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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

_19 章君榖(近代)
万墨林问好要用多少钱,点过了头便去「做」,任务完成领钱不误,经费不足,头寸万墨林会调,像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朱生刺傅筱庵一案,由万墨林付讫工作费两万元,卽为一例。
番虎伏窝横曳竖拖
诱绑万墨林,李士群便使的是「番虎伏窝」之计。吴绍澍手下的一名情报员朱文龙,早已被李士群收买,李士群拼一个朱文龙暴露身份,利用万墨林的秘密通化路线,跟万墨林连通三次电话,请他传递一项「极重要的情报」。万墨林因为风声太紧不得不谨慎小心,他推托两次,第三次则先约下午四时,临时再改晚间八点钟,拣的会晤地点是华灯初上,行人如织的国际大饭店门前,那是大英地界。殊不料他遶行到朱文龙背后,方一拍他的肩,四名大汉一拥而上,当众反翦双手捆了一个结实,万墨林立刻向附近站岗的美国宪兵大叫:
「救命!」美国宪兵跑过来干涉,七十六号的人掏出英租借准予缉拿许可证,满街的人眼睁睁看万墨林被架上汽车,绝尘而去。
杜月笙时在重庆,惊悉噩耗匆匆返港,一面急电吴开先生等迁移住所,改变联络方式一面分知恒社在沪同人,竭尽一切努力设法营救,尤其电嘱徐采丞,要他从东洋人方面下手,压迫七十六号放人。徐采丞原是史量才的重要干部,史量才被刺后方始跟杜月笙、钱新之接近,曾以纺织业者参加上海地方协会,上海沦陷,地方协会群龙无首,徐采丞乃充任黄炎培遗下的秘书长职务,自此被人目为杜月笙的驻沪代表,利用日本军政两方派系林立,又都喜欢跟中国大力人士勾勾搭搭的心理,纵横捭阖,执行杜月笙交代的任务,专讨东洋人的便宜。
万墨林被关进七十六号,辣椒水、老虎凳、雪里红(雪中拷打,鲜血四溅)诸般毒刑,一概用过,幸亏他决心拼命咬紧牙关不招,否则的话上海地下工作人员大有一网打尽之可能,但是他能熬到什么时候,谁也不敢预料。要照一般情报员的配备,像他这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交通联络」,牙齿缝里应该嵌进小毒药瓶,一旦被捉立刻咬破自杀才对,然而他又是个奉「爷叔」差遣的情报票友,当初实在是谁也不便请他装上这个。第二个救急的办法便是遣人入狱,秘密将他处死灭口,这一着不必说杜月笙断乎不忍,卽使他下了决心不惜大义灭亲,也碍于七十六号得了万墨林如获至宝,于是戒备森严,如逢大敌,如何觅得下手的机会?
杜月笙忧急交并,他集中心力于营救万墨林,汪精卫对杜月笙恨之入骨,李士群方面并无交情,于是他暗渡陈仓,同时走两条路线,他和钱新之一道出面,请李北涛间关入南京,携带一份贵重的礼物,往访周佛海,要他看在旧日交情份上,保全万墨林,并且予以「优待」。李北涛原先追随周作民,跟周佛海也有私交,他见周佛海时除了婉言请托,当然也仿真杜月笙的口吻,软中透硬,叫他「识相」「落槛」一点,杜月笙的势力当时依然弥漫大上海,甚至京沪沿线,杜月笙的这桩大事摆不平,必然会影响将来的「见面之情」。
杜月笙吃牢周佛海
周佛海一生,只忠于自己,利害得失,一概祇顾到自家为止,民国十六年他当共产党被陈群捉牢,险些送了性命,往后他在南京做官,经常到上海吃喝玩乐,也曾身为杜门座上客。杜月笙的行情和潜力,他一向摸的很清楚。碰上香港来使,痛陈利害,几句话甩过去,他便打定了主意。从万墨林身上找线索,摧破重庆地下工作者这桩大功劳他宁可不要,杜月笙的面子却不能不买,当时他便一张条子飞到七十六号:「万墨林性命保全,并予优待。」
三天候,万墨林从阴风凄凄的七十六号,移转到四马路总巡补房收押,总巡补房的督察长刘绍奎,不但与杜门相关,尤且归戴笠直接指挥。民国二十九年八月二十六日,戴笠卽曾致电刘绍奎:「吾人对上海各种工友,应加紧运动,密切联系,以制敌伪之死命。弟意应卽组织一上海职工运动委员会,请兄等联络在沪同志,从速进行。」
得了「同志」刘绍奎的照顾,万墨林等于从地狱升入天堂,待遇极其优渥,尤且多了脱逃的机会。李北涛顺利达成初步任务,他便留在上海,暗中策划买通东洋人,把万墨林悄悄的送往香港。
不幸事机不密,李北涛的密谋为周佛海所侦知,他迅卽采取行动,命七十六号提回万墨林,乘夜快车到南京。周佛海接见万墨林,先跟他开个顽笑,然后开门见山的说:「万墨林,你所做的事情自家明白,七十六号的大门进去容易出来难,使你释放,很不简单。我此刻是买杜先生的面子,祇要关节打通,我自会放你。我说话算数,你也要向我提出保证,从今以后莫再到处托人,徒然增加我的困难,我请你安心的等好消息。」
万墨林拍胸脯答应了。从此万墨林便南京关一阵,上海押一晌,却是从来不拷,不打不「做」,不给他吃苦头。徐采丞一直都在千方百计找路子,民国三十年五月间,终于被他找到了一条康庄大道,东北籍的国会议员金鼎勋,跟东洋人渊源甚深,杜月笙得讯以后,立电徐采丞从速进行。徐采丞邀同顾南群与朱东山,同往恳请金鼎勋设法,金鼎勋十分豪爽,他一口答应帮忙。
金鼎勋走日本决策机构「兴亚院」这条高级路线,说服兴亚院的高等参谋冈田,和一位相关巨商坂田,由坂田、冈田影响兴亚院,指使日本军方:「皇军如需澈底统治上海,杜月笙有无法估计之利用价值,顷者犹在多方争取杜氏之际,汪政府特工羁押其亲戚曁亲信万墨林,实为极其不智之举。」
至此,杜月笙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在兴亚院和日本军方的重大压力之下,亦卽周佛海所谓的「关节打通」,万墨林终于获得开释。
吴开先在民国四十一年十一月发表「抗战期中我所见到的杜月笙先生」,对于万墨林被绑架拷掠之役,曾有如下之叙述:「予(指吴开先)在上海,每月会报频繁,诚如杜先生所言:每次会报开会,均由万墨林均临时布置。就予所能记忆者,在法租界月笙先生之所有公馆,均先后借用数次,金廷荪先生寓所,虞如品先生寓所及赵培鑫先生、江一平先生、兪松筠先生、朱文德先生等寓所均曾一再借用,其余则为予素不相识,而至今不知其为何人者亦许多,问诸墨林君,但云恒社社员住宅而已。
「当时在沪工作较为繁剧,需款孔亟,中央汇款,时有脱期之虞,月笙先生知予经济拮据,不敷运用,函嘱其沪上有关事业机构,不时垫付,其超出预算之数,亦从未请中央拨还。
「敌伪在沪绑架暗杀之风渐炽,甚至日有所闻,月笙先生每有信来,总以予之处境为念,切嘱谨慎,并戒日间外出。凡日间必须处理之事,均嘱其亲信人员代劳。所不幸者,万墨林君卽于其时以被绑架闻,月笙先生在港闻讯(当时杜月笙在重庆,闻讯匆匆赶返香港),连电嘱予迅速移寓。万君墨林亦一硬汉,虽备受敌伪酷刑,而对中央在沪各机关人员,始终不吐一字。当时彼为与余最接近而连络奔走最多之一员如果稍无骨气,或禁不起严刑,则中央在沪各机构,有大部摧毁之可能!万墨林君为追随月笙先生极久之人,受月笙先生之熏陶特深,故遇紧要关头能发挥月笙先生之侠义精神。
「万君墨林终于获释,一幕惊心动魄之悲剧,告一段落。予又请假返渝,途经香港,与月笙先生相见。其时上海敌伪方面明绑暗杀,无恶不作,而英法租界当局慑于日人之气焰,已无法保障中央留沪人员之安全,当将上项情形详为面陈,月笙先生劝予宽心,此后如能不再去沪为佳,若依情势判断,恐仍不能不去耳。同时嘱予在香港休息数日后,再赴渝报告,并约在港(上海统一工作委员会)委员兪鸿钧、钱新之、王新衡等诸先生,开会讨论此后工作。
「予返渝,休养一月,其年(民国三十年)秋问复来香港。月笙先生知予又将赴沪,谓此次去沪,更为冒险,敌伪方面在香港已设有机构,专事侦查往来沪港人士,余告以此行先赴菲律宾,由菲律宾乘船直接去沪。月笙先生认为此计可行,卽为予电在菲律宾之王正廷、杨光甡、朱少屏三先生。时王正廷先生在菲交通银行任职,杨先甡先生驻菲总领事,朱光屏先生任副总领事。
「濒行时,月笙先生告予曰:「『顷得情报,知共产党徒潘汉年,已与伪特工负责人李世群取得联络,相互协助,并闻潘汉年在沪,卽住李之私寓,势必互为利用,予兄等以打击,因共产党欲在沪发展民众组织,视国民党在沪地下工作人员为眼中钉。我兄此去,风险更大,而敌人亦多,但愿吉人天相。如有缓急当尽力帮助,赴沪请与徐采丞先生多多接洽。』一番又警惕又温存之临别语,分手依依,黯然泪下。」
摸透李士群的底牌
杜月笙能够在民国三十年便侦悉潘汉年匿居李士群家里,和共产党要在上海发展民众组织运动的情报,可见他对于敌伪方面的情报工作,眞正做到了「鞭辟入里,进窥堂奥」的程度。李士群本来就是共产党员,他降日投汪,扶摇直上,后来成为汪伪政府有兵有钱,权势绝伦的第一员狠将,除了为自己升官发财,独揽一切,其眞正目的却还是为共产党掌握东南,作开路先锋,第一功狗,凡此都是李士群这个敌伪特务头脑的最高机密,他把共党在沪主要负责人潘汉年藏在苏州伪江苏省长的公馆,用共党特务胡均鹤在七十六号,全是冒险之至的阴谋部署,因为日本人和汪精卫一直在以反共为第一目标汪精卫的伪府主席初期代言人兼机要秘书胡兰成,曾有一日贸贸然的问汪精卫:「和平建国岂不就好,为什么要加上反共?延安今已宣布放弃阶级鬪争,我们似乎不值得强调反共了。」
汪精卫一听,当下脸上变色,断然答道:「共产党无论做什么,都是决不可信的!现在我们与重庆争中华民国的命运于一线,卽在于反共或被共产党所利用!」
汪精卫这几句话表明了他的最后目标,眞正意图。至于日本人在侵华大暂时期,以共产党为第一死敌,也是有目共覩,不可否认的事实。在这种情形下,杜月笙早在民国三十年卽已掌握了李士群的本来面目,最高机密,这也就是说:他已能将李士群揑在掌心,随时随刻制他于死地,从事情报工作的人抓住了对方把柄,卽为最有效、最具威力的武器。办法简单得很,向日汪方面举发告密而已。日汪对李士群再宠信,再忌惮,也绝不会容许他居心叵测,阴谋图己的。
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最有价值的情报,假敌伪之手除了李士群这大祸害?其中自有奥妙。民国二十年首督卫戍司令谷正伦重金礼聘日本谍报专家加藤少佐来华当教官,传授宪兵干部谍报术,加藤对于谍报最高原则轻轻的点那么一点他只讲了三十多个字的一个譬仿:─「金鱼缸里若有两条鱼,只能捉一条,另外放一条我们所要的进去,当牠能够取而代之,然后再换。」缸中之鱼系指可以到手擒来的敌方,「我们所要的」则指己方人员,己方人员能取而代之的时候,将敌方全部消灭,敌方的机构便都是我们的反间谍人员,等于捏在我们自己的手中了。换一句话说,如果掌握住敌谍不加运用,一举而歼之,敌方必定另起炉灶,「金鱼缸」的作用当然全部丧失。
另一方面,当时我们对沪情报工作主持者正在看好戏,基于利害关系,敌伪人员内讧正烈,李士群毒死了吴四宝,周佛海、陈公博、胡兰成、熊剑东等正在处心积虑,要杀李士群。李士群危机四伏,自顾不暇,遂而造成对我方最有利的态势,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抗战胜利前夕,李士群被日本宪兵伙同熊剑东予以毒毙,汪记政府内哄宣告结束,不旋踵抗战胜利,此一情报运用之巧妙,仅此一点已令人叹为观止
李士群死时,年仅三十八岁;这位汪伪政府最突出、最有权势的人物,胡兰成曾经在他死后作以下的盖棺论定,他发而为文说:「李士群在时,他专杀蓝衣社的人,CC的人他一个也不杀,为将来留余地。但他最后一张牌还是与共产党的关系他用共产党的特务胡均鹤在七十六号,且把共产党战时在上海的主要负责人潘汉年一直藏在他苏州家里。李士群若不死,抗战胜利时他必不束手就擒,却将带了他的部署投降共产党。他自己原是共产党员,因被捕投降过CC,后来南京政府(指汪伪政府)做到位极人臣,主义思想是余话,因为共产党根本不是纸上谈兵,单他这个人,就与后来我所见初期解放军的将领十分相像,他的杂牌队伍十万人,虽然乱七八糟,亦还比任何正规军更宜于一旦转变为初期解放军。他回到共产党,依当时的形势及地理,他可以在程潜、陈明仁之上,也许与陈毅、粟裕、饶潄石齐驱。但他机心太深,偏遇着了我是个没有机心的人。后来解放军南下,潘汉年当了上海副市长,胡均鹤当了共产党在上海的特务负责人,李士群太太因此关系,尚能安居。」
李士群越过周佛海,直接由汪精卫指挥,其穿针引线的人,便是胡兰成,他和李士群变成敌对,引起汪朝严重的内讧,主要是由于两个人的「政见」不合,胡兰成不赞成明火执仗,杀人放火式的清乡,李士群却要藉清乡放抢,尤其集特工、军队、行政、经济大权于一身。近因则起于胡兰成很喜欢吴四宝夫妇,吴四宝被李士群毒死,使一对老搭档反目成仇。
吴开先二度入虎穴
吴开先从杜月笙处揑着了李士群的底牌,他冒险就道,先到菲律宾,航机抵步,王正廷、杨光甡、朱少屏已在机场迎候,但是他们见了吴开先,神色之间流露惊讶错愕,吴开先自己亦觉茫然。一问之下,原来是杜月笙小心谨慎,他为保密关系,致电王、杨、朱,只说是有好友来菲,请往一迎,电文中并未提及吴开先的姓名
于是杨光甡代为部署,买到一周以后开往上海的船票吴开先二度只身探虎穴,还是由万墨林迎候于吴淞口,又陪他去看徐彩丞。一百九十天监牢坐过,死生悬于一线,样样苦刑都吃足,万墨林这位杜门总管,一接到爷叔的命令,也不管是否有敌伪的密探监视,照样拼性命去办事情。
吴开先见了徐采丞,寒喧过后,徐采丞不待吴开先表明来意,他先开口说道:「我已经接到杜先生的密函,杜先生叫我对吴先生的事尽力协助,我一定照办。不过现在上海的情形跟前些时大不相同,吴先生进行工作,必须格外谨慎,改变方式,最好不要像以前那么冒险大胆。」
吴开先表示他很了解,于是,徐采丞又很诚恳的说:「国际情势,瞬息万变,现在风云已急,依我的看法,日本、美国,迟早难免付之一战。到那个时候,日本一定要占领上海租界,中央留沪工作人员,似乎应该预为准备紧急撤退。杜先生、钱先生那边,我已经写了信去,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必不可守,我信中就是请杜、钱两位先生早离香港,速去重庆。否则的话,日军把香港一占,万一他们两位落在日本人手中,事态之严重,简直不堪想象。」肫挚恳切,审察周详,吴开先对徐采丞的第一个印象,不但极好,而且深心铭感
杜月笙把协助吴开先的重责,交给了徐采丞。徐采丞颇能尽心尽力,掩护安排,凡事做得比万墨林更加妥善。他替吴开先设法寻觅住处,通讯联络。而吴开先和他的工作人员见过之后,旋卽决定当前工作重心,在于分访上海工商人士,劝他们从速离开上海,投奔重庆抗战阵营。他们在这一项工作上很有成就,抗战胜利后出任上海市议会第一任议长的徐寄庼便是首先听从吴开先的劝告,邀集了一群朋友,经香港而由杜月笙接待安排,赶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前抵达重庆的。
至于吴开先他们自己,则经全体工作人员一致决定:局势虽然危险,但是非到无能为力的时候,驻沪人员一律不得撤退此一决定,乃使往后杜月笙在香港和重庆,函电交催,魂梦为劳,日夕以吴开先为念,同时也种下了三十一年三月十八日吴开先被捕系狱六个月二十三天的因子,使杜月笙忧急万分,百计营救,先后花费了法币一百万元,始将吴开先救出。
吴开先第二次赴沪直接领导地下工作,重新设立机构,房子是徐采丞找的,工作机构和吴开先的住所,一应家俱器皿,则自杜月笙杜美路宅中搬来。那许多全堂家俱,各种器具一概簇括来新,尤其名贵精美,所费不赀,却是杜月笙看都不曾看见过。后来机关被日本人查封,吴开先被捕,这些家俱器皿也就全部充「公」,被日本人搬去用了。
徐采丞奉杜月笙之命,多方协助吴开先的地下工作,吴开先被捕他幸好不曾受牵累,却是他的儿子徐振华,一向也奉乃父之嘱为吴开先跑腿吴开先系狱的第二天,徐采丞叫他去吴开先寓所传话,于是被埋伏的日军抓走,吃了一场冤枉官司,但是后来徐采丞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黄浦滩上腥风血雨
民国三十年元月四日,汪伪政府成立「中央储备银行」,由周佛海兼任「总裁」,「中央储备银行」发行伪钞,排斥法币,摧残工商,剥削民众,对于各方面的影响和威胁都很大。于是中央密谋对策,形诸于紧急行动者,厥为制裁「中央储备银行」工作人员,使他们有所警惕,知难而退,藉收拆台作用,是为民国三十年初,黄浦滩腥风血雨,渝沪情报员大决鬪之起始。
从三十年元月三十日起,忠义救国军潜伏人员,和军统局上海直属行动队通力合作,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段,先后杀了「储备银行专员兼驻沪推销主任」季翔卿、职员王汉臣、「庶务科长」潘旭东、「设计主任」楼桐、「帮办、总会计」卢杰、「财政部科员」冯德培、「稽核课主任」厉鼎模等人。铁血行动,死亡制裁,吓得「储备银行」的职员宁可敲破饭碗,也不肯去上班,新成立的「储备银行」,濒于关门打烊的危险。
当时,我国的中央、中国、交通、农民四大国家银行,犹在租界之内,继续营业。李士群台型坍光,便亟谋报复,他改派吴四宝为行动大队长,炸弹手枪,明杀暗刺,专门向我中中交农四行的职员下毒手。短短时期,居然也有不少忠贞之士,死于非命。
七十六号的残酷报复手段,惹恼了军统局直属行动大队,杜门弟兄陈默和于松乔,领导他们的手下,射人射马,擒贼擒王,他们改变方针,专杀日本军官和敌伪情报员,七十六号重要份子。自当年一月二十八日开始枪杀日军大佐森贞一郎,伪行动队中队长王荣、伪工运执行委员胡兆麟、伪上海情报处长兼日海军司令部情报主任朱建功、伪上海印花税局长卢志印、日本交易所经理谢克昌、上海日军军部情报队长周鸿业、伪上海青年团长周宝大、团附余清廷、日特务部情报员尾村及其助手许富荣、日新编第四旅团少将旅团长福本、万里浪的助手徐国权、七十六号督察长华刚被刺殒命后九天,继任「督察长」秦人杰又被枪毙于白利南路同一出事地点,尤为当时大快人心,足令七十六号人员丧胆的一大杰作
陈默、于松乔杀敌锄奸,雷厉风行,于是引起七十六号李士群、吴四宝更残酷的报复,中中交农四行员工,惨遭牺牲者日益增多。火并到后来,「储备银行」固然门可罗雀,连行员都裹足不前,而中中交农四行人员又何尝不闻弦心悸,杯弓蛇影,吓得不敢跨出家门?因此,渝沪两方的银行,眼看着卽将同归于尽,谁都无法到齐足够的人手,开门营业。
这样的后果,绝非有关当局所愿见,一团混战,杀得难分难解,必须有个了结。尤其七十六号有皇军的后台,汪伪的靠山,决战之场又在沦陷了的上海,他们尽可明火执仗,陈默、于松乔他们却以形势所格,唯有暗中冒险出动,再鬪下去,祇有吃亏愈大。因此,戴笠迅作决断,他托杜月笙一件天大的难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请他设法斡旋,暂弭杀风,以免影响大局。
杜月笙接获请托,煞费踌躇,因为难处在于旣要完成使命,又苦于不能蚀自家的面子,论双方暗杀之战,陈默、于松乔等占的是上风;论交涉对象,吴四宝前三年连杜公馆的门都挨不进,杜月笙怎能和他分庭抗礼,把他当作「讲斤头」的对手方?
吴四宝是个大块头,体重足两百斤,南人北相,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他不识字,从未读书。抗战以前,他的履历只是给杜月笙的心腹大将,小八股党急先锋芮庆荣开过汽车,后来改充「通」字辈名人季云卿的司机。季云卿的太太曾是捕房女监头脑,早年李士群在当共产党,便拜在季云卿的门下,求得庇护。
吴四宝「出道」,得力于他的太太畲爱珍,畲爱珍是富商畲铭三的千金,启秀女中毕业,长身玉立,眉目如画,她曾遇人不淑,再嫔吴四宝,从此成了他的得力助手,能读能写,口才很好,尤且有须眉男子风,敢于手持双枪,冲锋杀人。吴四宝给季云卿开车,她便管季太太叫「娘」,「娘」一欢喜,叫季云卿收吴四宝为徒,自此成了清帮「悟」字辈。
李士群扩充七十六号,拖吴四宝下水,便是藉着同参弟兄的关系,他看中的不是吴四宝,而是吴四宝的一批学生子,为首的名叫张国震,抗战一开始都参加了救国军他们有人有枪,个个都狠,所以一拉过来便是力量。这帮人构成七十六号警卫大队的主力,他们杀人放火,无所不为,见了捕房车都敢掼手榴弹,是他们使七十六号凶焰四迸,狠名远播。张国震在上海令人头皮发麻的一仗,是他率众堂而皇之打大美晚报,跟法租界巡捕当街枪战,热烈火爆,尤胜今日之情报员影片一筹。
汪朝内讧四宝命丧
吴四宝一生想学杜月笙,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乍看彷佛,细审又差了一层。他在七十六号得了势,上海的银行、厂商、交易所、赌场……为求保障,纷纷的来拜门。自此财源大开,金银财宝滚滚的来,于是他在愚园路造了一幢巨宅,西式洋房,中式堂屋,附设得有花园、跳舞厅、网球场、大宴会所,他对朋友来克有求必应,街坊贫户常年施舍,供医药,施棺木,尤在杭州办一所中学。由于吴四宝的「好风光」没有几年,吴家的盛大场面只有一次吴太太四十初度,然而吴四宝景杜学杜,照样场面做足,当日在他家里筵开百桌,一百桌的流水席连开三日,还打通网球场与晒场搭台演戏,三天的堂会戏将平剧、申滩和绍兴的笃班的红伶一概请齐,道德有荀慧生、麒麟童、筱月珍、傅瑞香等人。来贺佳宾则上海场面上人一网打尽,还有南京伪政府高官自周佛海以次,乃至各地的伪军司令。
当杜月笙必须去跟这位「小小杜月笙」吴四宝讲斤头的时候,正值吴四宝在黄浦滩灼手可热,势莫与京,对于杜月笙遣人来谈,移樽就教,可以说是吴四宝梦寐以求,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因此顾嘉棠、芮庆荣、高鑫宝等江湖老辈纷纷力持反对,他们不惜警告杜月笙,一声弄不好,这件事会使老杜坍台,徒使吴四宝竖子成名。
但是杜月笙苦心孤诣,为了顾全大局,他不吝拼却声誉试探试探,发一封电报到上海,召来他另一位狠脚色门徒,把机关枪狙击扫射当作家常便饭的,那便是「花会大王」高兰生。
事情的发展出人意外,高兰生唯唯喏喏,奉乃师之命回了上海,七十六号对中中交农四行人员的残杀行动居然戛然而止。杜月笙得讯方在疑惑不定,吴四宝终于有那么一点学像了杜月笙,他派一名高级代表甘冒斧钺,来拜香港杜门,他说吴四宝对杜先生的吩咐焉敢不遵?结果如何,敬请拭目以俟,倘若吴四宝不能奉行杜先生的吩咐,他宁可退出七十六号。
维持了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双方明争暗鬪,再也不以图保饭碗,有以养家活口的银行职员为靶子。吴四宝的代表声言他任务已了,不再回上海,甚愿借此香火因缘,获机高攀拜杜先生为师,杜月生一时高兴便收了这位门弟子,而且转请重庆派他为上海中央银行副理。
李士群阴险残刻,无孔不入,吴四宝结纳杜月笙的秘密旋卽为他所侦知,于是他开始排斥吴四宝,关起房门草拟一份「纯化特工计划书」,要把见义忘利的帮会中人摒诸门外,吴四宝心知他已不能见容于七十六号,干脆实践他对「杜先生」所做的诺言,他辞了职。旋不久,他家便被两百名日本宪兵包围,吴四宝机警跳墙逃走,继由李士群向胡兰成和李、吴的把兄弟唐生明痛下说词,提供保证,他说此事非吴四宝自首不行,但他愿以乌纱帽与身家性命保证,一定保释吴四宝回来。
可是吴四宝一进日本宪兵队便吃足苦头,而且接连羁押两个月,音信杳然,他的学生子张国震急于营救师门,自己到日本宪兵队投案,日本宪兵把张国震交给李士群,李士群将张国震绑赴刑场,命杨杰监刑予以枪毙。
往后便是胡兰成逼牢李士群保释吴四宝,他遄赴苏州住进李家,睡在李士群夫妇的邻室,李家卫士来为他的火盆加炭,当夜他差一点便被瓦斯窒死,翌日他仍振作精神,以「禽之制在气」之势逼李同去上海,李士群果然从日本宪兵队领回了吴四宝,却是说要移往苏州看管,吴四宝由李、胡陪回到愚园路家中,「沐浴理发更衣,到正厅拜祖先」,却是转身又向李士群下跪,谢他拯救之恩,胡兰成在一旁见吴四宝「忽然流下泪来,心中感觉不吉」,第二天一清早胡兰成又去吴家,排扉直入,他看见畲爱珍在为吴四宝穿衣,不时叮咛几句,胡兰成形容当时情境,他说:「一种患难夫妻的亲情,看着心中好不难受!」
李士群、吴四宝两兄弟偕赴苏州的第二天,李士群悍然下毒,于是吴四宝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往后胡兰成义愤填膺,他要为吴四宝报仇,联络上他的中学时代大朋友,伪黄伪军首领熊剑东,胡兰成保举他为「税警总团长」,取得兵权与东洋人信任,跟李士群两雄相竞,决意火并,终于熊剑东得日本宪兵之助,以谈判合作为饵,毒死了李士群。吴四宝的故事发展到今日,是畲爱珍感恩知己,以身相许,她爱上了胡兰成,和这位名小说家张爱玲的离异丈夫胡兰成在日本同居,以迄于今。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一日,杜月笙在渡海赴告罗士打之前,驱车往亚皆老道弯了一弯,他走进陶希圣的寓所,当面交代他说:「我明天到重庆去,请你先把行李准备好。我到重庆之后,替你订好飞机票,再打电报通知你,你就卽刻动身。」
因为,这是蒋委员长的命令,委员长要陶希圣离开香港,回到重庆。
十二月二日杜月笙搭机离香港。这一次重庆行,彷佛事态相当紧急,戴笠当时已经获得情报,日军决定采取南进政策,驱除同盟国在南太平洋的势力,攫取战略物资,并且和德国的东进攻势遥相呼应,他尤其判断,日军不动手则已,一动起来必定分头出击,同时囊括港菲星马,还有西太平洋的美国重要据点。杜月笙听说以后,先就想起了香港,他告诉学生子说:「果眞要打起来香港是守不住的,香港守军只有英军两三个营,再末就是九个营的红头
阿三,统统是些坐享清福的少爷兵,打仗的时候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杜月笙立卽和他的学生子商量,假如日军攻占香港,在香港的许多重要人物,例如素着声誉,为日人所亟欲利用的名流耆彦,如颜惠庆、陈济棠等,以至安福系诸巨头,以及陶希圣、王新衡、杜门中人,这一些被敌伪恨之入骨,抓到了非砍头不可的地下人员,忠贞份子,尚且还有杜月笙的妻子儿女一大群,必须紧急安排,这许多人应该如何撤退
风云紧急晴天霹雳
当时,杜月笙心里已在暗暗的发慌,这一点形诸于往后的接连多日,杜月笙总是心神不定,时时流露焦灼不安之色。
与此同时,杜月笙又想到将来可能要在重庆长住,恒社子弟,在后方的数不在少,这许多人,不能长期赋闲坐吃山空,必须找点事情给他们做做,因而他决意开设一「中华贸易信托公司」,并且立卽着手筹备,他在杜门友好,恒社弟子间调兵遣将,尽出精锐,新设立的「中华贸易信托公司」,他原先有意叫陆京士主持,但是陆京士当时早已官拜「社会部组训司长」,于是便命他为常务董事,叫他自己拿一万块钱出来做股本,总经理杨管北,副总经理骆清华、沈楚宝。「中华信托公司」建制度,立规章,一切有条有理,井然不紊,照样的发股票,认股份。
杜月笙是当然董事长,为了资本问题,于是有那么一天,他便去和四川财经巨子刘航琛商量。
「航琛兄,承你借我一本空白本票,让我随时在你的银行中支钱,你这番盛情,我是十分的感激。」
「那里的话,」刘航琛哈哈一笑:「杜先生肯跟我的银行打来往,这是我刘航琛的光荣。自古朋友有通财之义,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我今天不是专程道谢而来的,航琛兄,」杜月笙微微而笑:「记得当初我问你,我支用钱的最高限额是多少,你老兄说是一百五十万,对不对?<
「对的。」
「今天我要跟你商量的,」杜月笙开门见山,「正是要向你老兄借一次最高额」
「杜先生你这就多此一举了,」刘航琛朗爽的笑着:
「早先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一百五十万元之内,杜先生打支票,我的银行立刻照付。一百五十万元以上,麻烦杜先生先知会我一声。」
「航琛兄,你不问我要这许多钱,是做什么用途的?」
刘航琛扬声大笑,反问一句:「杜先生是要把金钱用途告诉谁的人吗?」
于是,两个人相与大笑,杜月笙欣然的说:生平借款,以这一次最为痛快
在重庆闹区林森路,花五十多万元买了一幢三层楼的房子,一、二两层作办公地点,三楼分隔许多小房间,当公司相关人员的招待所。「中华信托公司」择吉开张,杜月笙亲任董事长,他投资法币一百五十万元。
十二月八日,杜月笙和戴笠在一起,中午,香港来了急电,戴笠匆匆看过,递到杜月笙手上,杜月笙接过去一看,宛如晴天霹雳,顿时脸色大变。
日机七架轰炸香港,日军第三十师团一部,扬长通过英军主阵地前的一座蓄水池,进入九龙半岛主阵地,一直到他们占领碉堡,英军尚未发现。十一日上午,英军全部撤退,十二日香港陷落。日本军事专家估计香港防守不能超过三个星期,结果是守了不到三天。
亲友失陷千钧一发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八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偷袭珍珠港,同时,马尼剌、香港、新加坡同遭袭击,泰国宣告投降。北平、上海、天津的英美驻军全被日军攻击后解除武装。这一天,是世界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一个日子,对于杜月笙来说,由于香港的失陷,和上海英法租界俱被日军侵入,两处地方的家人亲友、门徒学生,一下子沦入魔掌,生死不明,他个人心情的焦急凄苦,恐惧紧张,当然不难想象。那一夜,他通宵不眠,和戴笠寸步不离,筹思如何利用日军尚未占领的启德机场,派遣飞机,紧急救出那些人来?
人多机少,这一纸名单的研拟,眞是绞尽脑汁,煞费思量。
戴笠的一位好朋友「阿伍」,是香港华侨,家赀巨万,早年学过航空,驾驶技术十分高明,十二月初,阿伍应戴笠之邀,飞赴重庆瞻仰抗战的司令塔,复兴中华圣地。太平洋战争突起,阿伍在重庆大为着急,因为他的大部份财产,都存在香港银行,他赶不回去,百万家财必然会被日军刼收,一家一当付之东流于是那一天纵然戴笠在百忙之中,阿伍仍然不顾一切的缠住他,一定要戴笠设法让他回香港
灵机一动,戴笠当着杜月笙的面,告诉阿伍说:「好的,我设法替你弄一架飞机,由你自己驾驶去香港。飞机落地,你便把飞机交给中国航空公司,我会请他们派驾驶员飞回重庆,不过请你注意,我是要用这架飞机接运香港方面紧要的人。」
杜月笙当时便赞不绝口,戴笠这个办法不但两全其美,而且快刀斩乱麻解决了很多问题,以当时香港情势的危急,秩序的混乱,航空公司未必会有人肯去。何况,阿伍驾驶技术之优良,又是熟习他的人所一致公认的。
当下对紧急撤离的人士做最后决定,柯士甸道杜公馆人太多了,杜月笙脸色苍白,咬紧牙关,他毅然决然的对戴笠说:「凡是我的人,暂不考虑。」
戴笠抬起头来望杜月笙一眼,见他似已下定了决心,于是便不再多说,他开始振笔直写,两人有商有量的决定了先行救出陶希圣、颜惠庆、许崇智、陈济棠、李福林、王新衡……等人。
名单决定立刻便打电报,请中国航空公司分在列别通知名单内的各人,应于十二月九日中午以前赶到机场集中,等阿伍驾驶来的飞机一到,换位驾驶马上起飞。
从十二月八日午夜,到九日傍晚,杜月笙不眠不休,好不容易等到了专机安然反渝的消息,却是大出意外,昨夜拟订名单该接的人一个也没有来。
被这架飞机载运回来的,当然也是必须抢运脱险的重要人物,只是跟杜戴所拟名单上的诸人面目全非,名单所列者毫然问题的全部陷敌,陶希圣、李济琛、颜惠庆等下落不明,音信杳然,使杜月笙遶室彷徨,夜不兴寐,一面想尽方法打开一条通路利用人民行动委员会的关系,将起自重庆,以迄香港地下,中间如贵阳、桂林、韶关、龙川、沙鱼涌、大埔,迢遥数千里的一条路上帮会首脑,绿林侠盗,全部动员起来,由而安排一条康庄大道,计划从敌人的虎口中,救出这一批要紧的人,以及姚氏夫人、杜维藩,和所有的杜门相关人员。
另一方面,杜月笙向戴笠建议,提供了一个疯狂大胆,而且乍看起来断无可能的计划,他要透过他的驻沪私人代表徐采丞,向日军上海特务机关堂而皇之的提出:沦落在香港的许多朋友,都是杜月笙一再恳商拖出来的,如今因为香港变起仓卒来不及安全撤离,这帮朋友刻在香港面临日军搜捕,暴民刼掠,尤其粮缺声中,三餐不继,可以说是陷于绝境,去死不远。,杜月笙宁死不能对不起朋友,所以,日本人如果欣赏杜月笙讲这个义气,帮忙杜月笙就这些友好,他将派徐采丞包一艘轮船,从上海直驶香港,把杜月笙的朋友们接回上海,住进日人势力尚未侵入的法租界,以使杜月笙能够实践诺言,全始全终,继续对这帮人有所照料。
与虎谋皮居然成功
戴笠晓得日本方面有那么一批人,对于杜月笙的幻想一直未曾破灭,而徐采丞和「梅机关」首脑份子川本之流私交弥笃,杜月笙慷慨义烈的此一表示,经过徐采丞的穿针引线,善为运用日本统治当局的矛盾分歧,这个计划可能会通得过,因此他本人表示赞成,再经过杜戴二人分向有关方面解释说明,一月底,杜月笙便给徐采丞去了一封密电,授计与他,叫他火速进行。
这又是抗战史中的一页奇迹,经过徐采丞的巧妙运用,竭力奔走,杜月笙疯狂大胆的计划,居然获得日本特务「梅」机关的暗中支持,逐步的付诸实现。二月三日,徐采丞借到一架日本军机,由上海直飞香港,代表杜月笙安慰滞港诸亲友,他随身带了不少的钱,他要亲自安排杜门亲友逃离香港。行前,他尤已包好了一艘轮船,驶往香港负责接运。
在这时候,滞港杜门亲友业已有人得到了消息,他们奔走相告,口耳相传,在风声鹤唳,一夕数惊之中,这些人原已自份无望,准备束手待毙。杜先生派船来接的消息一到,眞是绝处逢生,雀跃不已,可是其中还有波折,东洋军机「搭浆」,中途发生故障,徐采丞被迫降落台北,三日后修理好了,方始续航南飞。这三天的音信中断,使杜门亲友望眼欲穿,魂梦为劳,无缘无故多受了不少的罪。
二月六日徐采丞专机抵达香港,他抵步以后立卽驱车分访杜氏亲友,施以紧急救济,并且报告佳音,专轮准于二月八日驶抵香港,他请各人早日收拾行李,准备动身。涸澈之鲋喜获甘霖,几于人人合什,展露笑容,齐声诵念杜月笙不置。
经过一艘专轮救出人间地狱,海上危城的,计有颜惠庆、陈友仁、曾毓隽、李思浩、唐寿民、林康侯、刘放园、潘仰尧等一千耆宿名流,和杜门亲友,苏浙同乡,为数多达三百人,其中有不少人平安抵达上海法租界后,赓续接受杜月笙的资助如故。
经由香港、出深圳紧急抢救的诸人,包括陶希圣、蒋伯诚、陈策、顾嘉棠、芮庆荣、杨克天、姚玉兰、杜维藩、胡叙五等人,从香港沦陷以后便东逃西散,吃足苦头,陶希圣一家搬到了弥登道黄医生家后楼的一间房,蒋伯诚躲进了九龙饭店,一天日本军队气势汹汹的前来搜查,把每个房间里的宿客逐一喊出来检查,临到蒋伯诚,日本人问他是干什么的?情急智生,蒋伯诚便指着他经常备有的大包 spro,抗声答道:「我贩西药。」
杜维藩带着两个儿子在香港,徐采丞的专轮到了,他两个儿子便交由徐采丞带回上海去,他自己不敢回上海,香港陷落那天他还在交通银行办公,轮渡一断他回不了九龙,起先躲在花园台吕光家里,后来又与杨克天睡在告罗士打的走廊上。
王新衡是日军最大的目标之一他未能顺利搭机离港,却得了「阿伍」的协助,阿伍有一个弟弟在香港政府管渔民,于是香港失陷王新衡便化装渡海避在永安保险公司做事的一位郭姓人家,他往后的行动和脱走,一直都由香港渔民掩护。
姚玉兰万里流浪记
杜夫人姚玉兰在最后一架飞机离开香港起飞以前得到她闺中密友一只电话,告诉她说给她留了一个空位子,要走就快点来,姚玉兰回复她唯有一声苦笑,她说我这边人多着呢何况杜先生交代了我不少事情,譬如说陶希圣不曾脱险,我就不能走。
「香港杜月笙」依然目标显著,风险极大,日本人可能下毒手,香港饥民暴徒说不定也动上杜公馆的脑筋,但是别人可以暂避,姚玉兰却寸步不容稍离,因为她一走开全香港的杜门相关人物就无法通讯联络,因此姚玉兰决心不避也不走,她要死守大本营。难得的是杨虎夫人陈华慷慨尚义,自愿陪伴姚玉兰,和她同生死共患难,姚玉兰感动得热泪沾襟,她问陈华说:「从今以后咱们俩命运相连,但愿妳跟着我,能够死得不冤。」
幸亏有姚玉兰硬起头皮,咬紧牙关,死守柯士甸道不去,东躲西藏的杜门中人,方始有了一个希望不浅的联络中心。徐采丞的专轮驶来,以及稍后一批批的相关人物陆续逃离香港,辗转抵达重庆。如果没有杜公馆居间联络,分别知会,可能杜月笙、戴笠、徐采丞在渝沪两地用尽心机,煞费气力,其所得的结果也是化为泡影。
香港撤退之役,在杜月笙来说是他生平一件大事,一大成功,而且也使他的个人声望迅又推上另一高峯,他所做的事为人所不敢,所不能为,他从敌人侦骑密布,大肆搜索中,救出了无数名列前矛的人物,而且他的做法是先公候私,先友好而后家眷,他为了顾全信义宁可牺牲妻子儿女。由于他向陶希圣说过要接他到重庆的话,尤有三哥金廷荪,实在因为上海蹲不住了,三十年冬正彷徨于浙闽两省,杜月笙再三再四,恳邀他到香港,金三哥十一月方到,不及半月香港卽告沦陷,杜月笙认为是他害苦了金三哥。因此,他在香港沦陷前夕拍回家中一个电报:「金三哥和陶先生一日逃不出香港,杜门中人包括太太和少爷在内,一个也不许离开。」
由香港出深圳,循东江抵韶关,沿途不仅关卡重重,盘查严密,而且敌伪军队,强梁土匪,经常出没无常,日军陷港,渝港消息中断,在港诸人又怎知道杜月笙业已设法打开了这一条路上的重重关节,因此他们亟于设法自救,便推派杜氏门徒陆增福,拎着脑袋去探路。陆增福历经千辛万苦,受过重重灾难,好不容易穿过危险地带抵达惠阳,他立刻胪呈在港诸人情况,发一封长电禀报在重庆的杜月笙。当时,杜月笙已因忧急相并,心力交瘁,淹滞病榻多日,得到陆增福的这一个电报,方始一跃而起,欢声的说:「陆摸通了,火速叫他们准备动身。」
开路先锋陆增福打过了头阵,第二泼走的便是顾嘉棠与芮庆荣,这两位杜门大将,在江湖上名声响亮,而且不分文的武的,都各有他们的一套。因为他们还是「摸」着走,自需步步为营,时时小心。何况他俩的肩上,还有为后来的大队搭线开路的重责大任。
顾、芮两位大亨果告顺利完成征尘,在香港的落难者大为振奋,他们开始集合成队,一一登程。姚玉兰之成行另有一功,那是因为陈华欣然发现她可以指挥得动洪门中人,由于杨虎在广东从事革命甚久,他又是中国海员的领袖,杨夫人的招牌亮出,居然到处顺利无阻。在香港的洪门头脑为杜、杨两夫人谋到了奇货可居的日本军民政部发给「还乡证」,两位贵夫人化妆为广东乡间女子,蓬头垢面,粗衣麤服,姚玉兰化名王陈氏,推说回一趟兴宁家乡,「还乡证」明文规定,三日之后不回香港,抓到了便要「军法从事」。
两位夫人带了随从佣妇,在洪门弟兄暗中保护之下,通过关卡,踏上广东省境,她们沿东江西上,一陆吃的苦头,和遇见形形色色的怪事罄竹难书,幸好平安无事抵达桂林,而在阴历大年初三那天抵达重庆,杜月笙欢天喜地把姚玉兰迎到汪山。为了纪念一生之中这一不平凡的旅程,姚玉兰穿上携来的乡间妇女衣服,再施原有的化妆,而在汪山附近拣一处极与粤西途中相似的背景,拍了两张照片。
余下来在香港的人分别组队,由李北涛负责「开条子」,以便凭条在有交通银行的地方支领旅费,时值香港沦陷一个半月以后,日军由于粮荒严重,下令遣返难民还乡。于是这一般日军搜捕日亟的人士便人人化装为乡民,个个申请为还乡者,他们分队出发,杂在成千上百的难民队中,相互装做不认识,然后混过关卡,通过盘查,步行而到大浦。由大浦乘渔船到葵浦要通过日军的警戒线,这一路基于杜月笙的安排,是一对黄氏兄弟负责安全警戒与交通工具,越葵浦而惠阳,或淡水转横沥,沿途步行而过,这一段杜月笙也派有专人照料,然后直到自由地区韶关,沿途均请专责人员,必要的时候,他们还自动派出武装的护卫。
紧急抢救耗资百万
滞港诸人中杜月笙最所惓念的陶希圣,他和蒋伯诚、杜维藩、杨克天、胡叙五等同行,安然的在是年阴历除夕抵达韶关,然后转桂林直飞重庆。
金廷荪则于香港沦陷后,因为寄寓香港,轮渡中断无法和九龙柯士甸道杜公馆联络,后来他独自参加难民大队,离了香港,一路风霜雨露,苦不堪言,偏是身畔现金有限,盘缠不足,一路步行到河源,方始见有振济委员会设的救济站,金廷荪异乡沦落,耻于表明身份。救济站主任吴思源,怎晓得他是许世英的好朋友,杜月笙的结义弟兄,按照一般救济通例,发了他十五块钱,金廷荪自此默默无言的转往浙西居住。
通过振济委员会,杜月笙将他所主持的「第九救济区」分为「第七」、「第九」两个救济区,第九救济区主任是杜氏门人陈志皋,常驻曲江,第九救济区主任改由他的得意门生林啸谷充任,常驻桂林,专门应付这一次抢救重要人士的紧急大事,但是振济委员会是公家机关,他这两位学生虽然精明能干,颇可仰体师门的人溺己溺心情,却是诸多手续苦于不能不备,因此登记申请审核种种浪掷时日,于是落难之人深感远水不救近火,杜月笙了然个中况味,他便倡行私人紧急救济,但凡拉得上点关系的落难者,或则由他主动致送,或则根据报告与私人请求函电,多则成千上万,少则三百五百,由他指定何人资助若干,银行电汇票雪片般分至陈志皋与林啸谷,还有柳州中央银行经理赵冲,分别代为致送。
滞港落难亲友络绎不绝到重庆,杜月笙每见一位便多添一份欢喜他一扫愁眉,笑口常开,假重庆交通银行开起流水席,分批的宴请他们,一以祝贺,一以压惊。贵客赴宴,握手寒喧,其中有生活尚未安顿,窘况犹未解除的,杜月笙便在掌心之中暗贴一纸支票,藉握手之便传递过去,一面施眼色阻止退还或道谢存问至情,彼此心照,使受之者无不感激万分。
有人代他暗中留意,私下统计,杜月笙为了打他这「急救香港亲友」生平最重要的一仗前后化费约在法币两百万元之谱。
从民国三十一年一月起杜月笙开始定居重庆,遥遥指挥香港大撤退,徐采丞的专轮带了三百多人回上海,他自己所安排部署的大逃亡路线,更不知救出了几千百人。斯役功德圆满,杜月笙屈指细算,他可以对得起所有劝来、拖来、拉来、请来香港的亲戚朋友,不过就中仍有一大遗憾,使他颇不心安。汤漪字斐予,友好间尊称汤老爷,当时已经六十一岁,他是应杜月笙力邀避乱香江的,香港沦陷后吃了不少惊吓,旋又跟着大队「难民」万里逃亡,一天要走五六十里路,风烛残年吃不消,却又无法支持或告饶,因此他只好把肩负行李一件件的拋掉,拋到后来连最心爱的一只烟盒都送人了从此戒了须臾不离手的香烟,勉力支撑到重庆,再也支撑不住,于是缠绵病榻,三十一年四月十四日,终于医药罔效,一瞑不视他死于香港失陷,万里逃亡之役。
杜月笙对汤老爷之死至感震悼,他曾为之落泪。由于汤老爷官拜振济委员会委员,依许世英的意思,似乎应该由振委会的公帑中泼款为之治丧,杜月笙则力持反对,他振振有词的说:「倘使国民政府明令治丧,那倒是汤老爷一生的荣耀。至于说拨振济委员会的公款,收殓汤老爷,岂不变成汤老爷困施棺材了?这样会使汤老爷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心安,汤老爷的家眷虽然不在后方,但是朋友还有几个,汤老爷的朋友绝不能让他困施材!」
于是,他派人到江西泰和,访寻汤老爷的哲嗣,护送他到重庆来,为汤老爷遵礼成服,亲视含殓。
日军进占英法两界
与抢救沦港亲友、关系人物分赴上海、重庆的同时,上海方面,也是情况紧急,千钧一发。三十年十二月八日深夜,上海英法两租界骤闻密集的枪声,租界守军只做短暂几个小时的零星抵抗,将近黎明,枪声转稀,大胆的市民冒险到街头观看,大建筑物的顶端悬起太阳旗,街头巷尾换了穿黄制服的日本军队站岗,大家的心齐齐往下一沉,不用说,日军业已进驻租界。
杜月笙在重庆得到消息,忧心如焚,眉头紧皱,头一个反应便是命人起稿,拍电报给吴开先,请他立刻离沪,切勿迟延,可是吴开先当时不能走,撤退之事,头绪万千,他覆电杜月笙,感谢他的关怀,但却说明几点:第一、他要留在上海应付急变,第二、他没有奉到中央指示撤退的命令,第三、当时急于撤离的人员,有英法两界特区法院守正不阿,为敌伪嫉恶如仇的法官检察官,以及申、新等报馆的重要份子,乃至留沪的地下工作同志,这许多人都要等吴开先想办法立卽撤退,免遭敌伪毒手,因此,吴开先一时无法离开上
接到吴开先的覆电,杜月笙更着急了,他大呼小叫:「吴开先不走,那怎么行?被东洋人捉到一定会丢了性命。从今天起,你们代我一天拍一封电报,催他快快脱身出来」
不两天,吴开先求援的急电又到,他告诉杜月笙:法院和新闻界的人员,已经由他自行设法,筹了一笔钱,请万墨林、朱文德两人分别致送旅费,并且由恒社同仁设法护送到金华,进入自由区。──恒社同仁非常负责他们掩护这许多为敌伪志在必得,除之而后快的忠贞份子,安全逃离上海,一直送到金华为止。每一个人的脱走,都有紧张惊险的遭遇,但是由于恒社护送人的机警,吃得开,到处有朋友,总算毫无所失,一人不缺的送上浙赣铁路火车。恒社同仁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安然达成任务,决不坍恒社和老夫子杜月笙的台。
此间所指的「恒社同仁」,多半是那批跟帮会有关,或者能调动得了帮会弟兄,经常冒险犯难,出生入死的抗战无名英雄,他们抱定决心,为国家民族出力,为恒社争光,为老夫子脸上贴金,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办得到,办得好,博得外间的好口采,付多大的代价或牺牲,一概在所不计。便在亟待救出上海的重要人物中,也有恒社同人在,如欲他们自家设法逃出来,那是谈也不要谈,例如杜月笙的学生子赵君豪,他从民国十八年参加申报工作,积多年的努力,抗战时期已经升到了总编辑,他把家眷送到后方,单身留在上海,利用申报宣传抗日,打击汪伪。日军进占租界,他还在申报馆照常上班,守住岗位,直到工友来告,东洋兵枪上揷了刺刀,已经在大门口守卫,大家都说他是敌伪搜杀的目标,还不赶快逃跑?赵君豪却说要走我也得从大门口出去,谁想一到大门口正碰上东洋兵恶作剧,两把刺刀交叉要出门的必须从刺刀底下钻过,时机紧急,迫于无奈,赵君豪只有噙着眼泪,忍气吞声的钻过刺刀,然后他便在大街上茫然不知所往。跑进一家西餐馆,叫了一客蛋炒饭,却是望着蛋炒饭流眼泪。最后被他想起了应该赶紧跟恒社弟兄联络,这才赶上逃亡大队,在同门弟兄的设计安排之下,走金华,回重庆。若不然,他便将被困黄浦滩,根本无法离开。
吴开先告诉杜月笙,紧要的人只送走了一部份,还有更多的人急着要走,何况留沪工作人员为了避免敌伪搜捕,必须另觅办事地点和住处,重作部署与安排,凡此俱非巨款莫可办。可是,当时国家银行已被敌伪刼收,重庆中央无法汇拨款项,这笔庞大的旅费,从何而来?迫不得已,他祇有请远在重庆的杜月笙,从速代为设法。
杜月笙捧着那张电报说:「虎口救人的事,性命交关!这件事必须十万火急的办。你们先代我打电报给徐采丞,叫他火速尽量设法。」
等一歇,他又蓦的想起,吴开先电报上说需要的数目很大唯恐上海租界沦陷初期,徐采丞一时措手不及。于是他再急电万墨林,把自己家里所存的房产道契,统统拿到上海四行储蓄会,抵押贷款,然后交给吴开先拿去应急。电报发出,他再打电话给钱新之,请他帮个忙,立刻致电四行储蓄会的负责人:万墨林来借钱,能借多少,就借多少给他。
吴开先的那一封告急电,当天直把杜月笙忙得团团转,怕徐采丞一时筹不了巨额款项再押掉自己的房产道契,接连的两项措施犹嫌不足,他又驱车往访刘航琛,说明缘故,问他能不能也帮一把忙?刘航琛说杜先生你的任何吩咐,我向来唯有欣然照办,何况这件事关系国家大局,还有那么些人的身家性命重大关系!没有问题,我马上叫我的川康银行,再加上聚兴诚银行等等,一道汇钱去。
事实上,上海那边,吴开先肆应四方,手忙脚乱,该花要用的钱太多了,徐采丞筹措了一部份,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万墨林向四行储蓄会押贷了一笔数目,还是不够,一直到刘航琛那边发动川帮银行,源源汇来巨款,方始将急需逃离上海,转赴重庆的人全部送走。上海方面的地下工作,重新作了安排和部署。
往后吴开先撰文纪念杜月笙,提起这一件事。他说:「凡此所需款项,均系杜先生自己垫拨。」
每天一封电报,催问吴开先何时动身离沪,杜月笙的殷切焦灼之情,溢于言表,使吴开先深感这一份友情之可贵。有一天,杜月笙接到吴开先的一封回电告诉他说:中央驻在上海的几位重要人物:中央常务委员蒋伯诚取道香港来沪,在旅途中突逢太平洋战事爆发,至今下落不明。中宣部代表冯有眞正在重庆请示机宜,一时也无法回去。青年团方面的负责人吴绍澍又不在上海,假使他自己一走,那么上海方面的工作同志,立将陷于群龙无首,领导乏人的状态,全盘工作可能解体。因此他坦白表示,他无法离开,唯有留在上海与各同志甘苦与共,同患乱而共生死!
杜月笙却以为吴开先贵为中央党部组织部副部长,他在上海目标太大,危险更甚,他为吴开先担心得夜晚睡不着觉。于是,他便去看中央组织部长朱家骅,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请朱家骅设法把吴开先调回来。
由于杜月笙是上海统一工作委员会的负责人,朱家骅只好婉转向他说明,要吴开先冒险留在上海,正是中央的决策,因为上海方面的工作太重要了,短暂时间之内,竟是少他不得。
杜月笙听后,怏怏而返,心中忽忽若有所失,吴开先留沪工作旣然是中央的决定,他当然不便置喙。从此以后,他不再打电报催吴开先离沪,却是经常去电殷殷慰勉,吴开先说「其情感之重,使予振奋!」
孔祥熙的鼓舞勉励
民国四十四年五月,香港开源书局出版瑜亮先生所着的:「孔祥熙」一书,对于杜月笙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初,馈赠朋友川资的事,曾有如下之叙述:「记得民国三十一年秋,杜月笙以『考察西北实业』名义旅行陜西,大公报驻西安记者汪松年曾在报端着文替他捧场,说当时香港沦陷时,杜馈送朋友们的川资,就达港币二百万元之钜。杜虽然以慷慨任侠著称,
但他也不会那样的大事施舍。除了局内人以外,又有几个人知道,这是孔为了争取爱国志士转回内地来,而替国家安置下的一着棋子呢?」
在这本厚达三○七页的「孔祥熙」一书中,作者提到杜月笙的地方相当多,譬如在上列一段的后几章中瑜亮先生又说:「杜月笙生前,像银行、公司、纱厂、什么董事长、理事长、董事、经理之类,大大小小的头衔,最少要有四五十个,上海的财产,他可以占有一半!他每做一次寿,除去开销以外要净剩下现洋三四十万元,说他是金融巨子、实业巨子,都不为过,他的财产,简直是无法估计,按最低限度来说,也要有美金几亿元,然而杜月笙临终分配遗产,也不过是美金二十万元而已,说起来不但使人不相信,而且还使人觉得有点奇怪呢!」
这本书中提起孔杜之间的渊源,又说:「中国、交通这两家银行,过去一向和政府合作得不密切,当廿四年经政府增资改组时,孔(祥熙)把杜月笙、钱新之这些人拉进去,使中交两行和国家行局打成一片。这样一来,一方面,中交两行就成为国家有力的支柱了。一方
面,杜月笙、钱新之这些人也的确是长袖善舞,把事情做得成绩斐然。
「卽以杜钱这些人来说,不论当年的抗战,或者后来的戡乱,都能把自己的事业和财产拋开不要,一定要跟着国民政府当局的国策走,他们本身的民族意识和识大体固有以致之而孔能『知人善任』,处处藉重他们,使他们乐于为国家效力,也当然有着很大的原因。」
此外,还有一段,记的也是有关于杜月笙避乱香江这一段时期的事,文曰:「海上闻人杜月笙,离开上海之后,孔(祥熙)也发表他一个『赈济委员』的名义,至于杜在上海的潜势力,孔也竭力的予以协助,为了支持那里的地下工作人员(抗战前后这个阶段,主持敌后工作的戴笠,是后期财政部的缉私署署长),和资助抗日爱国份子安全返回内地,孔就由二十八年起,每月拨给他(杜月笙)一批数字很大的款项,叫他斟酌实际情形,灵活运用。在三十年终香港沦陷时,成千上万流落香港(还有上海,笔者注)的爱国志士,获得杜月笙的帮助回到内地来,从事抗战工作。这里面属于杜月笙私人帮助者当然不少,但是大多数都是孔的授意拿钱而由杜出面做下来的成绩。」
瑜亮先生文中略有一些传闻之误,譬如说花的究竟是谁的钱?孔祥熙的支助是全部?大部?抑或一小部份?读者看过拙文自可有所了解。笔者认为这一点无关闳旨,值得注意的是瑜亮先生指出孔祥熙对于杜月笙的「知人善任」,诸多鼓励与帮助,这一点杜月笙的后人亦不时流露其感激之忱,杜月笙的长子杜维藩就曾说过:「家父曾经一再告诫我们:『孔祥熙先生对于我的恩惠,你们永远不可忘记。』」
自民国二十七年十一月廿五日杜月笙离沪抵港,到三十年十二月二日由港飞渝,再延伸到三十一年春,沪港两地「成千上万流落香港的爱国志士」脱险抵渝,前后三年有余,在杜月笙来说是他的「抗战旅港时期」,这三年多里,他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诚然有如刘航琛所说的:
「从上海杜月笙变成中国杜月笙了!」以他个人的力量,对如此庞杂重大的事情实在是很难达成,除了他的至亲好友,门人学生出钱出力,尽量协助,还有两股巨大的力量,不时在鼓舞、勉励着他,那是断忽不可抹煞的,此两大力量卽为戴笠与孔祥熙。
约翰根室信笔雌黄
「中国杜月笙」在香港三年多,他的所作所为,动辄与国家、民族以至抗战前途息息相关,尤其他的事迹颇富传奇意味,因而使他成为中外记者争相描写的人物,杜月笙本人对此并无兴趣,他总是尽量避免记者的访问,于是有许多外国记者便凭道涂传说,和想当然耳的揣测之词,发而为文,反而以讹传讹,腾传一时,对杜月笙而言则这些记者弄巧成拙,啼笑皆非,二次大战中最著名的内幕记者约翰根室JohnGunther,便曾写过一篇错误百出的内幕报导,后来收在他的「亚洲内幕」Inside si 一书中,这一般报导使杜月笙名噪国际,时今引录出来,相信每一位读者都能指出约翰根室的谬误所在─「杜月笙,上海的考本(Copone美国第一号黑社会头目),他是个引人瞩目的猛汉,称为中国最传奇的人物,他是多年的上海烟土大王,因此积累了巨量财富。他已近五十之年,早年是个卖马铃薯的小贩。当然,他曾经过一段艰苦的历程而跻登银行家和慈善家的地位。他是一家重要的地方银行──中汇行的董事长,复为中国银行董事。他于慈善事业勇于自任,在强烈反抗日本人的上海市地方协会,又是一位能干的领袖。」
「他早年投身于贩毒,在清帮为权力的领导人,于是他很自然的转移到政治方面──际上,凡属爱国革命的团体,都是由秘密组织而在适当期间予以公开,俄国的共产党,意大利的法西斯莫不皆然,杜月笙的清帮也是如此。他于蒋介石将军有过重要的贡献,所以他是少数可信任份子之一。他跟以国民党起家的二陈兄弟,同为使蒋与地方财阀拉拢的居间人
「杜氏总部在上海法租界杜美路,隐蔽在高墙之内的那座房屋,接连迷人的花园,中间还供着神龛。现在他是普受尊敬并且非常爱国的人,他控制着报馆、电力公司、交易所和纺织厂,已不仅是银行家和慈善家了。
「这里有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说他早年对一位干预他贩毒的大官深为不满,一日清晨,这位大官发现一具巨大而精美的棺材,送到他的大门口,据说这事便是杜月笙干的。
「一九三八年他去了香港,据法租界权威人士的想法,认为他对中国亡命者(指抗暴御侮的反日份子)过于热心援助,如果他继续留在上海,将会惹出意外事件,因为他有『把日本人当早点吃』那么大的名气。」
约翰根室这篇荒谬可笑的报导在美国发表时,正值朱学范代表中国劳工,赴美出席国际劳工会议,他把登载这篇报导的报纸带回国来,很气忿的指出攸关老夫子的名誉,因而有很多同门兄弟随时附合,准备对约翰根室采取法律行动。杜月笙本人则处之淡然,他把报纸拿走了,因为自己不懂洋文,他请吕光看,等到吕光看完了他便指指点点的问:「这上面到底写了我什么?」
吕光笑笑,顺口答道:「没有什么,写得蛮好嘛!」于是从此以后杜月笙也就不再提起。
老虎总长章士钊是杜月笙把他硬拖出来的,章士钊在上海当律师,跟杜月笙很要好,他的律师业务经常大得杜月笙之助,以是生活过得笃定写意,优哉悠哉。抗战爆发,京沪撤退,梁鸿志在南京组织「维新政府」,杜月笙想起章士钊民国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官拜北洋政府第二十七任内阁司法总长,迄十四年五月十二日因为北平学生群起反对,聚集了好几百人,闯毁总长公馆,于是愤而辞职。当时梁鸿志先任交通总长后改秘书长,跟章士钊有将近半年的同事之雅,再加上章士钊平时很跟陈群谈得来。陈群也进入维新政府出长「内政部」,杜月笙唯恐老朋友拖他下水,想尽方法使他夫妇二人离开上海,到达香港,每天好酒好菜的供养着,待之以上宾之礼。
杜月笙最后一次港飞渝之前,章士钊便应邀先一步到重庆,讲授「逻辑学」,待姚玉兰、杜维藩自香港逃出,间关万里而来,杜月笙便借重庆南岸汪山,交通银行的两厅两房一幢小屋,建立了重庆杜公馆,他深怕章士钊夫妇自立门户,乏人招拂,在外面会住不惯,于是他特地腾出一间正房,请章士钊两夫妇搬来住在一起,以便就近照料。在他是一番全始全终,负责到底的意思,章士钊便就欣然就之,自兹流连诗酒,啸傲烟霞,又复笃定兼写意。而杜月笙也待之以礼,供张唯恐有缺,从此以后,章士钊两夫妇彷佛成了重庆杜公馆的成员,重庆杜公馆常年招待的佳宾,也唯有章士钊夫妇一对而已。自香港沦陷至抗战胜利,忽忽四年。
曰刘曰范重庆风光
杜月笙到重庆,朋友太多了,照说他用不着住汪山那幢小房子,杜门友好,非仅中央迁渝的达官贵人,自京沪平津各地而来的工商巨子,犹有四川当地的旧雨新知,称得上是「笙磬同音,胜友如云」,川帮财经领袖人物如刘航琛、康心如、康心之昆仲,四川将领凡是掌过权,得过势的,没有一个不是杜月笙的知己之交,范哈儿范绍增自抗战爆发卽已率部出川,被编在第三战区长官顾祝同的麾下,转战浙西赣北一带,民国三十年他解甲还乡,恰好赶上迎接生死之交杜月笙。
川军将领也很懂得「有土斯有财」的道理,重庆城内冲要地区的高楼大厦,多半是他们的物业,其中唯有二十七年元月病逝汉口的刘湘,不积私财,不治私产,这位曾于民国十二年被全川将领拥为善后督办的川军第一号人物,曾经对他的左右感慨系之的说过:「若要问我的部下搞不搞钱,有不有钱?祇消从朝天门到大溪沟,两边多看一看就晓得了。」
朝天门是扬子、嘉陵两江合流之处的重庆第一大码头,大溪沟便是抗战时期改称国府路的渝简马路,这一条蜿蜒曲折的大道长逾十里,由西往东把大重庆一剖为二,可以说是全重庆乃至全四川精华之所在。刘湘的意思是说:十里大道两侧的好房子和贵地皮,多半为他部下的川军将领所有。
尽管迁川初期逃难客对于川胞习呼之为「下江人」、「脚底下人」颇不愉快,但是无可否认的,他们客居四川八年,受惠于四川地主甚多。四川地主比其它各地远为慷慨豪爽,有白送房子给下江人住的,也有借地建屋收一块钱象征性租金或竟分文不收,多一半采取借地建屋胜利以后连屋带地一并归还的办法,其结果是因为抗战房屋因陋就简,一住八年也就倒了坏了,地主一无所得却也并不埋怨,原因是地主根本不在乎。
杜月笙举「半」家迁渝之初,四川的阔朋友们争相迎迓,都想当一当杜月笙的东道主。其中尤以刘航琛、范绍增表现得最为热烈。全重庆最大一幢住宅是范绍增的不过他已经借出去了,座落在国府路上亭台楼榭,美仑美奂的「范庄」,范绍增慨然的借给了孔祥熙,成为行政院长的官邸。由于这幢官邸太大,所以时任中央监察委员的杨啸天(虎)也住在里面。范绍增一再告诉杜月笙说:「重庆城里我的好房子多得很,杜先生,我陪你去看看,你欢喜那幢便住那幢,好不好?」
杜月笙几次三番的谦谢说是不必麻烦了,我是交通银行的常务董事,交通银行重庆分行就在打铜街,那里是重庆的闹区,银行街,我就住交通银行二楼的招待所,比较方便一点。
倒是顾嘉棠和范哈儿脾味相投,关系尤其密切,他好热闹,喜欢来龙巷范绍增公馆的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因此当范绍增殷殷相邀,他便兴冲冲的住进了来龙巷。
于是来龙巷范公馆又成了杜月笙旅渝期间,每天必到之处,一方面他和顾嘉棠有公事要经常联络,另一方面则由于来龙巷天天有场面,可以赌赌钱。刘航琛说过了的,杜月笙平时好顽、好谈、好赌,而在范绍增家里,这三大嗜好他随时都能找到合适的对手方。
范绍增公馆的热闹,和刘航琛汪山别墅的幽静,恰好形成鲜明的对照,而这两个小公馆都是杜月笙最爱去的,刘航琛在汪掺有两幢别墅,相去不过一二百步。当姚玉兰、杜维藩等相继逃出香港,交通银行招待所不便住家,刘航琛便将杜氏「半家」迎往汪山,自己也陪他在乡间比邻而居。杜月笙喜欢上刘家「组阁」,他们在山风习习,花气袭人中打麻将,或者挖花,除了松涛、鸟语、泉吟、风啸,便祇有清脆的牌声劈啪,窗外古木森森,修竹掩映,寄情摴蒱时还能享受一夕静趣,杜月笙觉得这样非常舒服,
「竹林之游」在刘航琛家确是「名实相符」,此所以刘航琛所说的「书房赌」,舍赌得雅而外,尤且搀入了环境的因素。
赢丬银行如此这般
来龙巷范公馆则大不相同,那边称得上大重庆最豪华热闹的高级俱乐部,范绍增一生爱朋友,他非「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莫欢,自己有的是钞票,爱赌爱谈也爱顽,家中从早到晚流水席开个不停他招待得起,抗战时期,大后方气象严肃,生活紧张,平素享受惯了的阔佬大亨,难免不习惯。尤其当年还认眞抓赌,唯有来龙巷范公馆,不但宪警不敢上门,而且治安当局由于他家是达官要人聚会之所,还派了些武装同志轮班为他们巡逻站岗,暗中加以保护。
范公馆的赌法又和刘公馆迥异其趣,那边以唆哈、牌九为主,麻将挖花为副,其它种种赌的名堂除了轮盘以外,也是应有尽有。佳宾则自范绍增的基本赌友起,加上杜月笙的一系列人物,刘航琛等财经巨子,工商大亨,此外尤有政府高官,以及从前方返渝述职的军政首要,来龙巷范公馆赌起钱来一掷万金,了无吝色,比诸华格臬路杜公馆的豪情胜慨,唯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供张之盛,享用之奢,与乎时有绮年玉貌的各地娇娃出没其间,聊助赌兴,则犹其余事也。
朱轮华毂,纸醉金迷,来龙巷范公馆的穷奢极侈,成为抗战司令台,精神堡垒大重庆极其突出的又一面,因此从当时以迄于今,不断在传播那里面的轶事轶闻,种种传说,譬如有位阔佬大亨赌钱输多了,懒得开支票,抓张纸条写个数目翌日可到银行去兑现,十万百万决无差误,纸找不到,便拿支香烟写上钱数,一样的等于是现钱,因此曾有某巨公一时疏忽一支烟抽掉了一百万元的「佳话」。又有传说杜月生在赌博上一般人自胜一筹,因此他总是小输大胜,待至次晨,将赢来的纸条一张张的交给通商银行经理陈国华,命他收兑入账,而杜月笙在重庆前后四年一切的开销,以及助人济物之资,大半仰赖于此
传闻中最富传奇,尤为许多年来众口铄金,津津乐道的,厥为杜月笙某次赌运高照,他和康心如、心之兄弟赌扑克,居然将康氏兄弟拥有的美丰银行资产,全部赢了过来。数日后又与康氏兄弟对赌,当时他先开口说:「那天我们是逢场作戏的,认不得眞的。」
于是一说杜月笙言讫便将康氏兄弟所开的巨额支票当面撕成碎片,化作蝴蝶飞去。一说他把美丰银行的钥匙双手奉还。
以上所述的传闻如今证实全属子虚乌有,想当然耳的揣测之词,经常参与赌戏的人还有几位在台湾,据他们说杜月笙的赌技平平,认眞说起来还并不当行出色,要想在来龙巷那种场合超人一等,小输大赢,祇怕连吴家元都没有这种把握,何况杜月笙?他那来本领予取予求,赢到上千万元法币?杜月笙嘴上经常挂着一句上海人的打话:「吃是明功,着是威风,嫖是落空,赌是对冲!」
「对冲」者,输赢的机会各半云已。
至于康心如、康心之两兄弟输掉美丰银行那件事,实际上美丰银行并非康家的私产。美丰银行之创办,是美国人雷文出资十三万,康氏兄弟出资十二万,资本额一共是银洋二十五万元。后来四川盐帮买下了五万元的股份。刘航琛担任四川善后督办公署财政处长的时候,他为促使「美商华丰银行」改为「华商」,收买了盐帮五万元的股,又收回雷文十三万元的股权,因此美丰的大老板是刘航琛而非为康家,康家弟兄又怎会有权把整丬银行甩在牌桌子上去输了?再则,当康氏弟兄把整丬美丰唆了哈,客居重庆的杜月笙,又那来这许多钱「跟进」,──一经点破,事理甚明
空白本票随你去开
来龙巷的阔佬大亨赌得究竟大不大呢?似乎可以这么说,在杜、刘、康、范这般赌国豪客来看,甚小;但就军公教人员和升斗小民的眼中,那便大得骇人。以民国三十年十二月杜月笙初到重庆时他们赌的「规矩」为例,几乎每天都在一起顽的如杜月笙、刘航琛、康氏兄弟、范绍增、吴启鼎等,他们的赌规是每天带法币五万元。根据国民政府主计处颁布的物价调查与统计,民国三十年物价指数,比较民国二十六年六月,食物涨了十四倍,衣着十九倍,燃料二十一倍,金属二十三倍,建筑材料十四倍。再看当时的陆军官兵待遇,上将薪津合计八百五十元,二等兵二十二元四角。拿这个比例一算,杜月笙他们每天随身携带的赌本,约合六十位上将的全部薪津,或者是两千两百三十余名二等兵的薪饷,副食费和草鞋费。
杜月笙在重庆四年,赌博上除了挖花,麻将,他和康氏弟兄一样,喜欢推麻将式的牌九,在座的每人推四方,一圈十六牌,押十七道,轮流做庄,不过,闲家和闲家还可以另赌;不予限制。
三十年底,杜月笙住在交通银行那一段时期,他每晚必上来龙巷,所有赌友,不管怎么忙,都是准时到达,谁也不必等候。唯有一天,杜月笙迟到了一个小时,使他的赌友为之纳闷,刘航琛是细心人,他当时察觉,杜月笙双眉微蹙,神色有点不大自然,趁尚未入局,他把杜月笙拉到一边去,关切的问:「杜先生,你今天来晚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有什么,」杜月笙一声苦笑,他跟刘航琛向称知己,接下来他也并不隐瞒,一拍腰袋,说是:「就为了这五万块的本票嘛!我中午开支票叫人到楼下去换本票,等了很久不见回来。再派人下去催,转来告诉我说,我户头里的钱不够了,一定要钱董事长加盖一个图章齐巧新之兄回了歌乐山,只好派专人专车上歌乐山找新之兄,一去一回花了好几个钟头」
听后,刘航琛大为不平,杜月笙是交通银行的常务董事,人就住在交行楼上,临时贷款,办个透支,这五万元的事应该不太难,何止于非要钱新之盖章,专程跑一趟歌乐山不可?于是,他当时便说:「杜先生,你要用钱,我看交通银行手续太麻烦。银行我也有几家,只是不如交通银行那么大,杜先生你就跟我的川康银行打个来往,好吧?」
杜月笙轻缓的摇头,他说:「依我目前的境况,祇怕是来而不往,我想不必为老兄添这个麻烦了。」
「杜先生,你说这话未免太见外了,」刘航琛正色的说:
「你来重庆,就是我刘航琛的客,照说应该凡事都由我招待,杜先生是你期期以为不可。现在我请你跟川康打来往,来而不往也好,往而不来也罢,朋友原有通财之义,你没有理由推却。」
望刘航琛一眼,杜月笙点点头说: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航琛很高兴,他欢声答道:
「杜先生,朋友是要这样不分彼此才好 !」
商量已定,双双入局推牌九,照样是嘻嘻哈哈,谈笑风生,牌局进行中,刘航琛抽一个空,打电话给川康银行的经理,命他如此这般,赶紧去办。
旋不久,外面有人找刘航琛,他出去打个转,匆匆又回牌桌。
当夜兴尽散场,刘航琛要送杜月笙回打铜街,就在汽车上,他把一本川康银行空白的本票,递到杜月笙的手上。杜月笙接过去一看,惊讶的问:「你办得这么快?」
转过脸来,凑近杜月笙,刘航琛悄声答道:「我怕杜先生明天一早就要开票子」
喃喃的道了声谢,把本票收好,杜月笙又问:「我们先小人后君子,航琛兄,你给我的这些票子,可以开多少数目?」
打了个哈哈,刘航琛爽朗的说:
「杜先生,川康银行每天预备提存的现金是一百五十万。我看便这样吧,一百五十万之内,杜先生尽管开,一百五十万之外呢,那就麻烦杜先生一下,请你预先赐我一个电话。」
于是,两位好友相兴大笑,杜月笙的一道难关,就此轻易渡过。
求诸在己先开银行
然而杜月笙毕竟是兜得转,吃得开的人物,这一件事过后不久,他居然密锣紧鼓,有声有色,自己也在重庆开起银行来了,而且他开的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家银行──中国通行重庆分行。杜月笙一直是中国通商银行的董事长,他命中国通商上海总行拨了一笔钱过来,自己再凑上一笔数目,便在重庆道门口,买了一幢房子,积极筹备,择吉开张
中国通商银行重庆分行的筹备工作,他交给爱徒陆京士,负责执行,而以他的「绍兴师爷」骆清华为辅。刘航琛对于杜月笙在重庆开办头一桩事业非常关怀,他从旁观察,自动的为杜月笙事事留意。起先以为陆京士是书生辈,做官的人,办事业未必在行,但是他暗中注意,发现陆京士肯用心,事情办得有条有理,彷佛当行出色,于是他不禁赞叹,强将手下无弱兵。
通商渝行宣告揭幕,以杜月笙广泛的交游,和卓著的声誉,不仅揭幕之日车水马龙,颇有一番盛况,尤且各方人士,纷纷自动捧场,客户纷至沓来,存款直线上升,杜月笙先使通商渝行开张,这一着棋下得正确之至,搞工商必须先开银行,开银行则以情面、人缘、各方关系为资本,这已经成为杜月笙求生存、打天下的唯一途径,不二法门。通商一开存户钞票捆捆而来,塞满了保险库,就得为这些钞票谋出路,此所以往后通商成都分行、西安分行,兰州分行次第设立,杜月笙更响应中央「开发西北」的号召,组团考察,一连串开了好丬厂,凡此都由于通商渝行这股活水,继续不断的在汩汩奔流。
于是刘航琛慨乎言之:「如杜月笙先生,委实当得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两句话,尝闻人曰:『杜月笙何许人也,不过赌场里抱枱脚,充保镳的出身罢了!』又有人说:『无租界卽无黄金荣,没有黄金荣又那来杜月笙。』这些话听来彷佛颇中肯棨,然而细心观察杜月笙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必将发觉斯言大谬而不然,个人认为应该改做:『由杜月笙可以产生任何性质不同的赌场,而普天下的任何赌场都产生不出杜月笙其人!』」
陆京士自浦东撤退,奉命随国民政府西迁入川,起先在军委会第六部任设计委员,后来到中央党部先后担任组织部、社会部专门委员、民众组训处处长,民国二十九年中央党部社会部改隶行政院,他也转任社会部组训司长,因此他在通商渝行揭幕前后,不但紧张忙碌,而且具有公务员的身份,他利用公余之暇为杜月笙效力,却是渝行成立陆京士反而无法担任任何职务,当时杨管北又在昆明忙他自己怡泰公司的事,迫于无奈,杜月笙只好一反常例,以董事长自兼总经理,而命骆清华以副总经理名义代为主持,后来分行开得多了,骆清华要统筹全盘大计,渝行经理一职,乃由顾嘉棠推荐上海中汇银行副理陈国华出任,自此陈国华成了重庆杜公馆的账房兼总务。
三十一年三月十八日,噩耗自上海传来,杜月笙最为牵心挂肚肠的一个人果然出了事奉中央之命,在上海领导地下工作的三员大将之一,中央党部组织部副部长吴开先,突以被敌为诱捕入狱闻。
当时,重庆中央派驻上海的三员大将,中央常务委员蒋伯诚,组织部副部长吴开先,三青团代表吴绍澍,都在上海领导地下工作,祇不过,吴开先是三人之中最重要的一个而蒋伯诚和二吴,其实所共享的「交通联络」,居然还是演过七十六号捉放的万墨林,万墨林一度系狱,但是「爷叔」有命,他不敢不从,为了摆脱敌伪特务的纠缠与钉梢,还我自由之身,他花了一大笔钱,向日本陆军总部,买到一张特别通行卡,他以为自此可以顺利无阻,到处通行,于是他坦然若无其事的照旧接受三方面的指挥,活动如故。
驻沪大员一网打尽
吴开先竟然于三月十八日晚间被捕,万墨林方自惊诧错愕,手足失措,当天他便接奉爷叔杜月笙经由秘密电台拍来的急电:「不惜一切代价,务尽全力营救。」
万墨林揣着这封密电去看徐采丞,徐采丞摇摇手,叫他不必掏出电报给他看了,因为他方才亦已接到杜月笙同样的电令。
万墨林愁眉苦脸,急出乌拉的问:「徐先生,你看这件事情怎么办呢?」
徐采丞却匕鬯不惊,镇静自如的答道:「就照杜先生的嘱咐办,不惜一切代价,务尽全力营救。敌伪那边,我要上上下下的打点,从牢头禁卒以至审案法官,再往上去一直到可能相关的军政大员,我要用钞票掼倒他们。第一不能让吴先生吃苦头,第二要保全他性命,然后再徐图营救出狱之计。」
万墨林于是破啼微笑,他连连点头的说:「对!徐先生,你肯这样做,一定可以把吴开先先生救出来。」
「说说容易,做起来就晓得难了,」徐采丞一声苦笑,语意深长的说:「墨林哥,你若有机会,务必要关照蒋伯老和吴绍澍兄当心一点,进去一位吴开先先生,事体已经如此麻烦要是东洋人再接再厉,那就纵有三头六臂也解决不了啊!」
徐采丞说这几句话,弦外之音还在点醒万墨林,伤弓之鸟,闻弦心惊,他自己也要深居简出,火烛小心,殊不料,东洋人早已决心一网打尽,他们把蒋伯诚、吴绍澍、和万墨林的住所行动,生活习惯,探听得一明二白。徐采丞犹在花钱铺路摆平,上下打点,不旋踵间,吴绍澍就逮,蒋伯诚疯瘫在床被日本宪兵就地监视看管,蒋伯诚除万墨林之外的另一位联络员,王先青也被东洋宪兵一涌而出,用枪逼住,于焉自投网罟,惨罹牢狱之灾,拷掠之苦,最后梅开二度陷身囹圄的,果然便是自以为有恃无恐的万墨林。东洋兵搜查到西蒲石路十八层楼早先姚氏夫人的住处,万墨林两夫妇匆匆离床,接受检查,但当万墨林有恃无恐的掏出那张特别卡,讵料东洋宪兵小头目一声冷笑,三把两把的抓来便撕了,至此万墨林心之在刼难逃,和万太太一齐被捉到贝当路日本宪兵队。
重庆驻上海的地下工作者头脑被东洋人一网打尽,杜月笙在重庆忧急交并,直如热锅蚂蚁,如今他在上海可资信托倚重之人唯有徐采丞,因此他把千金重担放在徐采丞身上,徐采丞是他唯一的希望。
这一仗打下来的结果,吴、吴、蒋、王、万,五位重庆份子,地下工作大将居然不吃苦头,高枕无忧,而顺利无阻的在抗战胜利前夕先后获得释放,这眞是徼幸已极的一大奇迹。吴开先在他「抗战期中我所见的杜月笙先生」一篇纪念文中,深心感慨的振笔直书:「三十一年三月十八日晚间,予突被捕,直至十月十一日经徐采丞先生之多方设法,始得恢复自由。徐采丞先生处已电积尺余,均为月笙先生探询情形,拨款营救,并嘱接济家属之电。采丞先生奉命唯诺,为予奔走(后来又加上了吴绍澍、蒋伯诚予万墨林),达数月之久。一面请颜惠庆先生出面说情,一面向日方军政人员致送厚礼,并对看守狱卒以至承审人员,予以厚赂,闻月笙先生个人耗费在百万元以上。」
敌伪通力合作,这出一网打尽的连台好戏,终以喜剧收场,蒋、王、万、二吴,先后获得开释,为时已近中日之战的尾声,充份证明日本人色厉内荏,强弩之末不足以穿鲁缟。
西北之旅万人争迎
前后二三十年,杜月笙在上海钟鸣鼎食,浆酒霍肉,拿十里洋场的歌台舞榭,金山银海,作交游天下英雄豪杰的本钱,上起名公巨卿,下迄江湖过客,谁不称道他的豪情胜慨,义薄云天。过上海而不曾为杜门座上客,那就表示此人如非高不可攀,矫情狷介,便是根本呒啥介事,苗头缺缺。
做了二三十年的海上最佳东道主,民国三十一年十月,杜月笙为响应国民政府「开发大西北」的号召,以考察实业,建设工商为名,他要趁此机会遨游川陜,作一次远来的住宾。
继阿德哥虞洽卿西北行大受欢迎,喜孜孜的回到重庆之后,十月二十四日,杜月笙率领大批人马,组成五辆车队,自重庆踏上征程。
同行的杜门中人有杨管北、骆清华、唐缵之、胡叙五、以及新华银行总经理王志莘等,另带医师一名,随行保镳侍役若干,自重庆到成都的一程,由袍哥大爷冷开泰负责照料,另外还有几位四川朋友,陪着凑凑热闹。
自重庆市街驶上成渝公路,山回路转,继之以一泻平原,当天到达内江后,又转了个弯,弯到内江西南的自贡市,亦卽自流井,那里盛产岩盐,富甲川中,于是有一个最有钱的机关四川盐务管理局。而杜月笙一行到自贡,则是接受自贡各界的联合招待,而以盐管局长曾仰丰代表各界的主人。五辆汽车到步,鞭炮长鸣,万人空巷,当地机关首长,绅粮名流,早已袍褂齐整,列队竚候。
自贡市民扶老携幼,争先恐后,都来看上海杜月笙,但当杜月笙满脸堆笑,方出车门,便被首长绅粮一拥而上,围在中间,一一的握手寒喧前任的盐管局长缪秋霜,不但是当地首绅,抑且为舵把子大爷,他曾在上海和杜月笙见过面,因此特别的殷切亲热,跑厚跑前,躬亲照拂,当晚宿盐管局的招待所积翠轩,楼高二层,极饶亭池花木之胜。内部富丽堂皇,宛如一座宫殿。这一天晚上,杜月笙是应自贡各界联合公宴,主人有心在杜月笙面前摆摆排场,一席之费,相当可观。
第二天杜月笙仍由阖城官绅一路簇拥,前往参观盐井、盐厂和新建水闸,中午,缪秋霜坚欲留客,大队人马于是涌往缪宅,他那幢宅第宛如一座古堡,楼阁连云,建在山巅,集缪姓一族同住,房子都用巨石砌成,妙的是对外只有一条通路,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概。杜月笙略略参观了几处地方,他向缪秋霜赞不绝口,说是造这幢宅子眞够气派。
二十六日到成都,四川省主席张群派他的副官长,迎候于距城二十里外的龙泉驿,川康绥靖主任邓锡侯,川陜鄂边区总司令潘文华,成都警备司令严啸虎以次,军政要人,都在城门之外迎接,下午五点,一长串的汽车,将杜月笙车队送到金城银行招待所,迎客的主人告辞离去,让「杜先生」休息休息,再赴当晚成都各界的联合盛宴。当年正值抗战进入最艰难的阶段,装设一具电话实在很不简单。金城银行招待所虽然是省城招待贵宾的处所,却是不获安装电话,这一次算是叼了杜月笙的光,杜月笙五点钟进门,九点正,电话装竣,试话的铃声大震。
当晚盛宴,由成都第一把手陈厨操杓,主人特别介绍,陈厨手艺绝高,轻易请他不到,因为他早已在家纳福,拥有妻妾四名。赴宴时,张群亲访杜月笙于金城招待所,老友重晤,谈笑甚欢。联合公宴事预先安排好的,因为杜月笙在成都胜友如云,如果逐一邀请,将不知道要吃到那天为止。所以是夕客人不到一桌,主人却有好几百个,几十桌酒席摆在一间大厅,彷佛是在办喜事。七点正,厅上的舞台开锣,也是四川名伶的联合演出,内中有好几位白发皤皤的老伶工,年纪已经六七十岁,早已退休多时,听说杜月笙到成都,有这么一场堂会特地远道赶来,义务献演。
杯觥交错,宾主两欢,应付如此盛大的应酬场面,杜月笙身为主客,劳苦可想。台上唱的川戏他听不懂,尤有帮腔,响遏行云,锣鼓点子敲起来急如骤雷,令人惊心动魄。杜月笙笑容满面,周旋于数百位主人之间,台上的戏由七点一直演到了午夜一点杜月笙实在吃不消了,喘疾又发,喉头咻咻有声,又苦于不便中途离席,迫于无奈,他只好暗中招招手,把唐承宗招到跟前,叫他附耳过来,吩咐几句。
于是唐承宗翻身便上后台,寻来提调,婉转情商,「杜先生」喘疾大作,剧目可否斟酌删减几出?提调的猛搔搔头,十分为难的说:「这次演出,完全是出于伶界自动,川戏伶界因为杜先生一向爱护艺人,特地以这次演出来向他致敬。」
唐承宗这个差使眞是难办,他唯有陪着笑脸,继续婉请如故,戏提调和各伶工去商量,又隔了许久,方始回来告诉唐承宗说:「旁的戏都可以免,唯有两位老先生,早就退休了的。他们因为早先到上海演川剧,卖不起座,蚀了本,差点沦落在上海,多亏杜先生帮了他们的盘费,方才能回四川来。这两位说他们专程远道而来,就为报答杜先生的恩,这是他们一辈子里最后一次演戏,竟是难以免了,最好请杜先生看到他们两个演完,我们立刻收锣」
没奈何,这一夜杜月笙一直撑到深夜两点,方始精疲力竭的回招待所
袍哥规矩阿拉弗懂
在成都一再被友好情商挽留,杜月笙一共住了三天。三天之中天天赴宴,夜夜看川剧因为成都附近所有的川剧伶工都赶来了,崇仰至极,热情几许,杜月笙便不能厚此薄彼,非得一出出的看下去。
张群请杜月笙一行赴家宴,别开生面,使杜月笙吃得最痛快,最新鲜。因为张主席不用大块文章,他把成都城里著名的小吃师傅,全部请到他家里来做。于是乎龙抄手,赖抄手,麻婆豆腐,怪味鸡,使这一批上海客惊喜交集,大快朵颐。
邓文辉的款宴座设浣花溪,小桥流水,竹木掩映,凭添不少雅趣,那一天他开了全罕见的二十年绍兴陈酿,可惜杜月笙不嗜酒,倒是他的随行人员齿颊留香,连声赞美不置。
最隆重的一次宴会,则为全川袍哥舵把子一千余人,集中成都,盛燕款待杜月笙,座上林林总总,都是山五岳的英雄,神秘传奇的人物,譬如成都城里的舵把子龚瘸子,军界袍哥领袖陈兰亭、势力圈由成都直至雅安的冷开泰、其中一位鸦片大王,居然是位女袍哥。这帮人个个有人有枪,而且以枪多人多出人头地。尤有一位民国初年在上海当过水师统领的老先生,当年一百二十岁了,精神癯铄,腰腿俱健,他自一百五十里外匆匆赶来,在当时的锦官城里,唯有他一个人,一看见杜月笙,便捉住他的手臂,欢声喊道
「月笙,月笙,你我靠二十年不见面了哇!」
二十九日到梓潼,随行人员,加了成都中央日报社长张明炜,和名震洪门清帮,又是袍哥领袖的向春廷。动身后,方才辞别了殷殷相送的主人,汽车驶到距离成都不远的幺店子,路旁便有人肃立迎接,双手递上来三张大红名帖,杜月笙在车中一见,心知这是袍哥的规矩,苦于自己对袍哥仪注,一窍不通,祇好推向春廷向二爷,请他下车去,与来人问答行里如仪,再上车向北驶去。
到梓潼,县长和阖城绅士便在郊外相迎,一桌酒席,设在露天,正中一把椅子,居然铺了红缎椅帔,像是赛会时的神仙宝位。县长肃杜月笙上坐,杜月笙则谦冲自抑,无论如何不肯,推辞再三,主人总算把红缎椅帔撤去了。于是杜月笙连称不敢当、不敢当的坐下,方端起酒杯,劈劈啪啪,长串炮竹惊天动地般的响澈旷野。
当夜,住在中国旅行社梓潼招待所,才进门,本地袍哥大爷便来送礼,来人是由红旗老五站在中间,手上两支托盘,左右有人各掌一盏风灯。向春廷覩状忙迎出去,将两盘子礼接过,送了进来。杜月笙看时,见盘中有四包香烟、四包梅、四包糖、旁面衬着折折的纸楞,当下他不禁有点迟疑,便问向春廷:「我该不该收这个礼?」
向春廷的回答则是:「杜先生你可以收,也可以不收。不过你收下以后,将来这梓潼一县的袍哥弟兄,到了你所在的地方,你就有招待和照料的义务。还有,你收了这边的礼,往后无论到那里,你便不能拒收别人的。」
杜月笙眉头一皱的说:「那怎么办呢?收了多添麻烦,不收又不好意思。」
向春廷笑了笑说:「这个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你叫我怎么样推托呢?」
「杜先生请放心,一切有我。」
于是,向春廷折身退出,跟那几位袍哥代表「拿了言语」,礼物原璧归赵,来人果然并不嗔怪。
十月三十日到广元,城外河边,挤满了人,都在等候迎接杜月笙,无数串五十万发,一百万发的长炮竹,便从城墙上垂下来燃放,火花四溅,纸屑纷飞,迎候者于是发出声声欢呼,广元警备司令杨晒轩以次,趋前迎迓,当天参观了大华纱厂分厂,一应招待事宜,俱由大华纱厂负责。
杜月笙的老朋友,民国十六年任革命军二十六军第二师参谋长的祝绍周,当年曾经并肩作战,参与上海清党之役。祝绍周时在南郑(汉中),担任川陜鄂边区警备副总司令,听说杜月笙有西北游,他便从杜月笙离开成都之日起,每天打一个电报,力邀杜月笙便道赴汉中一叙,盛情难却,杜月笙乃自褒城转个弯,遶道南郑。
锣鼓吹打军乐齐奏
离南郑十里,远远的便看见祝副总司令骑高头大马,率全城机关、团体、学生与若干民众代表,远道出迎,夹道欢呼。在南郑宿过一夜,第二天清早,七点多钟,祝绍周便戎服辉煌的前来迎接,杜月笙还以为是请他到那里去参观游玩,谁想祝绍周将杜月笙接到了公共体育场,延上讲台。朝场中一望,竟然齐齐整整,有好几千地方团队,排好了列队听训的队形。当下由祝副总司令向全体官兵介绍过杜月笙以后,他便请杜月笙「训话」。
好不容易,把这个节目敷衍过去,当天中午,祝副总司令又来请杜月笙赴南郑各界联合公宴。杜月笙到了公宴之所,放眼看时,座位排成马蹄形,墙上悬有党国旗,洁白桌巾,灿烂瓶花;左右两厢站好了军乐队。入席时,祝副总司令居中而坐,杜月笙坐在他的左肩,尚未上菜,先有一名司仪高声一喊「全体肃立!」
杜月笙忙不迭的跟着众人站起,接下来,更使他大出意外,因为司仪又在喊:
「唱国歌!」
大家唱完了国歌,再度落座,于是又由祝副总司令致欢迎辞,杜月笙致词答谢。仪式已毕,身后军乐大作,同时自大厅后面转出两队军衣毕挺,眉目清秀的士兵,每人手上捧一支托盘,有的上菜,有的送酒。细看时,分明又不是吃西餐了,马蹄形长桌上,每六个人为一组,中菜西式,菜式则是梅花席,五菜一汤,白酒一壶而已。尤其每有一到菜来,军乐队便奏乐一次。
饭后,祝绍周把杜月笙邀到会客室,参观他早已备下的西北特产标本,有矿石,有木材,有药材农产品等,祝绍周确是有心人,他向杜月笙一一详加说明西北行第六天,直到这时,杜月笙方算有了点考察心得。而且,他决定投资,在褒城设立一座水力面粉厂,派毛雨村主持其事。
晚间,祝绍周在家里设私宴,专请杜月笙、杨管北、唐缵之、陈觉民等,旧侣重逢,谈笑风生,祝绍周提起,他和他夫人的婚事,还是由杜月笙所玉成,杜月笙也回忆往事,否认的说:「不不不,那是当年兪叶封来找我做的现成媒人。」
十一月二日过褒城、留坝、凤县到宝鸡,这条路要翻越海拔三四千公尺的秦岭,时值冬季,气候严寒,韩退之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杜月笙的车队,不但汽车时时拋锚,杜月笙自己更是喘咻又起,呼吸艰难,喘得他痛苦万分,差点便要窒息,因此,有时候由于车拋锚而停车,有时候因为「杜先生吃勿消哉」也得歇一阵。汽车停停开开较预定时间延误许久,方始抵达宝鸡郊外的迎宾处──十里铺
但是,麕集在十里铺的欢迎人群,依然在寒风料峭中苦苦守候,杜月笙的汽车一到,他们便发声欢呼,蜂涌而来,其中有宝鸡警备司令部陶司令、陜西省政府的建设厅长,和第八战区副司令长官胡宗南派的代表,冠盖云集,盛极一时。
达官显要,学生民众,一齐涌向杜月笙的车旁,殷殷的面致欢迎之忱,然而,坐在车子里面的杜月笙,当时正喘的冷汗直流,声嘶力竭,一张脸胀成了铁青,颈子上青筋直爆,他上气不接下气,心中着急,嘴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可奈何,只好由随行人员出来再三道谢,再三道歉,宝鸡方面预定的欢迎节目,也祇得婉言推辞,全部取消。兴冲冲的欢迎者,惊诧错愕,眼睁睁望着五辆车,直驶中国银行西北运输处招待所。
杜月笙病倒宝鸡,二号休息了一晚,三日晚间方始勉力支持,往赴宝鸡各界的欢宴,宴罢又要看戏,因为当时正有豫剧名伶常香玉在宝鸡献艺。
这是杜月笙生平第一次看河南戏,虽然是临时搭起的草台,河南戏又称河南梆子,原是秦腔的一种,音调激昂高亢,说白清脆朗爽,古之「燕赵悲歌」,卽此之谓。尤其常香玉又是河南梆子「豫西调」硕果仅存之一人,因此,那日杜月笙看常香玉的演出,居然大为激赏,使常香玉因而也成了大名。
长安父老列队致敬
杜月笙的又一位好朋友,曾经当过淞沪警备司令部参谋长的周啸潮,这时候在当陇海铁路局副局长,常驻西安办公。十一月四日,周副局长以西安各界代表的身份,亲率一列花车,自西安远来宝鸡,专程迎接杜月笙,周啸潮的热情,使杜月笙深为感动,于是喘疾霍然而愈,当天晚上上了专车,由宝鸡驶回西安,车到咸阳,却在车站上小停片刻,那是因为火车开得
快了,计算时间,抵达长安时正五点,对于欢迎人员,未免不便。
六点半再开车,进站以后,杜月笙不禁大吃一惊,西安车站上万头攅动,人似潮涌,组成那个盛大壮观欢迎行列的,主要份子有西北忠义救国军,湖北、甘肃、陜西、河南四省的洪门清帮弟兄,官绅各界,还有自发自动前来迎接的长安百姓。
一支鼓号喧天,声容并茂的军乐队,则是胡宗南将军派来的,当杜月笙的专车停稳,立刻军乐悠扬,欢呼阵阵,夹杂着不知多少串鞭炮劈啪巨响,直上云霄。西安车站呈现杜月笙毕生罕见的热烈,杜月笙终于见到这个令人深切感动的大场面。周啸潮在请他下车了,他闪瞥左右一眼,于是,杨管北就便搀扶他的右臂
专车上的贵宾刚踏上月台,争相迎迓,人潮汹涌,一群人便被冲的七零八落,东分西散。军乐声、鞭炮声、欢呼声,招呼喊叫之声,直如平地卷雷,震耳欲聋。当日在西安车站欢迎杜月笙的各界人士,多达一万余人,杜月笙被卷在人潮之中,笑容满面,连声谦谢,他的随行人员,但见他被无数主人围着,忽东忽西,彷佛脚不点地。好不容易冲出人丛,却又有一批鹤发童颜,身穿棉袄裤的当地土著,一看见杜月笙,人人高举双手,口中喃喃有声,显出一脸的欣快欢慰之情,杜月笙走过去向这些老人家招呼,发现其中居然有七八十岁的老者,彼此交谈,又苦于语言不通,于是,旁边有人告诉他说:「这些老先生,都是自己听到消息赶来的,长程跋涉而来的,大有人在。」
杜月笙一听,颇感讶异,他问:「我杜某人有何德何能,惊动这么许多位老先生,专程赶来欢迎我?」
当地的军政长官你一句、我一句的抢着说明:杜先生只怕你自己都忘记了,十四年前陜北大旱,你和朱子桥(庆澜)先生在上海登高一呼,发起救灾捐款,幸亏各界人士慷慨解囊,捐了一笔很大的数目,采办了大批粮食,由朱先生亲自押送,辗转的到了陜西,分发灾黎,全活无算,陜西百姓感激杜、朱两位先生大恩大德,没齿不忘。前年朱先生病逝西安,出殡的那天,西安城里家家路祭,个个磕头。这一次听说杜先生有西北游,各地老百姓便算好了日期,推派出年老德劭的代表,到车站上来排队欢迎你。他们是要见杜先生一面,向你表示衷心的感激。
杜月笙明白了个中缘故,大为感动,他赶紧上前几步,和那些老者双手紧握,口中直说:「辛苦辛苦,不敢当。」杜月笙的谦虚诚恳,使老先生们更为兴奋,由于这一个镜头感人甚深,许多带照相机的朋友抢着拍照,杜月笙笑逐颜开的和欢迎代表合影数帧,方始告辞离去。
主客双方,合组成一长列车队,直驶杜月笙预定的下榻处,老朋友何竞武,时住西北公路局局长的官舍四皓庄。何竞武当时因有要公,小住兰州,他早已交代过了,杜月笙在西安期间,四皓庄全部房屋和仆役,概由杜月笙支配使用。四皓庄房屋精美雅洁,却是房间不多,杜月笙的随行人员,一律住在西京招待所。
秦岭之行,又撄喘疾,及抵西安,还在时发时愈,依杜月笙的意思,可否将一应酬酢全部豁免,让他安安静静将息几天。但是他方到四皓庄,陜西省主席熊斌、八战区副司令长官胡宗南等西北首要,便相继来访,杜月笙不得不勉力支撑,和老朋友们寒喧叙旧,至于应酬,则仍还是恕难参加。西安方面要请杜月笙的东道主太多,不少节目早已预定,一概推却似乎又不近人情。万般无奈中,由主客双方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预定的节目照旧举行,不过缩小范围,力求简单,主人选定了厨司菜肴,排好时间,直接送到四皓庄来「外会」。这样子菜色不必过多,于是主人挖空心思,力求其推陈出新,精美绝伦,主方不必多邀陪客,宾主之间尤可从容自在,无拘无束的促膝谈心。
双鱼之宴两个多月
就照这个别开生面的办法,每天除了早点宵夜,由公路局副局长殷惠昶一手包办,作东到底以外,午晚两餐,便由西安各界各业各友好,排下了次序,按时「移樽就教」,送到四皓庄去,西北素少鱼鲜,偏偏大家都知道杜月笙爱吃活鲫鱼,于是这一日数尾,要到一百八十里路以外,买到以后贮于清水运到西安来。多一半的酒席上必备两尾活鲫鱼做的菜,一只葱烤,一只川汤,此一在西安人士看来曷胜豪华的吃法,被当地人羡称为「双鱼席。
连杜月笙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西安一住两个多月,主要的原因是喘疾难愈,唯恐行不得也,其次则因为重庆方面有些左右为难的事情,穷于应付,心想拖一天是一天于是便越拖越久,寖假长住起来。还有一层是西安朋友太多,他们拖牢了杜月笙不放他走。
两个多月的长时间中,当然也有宿疾尽去,精神一振的日子,因此便曾几度出游,几度打破成例,参加了盛大热烈的欢宴。他曾应胡宗南之邀,到西安东南三十于里处的翠华山,赴胡宗南的欢迎宴会,并且尽一日之游。翠华山是西京名胜之一,当时尤为胡宗南总部所在地,山中有一口清澄如镜的太乙池,杜月笙听说这里便是「太白山」时,他不禁精神一振大为感奋,那一日他游山玩水,枕泉潄石,玩得十分尽兴,归途中则又频频的说胡先生军书旁午,鞍马倥偬,破费了他一整天的功夫陪我,越想越觉过意不去。
杜月笙西北行新结交了两位好朋友,西北工业巨子石凤翔和毛虞岑,这两位西北工商领袖,假座他们所开设的大华纱厂,拣一个杜月笙不喘不咻,精神焕发的风和日丽佳期,排下几十桌酒席,搭起了戏台,大宴佳宾三天,将西安各界名流一概请来作陪。
这三天的堂惠戏,大概是主人听说杜月笙欣赏常香玉,于是便请来常香玉的班子,此外再配搭当地票友串演的皮黄,三天戏码常香玉的特别卖力自不待言,从此她红遍西安,长驻演唱,渐渐的便有人说是杜月笙走一趟西安,又捧红一位常香玉了
还有一次盛大的场面,对外不公开,那便是陜西革命首义元勋,当过河南省主席的张钫,他集合了湖北、河南、陜西三省清洪两帮的领袖人物,计达一千余人,在西安聚齐,用罗汉请观音的方式,开了一千多客西餐,恭恭敬敬请杜月笙吃了顿饭
自从「人民行动委员会」成立,南温泉洪门大爷集会,公推杜月笙为「一步登天」的天下总龙头,杜月笙虽然自谦断然不敢接受,但是论当代帮会首领,他那天下第一、世间无双的独特地位,彷佛业已举国公认,一致确定。因此,到西安才会有这么一个盛大壮观,肃穆庄严的场面出现,那一天杜月笙高踞首座,他的大交椅上披起虎皮垫褥,左右两旁则是一边一个燃烧熊熊烈焰的大火炉。宴罢摄影留念,跟帮会无涉的杨管北、张明炜原已避开,杜月笙却偏要把他们拉了来当左右哼哈二将,就江湖规矩来说是为一大败笔。
一住两月有余,晚间闲来无事,随行人员中旣有黑头杨管北、言派老生唐承宗、余派老生陈觉民,主人周啸潮是八段小生,指其一吊嗓子非「八段」则不过瘾,后来章士钊夫妇自重庆来了,章太太系青衣名票,加上当地票界翘楚,每天晚上济济一堂,锣鼓点子一敲,于是引吭高歌,余音遶梁。杜月笙自从得了喘病,唱不来了,他便静坐一旁,击节欣赏,间或也和大家谈谈笑笑,那管中原战云弥漫,窗外北风怒号,这一室之中,泄泄融融,一日光阴,很容易的打发过去。
正事只办了几桩,褒城设一个面粉厂,西安的中国通商银行分行开张,又应陜西建设厅长凌勉之之请,派唐承宗成立一丬冶铁厂于宝鸡,甘肃、宁夏两省,各设通商银行机构,委由王宝康、丁宝瑞分赴两地,负责筹备,此外,则就西北原有各厂家,斟酌情况,略予投资。
重庆方面,诸事如麻,久等杜月笙不回,顾嘉棠等,十分着急,乃有请姚玉兰北上,专程促驾之举,却是姚玉兰到了西安,促驾不成,反而被杜月笙留下,随同照料,一直到同回重庆为止。
甘肃之行吃不消哉
原定计划中还有东下洛阳,西上兰州之行,因此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甘肃省主席、驻甘第二十七军军长范汉杰,都曾来过电报,表示欢迎。杜月笙由于盛情难却,还曾考虑力疾就道,全始全终,可是他的随行人员咸以他的健康为虞,都说在零度以下的天气翻越海拔三千公尺以上的华家岭,未免过于冒险,杜月笙犹欲鼓勇一试,于是便有一位名动公卿、号称半仙的相命先生,为杜月笙起了一课,但见他搯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词,忽的眼睛一亮神情严重,他向屏息以俟的杜月笙,一语惊人,他朗声的说:「这一卦,明明白白,出行利南方而大不利于西北,杜先生,不是我扫你的兴,在这个时候你执意往西北走,可能有性命之忧。」
杜月笙一听,大为震惊,他一生就祇服贴相命先生,何况此公还是「半仙」之尊?当时他脸色都变,连连摇头说道:「算啦!兰州不去了,不去了!」
斯语一出,自姚氏夫人以次,皆大欢喜,人人收拾行装,作南旋之计。兰州方面,杜月笙便派「绍兴师爷」骆清华,当他的代表,前往报聘,同时筹备中国通商银行兰州分行的设立,骆清华的兰州行不负使命,不但分行如期开张,而且他还就杜月笙在西安时,和西北纺织巨子毛虞岑研商的基础,由杜、毛二人合资在兰州开设了一丬中华毛纺厂推杜月笙为董事长,毛虞岑为总经理。当时,西北各省厉行羊毛管制,中华毛纺厂原料之收购,产品之配销,问题甚多,不过好在杜月笙交游遍天下,到处都有朋友,许多复杂碍难的问题,得曹佩之助,幸能顺利解决,这一家中华毛纺厂在抗战中期和后期,对于大后方军民衣着的供应,厥功甚伟,而在「开发西北」号召声中,前后所建立的工商机构,它也算是很重要的一环
三十二年元月,快过阴历年了,滞留西安两月有余,人人归心似箭,却是杜月笙虽说决定不去兰州,叵耐交通工具,又生问题,杜月笙的喘疾时发时愈,使他无法再长程跋涉,坐过火车再乘翻越高山峻岭的汽车,而西安没有飞机场,最邻近的机场在宝鸡,偏又属于军用,全无民航设备,此一难题不易解决,竟反而给杜月笙西北之旅又添光荣绚烂的一页,朋友热心帮忙,通力合作,乃使宝鸡军用机场一改而能使民航机也能起落,于是,杜月笙一行遂由西安乘专车到宝鸡去,杜月笙成为第一个由宝鸡起飞的民航机旅客。旋不久,重庆宝鸡通航,无数官绅商旅,来往便利,算是拜杜月笙之赐了。
元月中旬回到重庆,当时,西南西北大后方由于棉产不丰,亿万军民「衣」的问题,空前严重,尤其在西北作战的军队,几年不曾发过新军装,严冬季节,缺乏冬衣,有司到处搜购罗掘,距离所需数量犹远,可是市面棉布价格,业已飞涨腾踊,各地民众莫不叫苦连天,而后方对外交通,几已全部断绝,这一个恼人的问题如何解决?由于在杜月笙心中打了几个转,他竟又想出了个疯狂大胆的计划,自此他和上海徐采丞,密电往还,往复磋商,杜月笙居然想从老虎口中抢出一块肉来,他要想办法在敌伪严格管制物资的上海,采办几千件棉纱,以应抗战大后方的急需,后来,这件事居然给他办成了,使一部抗战史里,凭添古今中外战役从所未有的一大奇迹。个中经过,着实曲折离奇。(待续)
与虎谋皮疯狂大胆 抗战八年,日本军阀的最大阴谋厥「以华灭华」、「以华制华」与「以战养战」,政治、军事、经济,三管齐下,以期并吞整个中国。其中的「以战养战」系属一种经济侵略,办法是在日军占领地区,大量利用中国的人力、物力与财力,补充日本天然资源之不足。因此在沦陷区里,日军莫不多方压榨,搜刮物资,从森林煤矿以迄老百姓家里的五金用品,一口破锅一只铁钉,也都在强迫征收之列。
由于战区物资易于资敌,抗战期中的行政院长兼财政部长孔祥熙,在他的施政要领之中,「吸收战区物资,促进后方生产」,向为重要项目之一。孔祥熙应付日本军阀「以战养战」的办法,是由政府责成贸易委员会。并委托地方银行、外商行号等,利用省钞在战区竞购物资设法输出。
民国二十九年十一月十八日,行政院院长孔祥熙在国民政府纪念周上报告,他曾隐隐约约的透露,为打击「暴日以战养战」的企图,中央已在各战区设立经济委员会,使与军事配合,向敌人展开经济攻势。孔祥熙说:
「这是一种特殊的经济行政,工作内容,虽然不能详细报告,可是这个工作的重要性,是不用解说的。现在正在实地推进,期能达成预定的目标。」
杜月笙和徐采丞准备在沦陷区搜购六千件棉纱,设法运送到大后方,解除后方最最严迫切的棉布荒,并非出之于孔祥熙的授意,但却纯粹是为了奉行上述国策,打击敌人,从老虎嘴里挖出一块日军到囗的肥肉来,其计划的疯狂大胆,举措之骇人听闻,手法之高明漂亮,与乎过程之刺激紧张,可谓中日大战中极富传奇的一叶。尤其杜月笙派出他那一批训练有素,精明强干的下与门人,赤手空拳,无权无勇,竟能轻生死,重师命,冒险进驻前线,深入敌后,历经艰危难,在敌兵、伪军、共匪、土匪强盗、游杂部队,和地方豪强的环伺虎视之下,以过五关,斩六将的勇气,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妙计安排,机警应变,终于运出一装几百辆车,数十艘船,当在时珍贵几与金银相埒、体积如此广大的数千件棉纱,其间杜月笙一系列人物的噱头、苗头与派头,实足令人叹为观止。
这个疯狂大胆的计划,首由咸所公认的杜月笙驻沪代表徐采丞提出,当徐采丞提议抢运沦区物资供应后方。杜月笙的反应殊为冷淡,他的看法是这种事情小来来呒啥意思,大做做绝无可能。但是徐采丞深谋远虑,毅力坚强,他决心要做一件事情,绝难半途而废,轻易放弃。民国三十二年春,杜月笙遨游西北,尽兴而返,不久,自上海来了一位西服革履、风度翩翩的青年绅士,他到重庆汪山杜公馆,专诚拜访杜先生。此人名唤陆鸿勋,留学美国,学的是电机。他随身带得有吴开先和徐采丞的介绍函,见到杜月笙后,表明来意,他想在上海设立一座无线电台,藉与原有的重庆电台通讯联络。杜月笙一听便道这好极了,不过要等我跟戴先生先讲一声,备一个案。不数日后陆鸿勋便得到通知,准予照办,他跟重庆秘密电台工作人员商量定了联络暗号,通报时间,又会同编了几套密码,旋卽遄返上海,很快的把电台建立起来。
在上海的秘密电台,除了为地下工作人员传递命令与情报,经常保持联络以外,杜门中人亲戚朋友的互通消息,当然也可以同时利用。尤其民国卅一年三月廿四日国民政府发行的美金公债一亿元,订定法币一百元可购美金公债六元,期满后在纽约兑换美金,不久后政府更发行美金储蓄券一亿,以法币廿元折合美金一块。孔祥熙为策动战区经济动员,吸收陷区资金,并使债券便于销售,他嘱托杜月笙利用通讯方式,向上海方面推销,因此上海秘密电台又成了推销美金债券的联络站,上海重庆,往返报价,买进卖出,如何交割?俨然一丬交易所。
三十二年一月十五日起重庆实施限价,纱布上涨幅度之高,傲视一应生活必需品当时白米每石五百二十元,猪肉一斤十四块,头等旅馆客房租金六十元一天,一般工资五百到千元一个月,但是一匹阴丹士林布,限价即达二千四百五十元之钜
布价之偏高,适足以显示后方军民衣着问题之严重,徐采丞针对这一点。利用电台跟杜月笙旧话重提,他有把握,在日军严格管制物资声中,「欲为万军之裘,而与狐谋其皮」,他要设法采办几千件棉纱,辗转内运。杜月笙接到电报之后连连摇头,他说:
「采丞兄要不是热昏,就是白昼作梦!想想看,阿可能办得到格种事体?」
然而徐采丞锲而不舍,继续建议如故,后来他更断然的说:杜先生,假使我想办法买好纱布,由东洋兵护送,一直运到两军交战的阴阳地界,杜先生阿可以负责前线运往后方的这一段?
货价亿万不做生意
杜月笙的回答是那当然不成问题,只不过,他还要问清楚:徐采丞将以何种偷天换日,瞒天过海的手段,取得这六千件棉纱,并且还能派东洋兵护运?
徐采丞说明日本军部的作风,一向是东拉西扯,勾勾搭搭,什么梅机关、松机关、竹机关等等的,不但派系林立,而且相互嫉视,个个都想表演两手耍耍噱头,结果是往往自家吃亏上当,偷鸡不着蚀把米。既然有这个缝隙好钻,徐采丞便有把握将东洋人耍得团团转。
他的办法是硬噱松机关一记,托词交换日方所需要的后方物资,运一批棉纱去做一笔意,松机关若问他那来这么大的噱头可以说服中央,跟敌方「互通有无」?徐采丞便准备答以重庆方面自有路路皆通,神通广大的杜月笙。
杜月笙眼看后方棉纱奇缺,前方将士寒衣堪虞,这也是一个迫在眉睫,非得想法解决的大问题,他既然有这一条路道,便不妨向有关当局分别的提一提。于是他答应徐采丞,让他在重庆多方面的摸一摸看,而经过多次扃室密谈摸下来的结果,各有关当局对这件事所作的指示,归纳起来约为以下四点:
一、争取敌伪物资,打击敌人「以战养战」的阴谋,同时又削弱敌伪的力量。这是对日经济作战的基本策略之一。杜月笙要做,当然可以。
二、交换物资等于资敌,不管是什么物资或用何种方式,都不可以。
三、因此之故,要做,必须按照中央既定方针,也就是孔院长所说的,用钞票去买。
四、棉纱运到前线,有关方面自会设法,尽量协助其顺利内运。
杜月笙心想「不谈交换」而以省钞价购。东洋人绝对不会答应,他将上列四点原则电复徐采丞,于此同时他以为这件事情已经了结,徐采丞一番努力的结果是等于零。─殊不知徐采丞一封决定性的密电迅即来到,他说:遵照有关方面所指示的四原则也未始不可,因为徐采丞对松机关本来就是在噱。只要把六千件棉纱噱得出来,一应后果,事到临头再说。
徐采丞向松机关的头脑下说词,重庆抗战意志比钢铁还要坚强,头一笔生意必须日方吃亏一点,先作确具「互通有无」的「诚意」,第一次便照中央决策用钞票价购,「好的开始,为成功的一半」,往后重庆可能为了迁就事实终于应允「物物交换」。他并且拖了一个尾巴,暗示松机关,倘使你们不搭我这条线,也无所谓,意下之间彷佛还有别的什么机关正在和他搭讪。
贪功心切,嫉妒心重,松机关的人就此便被徐采丞一记噱牢。
当谈判完成,六千件棉纱不日可以搜购启运的急电拍到重庆,杜月笙不禁一声欢呼,矍然而起,一伸大拇指说:
「采丞兄真了不起!」
事体办得有了眉目,杜月笙方始再向有关方面连络,做这一票生意,由于大后方需要棉纱孔亟,站在金融界、工商业者的立场,杜月笙一系列人物倘若私人来做,赚个千儿八百万的应该毫无问题,但是杜月笙爱国心切,急公好义,他雅不欲沾上发国难财的恶名,于是不此之图,征得徐采丞的同意之后,他向有关当局郑重声明,这六千件棉纱内运,他和门下诸人一概自尽义务,决不拿它当生意买卖做,他甚至表示搜购棉纱的本钱,由他设法垫付,棉纱到达,再由中央照价付款归垫,一应人事和上下打点的开销都作为他和徐采丞等对于国家的报效。至于棉纱到后的分配及用途,他这「货主」也同样的无权过问,悉听当局做主。
杜月笙的爱国热忱,及其光明磊落的态度,颇蒙有关当局的激赏。各大单位中尤以戴笠这位好朋友对他备致赞扬,经过戴笠与各相关单位协调,大家基于「军事第一」的国策,决定将这六千件棉纱全部移作军用,为前方将土更新征衣,既不流入市场,也就不成其为货物,寸切流言流弊,尤可澈底杜绝。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还有一层利便,那就是自戴笠以次的各相关机关首长就可以挺身而出,多方加以协助,戴笠当时不但身任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局长,尤且兼主财政部货运管理局,缉私署方面的工作他方始交卸不久。所以不论公谊或私交,他都有理由全力支持杜月笙,共同完成此一相当重要的业务。
阴阳界乃是鬼门关
抗战时期,日本人所占领的沦陷区,和大后方自由地区之间,那一条连绵数千里的严密防线,毕竟还有三处缺囗,容许平民百姓堂而皇之的来来往往,此卽当时所谓的阴阳界,三不管地带。
在北有界首集,地当亳州以南,项城、沈邱之东,位于安徽、河南两省接壤的交界线上。在西有老河口,今称光化县,它在襄樊西北,距离河南、湖北两省边界不远。在东南则为场口镇,地当壶源溪与富春江合流之点,座落杭州的正南方。
这三处阴阳界,多的是跑单帮生意人熙来攘往,再则是投奔祖国参加抗战的青年志士,肩负行李,穿隙而过。「阴阳界」有两个共同的特征:一、方圆若干里之内,国军、日军遥遥相望,彷佛互有默契,从不以中心地带作为战场。二、当地早先必是一片荒凉,由于其成为了「阴阳界」,地方乃渐次形成畸型的繁荣。
如果是博点儿蝇头之利的小单帮客,身畔祇有戋戋盘缠的青年学生,过阴阳界很少会遇上危险。不过杜月笙和徐采丞计划运入的是价值亿万,后方陷区一概需求极殷的棉纱为数尤达六千件之多,那么阴阳界便将成为鬼门关。倘若让它平安无事的过「界」,至少要得到六方面的「谅解」,东洋兵、汉奸伪军、当地绿林人物,豪强盗匪,再就是戍守前线的国军将士,乃至运往目的地脚后方军政两界关系方面。
直属于财政部的战时货运管理局,一成立便由戴笠出任局长,而以王抚洲副之。因此当杜月笙求助于戴笠,戴笠所可以有把握说得清楚的是前线将士,运送全程的各级军政长官。而在上海的徐采丞,能够打得通关节的则是松机关、东洋兵、部份伪军。至于三不管地带的绿林豪杰,强梁盗匪,应付之道唯有指望杜月笙,他是天下帮会万流同仰,一度被各路龙头大爷举为天下总山主的亨字号人物,在这方面,可谓条条大路通杜门。
为了配合多方面的复杂因素,重庆、上海间两处电台往返磋商,几经研究,终于获致最后协议,这六千件棉纱应该从界首那一路走。
杜月笙和戴笠,以及他们的心腹智囊,再进一步研究自界首以至洛阳、西安,这一条漫长路线上所可能发生的一切情况,必须知会、关照、打点、安排的各方关系。从西安算起一路向东,西安是陕西的省会,杜月笙的老朋友祝绍周刚升陕西省主席不久,自洛阳到西安一段走的是陇海铁路,上下火车不但不要紧,而且一定有照应。陇海铁路局副局长周啸潮曾任上海警备司令杨虎的参谋长,杜月笙踉他熟得不能再熟,前一次的西北行,周啸潮即曾为杜月笙安排下盛大热烈的欢迎。
洛阳以东,直抵界首,那里是笫一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的辖区,蒋杜之间,过从有年,棉布内运是解决后方军民急需的一件大事于公于私,蒋长官一定会尽力照应。界首当面的我军将领是十五集团军总司令何柱国,何柱国是张少帅张学良的旧部,以杜月笙和少帅的交情,应该是言话一句,绝无问题
界首当地,直至亳州正南的十尖河,那一片三不管的真空地带延绵一百多里其间啸聚着三山五岳的英雄,水陆两路的好汉,有汪洋大盗,也有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杜月笙认为,光抬出他那块金字招牌,响亮旗号,未必见得绝对有效。「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决定再找一位威镇豫皖鄂三省的洪门弟兄派出枪手,公然保镳,于是飞一封「书子」,拳拳拜恳明润山明德明大哥,请他露一趟金面,专门负责道途最为险恶的那一段
万事齐备,祇欠东风。东风者何?那便是应该派谁去界首集,负责联络交涉,接货转运。此一人选,必须具备多方面的条件:办事精明强干,勇于冒险犯难,人头要熟,资历要够,他一通名报姓,对方立刻便会把他和杜月笙三个字联得起来。杜月笙所派出去的人条件要具备这许多,当时他的心腹智囊便一致认为:光派一二位干员不足以应付多方面的工作和问题,办理棉纱内运必须成立一个机构,群策群力。分层负责,而这个机构顶好是一丬公司。
这个公司不设股东,不收股本,祇有转运的开销而没有赢利的收入;公司职员,一例为国家效力,他们不拿薪水,光尽义务。公司的名称叫什么呢?有人建议,便叫「通济公司」,取「通达接济」之义。
推定负责人选,董事长一席,杜月笙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于是由他兼摄。总经理杨管北、副总经理徐子为。杨、徐二位,便是要深入阴阳界,负责接货、转运的人选。
「皇军」謢送运抵前线
通济公司的组设,分别向有关单位报过备,收购棉布的资金来源,则由中央、中国、交通、农民四丬国家银行,共同负担。因为四大国家银行要负责付钱,他们也分别派定人员,参加通济公司的工作,对外而言,中、中、交、农便是通济公司的投资者。
上海那边,一样的是头绪万千,百事如麻,徐采丞独木不能成林,他也要找好帮手。通济公司之成立,给了他很好的灵感,于是他随卽在上海组成民华公司,而抬出金融巨子周作民,担任董事长,徐采丞则自任总经理。
一切安排就绪,民国三十二年旧历年前,通济公司的招牌,便挂在林森路中华实业信托公司的门口,重庆方面,照样有人上班,分头筹备一切,执行各项事务。当岁聿云暮,腊鼓频催,杨管北、徐子为决定了行期,当由杨管北为代表,去向杜董事长辞行
「我们准备年初一动身,先飞宝鸡,然后转西安、洛阳。」
看着自己家里正在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杜月笙有点过意不去,便说:
「还是过了年再去吧。」
杨管北却坚决的回答:
「横竖是要去的,不如早一点动身的好。」
于是,从大年初一开始在重庆的杜月笙一样闲不下来,他每天亲自披阅接运人员的电报,发出指示,电请沿途友好多方照料。
到飞机场送行的时候,便听说秦岭一带,风狂雪骤,澈骨奇寒,因而使杜月笙整日坐立不安,耽了一天的心事。及至翌日,飞机冲过大风雪,收到一行平安抵达宝鸡的消息,方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从此以后,电报纷至沓来,报告沿途情形,办事经过,接运人员从宝鸡到西安、洛阳、郑州,分别拜会过祝绍周主席、周啸潮副局长,蒋鼎文长官,汤恩伯副长官和何柱国总司令,面承这许多方面大员慨允协助。再到许昌,往访明德明大爷,明大爷一听杜大哥的人到了,热烈款待,尽心照料,他因为自己不良于行,特地派他的太太,伴着一行三人,穿过中日防线犬牙交错,绿林豪杰不时出没的危险地带,保护杨管北、徐子为、朱惠清等三位,平安无事抵达界首。却是这三位居然全不知道,明太太保镳是明里,暗底下,明大爷又派了好几十名精于枪法,武艺高强的弟兄,身藏连发二十响的盒子炮,或前或后,或左或右,一路随行保护。
界首集上,有杜月笙预先下好的一着棋,当杨管北一行抵达,他们欣然发现,当地已经设好了通济公司界首办事处。杜月笙派王宝康为办事处主任,常驻界首,料理一应事务。
界首警备司令李铣,黄浦军校一期毕业,他晓得通济公司的神秘业务,当晚便予以热烈招待。杨管北抵达界首的笫二天,通济公司办事处里,突然出现了军统局长戴笠,使得所有同仁,既感鹜奇,又复兴奋。戴笠是专程而来为他们打气,并且作最后的垂询,看看他们卽将从事的接运工作,还有什么地方准备得不够充份。
与此同时,自上海民华公司发来约三千件棉纱,业已由日本「皇军」,荷枪实弹,武装押运,自上海循京沪、津浦、陇海东段三条铁路,络绎在途。这大批的棉纱运抵商邱,徐采丞又妥善的准备了日本军用卡车队,也是武装押运南下亳州,因为日本军队不敢冒险越雷池一步,所以双方约定,便在最前线的无人地带交货,日本「皇军」只管货到不管点交,意思也就是说,三千件棉纱一运到指定地点,他们丢下便走。
通济接运人员势必先要去探勘交货地点,这是一次十分危险的旅程,国军方面不能派队保护,一百多里的真空地带,又怎生通过?杨管北等正在彷徨失措,面面相觑,同行的明太太却若无其事,微笑的说:
「不生关系,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笫二天上了路,先通过一片荒漠无人的旷野地带,明太太的微笑,和明大爷的周到,方始宣告揭晓。─三三五五的彪形大汉,他们面容严肃,神情紧张,或前或后,散散落落的将接运人员围在中间,一片平阳毫无掩蔽,暗中保驾的卫队终于拋头露面,当杨管北等方自错愕讶异,明太太悄声的关照他们说:
「这帮弟兄保护列位好多天了,只是列位都不晓得罢了。他们都是我那当家的派了来,叫他们暗中防备,故所以请列位还是装着一无所知,他们不受列位的招待,不跟列位打招呼。但是请列位尽管放心,无论出什么事,凭他们那几十杆盒子炮,天坍下来也顶得住!」
亳州城下七道战壕
由于突然之间得了这么一支强劲有力的卫队,通济公司接运人员自此便无所畏惧,安心办事。为求接运的方便,他们竟在眞空地带的腹心据点十尖河前住下。自十尖河到亳州城,日本「皇军」一连挖了七道战壕,在那最宽的一道战壕附近他们找到了一所荒废已久的祠堂,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放一辆破旧不堪,无马可拉的马车,祠堂有三楹房屋,一般的空空荡荡,泥墙剥落。于是他们用报纸糊一糊内壁,在旷野里找些芦怵 杆,便这么堆在泥地上做成床铺。
胡乱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杨管北他们有恃无恐,壮胆鼓勇,居然扬长过市,进了日军占领下的亳州城,妙的是这一行三人,会在亳州城里找到了朋友,接受朋友的招待,当夜下榻于华北烟草公司。安徽省凤阳府的这个亳州城素以盛产鸦片,名闻天下,亳州产的鸦片号称「亳州浆」,成色不太好,卽是得地利之便,行销大江南北。日军占领亳州便鼓励百姓种烟,光祇这个小小城池,大街小巷的鸦片烟店,多达二十余丬。
亏好有这一次冒险入城,因为入城以后方始发现一个大问题,驻防亳州的不是日本「皇军」,而是伪军郝鹏举部。皇军武装押运棉纱,途经亳州而辗转运赴重庆,他们断然不会去跟郝鹏举打招呼。三千件棉纱的体积何其庞大,价值何等惊人,按照双方约定,「皇军」押运到亳州城外丢下棉纱就跑,万一郝鹏举垂涎巨赀,想发洋财,他派兵出城抢回亳州那可怎么得了?
于是杨管北等又匆匆赶回界首,把这一层危机和碍难,详详细细的拍电报,据实报告杜月笙。杜月笙在重庆把郝鹏举的「关系方面」摸了摸,他匕鬯不惊,雍容镇静,拍一封回电指示机宜,很简单,他叫杨管北去拜访何柱国,取得一纸郝鹏举盖了关防的沿途毋阻,卽便放行的通行证。这纸通行证有何内幕?原来,郝鹏举久欲反正,归降国军,他和何柱国暗通款曲,祇是在等反正的有利时机,当时他便印好许多空白通行证存在何柱国那边,倘有需要,何柱国可以随时填发。
杜月笙的回电一到,杨管北等又笃定了,他们携有何柱国核发的郝鹏举通行证,于是更放心大胆的进驻那间祠堂,等候三千件棉纱运到,由日本「皇军」交货。便在这个时候,所有通济公司驻界首─前线的工作同仁,一概忙于征集交通工具,从亳州城外走一百多里,把三千件棉纱运到界首集,这是接运工作的笫一步骤。
战壕横七竖八,简陋的公路破坏无遗,汽车无法行驶,大批的夫子难以集结,该找什么交通工具,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将三千件棉纱全部运到界首集?找来找去,结果是找到了皖西鲁南苏北豫东特有的一种输送利器,名唤「架子车」。
这「架子车」结构单纯而运转便利,可以随意利用人力或兽力,车座彷佛一块门板,下面装两只轮子,人或货物安置在门板上,无分人兽拖将起来就可以走。通济公司驻界首办事处连日出高价征雇「架子车」,一雇便雇了三百余辆。当场试验一番,一辆车正好载一件棉纱,三百辆车接连跑十趟,三千件棉纱卽可全部运完。
棉纱运到界首以后又有安排,用的是杨管北西南运输班底,几十辆大卡车从滇缅公路关山万里的调到界首来,车上司机技工押运人员一概齐全。这几十辆大卡车负责界首到洛阳的一段,路程相当的遥远。
自上海辗转而来的第一批棉纱运到,给通济公司同仁带来意外的欣喜与欢笑,日本「皇军」押解卡车一出亳州城外,便把一件件的棉纱往地上推。货一卸下武装「皇军」又急急登车,风驰电掣般逃回亳州城里,郝鹏举不曾派兵来抢,四野寂寂,毫无动静,负责接运的杨管北等跑来跑去。鼓励「架子车」车夫赶紧上前载货。当他们领在头里走,一眼瞥见一件的棉纱堆中居然有人,定睛看处,首先是杨管北发出一声欢呼。
东洋兵的运纱卡车带来几位便客,杜月笙的好朋友,交涉代表杨志雄,华格臬路杜公馆的账房王国生,杨管北的父亲,以及他那生在上海,父子犹未见过一面的长子,祖孙三代,便在真空地带,一片荒野中演出了近代的父子会。
一件棉纱装一辆子车,一路攒赶。马不停蹄,周而复始的往界首运,「皇军」不再多问,伪军也不干扰,活跃于真空地带的亡命之徒,全给明德明大爷的威名与盒子炮,震慑住了。这头一次的接运棉布总算功德圆满,顺利无阻。三十件棉纱运抵界首迅卽装上卡车,首尾相衔的向洛阳那边驶去。
洛阳失陷改走淳安
前后时一月又半,徐采丞运抵界首前方的棉纱,三千件全部交割清楚。通济接货押运人员陆续抵达洛阳。杨管北押阵,他走在最后,当他到洛阳时日军发动的豫中大战已起,洛阳风云紧急。他方抵步便去查点堆在洛阳车站,未及西运的「奇货」,发现居然还有二百余件。然后他去谒见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蒋鼎文正兵书旁午,鞍马倥偬,他一抬眼看见杨管北便急切的说道:
「日本人快要打过来了,你最好立刻就走。
」杨管北答以我一定尽快的走,不过车站上还有重要物资,经通济公司同仁出生入死,冒险犯难抢出来的两百余件棉纱。这些棉纱被日本人夺了回去,那才叫做大笑话,因而他说:
「祇要棉纱运完,我马上就离开洛阳。」
蒋鼎文颇嘉其志,迅即调拨车皮,把杨管北和两百多件棉纱一齐撤退。由于有此一幕通济公司自界首内运的棉纱,总算在历尽艰危,兵荒马乱之中,居然全数运抵西安,毫无损失。
洛阳失陷,使在重庆的杜月笙、戴笙,以及在上海的徐采丞,全都顿足太息,忧心如焚。因为通济和民华两丬公司之间所做的这笔大「生意」,迄仍「成交」了一半,还有三千件棉纱,货已购齐,叵耐界首集至洛阳一线,行不得也奈何?
杜月笙和戴笠在重庆频频密议,终于决定大计,界首不能再走老河口则陷区内运路线太长,运输需时,阻碍重重,因而也不堪大用。民华公司总经理徐采丞时已掌握在手,亟待内运的另三千件棉纱,决定走淳安─场口,过一过东南的那一道阴阳界
于是杜月笙在民国三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假共进午餐之便,约晤他的恒社子弟,得意门生朱品三。他给朱品三一个差使,派他陪同通济公司副总经理徐子为,到浙江淳安成立办事处,然后通过真空地带和封锁线,潜入上海,跟徐采丞接头,把待运的棉纱三千件,全部运到后方。
抗战之起,使「恒社」组成份子的素质、精神,对于师门的向心力,经过一番过滤作用,无形之中陡然提高。如后起之秀的徐子为和朱品三,都可以作为抗战时期恒社同仁的代表。他们都受过高等教育,出身世家门第,从事正当职业,在社会上小有声望与地位,忠于国家民族,也忠于夫子大人和恒社,精明强干,热情慷慨。对于杜月笙,他们都是由衷的崇拜和敬仰,尤且认为:「我师座未来大业,在战后益将有无限之发展,国人崇敬备至,设有恒社而徒具虚名,不能在此大时代中克尽厥职,同门弟兄未能把握时机而努力,固甚足惜,其负于我师座者,宁非罪甚?」怀着这样的看法和想法,他们不但自发自动,为恒社社务而努力,尚且不论什么时侯,祇要杜月笙一句言话,深入虎穴,赴汤蹈火亦所不辞
如朱品三初到重庆,杜月笙便派他到红十字会总会工作,他对内部复杂纷乱的人事问题极感痛苦,可是懔于师命,唯有竭力忍耐,相机整顿,后来他邀集亲友,组设一个颇具规模的大昌公司。杜月笙征调他到浙西前线的时候,朱品三的大昌公司亟待开业,他的爱妻正有身孕,高年老母尤且身体不适,他不知有多少私务缠身,放不下手,但当杜月笙一声令下,他对于这些事情一字不提,立卽表示欣然应命,三天后,他上汪山去向杜月笙辞行,面聆指示,二十六日一早便动身。
杜月笙告诉徐子为和朱品三,淳安方面的情形远比界首单纯,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是他的老朋友,时正驻防闽赣边区的铅山,淳安一带的驻军长官如二十三集团军司令唐式遵,补给司令戴戟,杜月笙都很熟悉。军统局在淳安建立了重要据点,那里等于是戴笠的挺进总部,距离淳安不远,便在邻县亦为邻省的安徽屯溪,更是国民政府对日政治经济与情报作战的重要根据地,屯溪的雄村尤且设有中美合作社雄村训练班,还有总部的直属部队,忠义救国军的四个纵队,和南京、淞沪、浙东、浦东、澄锡虞等五个行动总队,都分布在淳安的当面,因此,杜月笙说徐子为、朱品三到达淳安以后,将会发现到处都是自家人。
还有一层要比界首接运更为便捷简易的,三千件棉纱运出沦陷区后,只要往后多走几天,交给军政部直属的一丬被服厂,他们的任务便算达成。
以为淳女、场口接运远比界首行轻易简单,偏偏这一路便窒得重重,而且还出了大毛病,险乎去了徐子为、朱品三等好几个人的性命。
师命在身咬紧牙根
淳安接货人员一个圈子兜得好大,徐朱二人自重庆飞昆明,再搭飞机穿越滇、桂、粤、赣四省,因为这是从大后方在往前线跑,飞机上除了徐子为、朱品三,就祇有两个美国人。徐子为和朱品三抵达江西赣县以后停留了一个星期,他们对于蒋经国担任行政专员时期所建设的新赣南印象极为深刻,朱品三特地写信报告杜月笙,他很兴奋的描写实践「新赣南家训」后赣县所见,老百姓黎明卽起,朝气蓬勃,人人勤奋向上,一扫懈怠懒散的风习,赌博与娼妓,早已完全绝迹。朱品三为此还写了几封信给恒社弟兄中酖于赌博的几位,请他们以新赣南的新风气为勉,起居生活,力求振作,不要再麻牌唆哈,通宵达旦了。
自赣县到上饶后,遵照杜月笙的指示,徐子为和朱品三分工合作,徐子为管对外交涉联络,朱品三负责成立办事处,并且在淳安坐镇。因此徐子为斜出铅山,拜访顾视同司令长官,朱品三便先去淳安筹备诸事。不久徐子为也到了淳安,便由他以识途老马的姿态几度潜入上海,联系三千件棉纱的运输问题。
头一层窒碍是上海到场口一线,各相关方面一时摆不平,徐采丞为昭郑重,三千件棉纱迟迟不敢运出。当时由徐子为出入险境,往返交涉,朱品三便租好房子,雇了职工十几个人,住在淳安县里干等,重庆方面杜月笙、戴笠的着急更是不在话下。当初谁都不曾料到,这一等居然会等了四个月另十二天,在等货期间赣县一度失守,淳安陷为孤岛。朱品三重庆家中迭生变故,她母亲病重逝世,太太临盆生产,他都由于「师」命在身,咬紧牙根,不曾做过回重庆的打算。
好不容易等到过了阳历年又过了春节,三十四年元月初七消息传来:好到场囗以北真空地带去接货了。朱品三带领办事处职工乘坐小船,由淳安转折薇港、新安江、富春江而抵场口。当日下午再将小船驶出场口以外,三不管的真空地带,他们在洋浦囗遇上大风雪,只好在小船上过夜。由于一船的泥水,过道既窄且险,朱品三起身走动,脚下一滑,一个跟头从上舱摔到舱底,当时竟是受了伤也无处可医。
从初七起大风大雪一直下个不停,小船被困于江心,他们没有武装,也没有军队保护,但是离日军驻有重兵的富阳城,仅只十里之遥,而且地势平坦,一片平阳地带,站在小船船头,城内鳞次栉比的房屋,历历在目,船上望得见城里,城里的敌军何尝望不到小船?东洋人用不着派什么部队,开几炮吊过来船上诸人势将粉身碎骨。而朱品三一行从初七困到初八,当时的恐怖与骇怕自是人情所难免。
幸亏初八下午来了救星,杜戴一家亲,戴笠的部下─货运管理局的朱分队长一清带了林关兴等一批枪兵,在洋浦口以南、场口之北等了两天一夜不得小船的消息,大家非常担心,于是便驾了一条大船来接应。这一支救兵要把小船拖回去,免得暴露在富阳敌军的当面,可能发生危险。朱品三承认当时他的伤处很痛,心里实在也很骇怕,但是他想起不能坍老夫子
的台,给人家笑话杜月笙派些没有经过阵仗的书生辈,跑到敌军前线来办事体,因此他硬起头皮,咬紧牙关,说是不妨再等等看,朱分队长拗他不过,就用他的大船掩护那艘通济小船。
笫三天朱分队长加上一位周哨长,硬把朱品三一行拉到岸上去住,小船则拖到江边施以伪装,于是接连下来一星期,朱品三等每天冒着风雪到江边望船,一直望到元月十三,远远的看见富春城江边有一条船在驶来,当时看不清楚究竟是日军还是货,人人心跳卜卜。驶近时方知是徐子为的助手杨大章,他特来通知一声,货色要到十五日才能抵达富春城。无可奈何,朱品三一行祇有先回场囗暂时住下。
十六日再赴洋浦口,货还是没到,十七日上午朱品三祸不单行,又跌破手心,下午徐子为到步,说明货改水运,两人步行十里,同到大源,另作部署,「未睌先投宿」,小旅馆是祠堂改的,贵客也好,泥脚杆也罢,统统睡在棺材旁边。然后他们改走里山、墅溪,访见陈、袁、方三位「大队长」,还有「挺三部队」的裘、徐两位「分队长」,拉关系,讲斤头,大讲其客,希望图个一路顺利无阻。这一条路有时候乘船,有时候坐「背兜」,提心吊腌,耽鷘受吓。墅溪离杭州只有四十五里,市面通行的已是伪储备币。他们为了安全。带得有士兵保护,其实带不带兵,心情极为矛盾;不不带兵怕送了性命,或者遭抢劫,被逮捕。带去了呢,又怕目标太大,引起日军、伪军找他们挑衅,火并。
面孔一板公事公办
他们在敌伪占领地区墅溪,一直等到元月廿三日,阴雨凄其,气候恶劣,以为这日货又不会到,无意间跑到码头一看,第一批棉纱一千件装儎九艘大船的船队可不是真的来了吗这一欢喜,一群人无不欢呼雀跃,高喊老天保佑。即日开船,顺江而下,讵料临时改变路线,果然就改出了毛病,沿途虽然经过「紧急」打点,偏又临时生变,头一站到大源,步哨留难,不准放行,朱品三迫于无奈,忙去找请吃过饭的余所长,余所长这时便面孔一板,说要公事公办。说好说歹,塞了六千元的「步哨费」,意思意思,于是江边的步哨,转眼间便一人不见。
笫二站到陈家埠,当地步哨依样画葫芦,结果还是有惊无险,钞票递过去,「哨兵」让让开,前几天的酒肉攻势,祇不过起了点滑润作用。杜月笙以为这条路上顶太平,事实上则荆棘处处,麻烦正多,中日大战,天下方乱,杜月笙的佛面金面,到底比不上花花绿绿的法币和储备伪券,黄金美钞。
船到洋浦口,一连许多天来待客殷勤诚恳,踉朱品三称兄道弟的周哨长,眼看着富春江上駄得有价值亿万的棉纱,大小船只,首尾相衔,就要在他的「权力据点」驶过,突然之间,他脸上的笑容凝为冰雪,富春江岸枪兵齐出,周哨长一马当先,厉声喝令停船检查。朱品三迫于无奈,祇好站在船头上跟周哨长办交涉。他说:
「哨长阿哥,船里面装的是什么,兄弟若早向你报告过了的嘛,何必还要费事检查呢?」
周哨长恕眉横目,屹然不为「交情」所动,他拉下脸来冷冷的说:
「不检查?可以。就是这许多船不许移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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