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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

_26 章君榖(近代)
当日,由于亲临致祭的各界人士,挤满了万国殡仪馆的里里外外,虽然时序已在立秋后十一天,灵堂里开了冷气,照样有人挥汗如雨。十时大殓之前,家属亲友在痛哭声中,列队瞻仰遗容,见杜月笙最后的一面孟小冬伤心泪尽,当场昏厥,经过医生救治方告苏醒。盖棺之前,治丧委员会主任委员钱新之,抱着一本新出版的吴经熊译「圣经」,他要放在棺内,让杜月笙在走向天国的路上诵读。因为钱新之和杜月笙都不是基督教徒,所以他向人展示由吕光执笔,写在扉页上的一段「叙言,以释群疑。那段「叙言」的原文如下:
「月笙老哥灵鉴:
这本圣经是我们的好友吴德生兄译成中文,是中文圣经中最好的一本书我与你都非基督教友,可是在你临终时,赵牧师为你祷告的时候,你说了好几遍:「耶稣救我」,「耶稣救我」,因此我把这本圣经送给你,在你走入天国的路途上可以诵读。 耶稣降世一九五一年八月十九 弟钱永铭敬献 晚吕光敬书
家奠过后,从十一时卽由各界致祭,当日亲赴万国殡仪馆参加吊奠者包括政府首长、达官显宦、香港华人代表、耆绅名流,以至工商巨子、社团领袖,乃及于各地民众、贩夫走卒,计达二千余人。年龄最高的是已登九秩的逊清宫保盛宝环夫人,她满头银发由人搀扶到灵前行礼,见者无不肃然起敬。
十时五十五分,孙科全家到达灵堂,他带着孙夫人陈淑英,治平、治强两位公子,引起全场瞩目。十一时正亲友公祭,主祭者许世英,陪祭者有屈映光、洪兰友、王正廷、俞鸿钧、吴开先、金廷荪、陈光甫、许崇智、赵志尧、毛和源、杨管北、王禹卿、李组才等三十八人,祭文由吴家元宣读,千字长文,读得他湿透了一件长衫。当他读到末后一段
「………公之名满天下兮,应奉私谥而无愧,容涓鞠以共筹兮,为庶人所末议,或托交于卅载兮,或葭莩之至谊;或受公之扬誉兮,或知公之素志,今咸集而唏吁兮,哭死生之互异。秋风飒其悲兮,秋风吹而人悸,灵肃然而降临兮,盍烝尝乎灵次!」
不但他自己已泣不成语,肃立的亲友之中,更是哀声四起,以至热泪沾襟。
十二时,苏浙同乡会公祭,主祭者徐季良,陪祭者周毓浩、李润田等,徐季良是苏浙旅港同乡会理事长。祭文中有:「………溯公年少,乡党蜚英,长安游侠,妇孺知名」之句,和「香江小驻,吾辈之光,载提载挈,施惠多方」之语,这不但是记实,而且因为杜月笙是苏浙旅港同乡会名誉理事长的关系。
半小时后,恒社旅港同仁「谨具香楮不腆之仪」,「恭祭于理事长月公夫子灵前」,主祭者沈楚宝,陪祭者赵培鑫、吴绍璘等,这一篇祭文不仅写尽杜月笙门弟子「天夺吾师」的哀痛,同时也是矢志「遗言永念,誓不违乖」的一篇「恒社」重要文献,等于在向杜月笙重作「永遵教诲」的承诺,词曰:
「维我先师,天挺英豪,平生志事,物与民胞。忠贞报国,道义论交,浩如海阔,巍如岳高。万流趋赴,羣峦宗朝,同人谫陋,得列门墙。互助互信,师训弗谖,相期共进,士农工商,夫子曰善,其各勉旃。国难纷乘,师亦劳止,息影海隅,殷忧靡已,北望中原,饥溺犹己。岂意病魔,潜师肌理,药石无灵,罡风一夜,天夺吾师,忽然晏驾。闻师临危,不忘恒社,哀我同人,吞声泣下。嗟乎夫子,永别吾侪,载瞻遗像,悲从中来。遗言永念,誓不违乖!」
这一篇情见乎词的祭文,系由杜月笙爱徒林啸谷宣读的。
香港华人首席代表周埈年爵士,议员颜成坤,厂商代表余达三、岑载华、居港的名流许孝炎发奎、宣铁吾,都是灵堂上引人瞩目的人物,最妙的是左派人物居然也有「悄然来祭」,「悄然而退」的,如「大公报督印人」费彝民,他是中共在港统战头目之一,他便曾驱车万国殡仪馆,在羣相侧视之下,向杜月笙的灵位,打了三个九十度的鞠躬礼,执事人员有一位存心作弄他一番,请他在来宾簿上签名,费彛民果然不敢,他连连苦笑摇头,匆匆溜走。
名家挽章美不胜收
侨港的影剧界人士到得相当的多,而且不分左右,人人哀戚,老牌明星徐来,当时还算是「前进」明星的李丽华,俱曾引起灵堂上的骚动,平剧名伶马连良是杜月笙的门弟子,张君秋、俞振飞等受杜月笙之恩颇深,他们在灵堂上都是眼圈儿红红的。
来自台、美、港各地的挽联林林总总,将两壁墙上挂得层层迭迭。其中颇有名家手笔,可圈可点的佳作。许多亲友在场浏览诵读,不时的颔首称许,次日各报亦皆有揭载,咸认系佳构者有以下数联:
名不虚立,士不虚附,其殁也可祭于社; 忧人之忧,乐人之乐,微斯人我谁与归?
钱永铭率子琪挽
亮节皎当今,平生历济艰危,共仰英雄真本色;弥留犹待我,至死无忘家祭,痛哭乾坤一布衣。
洪兰友挽
湖海耀声名,劲节犹能立顽懦; 殷忧催岁月,余生不及见澄清。
张羣挽
心期克复,身待升平,胡天弗愁遗,竟神游海天一角; 名满寰区,功毗匡济,其殁而不朽,岂俯同战国四贤。
玉宠惠挽
能够表现杜月笙一生事迹的,厥为前上海市长吴铁城所挽的一联
具忠肝义胆,豪侠心肠,好客媲春申君,不朽口碑载道路; 是名流贤达,乡邦泰斗,相我辟大上海,那堪刼火怅烟尘。
足记杜月笙生平行谊与功勋者,有党国元老,前粤军总司令许崇智的挽联:
由正气磅礡所生,言重季诺,行儗陶居,风谊足千秋,黄花痛溅斯人泪; 是当世耆英共仰,北伐宣劳,西迁仗义,艰危甚此日,青史长留大侠名;
堪为杜月笙逝世之前心情写照的,则为屈映光居士的一联:
剩有英名为世范, 已无遗憾在人间!
徐寄庼的挽联最称词简意赅:
远近交游同声一哭; 平生事业自有千秋!
洪门大爷,帮会巨头向松坡(海潜)的一联,大有空谷足音之慨:
公居沪上,予籍鄂州,相处近四十年,祇今别横泪挥,朝野伤心惟我最; 抱种族思,尽匹夫责,离乡俱数千里,来日大难未已,天涯哭望痛人亡。
因杜月笙之死,而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叹的,是唐恩溥(天如)的一联:
徒令百世闻风,孟尝信陵生平已矣; 太息九原不作,游侠货殖来者其谁?
亲戚之中有两副挽联抒写内心沉痛,颇能传神的,分列如次:
经册年患乱相随,重以谊属婣亲,情逾骨肉; 痛此日沉疴莫挽,祇为心忧家国,病入膏盲。
金廷荪挽
助我读书,教我做人,面命耳提,卅年如一日; 随公抗战,从公戢乱,指迷解惑,今后更何人?
──朱文
──金廷荪一联中的「册,恐将为杜月笙之死而首创的新字了。
门人中很有不少贴切挽联,最佳者,是陆京士的长联:
亲炙垂廿六年,情深肺俯,谊重骨肉,最难忘另眼相看,风义常超师生外; 侍疾仅十余日,遗言在念,顾命恭承,长太息清徽永逝,泪痕不为个人沾。
此外的三联则为:
身居草原,志在庙堂,却怜易箦遗言,犹呼过河者再; 分属师生,情同父子,忍忆承欢侍宴,痛教每饭不忘。
沈楚宝挽,廿载追随,何堪去国怀乡,痛此日病卧层楼,还是长歌当哭; 一朝诀别,凄绝山颓木坏,想千秋名垂简册,固知虽死犹生。
赵培鑫挽
兵戈满地,沧海横流,回首故国山河,恨深歇浦; 处世忠纯,遇人明恕,每忆信陵丰度,泪洒师门。
林啸谷挽
「恒社同人」所挽的一联则为:
道义久相亲,风雨晦明,俯仰皆沐太邱德: 音容遽告邈,典型俱在,心丧不尽尼山悲。
灵堂之外,麕集来观杜月笙大出殡的人群有如潮涌,香港土著指指点点,议论纷纭,尚且有引起争辩者,有人不胜惋惜的说:
「像杜先生这种顶刮刮的大好人,祇活六十一岁,实在可惜!」
旁边立卽有人提出纠正:
「宾个讲尼只活六十一,灯笼上明明写着享年六十四岁嘛!」
经过「外地人」一解释,香港佬方始明白,上海人没有广东人的那种规矩,死者寿考还要加上「天、地、人」三岁,所以享年六十四,便是实足六十三岁整,无须再减三岁的。
出殡盛况战后第一
大出殡发引的时辰,阴阳先生原订的是两点整,惟以行列浩大,安排费时,临时延误了一刻钟。八月十九日下午两点十五分,杜月笙的出殡行列,自香港分域道万国殡仪馆大礼堂门前发引,「开道神」是两个高达一丈七尺的纸扎巨人,他们的「任务」是为杜月笙在阴府道上「开山劈石」。由于这两位「开道神」太高太大了,发引之初祂们被临时雇来的舁工「仰脸朝天」的躺着行进,后来经由治丧处的人高声呵斥,方始合力竖直起来,向前扶摇而行。
「开道神」后面又有四个纸扎的「兵丁」,仅如常人大小。
大出殡行列以蒋总统颁赐的「义节聿昭」挽额,满缀鲜花遥遥先导,挽额后面有三队仪仗,系由中华厂商联合会、苏浙旅港同乡会和恒社同仁分别雇来,殿之以大型花牌十余架,装载花圈的卡车七辆,中西乐队十队,沿途诵经作法的和尚、尼姑、道士各十人,满扎松柏枝的灵车,灵车之后紧跟着忤工二十四名,送殡的私家车共五十三辆,其中有七辆坐的是杜月笙的妻儿子女,为首一辆汽车牌照HK──八七三,车头悬有花环两枚为记
送葬亲友约有一千人之谱,出殡行列从头到尾通过一地需时三十分钟全部公祭和出殡的盛况,由联福行摄成十六米厘影片,这一部纪录像片后曾运来台湾。
大出殡的时候一天阴沉,风雨凄其,但是沿途驻足以观的香港市民颇不在少,香港政府对于出殡行列加以严密保护,他们出动了交通酱察,摩托车队,杂在人丛中还有政治部所派的便衣人员。
一时鼓钹齐奏,丝竹争鸣,出殡行列在细雨霏霏中,通过了皇后大道,西营盘,折入薄扶林道而抵大口湾,停灵于东华医院义庄。虽说多遶了一个圈子,然而历时不过一小时又十五分钟。
乐音悠扬中,家属亲友分别行过辞灵礼,杜月笙灵柩之前镪灰飞舞,送殡人士,冒着凄风苦雨,各自乘车归去。
事后统计,杜月笙的丧仪,全部开销一共花了港纸十万元比起他民国二十年斥资十万银洋造祠堂,仍难免小巫之见大巫。
八月十九、二十日两天之内,香港各报悼念杜月笙的文字,充斥篇幅,对于杜月笙的为
人及其平生,揄扬之词不胜枚举,舆论一致称颂,具见公道自在人心。其中对杜月笙「盖棺论定」,不乏精辟透澈的高论,例如香港时报的社评说:
「杜氏以一『出身寒微』、『朴实无文』的平民,崛起海隅,四十年来,适逢国家多乱之秋,旣未投身军旅,持虎符以弋取功名,也不曾涉足政界,佩印绶而热中富贵。但他决末放弃其国民天职,始终本着忠爱国家民族的热忱,以「无名英雄」恣态,随时尽其力之所及,行其心之所安,于创建中华民国、铲除洪宪帝制,打倒封建军阀,以及反抗外寇侵略诸役,无役不从,亦无彼不建立相当的绩业。然一生绝意仕进,功成身退,寂然无声,而以毕生精力,从事于工商企业之促进与创造,寖成近代中国实业界的重镇。平日立身行己:待人处世,尚道义,重然诺,处处揭示着『朴实无文』的本性,卽处处表现着令人尊爱的美德。因此,他能以布衣而抗颜当代名公钜卿,广交四方智勇辩力之士,无贵贱,无贫富,皆乐于接近。他又能急人之急,忧人之忧,忍人之所不能忍,救人之所不可救。故其事业的发扬大成,固由于他的才智所使然,而社会大众在无形中给予他的同情鼓励,也有很大的影响。这些果实的获致,卽是从他一生的义行中产造出来的。」
香港时报尤其强调杜月笙在赤焰枭张,大陆变色的时候,正是精力衰惫,疾病缠身,他很可以在上海安土重迁,闭门休致,如果能效黄金荣之坦白自虐,甘受凌辱,不但可以获取「开明士绅」的雅号,更可以博得「民族资本家」的荣冠,且将在秧歌王朝占有一席官位该报指出:
「因为他比黄金荣一流人物,更具有共党所重视的最大之『剩余价值』,值得利用,然而他却于上海易帜前夕,悄悄的举家南来,侨居香港,在病魔纠缠,委顿呻吟之中,犹时时以『走头无路,无力报效国家』为念,临死且『深以未得及中华民国之复兴为恨』,而勉嘱儿女『随份报国』,与陆放翁所嘱『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的心境无异,一生一死,乃见交情,他对国家民族的深挚情谊,到死不衰。这是杜氏的落落大节,俯仰无愧之处,也是他构成『时代英雄』的最大因素。」
香港时报是国民党在港的机关报,该报在这一篇「悼『义节聿昭』的杜月笙氏」社评末段,尤其语重心长的藉杜月笙之「义节」有所发挥:
「近四十年来,中国的文化精神,已陷于空虚堕落之境,人欲横流,廉耻泯灭,多少读书怀智的士大夫,钟鸣鼎食的文武官吏,都把『节义』观念视为封建腐败,鄙弃唾骂之不遑,而以朝秦暮楚,出主入奴为『开明前进』。至于叛国媚外,卖友求荣,更认为是『革命』的应有行为,八表同昏,恬不为怪。独杜氏,『朴实无文』,本着义节精神,抱残守阙,旣以律己,复以勉人,礼失而求诸野,时衰而教以终。孔子有言:『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我们对杜氏,确有这种感想。从这种角度来看杜氏,其一生一死之间对于社会国家,自有莫大的关系。他在晚年,对于文化事业,特别注视,赞助支持,不遗余力,举目现世,能有几个这种「朴实无文」的人物呢?」
香港时报评杜月笙的义节,曾于末句诔以悼词:
「杜氏去矣,其人其事,足以励末俗,示来世。我们希望今日悼惜他的社会大众,能了然义节与人生的关系,不让杜氏专美于前,国家便有救了。」
棺材也要抬到台湾
「新闻天地」第一八四期,曾载有颜坤定先生所撰「杜月笙先生二三事」一文,最末一段,有云:
「杜氏势力,究有多大?我们也无法估计出来。有人说:台湾一定要争取他,连他死了也要争取他。因为一旦反攻大陆,卽使杜月笙死了,把他的灵柩抬到上海,他还会『显灵』,在上海地方上,仍可发生使你想不到的作用。」
事实上,杜门亲友,自杜月笙逝世以后,无日或忘杜月笙的临终遗言,「棺材也要到一趟台湾」。自民国四十年八月到四十一年十月,前后一年两个月间,洪兰友、陆京士为完成杜月笙此一最后心愿策划磋商,奔走联络,可说是致力最多。后来决定了四十一年十月二十五日为杜月笙「归依国土」之期,杜且笙在港台两地的家人亲友,便在缜密周详的计划之下,有条不紊,严密配合的办这一件大事。
香港方面由姚玉兰负责主持一切,在香港一住三年,经过许多大风大浪,见到不少稀奇古怪的事体,姚玉兰对于杜月笙灵柩「归依国土」,唯恐共党捣乱,丝毫不敢怠慢,她在行前命人去求李应生,妥善作个安排。李应生当时身任东华三院主席,他在香港,颇有势力,当时他便不辞艰险,不避辛劳,很爽快的一口答应。
于是,由李应生设计安排,一手包办,李应生听到共产党企图阻止杜月笙灵柩运台的说法,以及必要时将会派遣暴徒去掼炸弹的恫吓,他付之一笑,不以为意,但却仍然采取了有效的安全措施。首先,他请杜门亲友,对于灵柩启运日期、时间及地点,效金人之三缄其口,秘而不宣。其次,他和香港警署打交道,请他们届期暗中派员保护,然后,再跟太古轮船公司讲好,趁盛京轮上午十一二点钟,货已上妥,客未登轮的空挡,把杜月笙的灵柩送到船上,移入专舱。
民国四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正值台湾光复佳节之期,自香港东华义庄直到「敌产码头」,香港警方便衣密布,戒备森严,杜月笙灵柩移台虽经多方保密,但是闻讯赶来奠别的至亲好友,仍有两百余人之多。由于其间不乏大亨阔佬,通往东华义庄的各型轿车,在上午九时前后首尾相衔,络绎不绝,不少杜月笙的老朋友赶了来行个礼,尽尽心,作最后诀别。到场者以恒社旅港社员居多数,老朋友中如王正廷、钱新之、金廷荪,吴开先、成舍我、杨管北、徐学禹、杨志雄、李祖永、徐士浩、王禹卿、张善琨等,都是起个大早赶来送「行」的。
李应生早已命人布置好灵堂,满目缟素,庄严肃穆,九点一刻由李应生率同东华医院全体同仁公祭,然后由杜氏亲友,恒社弟子,分别上香奠别。奠仪迄十一点钟始毕,杜月笙睡在那口价值港纸一万五千元的棺材里,徐徐舁上灵堂门口等好的一部大卡车,覆上一幅特别设计的素缎,上书「皈依国土」四个大字,大字下面便是前往奠别诸亲友的签名。
中午十二点整,灵柩运到「敌产码头」,太古轮船公司早经事先联络,派出不少员工在场照料。杜月笙的棺材登轮之前,李应生又率同送灵亲友在灵前作最后一次告别当时安置杜月笙灵柩的专舱舱门大开,一点钟,灵柩在大舱正中安放妥当,送灵亲友至此方始黯然归去。
盛京轮自下午四时开放旅客登轮,五点钟起碇航向台湾,总算好,并无任何意外事件发生,杜门亲友都在称颂李应生的功劳。
随轮护灵的杜月笙家人,有姚玉兰、杜维垣、杜美如和金元吉、杜美霞夫妇,二女婿金元吉,是奉了他尊翁金廷荪之命,特地走这一遭,陪同照料。
长眠汐止尖头山麓
从香港到基隆,盛京轮航行两天又两个小时三十五分,二十七日傍晚杜月笙灵柩运抵基隆码头,除了杜氏家属,恒社旅台社员,迎灵亲友亦达三百余人。满头银发的几位高年老友,在人群之中面露戚容,望之令人肃然起敬,如党国元老李石曾、许世英,都是偕同夫人同来,洪兰友、陶百川,程沧波、萧同兹、石凤翔、陈训悆、何竞武、陶一珊、汪竹一、吕光、赵志垚、梁永章、李鸿球、范鹤言、朱庭筠等一概在码头等候颇久,基隆各界听说杜月笙的灵柩到了,纷纷赶来参与祭奠,并且参观码头上冠盖云集的盛况。
必需十六名舁夫才能抬得动的灵柩,在日落西山,暮色渐浓中,用起重机四平八稳的移上码头,当时哀乐齐呜,益增悲凉凄怆气氛。八点三十分,夜幕已阖,杜月笙的灵柩轻悄落岸。八点五十分开始迎灵祭,首由许世英、李石曾、洪兰友偕各亲友祭奠,末后殿以基隆市各轮船公司代表们到灵前行礼。九点十五分灵柩运上四周缀以素色鲜花的大卡车,直驶台北,灵后跟随着长长的小轿车队,无数车灯,在无星无月的深夜大地,交织成一片灿烂奇景。
灵柩暂厝台北市南京东路极乐殡仪馆,杜月笙终于抵达了他心向往之的台湾。
杜月笙在台湾落葬的茔地,系由名堪舆家祁大鹏,遍历台北近郊各处,几经研拟,方始勘定。座落在台北县汐止镇大尖出麓之西,恰与北部名剎静修禅院比邻而居,位置坐东南而面西北,遥遥对着沦入竹幕,成为鬼蜮世界的黄浦滩,杜月笙诞生、奋鬪、成长、出道,以至飞黄腾达、咤咤风云的所在。
修筑了一条婉蜒曲折的甬道,两旁阡陌纵横,兼有竹篱茅舍,一般的浦东高桥农家风光,祇比杜月笙的出生地杜家花园多了一道坡,一座静修禅院。茔墓因地势所限,格局不大,却是四周有苍松翠竹,杂花生树,晨昏之际,钟磬梵呗与鸡犬之声相应。
小小的一处墓地,百十级仅容两人擦肩而过的石级,杜门中人为求其建筑完固,尽善尽美,特地交由规模宏大的大陆工程公司承造,然而唯一庄严壮观的建筑,仅有甬道尽处的那一座华表,华表不高,但是土镌总统题颁的「义节聿昭」,通过华表便是登临的石级,石级顶端,便是杜月笙的埋骨之所。
四十二年六月墓地竣工,择吉于二十八日安厝,「歇浦风凄,鼎湖云暗;牛眠已卜,马鬣崇封」,逝世后的杜月笙毕竟「好人不会寂寞」,他的安厝典礼在当年是轰轰烈烈的盛举。为此特地成立了「杜月笙先生灵衬安厝委员会」,-一纸安厝委员名单,开出来无异是当年显宦名流的题名录:
召集人王宠惠、于右任、许世英。 委员:陈诚、张其昀、王世杰、吴忠信、莫德惠、张羣、何应钦、吴铁城、顾祝同、钱大钧、俞鸿钧、谷正纲、洪兰友、张道藩、何成浚、马超俊、黄少谷、萧同兹、郑介民、毛人凤、王新衡、黄伯度、吴开先、陶一珊、吴三连、陶桂林、祁大鹏、王绎斋、季源溥、刘航琛、吕光、杨管北。 总干事陆京士 副总干事杨克天 总务组长朱品三 交通组长王兆槐 厝务组长吴乐园 祭典组长朱庭筠 文书组长赵君豪 招待组长唐缵之 摄影组长水祥云
当日上午八时,先在极乐殡仪馆开吊,灵堂门口悬以巨幅横披,额曰:
「杜月笙先生灵衬安厝祭堂」
这一天灵堂里悬挂各界致赠的挽幛、挽联,共为二百余幅,花篮花圈不计其数,自五院院长以次前往致祭的政府官员、各界人士多达三千余人,士农工商、蒙古新疆,全日各地社会各界首要名流,在灵堂里外摩肩接踵,挥汗成雨。蒙古的章嘉活佛,新疆省主席维吾尔族长老尧乐博士和「台湾杜月笙」许丙最为引人注目,若论杜月笙一生的体面风光,盛大排场,当以这一次安厝之祭为最。然而向来爱朋友,好热闹的杜月笙,偏已长眠棺中,一无所知
达官显要,名流学者之外,整队而来参加公祭的单位,犹有国民大会代表全国联谊会、江苏籍国大代表联谊会、上海市参议会、全国总工业会、全国商联会、全国船联会、上海市工界同仁、江苏同乡会、交通银行、台北市总工会、上海市新闻界同仁、上海法政学校校友会、大秦纱厂、司法院、台湾银行计核室,以及恒社在台子弟。
公祭从上午八点钟进行到十时三刻,末由安厝委员会公祭,主祭者于右任,陪祭者许世英、王宠惠,张羣、何应钦等三十位人。
安厝之日万人空巷
十一点整,杜月笙灵柩自台北市南京东路极乐殡仪馆发引,这是杜月笙死后的第二次大出殡,长髯飘拂的于右任、老态龙钟的许世英、年高德劭的何成浚,精神矍铄的何应钦,还有张道藩、钱大钧、谷正纲、洪兰友、萧同兹、陶希圣等杜门亲友五百余人,冒着溽暑酷热,亲送杜月笙的灵柩到汐止大尖山上。
这是枢府播台以后,前所未有的一次盛大出殡行列,台北市警察局派出摩托车队一路呼啸,列队开道,继之以丧幡、素坊、中西乐队、杜月笙遗像、灵輀,执绋者所乘的各型汽车一百余辆。浩荡盛大行列由南京东路西行折向中山北路,再南往中正路口,折而往东,徐徐行进,长达里许。沿途居民,莫不万人空巷,争覩杜月笙的大出殡盛况。
十一点四十五分,灵柩抵达汐止入山路口,汐止镇长李德胜,早在路口搭好一座素白牌坊,卽以当地作为汐止全体镇民路祭之处,路祭过后,灵柩由十六名扛夫抬下卡车来,转折进入大尖山。
中华民国四十二年六月二十八日正午,举行安厝典礼,杜月笙的家属在墓前备馔祭奠,邻近的高僧自动前来诵经,台湾省政府新闻处电影制片厂,派有专人摄制全部纪录像片。
杜月笙的灵柩于正午十二点三十分入厝,「义节聿昭」如杜月笙者,遂而「入土为安」,盛大典礼,也因而全部告成。
安厝之祭,收到的挽联挽幛,凡二百余,若论对仗之工,词章之美,诚然琳琅满目,不胜枚举,加阎钖山挽的:
元龙豪气垂五载, 楼获高名动王侯。
又如何应钦所挽:
忧国耿孤忠、不仅垂声游侠传, 首邱慰遗志,成同酬酒大招篇。
还有前军令部长,在米苏里舰上代表中国接受日本人投降的徐永昌一联,颇堪为杜月笙安厝之日的盛况写照:
至死不忘忠,埋骨尚能归故国, 在生唯仗义,结交早是遍人寰。
尤有时任考试院长的莫德惠所挽长联:
解衣推食,惠遍同胞,当斯浩刼难回,弥望尽疮痍,应痛人间失大侠; 近水依山,安兹吉壤,追忆遗言归葬,中兴资护佑,岂徒世外作飞仙。
还有洪兰友的「及先生之殁也,曾哭之以联,兹当灵衬安厝之日,仰怀大节,爰再撰联奉申灵鉴。」洪兰友的这第二联词曰:
布衣垂简册之名,朝野同钦,风云翊运; 归骨就枢府所在,死生一致,肝胆千秋。
张嘉璈的一联,写尽了杜月笙的平生唯一憾痛
有侠义心肠,有照人肝胆,为避赤祸南来,沉疴莫起; 是商场巨子,是社合闻人,未随王师北指,饮恨无涯。
台湾大学校长钱思亮挽杜月笙的一联词曰:
尘迷故国,谁辨华夷有大义,常昭千古艰难唯一死; 望重春申,功存民物是首丘,归正三台惆怅想清标。
内政部次长季源溥的挽联,颇足抒写杜月笙的为人及其基本性格:
海濡河阔,所至无私,心存济世眞忘我; 夏雨春风,纯乎博爱,天下何人不识公?
恒社旅台同仁所挽的一联,语语沉痛,一字一泪,洋溢杜月笙门弟子的悲怆悼念之情
戴仁而处,抱义以行,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亦墨亦儒,九夏无归关气数; 丘祷已穷,巫招何托,抢天呼苍,纵百身奚赎,为师为父,三年曷极感心丧。
然而,最足以为杜月笙传诸于世者,厥为总统府秘书长张群的那一篇诔词
云天高义,湖海豪情,纵横一代,领导群英; 战乱迭经,葆坚持正,棱棱风规,昭昭誉问。 远墨犹新,宿草已列,其人虽逝,其名不绝; 天高日丽,海阔潮回,且安英灵,以待昌期。
慰死者以未来光明气象,杜月笙在九泉之下读了这几句诔词,「且安英灵,以待昌期」,获知大陆重光,中华复兴有望,他当会兴高采烈的欢呼一声:
「好,言话一句」
外一章
杜月笙安厝旣毕,恒社弟子曾于民国四十一年十一月曁四十三年八月先后编印「杜月笙先生纪念集」初集、二集两种,初集载有钱永铭撰「杜先生传」,曁许世英、吴铁城、兪鸿钧、洪兰友、方治、祝绍周、杨管北、皮作琼、顾嘉棠、吕咸、沈琪、胡叙五、陈定山所撰之纪念专文。二集则载有吴忠信、莫德惠、兪飞鹏、徐源泉、陶希圣、潘公展、束云章、吕光、姚琮、杨克天、王世和、沈楚宝、唐承宗、赵君豪、万墨林、陆京士、杜维藩的追思悼念文章,以及悼文唁电、挽词祭文、舆论报导、安厝经过等篇,约计二十万言。民国五十年八月杜月笙逝世十周年纪念,暨民国五十六年八月杜月笙八十冥寿,恒社弟子亦曾分别在宏济寺、善导寺,举行追思之会,莅场者有严副总统以次一千余人。
与杜月笙过从极早,且为结拜弟兄的吴经熊博士,曾在本书全稿杀青先一日,不胜怆念的论及杜月笙之生平,他认为杜月笙的毕生作为,充份发扬了我国传统的民族精神:「济弱扶倾」。
司马迁论六家要旨,「侠」与「儒」相提并论,因此他撰「史记」,遂有「游侠列传」,历来许为「千古卓识」。中国之「侠」,早在周末卽以大行其道,所谓「其言必信,其行必果,救人之急,甚己之私,羞伐其德,不矜其能」、这一种我国固有的民族精神,近乎墨子倡呼的「兼爱」,亦卽「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向系我国极重要的文化遗产之一。两千余年以
来,广泛流行于闾巷乡党之间,无一时,无人不受其重大的影响,「侠」是中华民族个人行为的最高准则,将相公卿,和贩夫走卒同样的可以优为之。中国人不曾读书的大有人在,但是不明理的却万中难获其一,便是由于这个缘故。
吴经熊除了深切怀念杜月笙对朋友有情义,待世人具爱心,他尤且推许杜月笙「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的学习与奋鬪精神,杜月笙虽然一辈子里只读过几个月的书,但是终其一生,他无时无刻不在求知、求新、求向上,因此他敬重斯文,礼贤下士,凡人有一技之长,一得之知,他都要虚心学习,不耻下问。
有谓杜月笙的创业成名,蔚为一代贤豪,自有其时代背景,论者尝云没有华洋杂处的租界,便没有上海这个冒险家的乐园,而没有龙蛇混杂的上海,也就不会出现杜月笙这样的人。这话固然不错,但是正在埋头撰写国父传的吴经熊博士却以为:时代背景的本身有其时间性,而中华民族传统的「侠义」精神则是持续的,永恒的,不朽的,杜月笙是古往今来出类拔萃的一位代表性人物,他的成就在于他「秉眞性至情,如江河之自适」,也便是侠义精神的自然流露。从上海租界里崛起如杜月笙者今后将不会再有,然而行侠仗义,扶危济倾的大英雄,眞豪杰,自兹而后,「江山代有异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们当可以信其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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