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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意志

_6 尼采(德)
〈443〉
从根本上说,道德敌视科学。因为从苏格拉底开始就是如此——而且,正因为科学
看重的事同“善”和“恶”毫不相干,因而“善恶”之感也就丧失了重要性。也就是说,
道德想要使完人全力为自己效劳;因为道德认为,假如有人郑重其事地研究植物和星宿,
那就是空耗了一个HTHA丰富程度还足以应付消耗的人的精力。因此,在希腊,当苏格
拉底把道德化的瘟疫拖进科学时,科学转眼之间就衰落了下来;像德谟克利特①、希波
克拉底②、修昔底德③诸人的思想高度,是后人望尘莫及的。
  ①德谟克利特(公元前460—前370)——古希腊哲学家,原子学说的创始人,
奴隶民主派思想家。——译者
②希波克拉底(公元前460—前377)——古希腊医师,西方医学奠基人。
——译者
③修昔底德(公元前460—前359)——古希腊史学家。——译者
〈367〉
我的“同情”。——这是一种使我扫兴的情感。因为,譬如研究路德时,我就感到
要消耗宝贵的能力。而这是多么宝贵的力,又是多么使人感到乏味的愚蠢问题啊!(那
时,法国蒙台涅早已提出他的大胆和乐天的怀疑论了!)或者,我由于偶然性的错误影
响,看到有人起不到他能产生的影响时;或者,甚至在思考人类命运的时候,就像我们
——心怀恐惧和蔑视之情——观察随时随地为构想一切人的未来而操劳的今日欧洲政治
的时候。是的,人,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假如——!这就是我的“同情”;是否有一
种受难的、可与我共患难的人呢。
〈792〉
德国,这个不乏随机应变而又消息灵通的学者的国度,似乎忘记了什么是伟大的灵
魂,什么是强大的精神,在这个意义上说,它长期以来就缺乏伟大的精神和强大的精神。
而今天,平庸者和败类招摇过市,几乎心安理得,毫不尴尬,并且以伟人改革家自居。
譬如,欧根·杜林这样的人,实际上他是个随机应便而又消息灵通的学者。不过,他一
张嘴就道出了他那渺小的灵魂,他会被狭隘嫉妒之心碾成粉末的。他泄露了,驱使他的
不是强有力的、热情奔放的、慈善为怀的精神——而是野心!但是,对一个哲学家来说,
在这个时代追逐功名要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丢人。因为,现在是庸众行时的时代,庸众
卖乖的时代!
〈959a〉
“人”,乃是原始森林植物界,他始终出现在长期争权的场所。伟大的人。
〈362〉
利己主义和利己主义的问题!基督教的阴影落在了拉罗斯福哥的身上,他到处谈论
利己主义,并自认为利己主义降低了事物和美德的价值!同他相反,我首先试图证明,
除了利己主义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证明,自我不强健的人,其伟大的爱之力
也是微弱的,——证明,最爱人之人首先因其自我的强劲。——证明,爱,乃是利己主
义的表现,等等。其实,错误的估价是:
1.为受益的、得利的人即畜群服务的;
2.包含对生命原因的悲观主义的怀疑的;
3.想否定光辉灿烂、前程远大之人的;有恐惧心的;
4.想要帮助下民取得权利以对抗强者的;
5.给最宝贵之人带来种种污点的。
〈993〉
我看,明白了在低下、污浊、肮脏的人之上存在少数高等的、光明的人类,这乃是
一种安慰,(——因为,从本质上说,一切脱颖超群之人都是不可多得的)。有人属于
这种人并不是因为他比下层的人更有天才,或品质更高尚,或更有英雄气概,或更为可
爱。而是——因为他更冷酷无情,更光明磊落,更目光远大,更独行其是。因为他经得
起孤寂,爱好孤寂、要求孤寂,认为这样就是幸福,就是特权,就是生存的条件。因为
他生活在乌云雷电、暴雨狂风之中就像生活在阳光普照、雨露滋润,霜雪晶莹的世界一
样,就像生活在一片来自上方的东西中一样。假如运动,则永远是自上而下地运动。向
上抱有野心可不是我要干的事。——我们不如英雄、殉道者、天才和狂热者那样平静、
耐心、细致、冷静、不慌不忙。
〈791〉
迄今为止德国还没有产生过文明。说德国有过伟大的隐士(——比如歌德),这不
成其为反对上述提法的理由。因为,这些隐士有他自己的文明。不过,正是这些人的周
围,似乎就像孤标傲岸的危岩周围一样,总是散布着德意志的本质同他们对峙,就像一
片稀松、泥泞、靠不住的根基,在这上面,外国的每个举动都会产生“印象”,并且创
造出“形式”。因为德国的教育是无性格的东西,几乎就是无限的谦恭。
〈499〉
原始(有机之前的)状态下的“思维”乃是塑造——贯彻,就像结晶体的情形一样。
——在我们的思维中,基本上是旧瓶装新酒(=普洛克儒斯忒斯之床①),是对新事物
采取削足适履的办法。
  ①普洛克儒斯忒斯是希腊传说中的大盗,他特制了一张固定长短的床来惩治过高或
过矮的犯人,用以形容办事机械和尴尬局面。——译者
〈609〉
假如你认识到人和动物生活在多么无知的状态之中,这是不够的。因为,你也必须
具有和补习要求无知的意志才行。你必须懂得,要是没有这种无知,生命本身也许不可
能存在;必须明白,无知乃是生物单独保存自身,保持兴旺发达的条件。因此无知的洪
钟应当在你耳边长鸣。
〈1051〉
唯有稀世少有者和出类拔萃者能臻于人的崇高的极乐境界,在这里,生命庆贺自身
的圣化,这多么恰如其份啊!而且,即便是这些人,也只有在他们的祖先和他们自身经
历过一个漫长的、为达到上述目的而准备的生活(绝不是在有关这一目的的知识中生活)
之后,才有可能。那时,各种力极度充盈,同时也是“自由意志”和服从主子两种现象
共处在一人身上;那时,精神在感官中,也如感官在精神中一样,都互有宾至如归之感;
凡是精神中发生的事,也必然引起感官产生细腻、幸福和无比轻松之感。反之亦然!人
们有空时浏览一下豪非斯①的作品,就可以回味出这种相反的情况;就是歌德,尽管印
象浅薄,也通过这个过程给人以启迪。最后,不折不扣的感性事物在这样的卓越的完人
那里,被崇高精神性的象征的滥觞所神化;他们在自己身上感觉到肉体的神化,但是他
们同信奉“上帝即精神”的禁欲主义哲学是格格不入的。因为事实证明,禁欲主义者乃
是“败类”,他们不过是自在的某物,而行使裁判的某物则称之为善,称之为“上帝”。
从上而论,——人自觉为人,并感觉自身就是天性的神性化的形式和自我辩白——。这
种欢乐的高度,下至健壮的农夫和健壮的半人半兽的欢乐高度:希腊人在提到这一长串
庞杂的、光与色的梯次时,对晓知机密的人不无感激的震颤,不无谨慎和虔诚的缄默,
那神的名字就叫狄俄倪索斯。——一切近代人即脆弱的、多病的、小心眼的、少见的时
代孺子们,他们对希腊人的幸福了解些什么呢?抱有“现代观念”的奴隶竟然加入了酒
神庆典的行列,这权利是谁给的!
  ①;豪非斯(1320—1389)——伊朗著名抒情诗人,以歌颂酒、爱情和享
乐著称。——译者
当希腊人的肉体和灵魂“盛行于世的时候,那上摩苍穹,下临大地的世界肯定和生
命圣化,绝不是在病态的激昂和头脑发热状态下产生的。人们会认为,这里存在的、衡
量自那时以来滋生出的一切事物的尺度是太短、太小、太狭隘了——这种意见认为,面
对那些近代的名人和重大事件,面对像歌德这样的人,或者贝多芬①,或者莎士比亚,
或者拉斐尔②,人们只须说一声“狄俄倪索斯”就行了。因为,我们突然认识到我们那
些最伟大的业绩和时辰坐在了被告席上。狄俄倪索斯就是法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无疑,希腊人知道“灵魂的命运”的最后奥秘和一切他们认识到的关于教育和修炼,
首先是关于人之间万古不移的等级制和价值的不等值性,并且用他们的狄俄倪索斯经验
来解释自身。人们一直认为一切希腊思想都是高深莫测的,因而保持深深的缄默——只
要设在这里的隐蔽通道不打开,人们就不会了解希腊人。学者们的急切目光肯定不相信
这些东西有什么了不起。尽管具有渊博的知识,这方面——像歌德和文克尔曼③这样的
古典文化之友,虽有高贵的热心,但也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几乎是不谦虚的话。等待
和准备,期待新源泉的喷涌。在孤寂中,准备迎接陌生的音容;当代年度集市的风光和
喧闹,总是把希腊人的灵魂冲刷得更加纯洁;一切基督教的东西会被超基督教的东西克
服;而不只是一弃了之——因为基督教学说过去一直是针对狄俄倪索斯学说的反学说—
—。在自身重新发现了南国,南国的朗朗乾坤在我头上高照;南国灵魂的健康和隐蕴的
强大性再度占领了头脑;一步一步,范围愈来愈广,愈来愈超越国家,日趋欧洲化,日
益超越欧洲,日益东方化,最终日益希腊化——因为,希腊曾是一些东方思想的头一条
大纽带和大综合体,因而也是欧洲精神的发端。发现我们的“新世界”——。谁在这一
命令下生活呢?谁知道哪一天才能看见它呢?也许正是——新的一天!
  ①贝多芬(1770—1827)——德国著名作曲家,尤以交响乐著称于世。
——译者
②拉斐尔(1483—1520)——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著名画家和建筑师。
——译者
③约翰·约阿希姆·文克尔曼(1717—1768)——德国著名考古学家和艺
术学家,著有《古代艺术史》。——译者
〈419〉
整个德国哲学——莱市尼茨、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就名家而言——是迄今为止
的、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和乡愁。因为他们所要求的是历史上最辉煌的东西。人们对任
何地点再也没有宾至如归之感了,最后,人们要求回到自感亲切一点的地方去,因为人
们想在那里独享家居之乐;这就是希腊世界!但通向那里的桥梁都断绝了——概念的彩
虹则是例外。因为概念无往不至,通向一切对希腊精神来说是故乡和“祖国”的地方!
当然:要跨越这些桥梁,人们必须轻如毛而薄如纸才行!但是,在这种精神性乃至精灵
性意志中,谈得上什么幸福呢!这样一来,人们就同“挤压和碰撞”,同自然科学机械
论的蠢行,同“现代观念”的年度集市上的喧闹没有什么差别了!人们要归去了,越过
教父奔向希腊人,由北方奔向南方,由公式转向形式;人们还要品味古代文化的终结即
基督教,就像品味进入古希腊文化通道一样,就像品味古老世界本身的美好的一斑一样,
也像在欣赏古希腊概念和价值,判断这幅五光十色的镶嵌画。阿拉伯装饰图案,涡卷式
装饰图案,经院哲学家的抽象的罗可可式——总比北欧的农夫和庸众的现实要好,即更
为细腻,更为俏薄,它始终是一种更高等的精神性,是对农民战争,庸众暴动的抗议,
后者偏爱北方的精神性,因而成为主宰,并且认为“非精神性的”伟人即路德乃是他们
的领路人。——这样来看,德国哲学是对抗宗教改革的一部分,甚至还属于文艺复兴的
一部分,至少是文艺复兴意志的一部分,是对古代文化、希腊哲学,尤其是对苏格拉底
以前的哲学——古希腊神殿中湮没最深的哲学——的发掘中出现的后继意志!也许,几
百年以后有人会断言,德国的一切哲学著述在这方面都享有逐步收复古希腊基地的尊严,
这同德国人要重新连结起似乎被扯断的纽带(——那条连接着希腊人即迄今为止最高等
“人”的纽带)的更高要求相比,任何对“独创性”的要求都显得小里小气,十分可笑。
今天,我们又重新接近解释世界的一切原则形式,古希腊精神在阿那克西曼德①、赫拉
克利特、巴门尼德②、恩培多克勒③、德谟克利特和阿那克萨哥拉④诸人那里发现了对
世界的这种解释。——我们将日益希腊化,首先,是概念和估价,这似乎成了希腊化的
幽灵。这很巧!不过,但愿以后也怀着我们的爱!我对德国人的希望就寄托在这一点上!
一向如此。
  ①阿那克西曼德(公元前610—前546)——古希腊哲学家,主张无限乃万物
的始基。——译者
②巴门尼德(公元前515—前445)古希腊埃利亚学派哲学家,著有《论自然》。
——译者
③恩培多克勒(公元前490—前430)——古希腊自然哲学家和医生,创立水、
气、火、土创造万物的四根说。——译者
④阿那克萨哥拉(公元前500—前430)——古希腊爱奥尼亚派哲学家,创
“种子说”。——译者
〈942〉
只有天生的贵族,只有血缘的贵族。(这里我不谈可爱的字眼“冯”①和《哥达贵
族家谱册》:因为那是为蠢驴续谱)。凡是提到“精神贵族”的地方,大多不乏为某些
东西保密的理由。这显然是急功近利的犹太人流行的一句行话。也就是说,单凭精神是
不会加封哪个人为贵族的;相反,倒首先需要加封精神为贵族的条件。——那么,为此
到底需要什么条件呢?血缘!
  ①德国贵族出身的人名都带有“冯”的标记。——译者
第九节
〈990〉
我忘记说了,这种哲学家是快活的,他们甘愿蹲在豁朗天宇的谷底——他们需要一
种与人不同的手段去忍受生活的甘苦。因为他们受的苦有所不同(即就像苦于他们蔑视
人的深渊那样,也苦于他们对人类之爱)。——这种世上最受苦的动物给自己发明了—
—笑。
〈957〉
就像命运一样,伟大的使命和问题责无旁贷地、迟移地、森然地临近了。整个地球
应该怎样管辖呢?整体的“人”——不再是一国之民,或某个种族——驯育的方向是什
么呢?
主要手段乃是立法者的道德,人们可以利用这种道德把人塑造为创造性的和深沉的
意志所喜爱的东西。前提是,这种最高等的艺术家意志掌握了暴力,并且能够在一段长
时间里以立法、宗教和习俗的形式贯彻其创造意志。今天,也许还有以后的一段时间,
要寻求这样的极富创造性的人,这十分伟大的人,我认为是徒劳的。因为没有这种人。
直到人们经历了许多失望以后,最终开始认识到没有这种人,并且开始明白,世上没有
比现在为欧洲人直接称之为“道德”的东西更敌视这种人的产生了。因为,似乎没有也
不会有别的道德——前面提到的那种群畜道德竭力追求的是绿色遍野的牧场式的尘世幸
福,即生命的安全感、无危险性、快活、轻松,而且到后来,“假如万事如意的话”,
还希望脱离牧人和带头羊。这种道德的两种流布最广的学说叫作:“平等权”和“对一
切受苦人的同情”——而痛苦本身应予全部消除,从他们中间清除出去。这些“观念”
始终时髦,可这种论调败坏了时髦的概念。不过,凡是深思熟虑过迄今为止植物人的生
长处所,并且思考过其兴旺发展方式的人,都误认为这一切是在相反的条件下发生的。
误认为植物人处境险恶无比,其发明和调节力由于长期受压而要竞相斗争,其生命意志
应当强化,直到成为肯定的权力意志和强权意志;误认为危险、严峻、暴力、险阻以及
心中的危险、权利不平等、隐蔽性、斯多葛主义、引诱者的艺术、各种魔法妖术——简
言之,一切群畜希望的反面,对提高人来说是必然的。这是一种带有相反意图的道德,
它把人向高处驯育,而不是向与人为善、平平庸庸的方向驯育。意在驯育统治阶层——
未来的地球主人——的道德,这种道德必须使自身同现存的风俗、法律联系起来,并且
使用后者的语言,套上后者的外衣。但是,为此必须发明许多过渡性和欺骗性的方法,
而且,同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相比,同必须首先造就一类新人相比,一个人的天年是微
不足道的,在新的类中,前述的意志即本能才会保持若干代之久——新的主人的种类和
等级。——这一点是很清楚的,就像这种思想的种种冗长的、不易表述的内容一样。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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