他的出色人物是谁?忍不住瞥一眼身边帮他拎着行李,身上仿佛闪着阳光的徐家明,恰好徐家明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撞,徐家明粲然一笑,如有读心术,道,“我是远钧的邻居,平时得她照顾,今天陪她接你是我的荣幸。”
“谢谢,很高兴认识你。”冕良脸红,为自己的小心眼愧疚半天。
其实他平时不小心眼的人,不过接下来的画面让他心眼小的都快厥过去了。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骆远均,她看上去清减了些,浅灰色恤衫下隐约的腰肢不盈一握,头发长长不少,随意束成俏皮的马尾,碎发清清爽爽散落在额前。依旧笑起来挑着条眉,不羁,洒脱,娇俏。可这会儿她的娇俏不是为着冕良,而是全为另个清雅如月华般的男生释放。冕良远远就见她和一位穿着白衬衫,个子不高,清瘦,但儒雅得象从卷轴上走下来的弱男聊天,吃~~葡萄,你一粒,我一粒,各吃各的也就算了,远钧还~~揪一粒亲自喂到那人嘴里???
任是谁都会晕吧???
冕良相信自己一定面色不好,他有种想冲过去把那粒葡萄从弱男嘴里挖出来的冲动。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那么干,一直帮他拎行李的徐家明已经块跑两步过去,把还夹在那位男生唇间没来得及嚼的葡萄抢过来,直接丢自己嘴里吃了。哇,好……夸张,可冕良心里舒服很多,反正他就是不想让那个弱男吃到远钧喂的葡萄就对了。嗯,徐家明是好人。
好人徐家明象对待淘气弟弟那样,安抚性拍拍似乎因到嘴葡萄飞了而面有不满之色的弱男的头,介绍,“我朋友,廖书伟。”
冕良欠欠身,“你好。”眼睛却瞟着远钧。
弱男廖书伟也对冕良欠欠身,“幸会。”他也瞟着远钧,抿着唇角,笑的特贼。
远钧谁都不看,甚至都没对远道而来的冕良给个拥抱道声欢迎,只说,“走啦,这儿又不好玩,都杵这儿干嘛?”
出机场,洛城的明媚阳光铺天盖地而来,气温适中,无风,热带的棕榈树笔直地沿公路两边延伸,机场附近已能感觉繁华的城市气息和滚滚车流。冕良对这些都视而不见,他心里一直计较,骆远均和那个廖书伟是啥关系?
“听说你记忆力非常好。”廖书伟在车上跟冕良闲扯。
“还好,普通。”冕良不懂干嘛非要他和廖书伟坐后面,远钧却坐前面副驾驶位,从他这个方向能看到她白净清秀的侧面。即使坐这么近位置,冕良还是很想她很想她。
“听说你申请到的是全额奖学金?”廖书伟继续问。
“嗯,运气好而已。”冕良对书伟礼貌的笑笑,继续看远钧怎么翻车里的那些CD。她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对洛杉矶的感觉怎么样?”书伟继续没话找话。
“还不错。”冕良终于把视线从远钧那儿挪开一会儿,车子下了405公路,进入市区,街道边咖啡馆名品店林立,冕良没啥太大感觉,泛泛答,“很漂亮。”听说这儿的东西贵得变态,他应该没闲心出来逛街购物吧?瞄瞄远钧,她还在翻CD,吃葡萄。
书伟的问题层出不穷,冕良都不知道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书伟是那种讲话慢条斯理的人,气质也儒雅雍容,可或是心理作用,他柔和的声线就是让冕良很没安全感。听书伟又问,“身上带女朋友相片没有?”
冕良应付的答,“没……”。及时收口,话不能乱说哦,他有远钧的相片,是张和“清河”同事一起的合影,说没有不是等于否认远钧不是他女朋友了吗?
书伟再问,“是没带还是没有?”
这什么逻辑?冕良警觉,飞快应,“你说哪个没带哪个没有?”
开车的徐家明被逗笑,远钧手里的CD盒子拍他肩膀一记,冕良看到她耳根慢慢泛起桃花红。
怎么办?他想抱她,人太多了……
远钧住的地方靠近好莱坞大道。因为学校宿舍很难申请,而且只给住三年,干脆租房住更省事。“就是租金太贵。”书伟咬牙切齿,“害我都不敢去Monterey Park(新中国城)找好东西吃,天啊,这是在LA诶,中餐的天堂,我们居然不敢出去吃中餐?气死人了。”
远钧话非常少,安安静静上楼拿钥匙开门,与往日那神采飞扬妙语如珠的潇洒很是不同。冕良一心期待,等那两个好邻居离开他就能和远钧说说体己话了。谁知远钧门打开,客厅沙发上站起一个浓眉大眼的半大男孩儿,手长脚长,跟冕良差不多高,笑呵呵的,“回来了?”
天啊,这又是谁?冕良崩溃,这女人来了也不是很久,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半大孩子是简安扬,廖书伟的外甥,因为廖书伟加拿大的姐夫生病,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所以把孩子送来LA拜托书伟照顾。哈,让廖书伟照顾别人,那弱男一副少爷派头,被人照顾还差不多。不过比较让冕良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这几个人不离开?这不是远钧的住所吗?他被那个想抱抱她的念头纠缠的心慌意乱。
“因为你来了我才没办法继续跟远钧同住的,”简安扬这个小鬼头,用一种纯真无辜如熊宝宝样的表情跟冕良抗议,“我喜欢住远钧这儿,她这里有饼干吃。”
什么意思?我可以和远钧同住吗?冕良心头有种狂喜在慢慢扩大?是暂时还是永久?管他的,是什么他都得给拗成永久。
问简安扬,“你喜欢吃哪种口味的饼干?我去给你买回来好不好?”
“不好,我觉得你买的肯定不会好吃,你看起来就跟我舅舅和徐家明一样,都是不爱吃饼干的人。”这小鬼最后断定,“无趣!”
冕良头晕,世事一场大梦,他安慰自己,不用认真不用认真,等这三个人离开梦就醒了。
可是,还要在这里吃饭?!这是场噩梦!
所谓吃饭,就是泡面加莴苣沙拉。冕良一直吃不习惯沙拉,他只能接受妈妈做的凉拌菜,问题是现在他去哪儿找他妈?认命地坐那里享受那诡异到不行的……泡面配沙拉。
这顿饭是简安扬的创意,“对不起。”他也不太好意思,“我只会这个。”
“没关系。”大人都原谅他,不能难为孩子。
徐家明也对冕良道歉,“我们就住隔壁,因为家里水管坏了,喷满地都是水,到处乱糟糟来不及整理,所以来麻烦远钧。”
简安扬追一句,“再说我本来就住这儿的。”极哀怨望住远钧,“可以让韩先生跟我舅住吗?”
“不可以。”骆远均干干脆脆的说。
“为什么。”简家小鬼不依不饶。
结果远钧,书伟,家明,一起叱他,“要你管。”
哦,这伙人看上去真是诡异啊。冕良不是很懂。
不懂归不懂,日子却是绝不能这么过的,要是不搞定隔壁邻居,冕良觉得他一时半会儿是抱不到人了。所以,这件事情的重点,就是给不出任何借口让这三个大男人留下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冕良倒不介意。一口气喝光面汤,冕良摩拳擦掌,继续通关,跟好人徐家明说,“我帮你看看你家水管吧,说不定我能修好它。”
冕良话音刚落,廖书伟突然噗哧笑出来。不知怎的,冕良觉得,他的那点小心眼就在邻居弱男的一笑里泄了底,不免心虚气短,偷眼瞅远钧,她低头吃沙拉,好整以暇,唇角挂了朵小小的微笑,很美。
隔壁邻居超难打发的。
冕良先是修了水管,修的时候廖书伟就问她,会闷不软不硬的米饭吗?每粒米都颗颗分明,柔软可口的那种。
冕良说这种技术活,对他这种面档老板娘的儿子来说简直太容易了。
于是,一只装米的桶送倒他面前,家明象做广告那样打开他的冰箱,“这里有肉有菜有蛋,你觉得晚餐我们吃什么比较好?”
对,烧顿饭而已,不难,只要别让这拨人跑到远钧那儿就好。
修完水管,冕良即刻烧饭。旁观书伟和家明一起夸赞,“认真的人都有种特别的魅力。”
真是,冕良被他两的目光盯的浑身发毛。
可怜他还没调过时差,疲倦到眼冒金星。
终于终于,从邻居家脱身,可以回他和远钧的小窝了。
冕良进门,见远钧正把他堆在客厅的行李一件件往他住的那间卧室搬,他连忙上去帮忙,“很重呢,我自己来就好了。”哦,同居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吗?冕良不免意马心猿。远钧刚洗澡完,穿条米白棉布长裤,身上松松套着件同色家居服,半干半湿的头发披在肩上,她浑身散发出一种柠檬香皂特有的清爽味道。
行李搬好,远钧利欲熏心,等礼物,“拿来吧,我妈说有东西给我的。”
冕良打开行李,取出手链,“是这个。”
再拿出包牛油曲奇,“慈恩给你的。”一并转述了慈恩的话,问远钧,“你走之前没回公司看看是吗?”
“没有,我怕被人骂。”远钧打开包装袋吃饼干,对妈妈那分礼物显得没啥兴趣。
“她们才没人骂你,是舍不得你。”冕良努力想让远钧相信,爱她的人很多,抓住远钧的手腕,替她套上手链,“你妈也是心疼你来着,所以选这个送你,说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明知道我不过生日还送这个,不是多此一举吗?”远钧果然别扭上了,想把手链褪下来,冕良不让,“这么好看不戴着不是浪费吗?”
远钧就算了,横他一眼,“就这些?再没别的了?”
当然还有,比如徐建设送的体温计,不过……冕良觉得现在不能拿出来。
“还有,”冕良这次拿出一瓶用塑料袋左包右缠的大瓶子,“喏,我妈给你的,腐乳。”
“哇,太棒了,我就是想吃这个,外面卖的都没大婶自己做的好吃。”这份礼物远钧喜欢,同时惊异,“你怎么过海关的?“
“运气好,没查我。如果真查我,我也知道怎么应付。”
“怎么应付?”
“告诉他们,这是中国起司,豆制品。”冕良很是笃定,“奶制品和肉类不许入境的,但没说豆制品不能入境。”
“那海关要是问你怎么证明这是豆制品呢?”
“我可以告诉他们制作流程。”
远钧翻眼睛,“靠,制作流程告诉老外?这是泄漏国家机密。”冕良大笑,他觉得他的远钧又回来了。疲惫一扫而空,亲亲密密拉她在床沿坐下,“你知道排我前面一位老先生带什么来的?火腿,那么大块火腿,被查出来没收了,好可惜。”
“是可惜。”远钧在冕良行李里看到那本白雪皇后的画本,“哦,这本书也背来了?”
“是。”眼见远钧要去拿那本画册,冕良突然想到,底下那本剪报可不能让她看见,现在不行,跟她说知道她就是钩子,这山长水远奔来的焦虑大概又要被她错误解读了。依照远钧的脾性逻辑,冕良能猜出她的反应。她会说,我不是钩子大概你就不会来了吧?哦,万一再让他拿出证据证明他来只是为了远钧,跟钩子没关系,那可是要累死他了。伸手压住画册,冕良动作狼狈,神情慌张,接着刚才的话题,“后来那个带火腿的人不但火腿被没收,还被罚款,好倒霉。”
“确实倒霉。”远钧淡然一笑,收收自己的东西,“你也很累了吧?洗个澡早点休息吧,我去睡了。”
什么,就这样?都还没谈谈体己话。冕良不肯,跟在远钧身后,“我不累,对了,还你钱,TOFEL报名费。谢谢你替我报名。”
“不客气。”远钧接钱,特特说明,“别误会,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可贵的人生不被打扰。你的老师都快为你发疯了,和他老婆轮番上阵,向我说明你是多有潜质的科学家,多难得的人才,非得让我劝你出国读书,让我理解你的专业有多伟大~~”远钧学吴昊上课时候的表情语气,“极光有着十分普遍的科学意义和实际应用方面的价值。对极光等离子体的研究,能更好地理解太阳系的演变、进化,还可以研究极光作为日地物理关系链中的一环,对气候和气象的影响,以及生物效应等等。”
冕良被远钧的可爱举动逗得失笑,“哇,你可以给我们上课了。”他现在想抱抱她。
“所以,”远钧扬扬手里的钞票,“我只好去给你报名咯,反正你的资料公司都有,不过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让吴昊不要来烦我。你不用觉得我是在帮你做决定。”
她这个借口真好,冕良无可辩驳。
“谢谢你肯让我跟你一起负担房租。”冕良再次道谢。寻思,看这次她又找什么理由?该不是要说那是给他妈面子吧?
“不用谢,那是给你妈面子。不然回国怎么跟我的老朋友交代啊。”
冕良又笑,这女人真是铁齿,反正她总有理就对了,反正她就是不说“我爱你”就对了,反正就是得让加伊自己走回来就对了。
“不聊了,你洗个澡早点休息吧,瞧你那黑眼圈,简直就一熊猫改的。”远钧告辞,“晚安。”
“等等,”冕良一只手揽住远钧的肩,哇,她真清新,真好闻,轻声道,“还有件事儿……”
砰,前厅大门打开,简安扬喊,“远钧,我忘了我的毛巾和牙刷。”
冕良那只差点就拥在远钧腰上的手被吓得缩回去。靠,那没礼貌的坏小子是忘了把钥匙交回来吧?
远钧没察觉到冕良的反常,出去招呼简安扬,“我帮你拿。”
就知道,什么事儿到远钧这儿就会变得不容易,是真的不容易。
第三十九章
冕良后来发现,即使住的那样近,她睡在他一墙之隔,他也没太多时间与她相处。
远钧这次是来进修她老本行的,新闻。她除了在学校上课,还有在fusion 电视台实习。
“等进修完回国,我可能会去电视台工作,”有天吃早饭时候远钧说,“不然学这么多年都不能进行实践多少有点可惜。”
哦,那难道对着大老远追来的男人都不和他好好相处就不可惜吗?冕良不无怨念。
可话说他也忙起来了,忙着适应新环境。每天晚上累得半死爬上床想着与他一墙之隔的远钧,冕良总是在一种满足又躁动的情绪下昏然入睡。
倒是和隔壁三只变态男相处的时间反比和远钧相处的时间还多。其实,那是三个好人。
陪冕良熟悉学校的是书伟,他正正经经带冕良逛了一圈UCLA。告诉他,北校园以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建筑闻名,北校园的中心是橡树环绕的迪克森广场 。校园西部的一个山坡上的许多建筑里住着近八千学生,那里还有四个学生食堂。而校园的东南角是美不胜收的植物园。南校园的建筑物比较新,生物,物理等科系都在南校园。
按照程序,冕良先去UCLA西边一个非常显眼的红楼里报道,再去系里报道。
物理系大楼的楼下有个很大的倒置喷泉。冕良看到那喷泉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和钩子画里那个喷泉一模一样,只是缺了一位穿着绿纱衣服的女孩儿,嗯~~其实,那个女孩儿一直在这儿等他呢吧?所以,冕良对着喷泉傻笑了好一会儿,被廖书伟骂脱线。廖书伟骂人也是那种柔糯的声调,好听,但没骆远均有爆发力。而无疑,骂人是需要爆发力的。
有见到自己的教授Elvin·Gadd,一位头发灰白,有着睿智神情的中年男人。难免把新老师和吴昊做对比,结论,Elvin·Gadd比吴昊严肃。冕良想念吴昊。
去图书馆建立图书卡。UCLA的图书馆,北美洲地区最大的三座图书馆之一,藏书超过800万册。这个图书馆让冕良想起家乡,送他一张书城六折卡的老罗,冕良想家。
去银行开户。选好课程。加入CSSA的Email List,就是洛杉矶最大的中国学生联谊会。冕良因此认识了很多朋友,当然,这得益于他不错的球技,这拨人每周六下午在学校的操场踢球。办了身份证,相信冕良需要依赖这张新身份证,在这座几乎一年四季都阳光灿烂的城市好好活几年了。
UCLA校园内有许多地下和地上的停车场,可即使这样,停车场的数量还是不够。学校向职工和从远处来的学生提供优惠停车可能,鼓励住在离学校五英里以内的学生使用公共运输工具。冕良因此很听话的去熟悉一下搭乘巴士。这里的巴士很特别,是用拉绳来提示司机乘客要下车的。和远钧在物理系的倒置喷泉下吃简单午餐的时候,冕良说起洛杉矶巴士的这个特色,话题自然而然绕到车子的爱好上。远钧长长叹气,“好怀念我那辆吉普。最受不了扁扁的跑车,感觉象蹲在地上跑,真别扭。”
冕良说,“要不要考虑买辆二手Range Rover?”
远钧眼睛就发亮了。
冕良炫耀,“我没开过,但我熟那种车的内部构造。”
“哪天出去找找?”远钧心思活动,好像那二手Range Rover就在街上随便被她找找便能找到似的。
冕良自认而然用手指蹭掉远钧唇角沾的一抹沙拉酱,同意,“行,去找找。对了,今天晚上几点回来?”
“晚上值班,我们实习生不就这命吗?”
唉~~冕良真沮丧,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有次路过学校西边宿舍的Housing Office,看着那里发布的关于住房或征人合租的信息,冕良深深庆幸,庆幸他有远钧。
UCLA位于的Westwood Village(西木区),是洛杉矶最精华最时尚最安全的地段。星期天远钧上班,书伟要读书,家明带着简安扬和冕良出去开眼界。车子慢悠悠开在Wilshire Blvd大道,家明说,“去贝莱尔(Bel Air),比佛利山庄(Beverly Hills),还是圣塔摩尼卡(Santa Monica)?”
冕良和简安扬都不要去,明星豪宅光看又买不起,不解恨。
这几个没钱的人没啥逛街的欲望,甚至对演唱会也没兴趣,更吃不起美酒佳肴,最后,车子沿着Wilshire Blvd一直往西开,开到了海边。Santa Monica海滩正在涨潮,太阳在岩石缝隙的浪尖上金光闪闪。
找到收费停车场,三人下车,脱下鞋子感受沙滩的温暖和太平洋的浪涛汹涌,海滩边上有一露天西餐馆,凭海临风,三人点了个最便宜的trout,要了冰水,结帐时候却发现冰水要三美元一杯,又被气得半死,很小人地在海滩上用中国话骂美利坚骂半天。
冕良晚上回家,一进门就对横在沙发上的远钧说,“喂,冰水三美元一杯,你说这儿有多变态?”说完发现远钧没回音,细看,原来睡着了。
望着她的睡颜,冕良的心就软下来,他清清楚楚的记着,在家乡的某个夜晚,这个女孩儿怎样的睡在他身边,他又怎样的为了让她睡的安稳,开着车子跑了一夜,耗光她车子里的燃料……
用最轻柔的动作把她抱回床上,远钧蹙着眉头咕哝句什么,翻身继续苦睡,可怜,累这么惨。冕良屏息在她眉心印了一吻,唉~~怎么这么难呢?可是有多难就有多甜。
闻名遐迩的迪斯尼,冕良是和学生联谊会的朋友一起去的,冕良对迪斯尼没什么大兴趣。
去参观Getty博物馆,则是远钧还有隔壁那三只男人一起去的。博物馆建在临海的山上,坐Tram时能从各个角度目睹405双向堵车的盛况,冕良觉得这个真绝。
书伟和家明对那些雕塑和宗教色彩很浓的绘画兴趣浓厚,冕良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倒是简安扬这小鬼口出惊人之语,“要是把那些活的艺术家复制一个出来,说不定我们能拥有更多的艺术品。”
然后这孩子被舅舅开导,“达利之所以是达利,那是因为他独一无二,满世界都是达利有什么好?”
冕良不是很同意,“是不是只有独一无二才被珍惜呢?随时存在的东西我们就不会被感动?”
书伟气得,“当然啊,你会珍惜你手里的矿泉水吗?只有在沙漠那东西才会被珍惜吧?”
冕良说,“可是在这里,米饭也随地都有,你不是也一样会渴望吃一碗好吃的大米饭吗?”
书伟语塞,简安扬一推鼻梁上的眼镜,“对啊,所以即使我复制出十个达利,达利一样是珍贵的。”
家明和书伟面面相觑,最后大摇其头,“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去看画。
料不到回转身远钧赞冕良,“喂,干得好,总算有人收拾收拾书伟了,叫他眼睛长头顶上。”
冕良大喜过望,直言不讳,“真的吗?我以为你喜欢那个弱男?”
“啊?”远钧盯着冕良的脸看半晌,笑,一笑再笑,最后笑不可抑。
冕良是不知道远钧笑什么,不过她能笑他就开心。结果人家看画和雕塑,他走到外面外面眺望LA和太平洋。博物馆脚下的花园很美,而冕良此刻的心情和这个花园一样美。
从博物馆回家的时候,这伙人去了超市,廖书伟买了虾和肉,让韩冕良复制一份油焖大虾出来,说,除了艺术部分,其他的他同意冕良的观点。
有天早上,冕良终于知道远钧在博物馆一笑再笑,笑不可抑的原因了。
他弄好早餐,出去丢完垃圾回家,门刚刚关上,听见隔壁有人出来,就想跟邻居打个招呼。因怕吵醒还睡懒觉的远钧,他轻轻开门,还没等全拉开,就从门缝里,看见穿着运动衣裤的家明,用一种超级亲昵的方式照顾几乎是闭着眼睛的书伟。他从书伟身后抱住他,给他拉运动衫的拉链,并吻着书伟的耳朵,“乖,醒醒啦,我们去跑步了哦。”
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这个就是传说中的GAY啊~~冕良惊吓的头皮发麻,站在门缝后面一动不敢动,大气不出,呼吸压浅浅的,直到那两个人下楼不见。
他是被远钧拍一记才回魂的。
“看什么呢?”远钧说,耙着一头乱发,大大咧咧不甚清醒。
冕良食指挡在唇前,“嘘,别声张。”他极度震惊后傻乎乎瞪着大眼睛,喘气,“远钧,我看到家明亲书伟。”
远钧的眼神立刻清醒,她也对冕良嘘嘘,推开冕良,占据他刚才的位置,趴门缝里往外看,地面是地面,楼梯是楼梯,气,“哪儿有啊?”
冕良大力捶胸口,迫使自己回到现实,“走了,下楼了。”
远钧关门,顿足,“啊,怎么被你看到?我一直想看都没见着,太过分了吧?”
哇,这什么心态?不过,这就难怪,他刚来那天,远钧断然拒绝简安扬让冕良和家明书伟共住的要求。她该不是怕他韩冕良立场不坚定吧?
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远钧给冕良压惊,“我知道你传统,你会不会歧视同性恋?”
“我没有,”冕良这会儿是惊魂全定,理智恢复,“我以前只听说过又没见过,猛一见自然吓一跳。虽然不太理解,但会尊重。对了,GAY群体不容于传统吗?”
远钧点头,“很排斥。”
“不一定吧?可能是欠缺沟通。我传统,但我没排斥。”
远钧喝牛奶,瞥眼冕良,笑骂,“你就是个神经病,能用常理推断吗?”
在这个阳光透明的加州上午,她长发随意用只夹子束在脑后,几缕自然卷曲的发丝垂在脸颊旁,令向来气质清朗的她添几许妩媚,半回眸间竟有着别样风情,害冕良心跳都开始不规则了。很想抱抱她,不过好像该去上课了。
清清喉咙,冕良摒弃自己那满脑子的遐思异想,说,“我这个神经病今天晚上要去参加新生Party,你能陪我去吗?我没舞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