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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

_16 章君榖(近代)
「下面好象有汽车灯光在亮!」
「还有很亮的火光!」
一下子冲到机窗口挑帘外望,灶月笙眼睛尖,他看见距虽不远的地面。像煞有十几辆汽车,围定一块平地,十几辆汽车一齐打开了车灯,从四面八方向那块平地照射。平地两端又燃起了两处熊熊的火焰,火光映处,依稀可辨龙华机场尖长高耸的塔台。
据杜月笙事后告诉家人,当时他仿佛认定全飞机上的人得救了,然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却并无所知,正自疑惑不定。那位中国机员,又走到机抢门口,这一次,他是满面春风的在报告︰
「诸位贵宾,现在好了,我们方才已与塔台连络,幸亏迎接各位的汽车,围住机场,将车灯全部打开,照亮了机场跑道,不过驾驶员为了郑重起见,又请机场上的人在跑道两旁,多燃火光,稍微等一歇,亮度一够,我们便可以安全降落」
「阿弥陀佛!」轰然一声,大家同时宣起了佛号︰「总算是得救啦!」
鬼门关口走了一遭
下了飞机,惊魂甫定,一看前来迎接的亲戚朋友,司机保镳,一个个满面泥污,直累得额汗涔涔,喘息咻咻。原来,飞机住头顶心盘旋,他们统统在地面急得团团打转,眼看大事不好,飞机要惯下来起火燃烧,偏生呼救无门,没法援手,后来,有人想起车子到了一二十部,何不一齐打开车灯指明跑道目标,一二十部车便急急忙忙,向四面八方开,不管大路小路,烂泥稻田,团团的将跑道围住。移时,机场上的人员大声疾呼,请大家帮忙去寻稻草,堆到机场两头燃烧,越多越好,越快越妙,于是乎老爷太太,阿媛小开,十万火急的跑到附近农家,向乡下人买稻草,并且请他们火速往飞机场搬,情急起来,化多少钱都不在乎了;多少人住返奔跑,手忙脚乱,方始抢回这一飞机的性命来。
深夜,回到华格臬路杜公馆,杜月笙神情亢奋,眉飞色舞,在向家人朋友细说遇险经过,电话铃声不歇的在响,南京张副总司令、宋部长……许多要人朋友得到了消息,还有上海的各界首长,大佬大亨,关怀备至的打电话来慰问。杜月笙分别接听,一一致谢少不得又要简述一番险况种种。
一直忙到了午夜过后,杜月笙面对看黑压压一片的家人,亲友、门人学生,灵机一动作个结论,他感慨系之的说道︰
「我这一生眞叫没有白活,连鬼门关的滋味,都给我尝过了。」
上海龙华机场经过这一次惊险事件,旋不久,便添增了夜航设备,杜月笙听说了,回想在南京中央饭店算命,朱瞎子讲的:「非但逢凶化吉,还可以造福社会,便利大众」,他喃喃自语的道︰
「眞给这个瞎子算准了哇!」
张学良专机遇险那夜,江政卿在南京得到经过详情,往后,他向章遏云道谢,说是那日章小姐不把我拉下飞机来,少不得也白吃一场性命关头的惊吓,却是旁边有人告诉他说:
「杜先生他们还要谢谢你呢,多亏你打了长途电话回上海,您的夫人听说你提前回家,心里一高兴,到处打电话约人去接,又分别通知了杜公馆、胡公馆、杨公馆、钱公馆……,因此,才有那一二十部汽车准时赶到龙华机场迎接,才凑齐了那么多道灯光,那么些个人手,否则的话呀,哼哼,那就糟了!」
杜月笙的好朋友,老搭挡史量才,有三个极其显棘的头衔:申报主人,上海地方维持会会长,和上海第一届临时参议会议长。这三大机构,当史量才在京杭国道被刺殉命以后,或迟或早,都由杜月笙照单接收,而且因此使他的声望与地位,更上层楼。
无可否认的,在史量才的心目中、杜月笙是他既敬且爱,合作无间,可以推心置腹,托付善后的最要好朋友。史量才的崛起沪滨,跟杜月笙着比较,那是别具途径,另有一功。史量才,江苏溧阳人,个子长得非常矮小,他其貌不扬,谈吐也俗,卸是道道地地的智识份子出身,清末民初,他便在上海民立中学教书,看准办报是名利双收的好行业,只是苦于没有钱。
黄炎培蛊惑史量才
我国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宏大的新闻事业,厥为逊清同治十年,由英国人安纳兹、伍华德、朴资懿和约翰华其维,因规银一千六百两办起来的上海申报,申报创刊于同冶十一年(公元一八七二)四月三十日,用油光纸铅印。光绪三十年安纳兹回国。由福开森花七万五千两银子盘下来接办,聘席子佩为径理。宣统元年席子佩向福开森全部价购,从此中国创办最早的报纸,落在国人之手。
民国元年史量才否极泰来,贞下起元,他的境遇突然好转,乃得获售生平大愿,花十五万银洋,从席子佩手中盘下了申报馆。史量才的「瓦块翻身」,他自己一向讳莫如深,老上海则有两种说法︰一谓他巧遇贵人,得了发行九六公债贪污舞弊、畏罪潜逃的北政府第十八任财政部长张弧之助,一谓他娶的太太原是北里名妓,给他带来大量的私蓄。
但是往后申报的猛着先鞭,发扬光大,在中国报业萌芽时期,史量才功不可没。他接办申报之初,报馆局处后马路泰记弄,馆址湫隘,设备简陋,经过史量才大刀阔斧,锐意革新,
聘陈景韩(冷血)主笔,请王钝根创始我国第一个副刊—自由谈,当时副刊文字是要作为广告性质收费的,申报销数从此扶摇直上,突飞猛晋,由一万七千余份激增到七万份,两三年后史量才便成海上巨富,他在南洋路经营巨宅,璇室玉门,穷奢极侈。民国二十年前后,正是他灼手可热,权倾朝野的黄金时代,除了是申报的独资老阅。他又掌握了唯一销数超过报的「上海新闻报」,半数以上的股份,同时他更是中南银行董事长,在造纸、纺织、机器制造等业俱有钜额的投资。由于上海地方维持会,临时参议会都是上海上流人物荟萃的领导集团,几已掌握整个上海的杜月笙,也不能不推史量才出来主持,自已甘于退而居其次,由此可知,这位报业巨子,舆论权威,在上海有多高的声望和权力。
浦东人黄炎培,参加过辛亥革命,自为东南学阀,原是一个见利忘义,偷机取巧的政客,一辈子如蝇附膻,附波逐流。他曾跻列民元国父担任大总统的临时政府、北洋政府梁士诒组阁时昙花一现的教育总长,曾为军阀孙传芳的座上客,在杭州当众抗过共党兽性呼声︰「公妻请自吾始」的标语,由前进到落伍,自极左到右;全无原则与立场的摇来摆去,变化莫测,他立身处世的不二法门是唯利是图,有名则瞰。
在表面上他始终掌握「江苏教育会」这个机构;作为他狐羣狗党的根据地,逋逃薮,事实上他则穷富门托钵的准清客,他的生活和活动费用,全靠巴结上的富户豪门加以支持,所以黄炎培曾经长时期的为杜氏门下士。他也很想利用杜月笙这一股潜厚的势力,达成他的政治欲望,但是国民党定鼎南京以后,党中人士不屑黄炎培朝秦暮楚,无孔不入的卑劣作风,并不理会他的秋波暗送;于是黄炎培恼羞成怒,怨气冲天,他开始一百八十度转弯和国民政府居于敌对立场,兴风作浪,甘为共产党的应声虫。
仗者多年友好,又有乡谊,黄炎培以为杜月笙本是市井英雄,见闻有限,可以大加利用,因此早先他确曾挟杜月笙以自重,但是杜月笙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尤其杜月笙对于国民党的无比忠贞,固若金汤。他正与国民党人互为表里,合作无间;国民党在沪的高级和中坚干部,且已在杜月笙的周围布成一道防线,于是黄炎培的阴谋野心不但徒劳无功,反而吐丝自缚。杜月笙听不进他的造谣生事,离闲挑拨,他从善如流,拜纳嘉言,渐渐的跟黄炎培疏远。
这一来使得黄炎培的硬扎后台,犹如冰山之既倒,令他手足失措,大为狼狈。幸亏民国廿一年上海地方协会成立后,黄炎培曾因杜月笙的汲引,担任了地方协会秘书长,汇缘与会长先生史量才越来越近,于是他趁此因缘,吹拍哄骗,从杜月笙门径改走史量才路线,由杜氏门下士成了史公馆的食客。
史量才不比杜月笙,他是读书、办报的人,却未能涤尽名利之想、对于政治犹仍有其野心,于是黄炎培施展平生本领,鼓其如簧之舌,直把史量才噱得浑浑噩噩,胡天胡帝,他忘记了自己如何克勤克俭,努力奋斗,得来富埒王侯的家当。时刻憧憬在朝在野,界限分明的殴美民主政治,想用自己的惊人财势和舆论权威,跻登俨然与国民党平行敌体的特殊地位,却是他既乏创见,又没有明确的政治主张,他只晓得遇事大唱反调,尽量的跟执政当局刁难作对,所以在这种情形之下,黄炎培便竭尽所能的推他到左倾,与共党并肩而行的路上,史量才居然浑无所觉,泥淖越陷越深。
鲁迅撰稿胡风潜伏
在黄炎培的怂慂和操纵下,共党人员逐渐渗透到史量才的事业机构,开始暗中运用、左右申、新两报的巨大舆论力量,—自申报创刊以来,上海人前后足有百年之久,一向习呼所有的报张为「申报纸」,申报在上海人心目中的地位可想。然而黄炎培却唆使史量才成立「申报总管理处」,由他自己担任主持人,接下来他便使那位共党推为「文坛盟主」的鲁迅,成为申报副刊自由谈的经常撰稿者,甚至于他让共党文化打手头目胡风改名换姓,混入申报当一名职员。
在史量才手里,申报是上海人的申报,它投合上海人的脾性,和光同尘,实事求是,但自鲁迅、胡风等人登场以后,申报的面目就大不相同,上海人骇然于字里行间的尖酸刻薄、腥风血雨,他们摇头感慨,痛心疾首,所采取的对策是敬鬼神而远之,从此申报销路骤落千丈,营业一蹶不振,使史量才的经济事业连带受到致命伤。这一个阶段可以谓之为申报的蒙尘时期、同时亦为史量才盛极而衰的没落—─灭亡起点。
杜月笙看得出史量才盲人瞎马,走火入魔他本来有可能、有资格、有力量,也极其想要加以规劝,请史量才认清环境,悬崖勒马,但是他人情世故太深,因而他每每会在这种紧要关头足恭乡愿,顾虑遇多。杜月笙眼见史量才和自己彷佛壁垒已成,似在暗斗明争,他忽略了外人的推波助澜,其实都是在因风煽火,借题发挥,凡此不足以影响史量才对他的信心和友谊,同时杜月笙更觉得中间夹了个黄炎培,又是一层十分微妙而难于排除的障碍,李下瓜田,他一心只想避嫌,因循拖延,终于使史量才的悲剧爆发,而系风捕影,谣诼谮毁,在很长的一段时期里,使他自己怨谤丛集,含冤莫白,几于无法洗雪。
史量才的日暮穷途,心情矛盾痛苦,难以自拔,因为就共产党、左倾者的观点看来,他是一个不折不扣,标准典型的资产阶级,此一铁的事实,在他自己内心中又何尝一无所知?他拥有庞大的事业,惊人的财富,走的是托辣斯的道路,过的是穷侈极欲的生活,鲜车怒马,富贵逼人,史家堆金砌玉的卧室附设七间华丽浴室,每间一种颜色,一器一物都是舶来定制史太太阃命极严,但却威而不骄,严而不凌,而且能够做到「阃以外唯老爷主之」,泾渭分明,丝毫不苟。中年以后她仍妍姿秀靥,体态窈窕,却是未能免俗的抽上了鸦片烟,长日一灯如豆,浸沉烟霞,史量才的儿子史咏赓,更是黄浦滩上大名鼎鼎的阔少,就读于贵族学校,且为运动健将,风头之足,一时无两。
像这样一个家庭,这样一个人,怎能成为共产党的同路者?史量才事与愿违,沉溺日深,他在沌郁佗傺,彷徨苦痛的一生最后阶段,居然无以解脱,佞起佛来,他在家中设了佛堂但有闲瑕,便握一串长长的念珠在手上,青磬红鱼,喃声赞呗。但是在佛堂的另一边,史量才又有一个专门锻练武功的房间,地板上铺厚厚的地毡,两旁兵器架上,排列刀鎗剑戟,十八般武器一应俱全。原来史量才青灯古佛之能,对于一刀一鎗和拳脚上功夫的国术,兴会也极其浓厚。他不吝重酬,聘来内功外功好手,养在家里,教他打把式,练武艺。从极端的静到激烈的运动,由此可以概见,史量才根本就是个矛盾百出的人物。
民国二十一年,一二八事变,史量才担任抗敌后援会常务委员之一,同年三月,事变结束,抗敌后援会改称地方维持会,史量才便被推举为会长,而以杜月笙为副会长,黄炎培充秘书长。二十一年八月十七,上海市政府遵照行政院训令,成立临时市参议会,敦聘市参议员十九人,史量才又是其中之一,尤且水涨船高,荣膺议长之选。临时参议会的秘书长,尤为江南物望,曾于民国十五年任江苏省长的陈陶遗。
京沪公路乱枪齐下
从二十一年到二十三年,诚所谓史量才的黄金时代,风头之足,财势之盛,黄浦滩上不作第二人想,然而又曰人有旦夕福祸,天有不测风云,月满则晕,物极必反。民国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三日,史量才为了料理南京方面的私人业务,带了他的长子史咏赓,亲身前往,待诸事已毕,遄返沪上,亲友都劝他坐火车,他偏要乘私家小包车,循京沪杭国道徐徐进发,以便沿途游山玩水,游目骋怀。
两父子一路说说笑笑,走了多时,将抵上海,半路上忽听道傍有人厉蛙喝令停车,司机抬头一望,大路当中又复有人阻挡,他怕驱车疾走伤了人命,只得踩住剎车,使车停下。
史量才顿时惊醒,还以为是遭了强盗路刼,当数名彪形大汉,团团将车围住,他急忙摇开车窗,大声的喊:
「你们要钱,我这里有的是,千万不可动武!」
壮汉们板紧着脸,打开车门,喝令史量才出来,史量才混身抖战,手脚酸软,几乎难以移动。当壮汉羣中有人伸手将他拖出车外,方才站稳,史量才一看情形不对,乃又苦求:
「各位如果需用的数目很大,我可以人格担保,一回上海,立刻奉上」
于是有一名壮汉拔出了枪,同时也开口回答
「对不起,我们不要钱,倒是有人要你的性命,请你原谅!我们是受人差遣,跟你史先生实在是无仇无怨。」
话一说完,枪声侠飨,史量才身子一震,然后仆倒在地,一命呜呼
史量才被杀的时候,史咏庚还坐在汽车后座,总算他机警伶俐,枪声响时,他迅推开车
门,拔足狂奔,他一面逃跑,一面高声的喊救命。行凶的壮汉不防他突然有此一举,急忙开枪射击,可是史咏赓身手矫捷,猛力冲刺,转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史咏赓自小便嗜爱体育,在学校是知名的运动健将,这一次在生死存亡关头的长跑,总算是留下他这条命来。
史量才在京杭国道被刺的消息,当天下午便传到上海。中西各报,竞以大字标题,巨幅地位,从详报导,在上海政治空气特别浓厚的时候,史量才遇刺殒命这件事,无异投下一枚重磅炸弹,街头巷尾,议论纷纭,各式各样的谣言,不胫而走,是否为共党图穷匕见,阴谋攫夺史量才舆论机关与庞大事业的一项非常手段,人言言殊莫衷一是。罪案置于司法机关的侦查之下,但是当时整个国家内忧外患,千疮百痍,剿赤战事正在闽赣湘鄂四省激烈进行,共党开始二万五千里西窜,川黔粤桂,都在积极策划防堵,日本在华北的挑衅,变本加厉,国人忧心忡忡,惶悚不安,于是,史量才之死在上海诚足轰动一时,若在全国而言,则不过人海之中的一团泡沫,浸假久之,国人也就很自然的予以淡忘。
倒是给杜月笙带来极大的震撼和哀恸,他从不曾料到史量才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然而死者已矣,无法追寻,杜月笙对史量才的惨死引为无上咎恨,他深切自责没有尽到朋友的义务,因循拖延,足恭卿愿,竟使史量才一着错,满盘输,误入歧途,终于白白的送了性命。更叫他难堪的是格于现实环境,他不能不继任史量才所遗下的显赫职位,水到渠成,无可推脱,杜月笙由上海临时参议会的副议长洊升议长,自上海地方协会的副会长承乏正会长,环顾沪渎,明里暗底,再也没有跟他分庭抗礼,角逐竞争的人物了,杜月笙半生奋斗,一世向望,果然龙门一跃,如愿以偿,他成为上海最有力的社会领袖
登峯造极,如日中天,林月笙臻及个人权力的顶点。着实值得庆贺,但却由于史量才的遇刺而亡,使他丝毫不感觉到欢欣鼓舞,反之,唯有悼念亡友,悲哀痛苦。
仗义相援孤儿寡妇
唯一使他振奋的是史量才的遗孀和孤儿,不但对杜月笙深信不疑,交往如前,尤其,她们更向他伸出了求援的手,史量才生前,由于黄炎培引狼入室,胡作非为,使申报销路大跌,从获利无算一变而为大量赔累,自此影响史量才的经济状况,空前恶劣。而史量才一旦命归黄泉,他的家属面对那一大堆车业,眞正是膛目结舌,不知所措,首先,史氏王国的根本命脉,那份被黄炎培巧取豪夺,共产党及其同路人鸠巢鹊占的申报,如何收回?如何继续堵塞越来越大的亏蚀?
史量才的遗属认为,祇有杜月笙拿得出办法,他有力量撵走共产党,排斥黄炎培,使申报固本培元,恢复原来面目,获得老读者的了解,争取上海人的信任。于是,史氏遗属一致向杜月笙提出请求,要他看在死人的份上,第一步,先行接管申报。
此一请求,使杜月笙和他的周围人士大表惊异,喜出望外,杜月笙周围的人以为如能将申报也划入范围,那才是眞正了不得的成就,在杜月笙却感到史氏遗属能够对他加以委任请托,便是他最大的幸运,一旦为力,存殁俱感还在其次,主要的是必须如此方可杜悠悠之口,一死一生,交情乃见,他想洗雪不白之冤,史氏遗属实已给了他最好的剖白机会
杜月笙立刻慨然允诺,而且全心全力,分别进行,为了驱逐黄炎培及其同伙,他很巧妙的以组织对组织。申报原是史量才个人所有,报馆以史量才为主体,他亲自担任发行人兼总经理,黄炎培为遂攫为己有的阴谋,宁可画蛇添足,架床迭屋,在申报馆之上再添一个「总管理处」由他出任首脑,逐步的对报社加以控制,最后则取史量才而代之。杜月笙接受史量才遗属的请托以后;他便反其道以制其人,不惜百尺竿头,再成立一个更高的机构,美其名为「申新时商四社联营处」,这才是货眞价实,名实相符的超越报馆之上的总机构。
顾名思义,申是,申报,杜月笙要代表他的老朋友接手经营。新,指新闻报。杜月笙不但代史量才接任新闻报董事,而且还要将他超过半数的股权,纳入亲自掌管运用之中。时,为「时事新报」,那是属于杜月笙私人所有,由他出资交由张竹平主办的。商,曰「商报」,乃是老朋友李征五创办,当时也推举他为董事长。如若概其余,则「申时」二字,又包括了杜月笙最早投资的新闻事业,亦由张竹平所办的「申时通讯社」。
从表面上看来,杜月笙是在把他自己所拥有的新闻事业,加上史量才遗属委托代管的申新二报,合在一起,设立机构。因而以简驭繁,集中管理。实际上呢.他多此一举,完全是为了对付心黑手辣,老奸巨猾的黄炎培。黄炎培用总管理处的名义越俎代庖,杜月笙则成立「联营处」而釜底抽薪,黄炎培如果食髓知味,不甘撤退,那么,「联营处」立可掼掉「总管理处」这个包袱,直接了当的掌理申报管。
卽令如此,犹恐黄炎培欲壑难填,贪婪恋栈,杜月笙宁愿亲自出马,开生平从所未有的
先例,他当「申新时商四社联营处」总经理。
跃马挺枪,架势摆足,黄炎培在情理法三方面全都没有理由不卷铺盖,何况他惧怕杜月笙的声威,凛然杜月笙的手段。他只好功亏一篑,知难而退,乖乖的把申报交出来。而他那个形同虚设的「申报总管理处」,因之也宣告风流云散,左派及共产党渗透进去的势力,更被杜月笙一举手间,摧破无遗。
上海人都晓得杜月笙接管申报了,所有关系史量才事件,因而加诸于他的谣言,由于杜史两家往来如常,交谊密切,遂而不攻自破,销声匿迹。这是他私心引为欣慰的一大成就从此,他使申报业务恢复正常,对于史量才遗属的照拂关切,更是谊同家人,无微不至,连史咏赓和他的朱氏夫人闹家务纠纷,几至涉讼,都是由杜月笙挺身而出,亲为调解,使这一对已成怨耦的小俩口,宣告离婚,了却公案。
杜月笙智擒王晓籁
绰号多子王的王晓籁,秀才出身,满腹诗书,他是浙江绍与人氏,早年来沪经商,发过财,开过几丬钱庄。他相貌堂堂,声音洪亮,唱京戏唱黑头,为人处世则大而化之,不拘小节,因此,他自嘲般的取个别号曰:「得天」,又称「得天居士」,以喩其禀赋独厚,精力过人。王晓籁能言善道,舌辩滔滔,机智深沉而变万化,可谓当代不可多得的肆应长才。他曾躬与辛亥革命,资格老,花样多,难怪上海大佬、赤脚财神虞洽卿要把他当作左右手,视同心腹肱股。
虞洽卿绰号赤脚财神,大约有两种说法,其一是谓虞洽卿籍隶浙江省宁波府龙山乡,儿时家贫,不曾读书,长大了便径赴上海习艺谋生,经同乡人介绍他到一家钱庄学生意,当他抵达的前一夜,钱庄经理做了个梦,梦见一位赤脚财神直闯进来,翌晨醒转,方日诧异,当时大雨倾盆,虞洽卿匆匆赶到,他怕街头积水浸湿他的布鞋,于是打着赤脚,赴钱庄报到,讵料门坎太高,他个子又小,于是在忙乱间被绊跌一跤,这位赤脚童子直摔到经理跟前,经理回忆梦中情景,约略相同,自此对虞洽卿另眼相看,不次擢升提拔,于焉果然造就了这位赤脚大仙。
另一个说法则谑而且虐,由于虞洽卿出道既早,千笔奇大,他自钱庄脱颖而出,荣膺荷兰银行买办,然后说服逊清两江总督端方,则办南洋劝业会,是为我国第一次农工商业展览,他荣任总办。往后他资助上海光复,刱办上海商团,组设宁绍轮船公司,办事业,兴建设,在他的黄金时代,兼任上海各大公司董事长,头衔卽在一百以上,接下来他又创设交易所,革除包办制的商场陋规,使工商各业纳入现代化的轨辙,获有利润,则尽量资助赞可国民革命,虞洽卿勇于创业,也敢于举债,他事业庞大,声望崇高,却是左支右绌,永远空手赤拳,摇摇欲坠,天天都在过年三十,嗣后他全心全力经营其主要事业三北轮船公司。这间公司为什么非叫「三北」不可,因为虞洽卿的故里龙山,恰在镇海、慈溪、余姚,三处宁披府辖管的县治以北,镇海之北、慈溪之北、余姚之北,正是面临烟波万顷的玉盘洋,当然也在宁波府城之北方。这「三北」的名称,其实是大有深意的。
龙山乡负山面水,一望无际,却有伏龙、虎蹲两山遥相对峙,奇峯危石,交通不便,虞洽卿任职荷兰银行买办,白进斗金,赚了些钱,便一心一意要为故乡龙山打出路他在家乡滨海地点固海滩,建码头,一口气买下三艘小火轮,命名镇北、慈北与姚北。他派慈北、姚北行驶穿山、舟山、沉家门等岛埠,以镇北航行甫江,衔结沪甬航线,镇(海)慈(溪)姚(余姚)三县之北都移充轮只名称,是为「三北公司」的刱始,办这个造福桑梓,饶有意义的事业,虞洽卿投资了二十余万现大洋。虞洽卿胸怀大志,建设故乡,除了辟航线、建码头以外,他更斥巨资在龙山筑轻便铁路、架电报线、开辟公路、布置公园、刱办学校、设教养院,民国以前,他卽已为家乡化费颇多。
虞洽卿以阿泣宁波同乡为基本羣家,拿上海金融工商中心公共租界为根据地,长袖善舞,大展鸿猷,他所刱办的事业多得不可计数,然而他却经常闹穷,债台高筑,几乎一年四季闹退票,从早到晚轧头寸。他最感与趣的事,是为三北公司买新船,在经济上支持他最力,随时可供缓急的,则是一丬资本雄厚的永丰钱庄,因此老上海有一句打趣话︰「三北公司的轮船一只一只开进永丰钱庄去」正是笑他一买了船立刻抵押的说法。
市面上经常在说洽老要倒,但是前后五六十年,纵使虞洽卿一向风雨飘摇,却是依然屹立如山,倒他不掉。老上海又有一个说法︰「洽老的支票,十张退念次!」偏就是实情,因为不论那家银行,都要顾洽老的面子,他开的支票存款不足,行员会替他盖上一个专用的戳手:「取款人与出票人接洽」,取款人祇好再去找洽老,经过洽老「婉言情商」,延迟几天,另换一张支票,如此三番四回:方始领到现钱,因此,说他十张支票退念次还仅祇是指其平均数而已。
王晓籁的作风,跟虞洽卿有点不谋而合,却是虞洽卿的鹘起鹘落,时而富可敌国,时而债台高筑,那都是环境关系,实偪处此譬如说第一次世界大战,虞洽卿趁趁外国轮船抽调回国,货多船少,运费激涨,因而竭尽一切力量,扩充三北公司,待欧战一停,外轮纷纷东还,三北便受到排挤,亏损数百万元,三北已濒破产,但他仍尽量支撑,闹得个人经济状况自此一蹶不振,便是显明的例证。王晓籁对于钱财则彷佛视为身外之物,大去大来,并不在意,他曾有一次和陆京士闲谈,说起他早先拥有的几丬钱庄,后来一榻枱子蚀光,言下之意,一眼呒啥,就像谈他昨天晚上输脱了几个钱一样,因此在对于钱财的基本态度上,虞王二人又大不相同。
鱼市场上第一回合
王晓籁不是白相人,也未必是纯粹的读书种子,在绅商地界,他远比杜月笙出道早,声名好,要想降伏这个多子王,实在不很简单。头一个回合,杜月笙是要摆点颜色给他看看,藉以表现自己深厚的潜力,使王晓籁不至于忽略或轻视,杜月笙窥伺机命直到民国二十二年,王晓籁准备往上窜了。民国二十二年春天,吴鼎昌在当实业部长,他和上海市长吴铁城商量,由实业部和上海市政府合资,在上海办一个渔市场,一方面增裕政府收入,一方面有以平准鱼价,减少上海广大渔民所受的中间剥削,吴铁城觉得这个意见很好,立卽应允,着手筹备。
渔民住上海人口中占很大的比重,而且渔人都是热情豪爽,慷慨大方,轻生死,重义气的朋友,谁能掌握得住他们,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因此,渔市场主管这个职位,当时有许多大力人士垂涎角逐,王跷籁便是其间最热中者之一经过虞洽卿的鼎力推荐,上海渔市场筹备主任,乃至成立以后的总经理一职,遂为王晓籁所得。
任命发表,杜月笙怦然心动,王晓籁不是久屈为人用者,蛇龙得了云雨,唯恐他终非池中之物。所以,当王晓籁开始办事,为时未几,便发生了层出不穷的阻挠和窒碍,上海渔民打鱼,无分远洋近海,内河池沼,一向都由渔行收购,大中小盘,辗转出售,鱼价的贵贱,供应量的增减,都有幕后的牵线人在,如今官办的鱼市场一开张便不知道有多少鱼行要关门大吉,更不知有多少人失业,或是断绝了财富的来源,卽使渔民本身,狃于积习,甘受剥削,对于官家的插足其间,一开头也有着疑惧不安的心埋好几股力量一道汇集起来,杯万纠缠,百计破坏,于是负责筹备、主持的王晓籁,首当其冲,被各式各样的纠纷,闹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选定了建造鱼市场的地点,而且也建好了市场、冷藏库,种种应有的设备。上海鱼市场设在杨树浦复与岛上,和历史悠久,占地广远的沪江大学,遥遥相对,
但是鱼市场一揭幕,麻烦急增,纠纷更多,最棘手的,还是渔民不肯合作,他们不上鱼市场的门,使王晓籁急得团团乱转,一筹莫展,既坍不起台,又无法善后,直到这时,他才自已承认,要突破重重障碍,镇压有潜势力的无数敌手,光凭灵敏的头脑,和灵活的手腕并没有用,这个官办鱼市场的主持人,必需是拥有更大潜力,更多羣众的社会领袖,帮会头脑。
僵居打不开,他唯有自动告退,请当局另请高明,在这种情况之下,辞职便等于承认失败,王晓籁觉得非常难过,但是事实如此,已不容他再事恋栈。他把这个意思向虞洽卿一说,虞洽卿左思右想,对付这一类的事情,他也是无能为力,不过他希望王晓籁能够荐贤自代,以使自己能向吴部长、吴市长有个交待。
虞洽卿问王晓籁:
「你看请谁来当这个总经理最适合?」
王晓籁无须思索,脱口而出:
「杜月笙。」
吴鼎昌是银行界的大亨,他在上海多年,跟杜月笙公谊私交,相当要好,吴鼎昌急于决定上海鱼市场的继任人选,他托人去劝杜月笙的驾。当那位先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去见杜月笙,准备开口,他以为杜月笙会推辞的,然而,杜月笙却出人意外,一口答应
「我答应,是因为这件事情大概要我出来挺一挺,」杜月笙坦然无隐的说︰「否则,政府化了那许多钱,造好了鱼市场,消息已经传开,结果是办不成功,那未免就太不好看了。」
但当杜月笙和有关方面洽商,他提出两大先决条件,使冷眼旁观的王晓籁,听到以后为之一惊,因为杜月笙头一个要求,便是请王晓籁留下来,仍旧担任总经理一职,他自己则愿意从旁协助,使王晓籁的任务,得以完成。第二项建议,杜月笙认定鱼市场一定是大赚其钱的机构,他主张「有饭大家吃」,给面临重大威胁的人,也留一点余地。所以,上海鱼市场应该成为一个官商合办的公司组织,政府不妨让出一部份股权,叫过去靠鱼吃饭,颇有两文者也能分一杯羹,同时,他更希望鱼市场的职工,尽量在鱼行业老中去访求。
请君入瓮心悦诚服
按照杜月笙的计划,把靠鱼吃饭的渔行老板伙计分为两等,妥善安排,有钱的可以投资于公司,坐享利润,没钱的则参加鱼市场工作,一来他们是老手,毋须训练,尤可驾轻就熟,胜任愉快,对鱼市场业务的发展,自有帮助。二则他们有了职业,固定薪水,生活问头立获解决。杜月笙的计划如果实现,所有的阻扰和障碍,必将顺利解决,一骨碌清除扫开
他这个办法合情合理,尤其切中时弊,因此实业部和上海市政府欣然同意,将鱼市场一改而为官商合办的公司组织,资本额定为两百万元,杜月笙本人卽投资九万。—至于第一项要求,正好并案照办,渔市场成立公司,便「推选」杜月笙为董事长,王晓籁的总经理一职,乃由杜月笙用董事长之尊,加以聘请。
经过这一件大事,王晓籁对杜月笙不但心怀感激,而且把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仍继任上海鱼市场总经理,台弗曾坍,种种纠葛烦恼窒碍犹有杜月笙为之全部解决,如今他等于坐享其成,笃定泰山,吃碗稳当饭,总经理他在做,有事情便往杜月笙的头上一推,黄浦滩那里有这么便宜的事,也只有杜月笙存心羁糜结交方始做得出来。要说朋友他跟杜月笙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但是眞正共事还以此为头一回。杜月笙一记漂亮手法,抓住了王晓籁的心,多子王的态度渐渐转变,他和杜月笙推心置腹,一天比一天更接近
杜月笙约王晓籁吃饭,专谈鱼市场的事,王晓籁坦白诚恳,他承认自己受够了折磨,吃足了苦头,鱼市场经杜月笙大刀阔斧,澈底改革,问题虽已根本解决,但是枝枝叶叶,纠纷仍多。他知道杜月笙千头万绪,一年四季忙碌紧张,不可能将全部心力集中在鱼市场上,因此,他要求杜月笙派一个人,作为他私人常驻鱼市场的代表,有以应付日常事务。
杜月笙想了想,慨然的说:
「好,我自会派一个得力的人给你。」
唐承宗,字缵之,在民国二十一年的时候,邀集志同道合的朋友,钱南山与陈亚夫,请由杜月笙的知交、吴湘要塞司令邓振铨介绍,三个人一道上华格臬路杜公馆,在杜月笙窗明几净的书房里,递呈三代履历,点起香烛,铺好红毡,尊杜月笙高高上坐,然后三兄弟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三个头,正式拜杜月笙为师。
一二八事变起后,上海各地民众,纷纷组织保卫团,支持国军,捍卫家围,保卫团的团长,多由地方上的青年绅士担任。唐承宗家住吴淞,年青有为,更吃得开,因此他被推选为吴淞保卫团长,拥有一支四五百人枪的民间武力。一二八事件结束,各地保卫团已经办得如火如荼,有声有色,政府觉得并无立卽取销的必要,于是让他们继续存在,吴淞保卫团团长从此成为非正式的官衔。
自从民国二十-一年拜门,起初一段时期,杜月笙对于唐承宗的印象并不深刻,尤正值他食少事繁,无非必要便懒得开口,因此他不大和唐承宗说话。往后由于唐承宗侍奉夫子大人必恭必敬,情见乎词,杜月笙开始对他留意,发现他热心诚恳,忠实可靠,而且照样是个聪明能干的角色,在他评骘人才的标准上,应该列为「有才干而无脾气」的头一等,因此他决定加以重用,经常晤面长谈,师生两欢。民国二十二年恒社成立,唐承宗能够以入门未及一年而被杜月笙圈定为十九位发起人之一,就可以觇知杜月笙对他的器重和爱护
所以,当王晓籁请杜月笙派一位私人代表的时候,杜月笙脑海心立刻便想到了唐承宗。当日王晓籁称谢辞出,他派人去喊唐承宗来,征得唐承宗的同意,马上就把他介绍过去。
王晓籁请唐承宗当选鱼市场常务董事,常驻鱼市场办公,唐承宗尽心尽力,协助王晓籁,他运用杜月声的声望,加上自己快刀斩乱麻的手段,使不可胜计的复杂问题迎刃而解。民国二十二年五月某日,上海鱼市场在凌晨二时开始交易,采取拍卖制发售鱼产,中午十二时,正式宣告揭幕。
由于唐承宗认眞负责,有为有守,王晓籁对他极其信任,事无大小,一概交由唐承宗掌管。因此,唐承宗渐渐的掌握了鱼市场的全部业务,抗战胜利以后,总经理此一要职,王晓籁便乐得双手奉送给唐承宗了。
上海是我国的商都,市商会这个机构,大权在握,非常重要。上海有所谓「五大团体」,遇有任何事件,必须向政府或外间有所表示的时候,只要有这「五大团体」会衔,便算代表了全上海。这五大团体各以其重要性与权威性依序徘列,则以上海市商会为首,地方协会次之、银行公会、钱业公会与航业公会又次之。
推上市商会长宝座
五大团体中,敬陪末座的航业公会,从它刱始一直到民国二十六年中日大战,向来都由虞洽卿担任主席,航业公会是洽老的一大根据地,不容任何人染指。银行公会和钱业公会的选举,大家不约而同要看看杜月笙的风色,他在幕后操踪运用,可以说是以手使臂,如响斯应,要说银、钱两公会原在杜月笙的夹袋之中,实也并不为过。地方协会会长原来是史量才,杜月笙任副会长,而秘书长卽为他所郭聘的黄炎培,民国二十三年史量才遇刺,杜月笙又名正言顺的高升一级
唯独举足轻重,实力深厚的上海市商会,杜月笙极想问鼎,却是在台上的人,个个扎硬,使他唯有望洋兴叹。自民国十六年国民政府定鼎南京,上海总商会正式改称「市商会」,第一任市商会会长,是湘中名门望族之后,曾国藩的外孙聂云台,副会长则为杜月笙的好朋友秦润卿,第二任乃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逊清宫保,邮传部尚书盛宣传办事业的副手、家臣傅筱庵,第三任呢,换上了沪上大老阿德哥虞洽卿。
除了上海市商会,华界南市、闸北,又有区商会的组织,闸北商会会长是王晓籁,南市商会会长则为日清轮船公司买办,富商而兼为名画家的王一亭,副会长长食粮业领袖顾馨一。
杜月笙把市商会的底细摸得很清楚,虞洽乡的会长是空头,市商会的决策者,实际上是党部派驻市商会的常务理事王延松,以及足智多谋,深文周纳的总干事骆清华。骆清华是浙江绍兴人,智能之高,心计之深,在当年黄浦滩上是第一流的军师人才,由于他善于策画,亿则必中,老上海都喊他为「绍兴师爷」而不名。
王延松的政治背景强固有力,骆清华则历史久,人头热,与各行各业的领袖,关系都够。这两个人相加起来,亲密合作,便成为了市商会的灵魂。他们有一个核心组织,名之曰「商社」,设在上海绸业银行的楼上,王延松和骆清华每天都去,各行名业的头脑则不时穿进穿出,往返如梭,通绸业银行卽由王延松任董专长,骆清华做总经理,设在他楼上的这个商级俱乐部,才是市商会筹划大计,厘订决策的地方。
杜月笙想争取市商会的控制权,他不自问津会长这一条大路入手,他决定采行批却导窾的办法,首先拉拢骆清华,如果能把骆清华也拉入杜门;那么,不论是谁担任会长,他照样的可以随心所欲,运用裕如。
这一个拉拢骆清华的重要任务,杜月笙为昭郑重,他派陆京士出马。
当陆京士往返奔走,终于达成任务,骆清华和杜月笙促膝长谈,相见恨晚,杜月笙不但得了上海第一流军师,同时,市商会也已落入他的掌握。不久以后,虞洽乡便以倦动闻,市商会密锣紧鼓,积极进行会长的改选。
黄浦滩上的工商界人士,口耳相传,额手称庆,大家都在说:
「这一次,杜先生要出来了,好极!市商会成了少数人的把持之局,是该请杜先生负点责任,也好澈底的整顿整顿。
可是,当改选在卽,杜月笙的智囊团会商方针,杜月笙却大出众家弟兄的意外,他向大家宣告他的决定,居然是说:
「这一届的市商会会长,我想推举王晓籁兄出来做。」
除开参兴机密的骆清华,在座诸人、先则不胜骇异,继而此起彼落的提出抗议,费了这么大的手脚,好容易胜利成功,市商会会长,上海第一大团体的宝座近在密迩,伸手可攫。为什么杜月笙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自己不做,要去挑王晓籁白拣便宜?
杜月笙四两拨千斤,他轻描淡写,用一句话戢止了抗议之声:
「他做,等于我做!」
智囊们忿懑不平的离去,翌日,消息传到杜月笙要好朋友的耳朵里,他们极其不平,大为愤慨,纷纷的跑来质问杜月笙:
「到口的肥肉拱手送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月笙答非所问,他笑吟吟的说是:
「请你们各位,接受我这层意思。」
「那么你先说,」朋友们很不甘心,悻悻然的再问︰「你为什么要让王晓籁做呢?」
杜月笙的答复还是那一句:
「他做,等于我做。」
杜王二亨成了搭挡
事实证明了杜月笙的决定完全正确,王晓籁经过杜月笙两度大力支持,登上上海市商会会长的宝座,他对杜月笙感恩图报,铭心镂骨,关于市商会方面的事情,他不但唯杜月笙马首是瞻,甚且,他更主动的为杜月笙事事小心,处处留神,但凡对杜月笙有利的,他莫不自发自动,借筋代筹,因此,杜月笙所谓的「他做等于我做」,照说应该改为「他做胜于我做」才对。声应气求,休戚与共,杜月笙能够得到王晓籁这里方面之才的好帮手,确实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由此可知,民国二十年以后的杜月笙,权势大到什么程度?连同代表数百万商民的一项最重要职拉,他都可以不顾物议,不理谏阻,但为笼络羁糜,随手送人。至于得之者是否实至名归,能不能胜任愉快?都一概不在他的考虑之列,像这样的事在他一生之中做得很多王晓籁之当选市商会会长,不过是显着事例之一,凡此因情感或利害关系所作的轻率扶定,当然会使杜月笙遭到或多或少的批评。
就杜月笙本身而言,他将王晓籁从虞洽卿集团拉过来,可谓为民十六年四月十二日上海清党成功以后的另一重大收获,莫以为上海是「只重衣冠不重人」,「笑贫不笑娼」的功利主义社会,其实在骨子里,上海人依然有很严格的阶级界限,而且五花八门,派系林立,花样经特别多的。举一个顶顶脍炙人口的例子,早先在大英地界,「非绅士」不得执手杖,违者立将当家受辱,下不了台。沪上豪富哈同,由于经营地产,拥资亿万,他的住宅位于南京西路铜仁路侧,占地数百亩,布置曲折、建筑闳丽,为沪上私人花园之冠,便是上海着名的胜迹「爱俪园」,又称「哈同公园」。上海最繁华的一条大马路,后改「南京路」,从黄浦滩起到跑马厅上,永安、先施、新新、大新,四大公司便都在这一条马路上,战前地价最便宜的也得大洋三四十万元一亩,创全亚洲地价新纪录,这条大马路几乎全是哈同一人的产业。哈同是在华洋人最富有的一位但是他偏就没有执手杖的资格,因为他是犹太人,素为英国佬所轻视,尤其他出身微贱,初到上海在道胜银行充当司阍,当时他曾与英国绅士们情商,可否让他跻身「绅士」之列,对方的答复是可以考虑,如果你愿意用制手杖的最名贵木料,把一条大马路铺砌起来。
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名贵木料制成的手杖价在两三元之谱,用这种木料铺马路,委实是骇人听闻,但是哈同为了「力争上游」,居然忍痛照办而因此他铺造了一条全世界空前绝后的最奢侈豪华马路,整个路面俱用一小块一小块的名贵木料铺砌当时的建筑费用巨达美金数百万元,哈同花了这么高的代价,仅只为了高升一级,让自己也能像个绅士般的,拿根手杖,徜徉街头。
明乎此,便可以知道杜见笙争取王晓籁是何等的重要,王晓籁跟杜月笙不同,他得虞洽卿的提携,交游范国都是上海的资本家、银行家、工商界高阶层人士,这般人根柢稳固,雄于财势,投手举足均与国计民生相关,比杜月笙的社会阶级高了许多。他们之间有不少和杜月笙建立友谊,但是绝大少数都对杜月笙「敬而远之」,不屑来往,杜月笙深知自己先天的缺憾急切难以弥补,高阶层人士人数太多,他无法采行各个击破,便唯有利用王晓籁,作为获登彼岸的桥梁。
王晓籁在高级社会是很够份量的,他是所有资本家、银行家、工商巨子的密友,他过去发过大财,如今是一身重担,两袖清风,但是他在前清中过秀才,辛亥革命他尤为响铮铮的一角,民国十五年七月下旬,蒋总司令亲入湘鄂指挥北伐前夕,他曾以沪商代表的身份专程赴广州晋谒,七月二十三日尤蒙蒋总司令款以晚宴他是上海上流社会最活动之一人杜月笙和他成为如影随形,结为一体的搭挡、友好,恰好是权势均沾,相互为用,王晓籁透过杜月笙运用广大的羣众力量,杜月笙则藉王晓籁的居间介绍,奔走联络,跟所有的上层社会人士结而为一,分庭抗礼。这两个人的结合,无异使杜月笙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全上海二百九十八万六千九百五十人中(上海市公安局民国二十一年九月七日公布的人口统计),他开始无往不利,普遍的受到欢迎与支持。
感激涕零拉钱永铭
杜月笙对待王晓籁尊崇礼重,无微不至,他帮他巩山了上海鱼市场的总经理职位,推戴他登了上海第一团体主持人的宝座,遇有事情或表现的机会,他宁可使王晓籁站在他自己的前面。凡此种种尤嫌不够,他深知王晓籁开销大收入少,王晓籁交往的都是达官要人,名流巨贾,他自己出则鲜车怒马,入则锦衣玉食,又复广置姬妾,到处留情,何况他是着名的多子王,儿女三十余人,每餐开起饭来,便像小学校里寄宿生用膳,光是娃娃军,就要开个四五桌,其家庭和个人耗用之钜,由而可想。尤其王晓籁自几丬钱庄统统倒掉以后,他不曾办过事业,也未能拥有一间商店,因此日本人皆嘲笑他为︰「上海市商会会长—无业游民」,他能力强,手腕高,却是一向生计艰难,入不敷出,于是,杜月笙下令他所拥有的事业,处处要给王晓籁支一点钱,集少成多,维持王二哥的开销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譬如,当杜月笙开设代售奖券,稳赚大钱的大运公司,他使规定公司每月付给王晓籁车马费一万大洋
虞洽卿垂垂老矣,时代的巨轮,连他的精神活力和头脑手腕一齐渐次淘汰,民国十六年以后的大上海属于杜月笙时代,「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王晓籁把这一点看得很清楚,也很透澈,他和虞洽卿无可奈何的隔阂疏远,转过身来与杜月笙如影随身,须臾不离,他们同吃同喝同玩同乐,齐一步伐,同打江山,成了最亲密的伙伴。观乎民国二十年杜祠落成,王晓籁非特和虞洽卿、黄金荣同任「总理」,三大亨之一的啸林哥反而只落了个协理,尤且粉墨登场演了出「八百八年」,卽可概见怕在杜月笙跟前所用功夫之深,与乎当时他的杜门位置已在张啸林之上,而径与黄金荣分庭抗礼了。
由于国华银行一案,登门拜访杜月笙的钱永铭,往后和王晓籁同样成为杜月笙的至交密友,钱永铭(新之)是浙江人,但却出生于上海,世家子弟,卓荦不羣,他自法国留学归来以后,便在上海银行界工作,早期他对黄杜张这一帮子人的观感,据他告诉法学专家,后来同为杜氏友好的吕光说:
「租界时代,上海五方杂处,繁复不可尽述。有些人凭恃着租界的势力,和当时国政的寙败,产生不少地方上不正当的力量。我们做银行业务的人,跟外间的接触甚多,但是对于这些势力圈中的人,老实说,既不能臭味相投,也不愿引以为友,更何况折节下交!」
这便代表了当时上海上流社会中人,对于杜月笙等人的一般看法。刻薄一点的讲,要说是「疾恶如仇,避之有如蛇蝎!」似亦并不为过。
钱新之这个人,可以称为工商世家,接受欧西教育,新派智识份子成功者的典型,他说得上是少年得意了。早在民国十一年六月,增资为国币两千万元的交通银行股东会,公选南通状元,中国第一位实业巨子,民元的实业总长张謇担任「总理」,而以少年翩翩,博学多才的钱新之出任「协理」。—当时的张状元高龄已达七十岁,常住南通,他自己创办的庞大事业,实已使他「险难重重」、「无日不为实业筹款」,所以,他当交通银行总理只不过是挂个名而已,一应行务,多由钱新之负责主持,他对交通银行的重大贡献,是抑止民国十年中交两行的挤兑风潮,穷为了提高交行币信,他以雄浑的魄力,设立分行发行总分库,专营发行业务。这就是说︰但有交通银行的地方,交行发行的钞票,随时可以兑现。
当了整整三年的交通银行「老板」,民国十四年五月交行改组,他和张状元同时辞职,继其任者为北政府时代的「二总统」、「大财神」——梁士诒。
年关一到双脚直跳
民国十六年以前,全国的金融重心,虽分南北二地—上海与天津,但是由于北政府设在北平,天津的金融实力,远超过东南一隅的上海市。民十七年国民政府定鼎南京,虽然内忧外患,荆棘丛丛,可是触觉敏锐的金融家,已可觇知全国统一之局期不在远,因此他们派出一支尖兵,由钱新之担任代表,到南方来试探一下跟国民政府携手合作的可能性,于是,钱新之便以华北系四行,中南、金城、盐业、大陆等银行四行储蓄会经理和准备库主任的名义,重回上海。自兹他便成了仆仆风尘于京沪之间的忙人,红人与要人。
国民政府借重他的长才,先后请他出任过浙江省财政厅长,和财政部次长,甚至有一度鉴于他和法国上层份子,交谊密切,发表他为驻法公使。
像这样一位熠熠生光,宛如巨星的人物,既为国民政府所倚重,又复是上海的金融重镇,叫杜月笙怎不心向望之,急于攀交。但是,苦于杜月笙有跟钱新之结合的愿望,钱新之却认为并无「折节下交」,搞得「臭味相投」的必要。于是,一次两次的碰壁,使杜月笙感到万分的失望与惆怅。
但当钱新之碰到像国华银行那样棘手的事,国华生死存亡,千钧一发,钱新之受了唐寿民的恳托,复以自己本身,利害相观,他环顾沪上,「得通者昌」之士,虽然所在多有,但是能够不惜牺牲自己,成全尚未「攀交」得上的友人者,除了杜月笙,似乎不作第二人想。钱新之是冰雪聪明的一个人,他把握得住杜月笙的心理,晓得他决不会「旧憾新怨、睚毗必报」,毅然决然的去找他帮忙,果然,他这一宝押准了,杜月笙甘冒「撤销擅自民众大会议案」的大不韪,救下了险象环生的国华银行,因此,当钱新之提及他和杜月笙的交往,便不得不承认,—他从内心中掬出其由衷感佩之忱,他很坦白的向吕光透露,他对杜月笙观感改变的经过,他说:
「我们起初对『势力圈』内的人,观感如此,但是,殊不知眞正的血性朋友,和有伟大气度的杜月笙先生,就从这个圈子里卓然特出,不由得我们不加敬佩﹗」
他又赞颂不置的说:
「杜月笙的名气,渐渐洋溢,我从多方面知道他︰能重然诺,能敬重好人,能仗义疏财,能说公道话,能担代人家所不能担代的事。总之,是我们值得敬他,爱他,而且愿兴他结交的朋友。」
钱新之兴致勃勃的讲起他和杜月笙之间的一段往事,他说:
「记不得那一年的秋冬之间,上海工潮蓬勃,经济和治安,陷于极度不安。法商水电工潮,因为待遇的关系,开了一场很大的风潮那时侯杜先生在劳工方面,已经有了力量,而他又天生有一种善为排难解纷的精神,经过多次的折冲,方始知道局方与工会方面所争执不决的距离,相差十万元。杜先生有毅力,也有力量,他自己筹了十万元,将这一次风潮,轻经的平了过去。赔了饯,不愿让人知道。同时,又有上海的纺织业,劳资双方也闹了不小的纠纷,自然又找杜先生来调停其事,其复维和困难的情形,也不亚于法商水电工潮。结果呢,杜先生又不声不响掏了腰包,把这件事也敉平过去。于是,大家就对他更进一步的敬爱,却是只知道他解决了纠纷,还不晓得他贴了这许多钱呢。」
接着,钱新之又向吕光谈起就在那一年,杜月笙顾了别人,顾不了自己,年关一到,双脚直跳,迫不得已请他代为借钱应急的趣事。钱新之说:
「就在这一年,阴历年关到了,杜月笙先生竟然穷得过不了年,拿了他仅有的房地产道契,托我转向银行借了三十万元,方始渡过了难关。这三十万元是他罄其所有押借来的,但是他家里的账房间,依然照他年年的惯例,预备着一束一束的本票支票或现款,救济他的穷朋友,或经济情况不好的亲戚,甚至无论识与不识,凡有求他的,无不满意而去。故所以他年年到了大年夜,还是闹着穷,像这样子的慷慨和热心,从当时到现在,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个人呢!」
由于以上的几段谈片,可以想见,不论是王晓籁,抑或钱新之,杜月笙力争上游,攀结社会上层份子,他都是用他的虚心诚恳,舍己为人的精神。自然而然的改变了那一帮人对于他的观感,于是感激敬佩,相交如鱼得水。杜月笙和王晓籁、钱新之成为了好朋友,眞是踌躇满志,心花怒放。事业有别,潮流不同,旧侣自然淘汰,新知扶摇直上,从民国二十三四年到抗战以前,「黄杜张」遂而一变而成「杜钱王」,「杜钱王」三位一体,杜月笙乃成为上海路路皆通,最有力量的社会领袖,君不见民国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三日史量才一死上海地方协会改组,便由杜月笙升任会长,而以钱新之、王晓籁两位上流社会众望所归的大好佬屈为副手吗?
傅筱庵马夫前蹄记
光绪二十三年农历十月八日(公元一八九七年十一月二日),由逊清邮传部尚画盛宣怀创办的「中国通商」,是为我国最早的一家银行。盛宣怀逝世以后,这丬银行一直由傅筱庵掌管,可是,从民国二十四年起,外国报章维志提到杜月笙,每每以「银行家」、「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为其第一个头衔,顺手拈来一个例手,英国人在公元一九三三(民国二十二年出版的「上海名人录」中,卽曾载有:
「杜月笙,生于一八八七年,上海人,自幼从商,目前是上海法租界最有权势的居民是着名的慈善家,一九三二年任命为法租界公董局华董。他又是上海中国通商银行、中汇银行董事长,正始中学创办人,上海急诊医院董事长、商会监事、华丰造纸公司、纱布交易所、大达轮船公司、宁波仁湾医院董事长……」
中国通商银行怎么会从傅筱庵手中,移转到杜月笙的名下来呢,这话,得从民国二十二年「废两改元」,和二十四年的「实施法币政策」,这两件黄浦滩上,以至全国各地的惊风骇浪大事说起。
我国货币向采银本位,往民国二十二年之前,尤其银两和银元并用,辄常混淆不清,而早年开设的银行,又不分官办抑或民营,一概部有资格发行纸币,发行钞票的利益大极,可是风险则担得更大。由于国人重硬货而轻钞票的心理,时局一有变化,或者偶然传出风声,往住就会发生挤兑,而把准备不够充份,兼以调度周转乏力的银行逼倒,影响金融市场,为害至钜。
当国民革命军北伐成功,国家已告统一,凡此金融上的混乱现象,势必加以匡正。尤其一九三O年(民国十九年)时代,世界经济恐慌,英、美、日等各国相继改革币制,实行英镑、美金、日圆贬值,藉以渡过难关。反观我国刚在民国二十二年,大力推行「废两改元」政策,恰值国际银价步步高升,于是从民国二十三年到二十四年,白银外流净值竟达九亿二十七百万元。国家经济受不了这么重大的打击,于是通货紧缩,物价大跌,百业萧条而产业濒危。国民政府迫不得已,乃在民国二十四年(公元一九三五)十一月四日,采取断然措施,停止使用银本位,采行「无限制法偿通货管理制度」,实施「法币政策」。规定法币发行按十足准备,其中现金六成,保证准备四成,规定法币一元兑英镑一四二五便士,对美汇率为美金二角九分七厘五毫,同时颁令一切白银收归国有,集中发行于国家银行,并组织发行准备管理委员会,定期检查,以固币信。
民国二十三年起卽已发生的金融危机,为什么挽救良策「法币政策」要到一年多以后方始公布,关键正在于「集中发行于国家银行」这一句话上,因为国家发行法币,以往有权发行钞票的公私银行都必须分别加以清理,否则,国家银行使唯有被迫大量发出法币换回各银行的钞票,那么,不但国家银行要代所有银行背上包袱,尤且,极可能使法币一登场便步上「通货膨胀」的噩运。
山雨欲来风满楼,全国各银行都面临生存与否的严重考验。
官方把消息瞒得很紧,而且,在进行「清理」的过程中,一切的一切都保持高度的机密。
经过调查,有发行权的银行一共是十二家,除了官办、官商合办者外,必须「清理」或控制的,一共有六家,中国通商银行便在这纸黑名单中,位列第三,据统计,到民国二十三年底为止,中国通商的发行额,计达三千四百三十万元。
官方对症下药,所采收的手段是先由中央、中国、交通三大银行秘密集中「有懈可击」的四家民营银行钞票,然后择定有利时日,持往兑现。倘若兑不出现来。便以「准备不符规定」的事实,报由官方施加检查,当这些银行情势危急,再以维持金融为名,加入官股,指派董事或董事长,予以全面控制。
中国通商银行以其悠久的历史,傅筱庵稳健平实的作风,加上盛宣怀全家及其关系方面的经济潜力,照说是很不至于发生问题的。但是,很不凑巧,由于两项意外的因素,使传筱庵陷于困境,无法自拔,坐使这一丬财力雄厚、信用素孚的中国第一家银行,像断线风筝一样的从自己手中飞去。
首先是中国通商历年来赚了不少的钱,傅筱庵眼见民国二十二、三年之交,上海地价暴涨,建筑事业大行其道,他乃为之霍霍心动,深感良机决不可失,于是他斥资一千万,在河南路闹区盖了一座巍然矗立,美奂美仑的「中国通商大楼」,连地价带建筑费用,这一千万元卽已占据银行发行额的百分之三十弱,卽以当时而言,也是一项大胆无比的空前投资
第二次意外,则是北洋军阀全面失败,若干年来他们还在秘密集会,蠢然思动,傅筱庵和北洋军阀早有来往,关系非比寻常,国民政府侦悉傅筱庵有资助北洋军阀,阴谋祸国的嫌疑,立卽下令通缉查办,于是,躲在租界上的传筱庵,便畏罪潜逃,而且一逃便逃到了日本「地界」,亦卽北洋军阀在日人庇护之下的根据地,东北辽宁辽州半岛上的大连市。
老板一逃银行要倒
傅筱庵一逃,中国通商银行顿失重心,六神无主,业务陷于混乱,而新大楼犹未竣工。官方捡查准备之举,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在上海金融界这一场空前绝后的巨大风浪中,中国通商银行便首当其冲,成为法币政府的头一个牺牲,彷佛只待政府一纸命令,立将宣告破产倒闭。
像这样的事情,在当时那种情祝之下,有谁肯于出头来管?卽令要管的话,千头万绪,又将怎么样个管法?杜月笙和博筱庵私交不过尔尔,但是他觉得很有历史,很有成就的一丬银行,就这么误打正着,胡里胡涂的让它垮了,倒了,未免可惜。因此,他竟在众人相顾错愕时,毅然决然,挺身而出。
首先,他向政府当局力保傅筱庵,请求取销通缉,让他清白无辜,从大连回到上海,有话说话,有账算账。他不能把中国通商银行,就此拋下不管。杜月笙的理由,光明正大,中国通商银行卽使滥发钞票,也要叫傅筱庵站出来负责清理好。
官方算是应允了杜月笙这个要求,但是接下来便有问题:此时此境,中国通商闹出亏空,无法兑现是实,傅筱庵人都逃到了大连,他肯再回来受逼受罪吗?杜月笙却慷慨动容的说:
「不管怎样,傅先生不能一走了之,我愿意出面请他回来,当众把账算个明白。我可以告诉他,天坍下来,有我负责!」
壮哉斯言!傅筱庵在大连听到,深心感动,涕泪横流,他向他的从者,呜咽啜泣的说:
「杜月笙铁肩担道义,眞非常人也,我决定回上海,刀山鼎镬,在所不辞!」
傅筱庵飘然归来,谢过了杜月笙的大恩大德,他讲他无话可说,要末,只有算账,一切银钱责任,他自愿承担,负责理楚。当他回到上海,查明白中国通商银行的亏欠,立卽采取紧急措施,首先,「萝卜不当小菜」,将尚未建竣的中国通商大厦,一千万元的投资,以三百万元的贱价,便宜卖掉,而卖尽当光的结果,中国通商银行就只剩了一个空壳,债务全部了结,银行没有库存,势将关门大吉。傅筱庵这时侯心灰意懒,「欲振乏力」,于是,又由杜月笙热心帮忙,为之策划奔走,请中央银行大力支持,维持我国这一家资格最老的银行继续在,但是中央银行雅不欲出面,以免贻人口实,有「攫夺」之嫌,几经折冲,方始息了这个瞒天过海之计,由杜月笙出任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算是替博筱庵和中央银行双方面做了挡箭牌,通商银行的总经理,则由中央银行的业务局长调任,经营业务所需要的资本,全霏中央银行挪腾拨用。这样,中国通商银行保全了下来,傅筱庵化险为夷,平安无事,一场风狂雨骤的浪潮,又被杜月笙独力斡旋,趋于波平浪静,皆大欢喜。
为何丰禄造座铜像
国民党在誓师北伐,底定全国之前,似乎卽已有意控制上海为其权力基地,北伐初期,党国元老马超俊、钮永建等卽在上海有所部署与活动。从这个时候开始,杜月笙便已尽了不少的心力,他有一桩最大的功劳卽为透过私人关系,说服他的生死刎颈之交,在「土生意」上合作无间,获利无算的伙伴,江苏内河水警统领何丰禄,带他跟钮特派员晤面,而由钮特派员晓以大义,何丰禄深受感动,遂接受钮永建的密令,将他的水上警察,和另一位杜月笙的挚友内河水上警察局局长沈梦莲俘鼓相应,集合两部人马,接受了国民革命军独立第十六师的番号,师长一职,遂由何丰禄担任。
东路军第二十六军周凤歧部,在民国十六年二月中、下旬,挺进乍浦,平湖,力兑松隐松江。金山一仗,和毕庶澄拥有铁甲车、大炮机枪的大队猝然相遇,直鲁联军枪炮齐施,何丰禄奋力应战,当场阵亡。这一件事到了民国二十三、四年之交,业已事隔多年,渐渐的为人所淡忘了。唯有杜月笙萦击于怀,悼念亡友壮烈成仁之念始终耿耿,民国二十四年他乃商由上海当局,请准国民政府,为老朋友何丰禄往金山作战阵亡的地点,亦卽金山县治的朱泾镇上,建之了一座铜像,以供后人凭吊。
国民政府定鼎南京,国民党对于上海党务的推行,极为重视,许多优秀干部,方面大员,都纷纷调到上海,使上海市党部阵容之坚强,一时无两。当吴开先初到上海,担负党务方面的重责,杜月笙久闻大名,心仪其人,曾于有意无意之间,一再的在他的得意门生陈君毅面前提及,陈君毅也在市党部担任要职,他和吴开先工作相关,无话不谈。他了然杜月笙访贤欲渴的心情,便主动的去向吴开先游说,希望吴开先去见见杜月笙,了掉杜月笙这个心愿可是,吴开先大概是还持有「道不同不相与谋」的心理,他「敬谢不敏」,一次又一次的推托。
于是,陈君毅发了急,他不惜向吴开先坦白直承:他便是杜月笙的学生。他说
「据我所晓得的杜先生最爱朋友,跟他结交,决不会有坏处。」
吴开先还是笑着推辞道:
「以后再说吧。」
陈君毅单刀直入的问:
「你是怕我拉你去拜杜先生的门?我告诉你:决不会的,杜先生不会叫所有上他门的人,统统都做他的学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吴开先立刻声明:「我只是因为目前实在没有空而已。」
陈君毅无可奈何,悻悻然的走了。往后不久,由于张君毅等各案,余波荡漾,风风雨雨,闹得相当的凶,于是又有那么一天,陈君毅专诚拜访,他跟吴开先开诚布公单刀直入的说:
「我跷得你跟杜先生有点误会,不太协调。深以为这个样子很不好,因为越是如此,越将引起别有用心者的挑拨离间,推波助澜,误会祇有更深。妳不是还不认识杜先生吗?我看还是由我去替你约个时间,彼此见见面,谈一谈,相信一切的误会,都可以迎刃可解」
吴开先仍旧认为,彼此没有见面的必要,但是这一回陈君毅有点霸王硬上弓,他不由吴开先解释,打断了他的话说:
「我现在就替你去约,明早,我会打电话通知你。」
但是,一次,两次,陈君毅约定了时间,吴开先都藉词推托,直到了第三次,陈君毅甩过了一番话来了,他说:
「跟杜先生见面谈谈的时间,我又一次给你约好了,就在明天几时几分,到时候你有没有空,去或不去,全都不生关系。祇不过有一点,我要郑重声明,你不要看杜先生在市党部的朋友里面,收过不少的学生,我可以向你保证:杜先生是要和你交朋友,决不会让你拜他的门。」
杜月笙三邀吴开先
话说到这里,电话听筒挂断,吴开先左思右想,忽然动了一念:就去看看杜月笙,和他谈谈天,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何必再叫陈君毅跑来炮去,尽在拉拢撮合呢?
于是,到了第二天约定的时间,吴开先便独自一人,驱车驶往华格臬路,往见杜月笙一进大门,先已看见杜月笙的总管万墨林,毕恭毕敬;站在天井后面的二门口迎候,再往里走,又见杜月笙的要好朋友,头号法律顾问,黄浦滩上大名鼎鼎的秦大律师秦联奎,满面春风,手中拿了一听茄力克香烟,抢前几步迎了出来。他把吴开先领到内客厅里,于是,杜月笙眉开眼笑,状至亲热,他从沙发里站起身来,亲到客厅门口相迎。
三道迎宾之礼,层次分明,热烈恭敬,使吴开先不由自主约感到过意不去,想起前两回陈羣替他约好时间,他不曾去。那么,万墨林在总门口,秦联奎在客厅外,杜月笙在沙发上,等之再等,结果是怏怏失望,不见吴开先来。虽说自己从来不曾答应陈君毅,要到杜公馆赴约,但是想及当时的情形,心中难免有点抱愧。
杜月笙一见吴开先彷佛喜从天降,手足失措,他绝口不提以往邀约多次的话,肃吴开先上坐,然后反过来替吴开先掩盖,同时也为自己聊以解嘲的说:
「老早就想约吴先生过来谈谈的了,就因为我这里一天到晚人来客往,实在太忙,所以一直拖延到今天。」
叫吴开先怎么回答法呢,他祇好含含混混的应一声
「岂敢岂敢。」
于是,杜月笙又道:
「照说,应该我去拜望吴先生,也是因为忙不过,一拖再拖,反而劳动吴先生屈驾过来看我了。」
吴开先的回答祇好说:
「那里,原该我来拜望杜先生的。」
进门以前,吴开先卽已注意了的,外客厅里,大小不一的沙发和椅子上,高冠峨服,衣香鬓影,坐了很多等候接见的男男女女。因此,他曾估计谈话的时间不会太久,因为杜月笙还有那么些客人在等。可是,杜月笙兴高采烈的和他谈天,备述仰慕之忱,极陈关怀之切,这一谈,殷勤懃诚恳,热情可感,使吴开先告辞的话简直说不出口来。约莫谈了个把钟头吴开先觉得再不兴辞不行了,杜月笙意兴正浓,说不定要和他作竟日之谈,外边的那许多客人,不知要急成什么样了,于是,他站起来说:
「今天打扰杜先生太久了,杜先生外面还有不少客人,我这就告辞。以后有空,再来拜访。」
杜月笙也不强留,他站起身和吴开先握手,而且拉住他的手不放,一直把他送出外客厅。外客厅里面的客人,看见杜月笙走出来了,连忙起立致敬。杜月笙一面颔首微笑,一面还在关照吴开先说:
「你什么时候有空,希望你随时过来坐坐,有许多事情,我都需要向你讨教。」
见过了这一次面,杜月笙便将吴开先当做要好朋友看待,推心置腹,无话不谈。他可是眞不见外,遇有重大的问题,他或则邀吴开先来,或则利用电话筹商,反复讨论,深入研究,吴开先渐渐的为他虚心诚恳而感动,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居然成为杜月笙的最高顾问之一。
吴开先和杜月笙的交住,以一二八事件爆发,至八一三沪战又作,这漫长的五年多岁月,为第一段时期。一二八变起,杜月笙出任抗敌后援会副会长、东北难民救济会长和沪战善后救挤委员会诸要职,但凡劳军、救济种种事项,杜月笙经常在找吴开先商量,而且言听计从,对于吴开先的主张,非常尊重。从这时开始,杜吴二人越交越深,使吴开先深切认为杜月笙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吴开先敬佩杜月笙识见之高超,如宋代李侗一般的姿禀劲特,更感服他的爱国热诚,一掷千金,出钱出力而不屑沽名钓誉,说他有如淮南子所说的:「有隐行者,必有昭名!」他不想出名,而大名藉甚一时。
当一二八战后,抗敌后援会改为上海地方维持会,又改地方协会,成为永久性的组织,东南学阀、「江苏省教育会会长」黄炎培,夤缘获得了秘书长一席,黄炎培后来又跟沉钧儒等左倾份子组织「职教社」,四处活动,百计钻营,日夜包围杜月笙,想假借上海地方协会的力量,打击国民党,并且利用杜月笙的掩护,发展亲共组织,尽力挑拨离间,阴谋遂求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势力一消一长在这一段时候,吴开先很为杜月笙躭心,以杜月笙和黄炎培的乡谊,多年友好,和密切交往,他唯恐杜月笙把持不定,中了黄炎培的鬼蜮之计,其结果呢,葬送在黄炎培手中的,不是杜月笙,反倒是史量才。从此吴开先便对杜月笙坚定了信心,直到他病逝香港,盖棺论定,可以说安若盘石,屹立不摇。
黄炎培、沉钧儒与所谓七君子,藉抗日之名,为匪张目,破坏政府,在上海闹得昏天黑地,乌烟瘴气的时侯,曾经有人向杜月笙和吴开先建议:与其让他们在外面摇旗吶喊,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何不干脆把他们拉进门来,也给他们一份名义,省得他他吵吵嚷嚷,无时或已。
吴开先正想条分缕析,有以解说,杜月笙却四两拨千斤,脱口而出的说:
「黄炎培、沉钧儒那一帮人,顶不好弄了,弄进来反而啰嗦。不如让他们去,他们就反而搅不出名堂来!」
五大工潮迎吴醒亚
上海市社会局,国民政府定鼎南京之初,还叫做「农工商局」,顾名思义,中国人习称的「土农工商」四民之内,除了士大夫阶级,所有农、工、商各行各业的事,都归他管。其业务范围之庞大,职责权力之庞巨,堪称上海市政府所属各单位中最重要的一环
民国二十年九一八事变以后,上海市政府发表吴醒亚为社会局长,吴醒亚早年也是帮会中人,可是从来不曾开过香堂,收过学生,而且自他从政以后,便与个中人绝少往还。
吴醒亚在革命军中,随军北伐,湖北粗定,他做过这一任建设厅长,此人精明强干,极富活动能力,命他出长上海社会局,倒是很合适的人选。不过,当吴醒亚新职发表,正值上海工潮汹涌,有关当局束手无策,亦卽所谓的「上海五大工潮」时期,这五大工潮计为:
一、「巩固邮基」邮政大罢工案。
二、三友实业社总厂停工风潮,闹到工人组织「绝食团」,由自告奋勇的团员二十三人,留在总厂开始绝食。
三、英商中国公共汽车公司售票员罢工,闹到罢工工人被迫使用武力阻止公司开车,欧打白俄,波及乘客,砸坏水箱,又用满贮粪汁的去瓤西瓜,掼入车厢。
四、法商求新造船厂开除工人,引起怠工风潮。老板一气,下令将全厂名处,予以锁闭。
五、英商祥生船厂,解雇工人三十七名,多数工友质问,引起斗殴。英国人又来一次关闭厂门,驱逐工友,于是演成全面罢工。
有此五大工潮,羣情汹涌,方兴未艾,使吴醒亚踌躇难决,迟迟末卽走马上任。事为杜月笙所知,他派学生子陈君毅去劝驾,暗示吴醒亚说:
「有这五大工潮,正好是你表现身手的大好良机,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接事。」
吴醒亚晓得陈君毅是杜月笙的爱徒,他说这话,斩钉截铁,便意味着话是出于杜月笙之口,社月笙在上海的「闲话一句」,吴醒哑早已心照。于是,经过陈君毅这一番鼓励,他便不再迟疑,提前赴任。
当他接篆以后,立卽欣然发现,杜月笙是在主动的与他合作,而指顾之间,惊动了中央的邮基大罢工案,在廿一年五月廿六日,成立解决方案。三友实业社的工友绝食,每天有人去强迫灌饮牛奶,藉以维持他们的健康和生命,后来,尤有上海市政府紧急决定,提付仲裁,由市党部推选劳工领袖陆京士为仲裁委员,经过两个小时的讨论,做成裁决。
英商中国公共汽车公司新雇了三百名售票员,罢工者形势危殆,可是,不旋踵新售票员也参加了罢工的行列,未几,驾驶工人和铜匠间工人也一致加入。工潮扩大,资方急图转圜,最后只好应允工人的要求,增加薪资,改善福利而寝事。
求新造船厂工潮,经过党政双方合力调停而解决。祥生造船厂方面,则由「上海市劳资纠纷调解委员会」召集劳资双方,和平协商,结果也是劳方获得了最后胜利。
五大工潮,弹指间烟消云散,顺利得决,而且都是劳方得到了所欲争取的利益,黄浦滩来了这么一位有肩胛、有办法、威加资方,德惠劳工的社会局长,使上海人不禁额手称庆,刮目以看。吴醒亚的声誉,正在迅速的往上直窜。──吴醒亚欣感之余他晓得这是那一位大力人士,送了他这么一份隆重无比的贺礼,他当然要登门拜访,面致感激之忱。杜月笙敞开大门等他很久了,两人抵掌而谈,顿成莫逆,以后的声应气求,相互关照,当然都是意料中事了。
民国二十一年,王先青在上海,他跟杜月笙还未曾建立关系,但是位对上海的情形很熟悉,对上海社会局里的一举一动,由于心腹知已朋友很多,因而如数家珍,了若指掌
有一天,一位好朋友许也夫,跑来看他,说是自己静极思动,想在上海谋一个优差。他说:
「我的目标不高,只要搞到一个警察局分局长,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先青笑笑,回答他说:
「区区一个警察分局长,你就满足了吗?」
「不满足又怎样呢?」许也夫叹口气说:「如今各机关,都是人浮于事。」
许也夫午夜断魂录
一时兴起,王先青告诉他说:
「我得着确悉,社会局第三科科长卽将出缺。」
「第三科科长?」许也夫果然怦然心动,急急的问:「要谋这个职位,你看找谁?」
「只有一个人。」
「谁呀?」
「杜先生。」
许也夫心里有数,托人,走杜月笙的门路,他学历不错,又有阅历,为人虽嫌鲁莽,却是刚直方正,办事有魄力,杜月笙一见便知他是个人才,倒也相当欣赏。趁此机会,许也夫递了帖子,磕过头,入了杜门。
一问这位新收学生子的愿望,许也夫倒也爽快,他说老夫子我生不愿为万户侯,但愿干一任第三科。杜月笙听了,哈哈大笑,意兴甚豪,他一拍胸脯,当时便慨然的答应下来
「这个,包在我的身上!」
老夫子闲话一句,剑及履及,不多时,许也夫开始到社会局上班,他这个第三科科长成了铁饭碗,一直做到民国二十六年,抗战爆发,他自家不好,没有来得及跟老夫子往香港重庆跑。他先把自己的家眷送回浙江家乡,闲住了几年,不是滋味,又回到上海来,再想谋值差使。
上海劳工医院院长范遂渊,跟许也夫很熟,许也夫初回上海,便借住在劳工医院,伪装病人,占一间病房,因为他要谋差,长日早出晏归,四处奔走。恰巧碰到民国二十八年上海日军加上敌伪特务,在跟重庆派来的地下工作人员,从事性命搏斗,黄浦滩上,整日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暗杀事件层出不穷,东洋人和敌伪特工总部极司斐尔路七十六号,更是暗探密布,侦骑四出,他们接到命令,为了打击重庆份子,不惜滥杀无辜,遇有可疑份子,卽应迅速解决。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许也夫唯恐撞上了凶煞,每天出门,总是闪闪躱躱,神情栖皇,劳工医院曾经被重庆地下工作者利用作为掩护,敌伪特工早已加以监视,再查许也夫打出去的电话,找的都是过去的老关系,多为杜门中人,因此认定他是重庆派来的工作人员。
劳工医院座落老闸路绍兴戏院对面,属于租界地面,许也夫足不出租界,东洋人和七十六号的人便绑他不走,一日深夜,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他回病房就寝;房中早有凶手等候待他上床,闪出来便是一枪。枪弹直贯咽喉,许也夫一声惨呼,滚落地上
医院护士闻声来看,许也夫人还没死,却是抢弹贯喉,已是不能言语,惊醒了院长范遂渊,马上打电话,通知杜门驻沪连络中心万墨林。万墨林得了信,带一笔钱,先去安排殡仪馆,一面打电话通知王先青。
王先青匆匆赶到劳工医院,许也夫还睁着眼请,口不能张,头无法动,只是牢牢的盯住他同门弟兄王先青,于是王先青忍噙眼泪,柔声的予他安慰,说是他的身后,以及在浙江天台他的家眷,都有恒社同人照应,你便安安心心的去吧,许也夫点点头,这才断气死去。窗外,旭日东升,时间,大概是五六点钟光景。
许也夫是杜月笙的门弟子中,对于老夫子很有贡献,而且基于公事关系,经常往来的一位,他死后遗体送到白宫殡仪馆,由王先青、万墨林料理后事。时当杜月笙离沪去沪两年不
到,万墨林他们遇上巡捕房里的朋友,就有点不大兜得转了,大殓的时侯,巡捕房派人来阻止,说是许也夫致死的一粒子弹,不曾找到。──巡捕到现场调查,发现凶手是有预谋的他在许也夫进房之前,早已躱在里面,待他上床,方始出来开枪行凶。然后,从楼窗上预先系就垂及地面的绳索,缒窗而下,扬长而去。巡捕们搜遍室内室外不见弹头,由于尸格无法填写,他们按照规定,要请死者暂停入殓。
万墨林听了好不服气,翻起眼睛来问:
「那么,你们要怎么样呢?」
「尸首要解剖,非把那颗子弹头找出来不可。」
英租界巡捕房里的人,隔界如隔山,王先青、万墨林唯恐出去托朋友,打草惊蛇,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当时,他们都是七十六号亟欲得之而甘心的,性命交关,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的坐视老朋友死后再添一份罪,一具尸具的那一颗头简直是大切八块,眼耳鼻口被割割翻翻,弄成一团血肉模糊,皮、肉、骨拆开来细细的找。是很不容易找到呢,因为一粒子弹头,直等掀开了脑盖,用长针去戳,才找出来它嵌在鼻窦骨中。
废两改元法币来哉
上海最有势力的民间团体,社团组织,包括上海地方协会,市临时参议会、市商会、银行公会、钱业公会和航业公会,或则为杜月笙出面为主,或则由杜月笙幕后操纵,可以说全已在他的控制之下。等而次之,却是分布要津,跟各行各业密切相关的五大交易所,或先或后也都成了他的囊中物。政府机关,法英两界公董局、工部局早就和他沆瀣一气,彼此呼应,而上海市政府有吴铁城、兪鸿钧,市党部更从上到下莫不是杜月笙的友好或学生,军警方面跟他尤且关系亲密,迹不可分,警备司令部那个最重要的职位──军法处长从民国二十二年到二十四年系由陶百川担任,二十四年夏,陶百川出国深造,九月份起就由杜月笙的得意门生「组织部长」陆京士接充,陆京士当军法处长的时候,上海警备司令又由兼司令吴铁城换了杨虎。杨虎──啸天哥民国十七年出过纰漏,杜月笙不曾忘记那徒使亲痛仇快的往事啸天哥的脾气作风他摸得一滴二楚。当年他还有个陈老八,必要时可以常作煞车,如今陈老八已与官场绝缘,杜月笙便使陆京士当杨虎的军法处长,俾收制衡作用。有了杜月笙的鼓励支持,陆京士这个军法处长是有资格打杨司令回票的,有许多案子陆处长认为杨司令出了常轨,就老实不客气的顶上去。杨虎生就一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模样,在国民党内资格老,功劳高,但是对于杜月笙,以至杜月笙的爱徒陆京士,却是讲交情,重义气,外圆内圆,非常的「好弄」。
正由于杜月笙放了陆京士这一着棋,杨啸天虽然没有民国十六、七年施展得开,却是风平浪静,笃笃定定的当了两年多上海警备司令,一直到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三日,中日淞沪大战揭幕为止,就他的一生来说,也得算是最辉煌光采的一页了
杨虎荣任上海警备司令,生杀夺予的大权集于一身,杜月笙却为了怕他又会胡来,派个学生把他看牢。这一着不但说明杜月笙和杨啸天之间,不愧是休戚与共,荣辱相关的生死之交,而且,更显示了杜月笙的势力。跑到南京路,跑马厅对过国际大饭店的二十四层楼上去看看,万家灯火,灿烂似锦,八十里洋场,三四百万人口,泱泱乎壮观,诚欲令人忍不住的脱口惊问:
「伟哉上海,究系谁家之天下!」
然而这话又得说回来了,自从民国二十二年国民政府财政部废两改元,迄至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四日毅然废止银本位,实施法币政策获得成功,于是物价稳定,生产繁荣。在此以前的上海商业金融,民国以来卽行阴历阳历并用,银行采阳历,而钱庄采阴历,每月结账,其间日期有前有后,于是投机取巧者每每挪银行的钱以补钱庄的逋欠,或拖钱庄的银两抵充银行的亏空,左右逢源,永远不会出漏洞。再加上租界地皮道契可以向洋商、洋教堂抵押,质款高、利息低,投机商人只要购进一纸道契,便可押借款项,建筑房屋,房屋建成以后再售出,归还借款,净赚盈余,因此在民国二十年以后上海成了冒险家的天堂,投机者的黄金世界,炒房屋地产发财的,日进斗金,拥资巨亿,暴发户多了并非表示市面景气,相反的因为搞房屋地产借钱容易赚钱更容易,大家便一窝蜂的都来做这一行其结果是农工生产事业反而找不到人投资。此一热烈浪潮的收获是使上海改头换面,焕然一新,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上海市足够跻登世界名都之林了。
但是另一方面,建筑事业的一枝独秀,便形成了生产事业的渐趋萎缩,百业凋疲,市面不振,一二八事变使上海受到巨大的损失,闸北、虹口轻工业区几于付之一炬,金融财政当局痛定思痛,于是毅然决然的在「废两改元」、「实施法币政策」之外,更实行「道契限止抵押」及「厉行阳历」,规定银行钱庄同日结帐,猛一下子便杜绝了黄浦滩上的投机之风。其结果是房地价格惨跌,拖垮了不少暴发户,然而社会经济却在蓬蓬勃勃,投机牟利的时代已成过去,物价趋于稳定,前途显现光明,趦趄犹移的游资纷纷出笼,眼见投机取巧者所膺受的教训,大家开始脚踏实地,投资生产事业,稳稳当当的向前走去。于是,社会恢复常规,各业欣欣向荣。再加上国民政府励精图治,埋头建设,蒋委员长戎马倥偬,平乱剿匪,全国统一的局面终告达成,繁荣复兴的曙光,从黄浦滩上袅袅的升起。
门庭若市漪欤盛哉
国民党中央全神贯注于上海经济建设,吴铁城在中央和上海民众的全力支持之下,秉承国父遗教,建设大上海,他曾两度发行地方公债,第一次三百万,第二次便加了一倍,这两次地方公债都是由杜月笙「慨然负募集之责」。他为此一壮举,充份发挥了他的潜势力,因此,第一次地方公债不到十天便筹足了额,第二次六百万元也是轻而易举的达成。
有了这九百万元的巨款,吴铁城乃建立了租界以外的「新社区」──市中区,「市政府、各局所、市医院、市体育场、市图书馆、市博物馆,鳞比栉次,渠渠厦屋,观瞻一新;虬江建筑码头,深港可泊巨舰,京沪路可延长接运,势与租界争荣」吴铁城将这些成就,都归功于杜月笙的协助。因为有了这种种的建设,民间竞起效尤,工厂烟突如林,于是,上海乃成为「亚东巨埠,而金融经济,居全国之中心,为各省之领导!」
迄至今日,五十岁以上的老上海,能不怀念民国二十二、三、四、五、六年间的黄浦滩,太平盛世,清明安和,熙来攘往,尽是笑容?一二八以后,八一三以前的那五年,是上海人最富足安乐,欢欣鼓舞的辰光。凡此固然是政府贤明政策之所赐,但是,吴铁城、兪鸿钧、吴醒亚、杜月笙、钱新之、王晓籁,吴开先、渖公展乃至杨虎、陆京士等等等等,无数党政军的精英,加上地方首脑、民间领袖的打成一片,通力合作,也未尝没有协同努力的汗马功劳。
最低限度,我们可以这样说,当杜月笙像八足章鱼一样,把大上海士农工商杭不啷来一把抓,在那五方杂处,繁嚣纷错的黄浦滩。那是空前绝后,从来不曾有人办到过的。不过当他大权在握,暗中操纵一切的那几年里,上海表面上的繁荣不说,卽曰人口,亦自民国二十一年的二百九十余万人,急剧增长到抗战前夕的五百万!「水往低流,人向高走」,上海如若是人间地狱,黑暗世界,那便用千军万马也驱不来这许多人羣,五年里面从内地各省,四乡八镇,拥来了两百万人,!适足以证明当时上海确是「遍地黄金」的天堂。
许多老上海不胜欷歔低徊,怀念那一段时期的黄浦滩──因为唯有这昙花一现的五年黄浦滩灿烂辉煌,光芒万丈。
杜月笙克享盛名,灼手可热,成为黄浦滩上「天字第一号」的人物,他每天最重要的事便是会客,──达官要人富贾巨商、中外名流、各界领袖,……。要见杜月笙,由于,上海的高楼大厦越来越高,确实越来越不容易了,除非一等一的大好佬,必须事先登记挂号然后按照指定时间,到他会客处的沙发上去坐侯。杜月笙确有自知之明,他晓得自己爬得太高,窜得太快,而从青云端里一个斛斗栽下来,可不是闹得玩的,因此他尽量的使自己言词谦虚,态度诚恳,无分大老倌、小伙计一概视若同仁,和颜悦色,聚精会神,但凡对方提出了自己所遭遇的困难,他总是尽心尽力,为之片言解决。
「矫矫珍木巅,得无金丸惧?」故所以,杜月笙要吾日三反其身了,他曾对他的另一得意门生王先青说:
「我每天夜里困到了床上,必定要想想,今朝我阿曾讲错话,得罪人,做错事?」
自从娶了姚玉兰以后,杜月笙有了四位夫人两丬门面,华格臬路是杜公馆,辣斐德路也是杜公馆,唯恐贵客摸不清楚他的行止和作息时间,他开始规定钟点在爱多亚路中汇银行大楼会客,交通方便,地点适中,于是每到杜月笙会客的时刻到了,中汇银行门外便开始车如流水马如龙,男女贵宾,门庭若市,何其漪欤盛哉!
是你朋友就了不起
曾任江苏省主席顾祝同的一位兄弟,跟杜月笙是经常来往的熟朋友,杜月笙对于这些熟朋友向不拘礼,一方面显得亲热,一方面也是穷了节省体力。但是有一次,这位顾先生带了一位朋友,为亚东银行的事,同赴中汇银行拜会杜月笙,谈好了事体,杜月笙竟一反常例站起身来送客,而且还很殷懃的一直送到电梯门口。于是顾先生的朋友走了,顾先生却又留下来,和杜月笙一道回办公室,他便半开玩笑半认眞的问
「为什么平时我来我去,杜先生你从来不曾迎过送过。而今天我带这位朋友来,杜先生你反倒这么客气,一直送上电梯?」
杜月笙笑笑,反问一句:
「依你看哩,这是啥个道理?」
「我就是想不出这其间的道理,」顾先生摇摇头说:「其实,我这位朋友并没有什么了不
起呀。」
「不,」杜月笙断然的否认:「他了不起。」
「他有什么了不起?」顾先生急急的追问。
「因为他是你的朋友。」
眼见顾先生还在那儿茫然困惑,杜月笙接下去又解释的说:
「你我知己,常来常往,我对你熟不拘礼,你晓得我的身体不好,决不会见怪。但是今你天带了朋友来,我就不能不格外恭敬,因为我尊重你的朋友,使你有了面子,那便等于我加倍的尊敬你了。这是我对你表示最高礼貌的机会,我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一席话,说得顾先生五体投地的佩服,往后逢人便说:
「杜先生做人,眞是到了家啦!」
事实上,杜月笙在戒烟以后,由于少了那一口「习惯已成自然」的提神益气「灵药」,他的健康情形,一眞不见起色。三国志上司马懿说诸葛亮:「食少事繁,世能久活!」当年的杜月笙,岂止事繁食少,更要紧的是他遇事太用心机,而四十五、六、七、八岁的鼎盛春秋,如日中天,他的名利得失之心,当然很重。杜月笙没有诸葛亮的学养,他更少了一份「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心境与功夫。
杜月笙怕打针,难得吃药,他的私人医师庞京周,便对于他的健康,无能为力。据杜月笙兴高采烈,轻松愉快的时候,他曾告诉自己的子女说:年纪青时,他也曾练过武功,学过几套拳脚。在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养生术中,他所相信和服膺的,还是运动、锻炼,属于动的方面。
不过,杜月笙却一生一世与西洋体育无缘从小到大,自生及死,他一辈子不曾接触过欧西传来的运动器具,当他提起勤于锻炼之益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劝他打网球,多运动,甚至跳进游泳池去拨拨手脚淴淴浴,然而,杜月笙听了,唯有摇头苦笑,把他飘飘若仙的长衫下摆一掀,说道:
「狄个物事,我看上去了就脱伊不下来。」
江湾开球踢过一
民国二十四年,江湾市中心区体育场揭幕,举行规模盛大的全国第六届运动会,我国体育界的元老郝更生负责主办,运动会举行的地点指定在上海,他因为庞大的经费无从筹措,正在黄浦滩上长吁短叹,一筹莫展,当时,便有好朋友建议他说:
「这一件事,你应该去找找杜月笙先生看,只要你能说服他,让他点一点头,事情就算有了眉目。」
将信将疑的,郝更生去见了杜月笙,开门见山把话一谈还没有来得及将一篇大道理讲出来,杜月笙便连连颔首的说:
「郝先生的意思我明白。老实不客气说,如果全国运动会在上海都开不起来,那就未免太说不过去了。请郝先生放心,兄弟自会尽力,一两天内必有回音。」
回音是一份请帖,由杜月笙具名,请他驾临国际大饭店,出席一次茶会。郝更生疑惑不定的准时前住,他骇然发现茶会的规模很大,金融工商,上海各界的领袖几已到齐,杜月笙很礼貌的延他上坐,等到杜月笙以主席兼主人的身份一发言郝更生更是惊喜交集,几难置信。原来,这次茶会正是为他所召开的,他所要说的一篇大道理,杜月笙已经代他说得清楚明白,词毕,杜月笙当场要求各界人士支持第六届全国运动会,使它顺利揭幕,圆满完成,他并且强调问题的关键只在于经费──铜钿
一呼百诺,上海各界热烈响应,捐集了一笔数目,使第六届全国运动会如期揭幕,举行大会高潮足球比赛的那一天,江湾体育场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因为那一天有一项特别节目全运当局为了感谢杜月笙的鼎力协助,终底于成,头一场足球比赛,请他行开球典礼,这便是杜月笙生平和球接触的第一次。
上海人都以为「杜先生」这次一定会脱下长衫,穿一次「洋装」,兴高采烈的踢它一脚了罢。那里想到,掌声响处,极目巷望去,杜月笙依然是一席袭绸衫,瘦骨嶙峋,大会总干事随行于左,杜月笙的长公子杜维藩侍从于右。那一天的太阳很大,杜月笙既不戴帽,又不戴黑晶眼镜,于是他便那么愁眉苦脸的,大踏步走进了球场,到了中央。双方球员排好阵势,裁判员银笛一吹,杜月笙很吃力的抬起右脚,在那只新皮球上,轻轻的碰了一碰
四周看台,齐齐的发出喧天笑声,震地欢呼。杜月笙别转身体往回走,面部依然是毫无表情,一语不发。
国术武技方面,杜月笙的程度如何,若干年来始终是人言言殊的一个谜有人说他幼习拳技,功夫了得,有人谓他弱不禁风,一窍不通。却是,有一件事实,似可对此谜团加以剖解。民国二十四年,上海有一个满有噱头的张毓五。他在报上大登广告,说从远地请来一位少林派的拳师,定于某月某日起在大沪花团表演壁虎功(用肚皮吸力在高墙上攀高爬下,纵横自如)、梅花桩(揷无数高竿于地,飞跃踪跳于竿巅),和金钟罩、铁布衫等各种内功。广告登得很大,门票要比梅兰芳还高,卖五元一张。
名师高徒太极拳术
上海人好新奇,头一天前往参观的人摩肩接踵,把一座大沪花园挤得水泄不通,但是等那位沉姓拳师一登场,观众不禁大哗,原来他的壁虎功是手脚并用,爬上一堵两层楼高的短垣;梅花椿疏硫落落,离地只有两三尺,打两套拳更加呒啥稀奇,所谓「金钟罩」「铁布衫」则是由他的帮手,拿一把没开过口的钝刀划了那么两下于是台下观众嘘声四起,大骂张毓五和沉拳师卖野人头,骗钱!沉姓拳师正待拔脚开溜,正好台下喊打!一声「打」字喊了他爽性赖在台上,再也不肯离开。
群情激愤,事情闹僵,张毓五又急又怕,跑去向大力人士谢葆生求救,谢葆生还怕自家的力道不够,又代他们面恳杜月笙。杜月笙付之一笑,叫人去跟愤怒的观众讲几句话,轻轻的把围解了。
张毓五、沉拳师十分感激,声称要亲来杜公馆道谢,顺便表演一点功夫──用猴拳的门,使四肢百骸一一脱骱可以进洞出洞。于是杜公馆尽可门窗紧闭,沉拳师自会从门窗缝里钻进来。他表演这一手的用意,在于说明他其实不曾骗人。
又在杜公馆起了小小的轰动,全家大小,保镳、司机、厨房娘姨,统统挤在门窗已闭的大客厅里,居然引来了八股党四头脑,顾、叶、芮、高全到。杜公馆隔壁住了一位高松吾,练过武功,他也跑过来凑兴,说是姓沉的一到,他自愿陪他练一趟拳脚
等之再等,门缝窗缝钥匙孔,一概不见有人入来,顾嘉棠方骂一声:
「触那!又是骗人!」门铃急响,有客拜访。司阍保镳开门一看居然是沉拳师,他涎着脸笑,推说自己一时功夫失灵,钻来钻去钻不进,不好意思让杜先生久等,只得从大门进来。
当时大家挤到天井里面去看,高松吾是个急性子,发了怒,抢上一步,伸出右手待握。沉姓拳师骤遇劲敌,不敢怠慢,运足气力到目己右手上去,高、沉两人双手一搭,还没使力握下,杜月笙一瞥之余,顿时大叫:
「算了罢!你们两位不必交手了!肯让我们饱饱眼福,便请二位各人打一趟拳。」
于是,高松吾打了一套醉八仙,沉拳师勉力走完一趟猴拳,──就是不曾脱骱表演过后,大家拍手,沉拳师气喘咻咻的告辞,高松吾悻悻然,彷佛余怒末熄,因此杜月笙轻轻的劝他:
「何必呢?这种跑江湖的等于是吃开口饭,你伤了他的筋骨,他还在做梦,岂不可怜!」
所以,往后高松吾逢人便说:
「就凭杜先生那两句话,要说他不曾练过功夫,杀脱我头也不相信!」
民国二十五年,杜月笙请了一位杭州人叶先生,专教他打太极拳。(待续)
买只飞机送孙桐岗 收了一个得意门生,当年风头之健,无以复加的青年航空家孙桐岗。
孙桐岗在德国学航空,学成之后,亲自驾驶一架飞机,遶过大半个地球,从德国单机飞回上海。于是轰动全国,大众景仰,他在上海所受到的盛大热烈欢迎,可与美国的林白媲美。
举行了一个万头攒动,盛况空前的欢迎会,在这次欢迎会上,孙桐岗认识了两位影剧界的名人,王元龙和赵培鑫,三个人很谈得来。王元龙孙桐岗到颜料钜商薛宝润的家里,薛宝润是露兰春老公薛二的哥哥,薛家因为讨进了黄金荣黄老板的新宠,跟白相人结了冤家,清党一役,薛二被捉,劳命伤财,苦头吃足,觉得黄浦滩上住,找不到保镳的虎而冠者,总是难免风波,于是薛老大便请客托人,拜了杜月笙门下的谢葆生。
大家谈起这件事情,赵培鑫恰是杜门中人,当下颇为薛大不值,他嗤之以鼻的说:
「要拜,就拜杜先生。恒社五百弟兄,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角色。」
这一说,引起了孙桐岗的兴趣,他以好奇的心情,打听杜门的详细。赵培鑫的一张嘴,说天花乱坠。再加上王元龙、薛大在旁边一怂恿,孙桐岗却不过众人的劝促,于是决定参加恒社,投拜杜门。
杜月笙得了这么一位英雄门生,不禁大喜,当时,孙桐岗是空军的一员,杜月笙则由于大运公司推销航空奖券,算是跟航空事业,结了香火缘。民国二十五年,中央发出。「航空救国」的号召,发动全民,捐钱买飞机,建立中国的空军。杜月笙有了孙桐岗这位爱徒,响应起来,特别带劲,他组设了「中华航空救国会」,办一个「航空宣传周」,促请报纸、电台、劳工、学生,大声疾呼,要求全国同胞,慷慨解襄,共襄盛举。
杜月笙自己先开个头,他私人斥资四万大洋,向外国订购了两架双座飞机,一架定名「月辉号」,指定送给他的爱徒孙桐岗,作为这位空军英雄的「座骑」。另一架命名「月文号」,赠与上海飞行社,鼓励有志青年,利用这架飞机学习飞行。
航空救国,杜月笙派头大来兮,买飞机,一买便是两架,消息传出,老上海为之咋舌,那时候,已经是阳历十月,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当月三十一日,便是蒋委员长的五十整寿,不知那位脑筋一动,将「航空救国」再加个名目,称曰「献机祝寿」,这么一来,捐献运动迅卽扩展到全国各地,掀起了蔚为壮观的献机热潮。十月二十四日,委员长华诞的前一星期,杜月笙特地择定龙华飞机场,举行「上海各界献机祝寿命名典体」,有孙桐岗飞将军表演特技,是日,一城轰动,万人空巷,龙华飞机场被挤得水泄不通,孙桐岗驾驶杜月笙买的「月辉号」,翱翔长空,引起掌声雷动,颇使杜月生感到踌躇满志,沾沾自喜。
孙桐岗一门英杰,他的哥哥孙桐萱,曾是西北军的大将,时在山东省主席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的部下,当第二十师师长,驻防兖州府。孙桐萱后来在韩复榘贻误戎机,明正典刑以后,卽以十二军军长升任第三集团军总司令,转战津浦各地,卓著战功,他由于介弟孙桐岗备蒙杜月笙的爱护,每次南来,也上杜公馆走走,和杜月笙建立了很好的感情。
号称「火柴大王」的刘鸿生,因为日本火柴商利用浪人,从青岛源源走私,进口大量火柴,抢去了他华北、华中市场,使他的「大中华火柴公司」,营业一落千丈,情势十分危殆。他急于设法扺制走私日货,挽回国货利权,便去求教杜月笙,请他出面,打通山东军政当局的关节,促他们正视事实,力挽狂澜,拿出有效可行的方法,制止日本浪人的走私罪行。
杜月笙当时便指点他说:
「这个容易,明天你请一次客,要请到洽老(虞洽卿)、得天(王晓籁),还有吴市长(铁城)、兪秘书长(鸿钧)、杨司令(虎),还有陈老八(群)和京士。除此之外,你再请两位小朋友,孙桐岗和赵培鑫。」
刘鸿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杜月笙为什么做这样的安排?却是关照过了,唯有照办,尤其请一桌客算得了啥?因此,第二天中午,他便在外滩华懋饭店,依言开了这一桌酒席。
孙桐岗和赵培鑫,两位「小朋友」,准时赴宴,进门一看场面,自己顿时便矮了一截。黄浦滩的官绅两界,顶儿尖儿的人物,几乎全已到齐。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想不起来,怎么会把他二人招来作陪的。酒过三巡,谈起正经,由杜月笙一说明,孙赵二人方始恍然,自己并不是来作陪客,居然还是主角哩。杜月笙要替火柴大王打破生死存亡的难关,他派赵培鑫,带好孙桐岗写给阿哥孙桐萱的亲笔函,先上兖州,再往济南、青岛,专程走一赵,澈底解决日本浪人的走私问题。
明明是杜月笙吩咐一声,就可以做得到的,他偏要刘鸿生郑重其事,布置这么一个大场面,请各位大好佬来为孙桐岗打气,替赵鑫培壮行色,孙赵二人听了大好佬的称誉勖勉,内心振奋,自是难免。孙桐岗随卽写了情词恳切的家书,请他哥哥一定要多方设法,务使这一件事圆满达成。──后来有人说杜先生何必多此一举,杜月笙却沉下脸来斥道
「啥话?孙桐岗、赵培鑫去进行的是一椿大事体!」事实上:孙桐岗的一封信,赵培鑫跑这趟腿,孙桐萱重视弟弟的嘱托,杜门的交情,这件事体,确实办得大有功劳。赵培鑫带了大中华火柴公司经理徐致一,先赴兖州,住了一夜,得到孙师长的热心帮忙,翌日赶赴济南府,见到主席韩复榘,然后再到青岛市,得与市长沈鸿烈扃室密谈。由兖州而济南而青岛,藉孙师长的鼎力支持,多方关照,军警人员于是奉命加强取缔日本浪人走私,违者立予严惩,走私案破获得多,日本火柴商便知难而退,刘鸿生的困扰,于焉迎刃而解。吴绍澍杜门拜师记
传灯录上有这么一则逸话,无着文喜禅师往游五台山金刚窟,遇见一位老翁,邀他到寺中参观,禅师问:「此间佛法如何?」寺中的位持翁对以:「龙蛇混杂,凡圣同居!」用这两句话譬喻杜门,堪称差相彷佛。
杜月笙的恒社子弟往后高达二千余人,多的是龙蟠风逸之士,也不乏鸡鸣狗盗之徒。但是无分公门将相,抑或淮南鸡犬,对于他们的老夫子杜月笙,一生一世,都唯有一个敬字无限孺慕,讲的是江湖道义,重的是师生情谊。尽管有道不同暂不与谋,临时分路扬镳,各自为政的,却是所谓「欺师灭祖,吃里趴外」的歪风,四五十年里仅祇吹过一遭,半世纪中杜门只出过一个叛徒,是为吴绍澍。
吴绍澍拜杜月笙之赐,由党而政,一帆风顺,最红的时候,身兼上海市党部主任委员上海市副市长兼社会局局长,三民主义青年团上海市分团主任委员,正这报社社长....,仅在上海一地,头衔多达二十余个,权势绝伦,气焰熏天。恒社子弟中,唯陆京士当了一任农工部副部长,社会部京沪区特派员,主持过京沪一带劳工失业救济及社会行政督导事宜,勉强可与颉颃。
因此,吴绍澍之叛,当然会把杜月笙整得很惨。吴绍澍之投身杜门,正当杜月笙光芒万丈,炙手可热的全盛时期,日中则昃,盛极必衰,天道人生,其理相同,这原是无可奈何的事,杜月笙如日中天之际,来了一个八败精捣乱鬼吴绍澍,便是璀烂斑灿中的一道阴影,不条瑕疵。
民国二十五年,吴绍树专程由汉口来到上海,拜会陆京士,他此行的唯一目的,是拜杜月笙为师。
陆京士和吴绍澍结识颇早,因为吴绍澍是吴开先的本家,当时,吴绍澍在汉口市党部工作,两吴和陆,都是北伐以后,国民党的中坚份子,重要干部。吴绍澍决意拜先生,是有所为而来的,首先因为他在汉口,人地生疏,跟华中三山之一,汉口洪帮大哥杨庆山,并无渊源。而杨庆山和他那一批干练有为,潜力深厚的弟兄们,不但是辛亥革命的首义功臣,尤其,自民国开元,他们便掌握了全部长江码头的船员苦力,靠水吃水的各路朋友,武汉三镇的警备机关,侦防卫戍工作,一直由杨庆山的弟兄,位置要津,自北伐以至抗战,正是国共鬪争极其尖锐的时期,杨庆山一帮子人在这一方面辄有卓越优异的表现凡此都是急功近利,一心升官发财的吴绍澍,所衷心艳羡和无比仰慕的。
譬如,民国十六年上海清党之役,侥幸漏网的中共工人纠察总队总队长顾顺章,当年中共天字第一号打手兼狙击手、刽子手,二十年他仍为中共特务科长,领导「红队」,保卫机关,制裁「叛徒」,是个机警善变,杀人不眨眼的歹徒。他在汉口活动,易名李明,率领一个演出精采,轰动遐迩的魔术团,所到之处,万人空巷。顾顺章骗得过千千万万观众的眼睛,便逃不过杨庆山的手掌,四月间,将之一举成擒,并且迫使顾顺章「志愿归诚」,供出中共所有共党秘密组织,他的条件是接待他在沪家属抵京保护。顾顺章被押解到南京时,国民党调查科有潜伏共谍泄露消息,顾顺章的上级周恩来于是心黑手辣,抢先将顾顺章的家属老小八人一概杀死,并且加以肢解,深埋于一丈多深的地下,后来尸首在上海新闸路一座楼房底层掘出,中外报章遍予揭载,成为轰动一时的惨闻,中共首脑的残暴,遂为举世所知,而杨庆山一系列人物的建立殊功,自亦予国民党领导份子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嗣后,根据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所作的统计,自民国二十二年秋,迄二十三年九月,仅此一年之间,湖北(绝大部份在武汉)捕获的共党份子多达一百八十五人,其中有八名省委,四十三名属于县委、区委阶层,在全国各省位列第十。在这极可观的纪录中,以杨庆生系统的人员致力最多,吴绍树在汉口市党部工作,他把此一铁的事实看得很清楚,对共鬪争是他的主要职司之一,他有理由也有决心设法争取杨庆山,录为己用、获其协助,或者声应气求,切取联络,都可以使他在本位工作上有所表现,那正是他脱颖而出,青云直上的唯一契机。
吴绍澍在汉口,曾经千方百计的设法接近杨庆山,却是苦于难获要领,不得其门而入,吴绍澍有所求于洪门大哥,杨庆山则并不把市党部一位野心勃勃的职员看在眼里。多次碰壁以后,给他打听到一个门径,杨庆山最佩服的同道,最要好的朋友唯有上海杜月笙,杜门中人,在武汉普遍的受到尊敬和关拂,杜门杨门,迹不可分,于是,杨门难投,他便不惜跋涉千里,跑到上海去拜托陆京士,想自杜门着手。想当国代这个容易
陆京士晓得吴绍澍的性格及其为人,因而把他的居心和用意,也料了个十中八九,所以当吴绍澍力请陆京士为之介绍,陆京士不是办不到,由于内心的顾虑和疑惑,一开头他便托,并且正告吴绍澍说:
「老兄,恒社弟兄讲的是有福同享,有难共当,尤其杜老夫子待人无微不至,恩重如山,彼此之间只有『道义』二字摆在心上,这不是寻开心,开顽笑的事情,希望你三思而后行。」
然而,吴绍澍意志坚决,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之概,逼急了,陆京士便跟他摊牌来说,郑重告诫:
「你要是为了达到政治目的,想利用杜先生和恒社弟兄,那你就大大的不应该了。」
吴绍树还不死心,又找上了杜月笙的另一爱徒陈君毅,陈君毅和吴开先很要好,吴绍澍旣是本党同志,尤有投身杜门的一腔诚意,他没有陆京士的多方考虑,于是一口答应,尚且很热心的代他往说陆京士。陆京士无可奈何,遂与陈君毅同为吴绍澍拜师的介绍人。
那日不但吴绍澍踌躇满志,连杜月笙也因为又收一名高徒,显得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在华格臬路小客厅里,吴绍澍肃杜月笙上座,当着陆京士、陈君毅等诸人的面,满腹欣喜,毕恭毕敬,行了三个九十度的鞠躬礼。然后,双手递上拜师红帖,帖上写好姓名、三代和两位介绍人,──陆京士与陈君毅
杜月笙细看吴绍澍时,两道浓而黑的眉毛,一张阔大无比的嘴巴,中等身材,相当结实,说话沉着有力,谈吐便给而中肯。一望可知,是个能干脚色,办事人才。吴绍澍给杜月笙第一个印象好得出奇,在上海着实讨了些时老夫子的欢心,吴绍澍趾高气扬,满载而归的回汉口。他已成为和陆京士、陈君毅、朱学范诸人等量齐观,不分轩轾的杜门爱徒,一个口信带给汉口杨庆山。这位目空四海,声势显赫的红门大哥,从此改容相向,合作无间,吴绍澍的目的顺利达成,他在杨庆山以次红门弟兄的全力支持下,果然出人头地,迭建奇勋,他成为汉口市党部的要角、红员,不次拔擢,扶摇直上,奠立了他往后一帆风顺将及十年的稳固坚实政治基础。可是,与此同时,杜月笙身边也自此埋下了一条祸根。十年后,这位受惠特多的杜门高足,便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口口声声否认他是杜月笙的学生,尤且,一手高擎「打倒恶势力」的大纛,一手挥舞无形的利剑,将战后已无租界可资凭籍的杜月笙,刺戳得鲜血淋漓,形成杜月笙的生平唯一憾恨。
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国民党五中全会决定宣布宪法草案,及召开国民大会日期,这也是促使吴绍澍下定决心拜杜为师的因素之一,国民大会代表之选举厥重地方群众基础,杜月笙当时实已掌握了上海及其近郊各地的广大群众,吴绍澍是江苏松江枫泾镇人,他有意角逐此一最高民意议席于是他在选举期届重来上海,直接向杜月笙透露他的愿望,杜月笙微微的笑,满口应允的答道:
「这个容易。」
有了杜月笙的「言话一句」,吴绍澍不由大喜,果然,民国二十六年初,国民大会代表特种选举候选人名单发表,杜月笙、吴绍澍和许许多多位恒社弟兄,一概榜上有名,吴绍澍兴冲冲的到上海来从事竞选活动,他得了杜月笙的保证,连竞选费用都没有带够,却是,恒社弟兄在上海还怕缺钱用吗,当他把自己的「费用不继」困难向陆京士一提,陆京士毫不迟疑,顿时借了一千大洋给他。──这笔钱往后无论吴绍澍怎样发达他都不曾归还,因此时至今日,他那张亲笔借据,还捏在陆京士的手里。中日战前一段秘辛
民国二十五年底,和二十六年初,中日关系空前紧张,华北华中,两军严阵以待,大战
一触卽发,但是我国建设伊始,准备未周,中央秉承蒋委员长的指示:「和平未到完全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因此,当时的国策是「力谋以外交方式调整中日两国邦交,冀弭战祸。」
日本方面,从民国二十五年起,外相广田弘毅提出了举世闻名的广田三原则,作为日本侵略中国所应采取的路线。所谓的「广田三原则」简言之为:
一、中国政府澈底拒绝反日。二、中日「满」合作,华北特殊化。三、中日「满」共同反共。揭开广田三原则的虚伪面具,骨子里,广田给中国人下的毒药是「经济提携」
,也就是利用经济提携方式,来推进它的「大陆政策」,完成「日满支集团」的迷梦。抗战爆发的前一两年里,无可否认,大多数国人都被这美丽的糖衣所迷惑,以为中日大战在短暂时期可以避免,藉外交途径可以解决中日问题。
日本「经济提携」运动的最高潮,便是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十二日,日本新外相佐藤在众议院发表演说,声明日本对华政策是仍然坚守广田三原则,不放弃旣得利益。两天后,日本便派出了一个大规模的「经济考察团」,以日本国家银行总裁儿玉谦次为团长,重要团员中有当时的大日本制糖株式会社社长,政坛要角,战后曾任外相的藤山爱一郎。
这一个「经济考察团」之来华,在战云弥漫,低气压笼罩下的远东,可谓举世瞩目,咸寄厚望,因为,它的成功,至少可以暂保东方的和平,它若失败,战火恐将不旋踵而爆发。
中日双方对此一和战关键的「考察团」,事先早有周密妥善的安排,多一半为了敷衍日本人的步步进逼。有关方面同意,以日本经济考察团为骨干,配合我国的金融工商界有力人士,合组一个「中日贸易协会」,负责推进「日支经济提携事项」。
拟议中的「中日贸易协会」,分设筹备主任二人,华方主任委员为华北金融巨子周作民,日方则系日本银行总裁儿玉谦次。这样子安排,日方又恐周作民不能代表南方的金融工商界,于是他们透过外交途径,表示希望杜月笙也能参加。因此,政府乃指定杜月笙为该协会的常务委员,同时,中日双方都要求他负起「经济考察团」抵步时的一应联系招待之责。
这一项重要的任务确使杜月笙的声望为之增进,地位为之提高,然而,却也带给他碍难出口的极大痛苦,在基本立场上,他是不折不扣的爱国反日主义者,为此他迭曾有一鸣惊人的表现,另一方面,他更是上海金融工商业者的义务保镳,大家寄望于他利用地方势力抵拒外来入侵力量,日本经济考察团分明是挂着侵略者的招牌而来,政府方面也在战备不够充份之际,有意委曲求全,在这种情形之下,全国金融工商业者以至各地民众都得准备牺牲,
「以空间换取时间」,「以最后牺牲之决心为和平最大努力」,任何人都不能违反旣定国策,问题在于,杜月笙有多大的权限,能够代表全体商民,在蚕食鲸吞,贪得无餍的日本经济考察团对面,作迫不得已的让步。
当儿玉谦次一行抵达上海,周作民、杜月笙等予以盛大热烈的欢迎,杜月笙正强颜欢笑,满腹愁闷,很幸运的使他间接获得中央的指示,因而得以心胸一壮,开始坚守他自己的立场。日本「经济考察团」在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十四日抵沪,当天便接奉蒋委员长的请柬,于是,次日便由周、杜等人,陪同他们晋京,参加蒋委员长的招待茶会。
杜月笙兴奋鼓舞,听到蒋委员长在茶会上正告日本经济考察团,义正词严,斩钉截铁,无异当头一棒,蒋委员长强调的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时,杜月笙冷眼旁观,日本经济考察团诸人,如儿玉、天羽、藤山等,听了蒋委员长的这一句训斥,顿时脸色大变,彷佛有不胜愤慨,敢怒而不敢言之状,真叫他看了,感到非常之痛快,从此内心中也就暗暗的有了决定。------他应可设法抵制日本人的经济侵略。
尤其当夜十时半,藤山爱一郎寅夜往访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次日下午二时,又去会见了外交部长张群,孔张二氏,都曾明确指出,日本扩充军备,支持华北的种种非法行为,而日本本身财政经济相当困难,断然不能放弃中国这一个最大的市场因此,经济提携,必须立于平等互惠的立场,尤须设法消除中国民众对于日人的反感。
听到这许多大义凛然,坦白衷诚的谈话,杜月笙的欢欣宽慰,可以想见,他了然中央的对日方针,益更坚定了自己反日决心。
所以,当日本经济考察团回到上海,杜月笙便开始采取不合作态度,确保利权,固定立场,在各项谈判中当仁不让,据理力争。除此以外,他尤请上海大佬,前任总商会长虞洽卿,趁日本考察团在沪时期,出席日本商工会议所的一次集会,卽度发表演说,满口都是中央的论调,藉收彼此呼应之效。于是,翌日的日本读卖新闻报上,便以重要地位刊载特电,指出中国实业界和中央政府,对于日本所采取的立场和态度,完全相同,因此他们认为佐藤外相所谓的:「中国赞同佐藤外交,欢迎经济使节」云云,都是「聊以自慰的浅见」。三月二十六日,连苏俄的「真理报」,也注销了佐藤演词的评论,他们说:「佐藤二十三日的演词竟已完全接受军部立场,所谓中国问题应分华北、华中、华南三部对付,亦卽日本军人分化中国之一贯政策,……中国抗日情绪日见紧张,此次经济考察团之失败,卽由于中国资产阶级不愿予日本以经济侵略机会,中国民众亦要求光复失地,后谈经济合作,足见日本今后将在中国遭遇强大的抵抗。」
日方大失所望,因为中国政府和人民,立场坚定,不容动摇,一致表示「政治问题不获解决,谈不上经济提携」,日本人经此碰壁,图穹匕见,所能采取的途径,唯有诉诸武力,于是同年七月七日,爆发了震惊世界的芦沟桥事变。
儿玉谦次「日本经济考察团」访华锻羽而归,是为中日大战,亦卽第二次世界大战肇端前的一段外交秘辛,令人想象不到的是,本传主人杜月笙在其间居然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黄炎培布署包围圈
抗战揭幕,吉星文坚守宛平的消息传来上海,使杜月笙同仇敌忾,奋袂而起,当时,他是中国红十字会副总会长,上海市地方协会会长,又兼上海是临时参议会议会,然而,他却并非中国国民党党员,因此,上海地方协会秘书长黄炎培,认为天赐良机,万不可失,他抢先到杜月笙跟前去下工夫,怂恿他说:
「上海地方协会的前身,便是抗日后援会,现在全面抗战已起,前方将士需要上海人民的协助很多,后援会应该立刻恢复。」
史量才事件之后,黄炎培的表现越来越左倾,杜月笙对他早有戒心,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当下便想更进一步的加以试探,于是他问:
「怎么样的恢复法呢?」
黄炎培摇头播脑,头头是道的回答:
「求速效,利用原有班底,只消把机关名称改过来。求扩大影响,发挥力量,一定要容纳各党各派,各方面人士的参加。抗战是全民的战争,不是任何党派所能单独应付得了的,譬如杜先生,还有我黄某人,就不属于任何党派呀。杜先生,你说我这个话说得对??」
心里有数了,杜月笙莞尔一笑,淡淡然的答道:
「芦沟桥刚刚开火,还不晓得阿会又要讲和,这件事,非同小可,歇两日看看风色再谈吧。」
支开黄炎培,隔不多久,第二位客人到了,是为上海市党部主任委员吴开先,杜月笙一见名片,连声请进,两位好朋友分宾主坐定,吴开先约略分析了一下当前形势他认为七七的炮声,已为全国抗战揭起序幕,中日问题,唯有付之一战,因此,他向杜月笙请教,应该如何发动民众组织,支持前线将士。杜月笙静静的听他把话说完,蓦地流露出兴奋的神色说:
「我认为这件事应该由上海市党部出面领导,发动全上海的各民众团体,组织上海市抗敌后援会。」顿一顿,他又果决的说:「全上海只许有这一个抗敌后援会的组织,市党部只管积极领导进行,我一定尽全力协助。」
一席话,将黄炎培等左倾份子,利用杜月笙和上海地方协会直接发动民众,藉以打击国民党,操纵深厚民众力量的阴谋,粉碎无遗。杜月笙和吴开先商定原则以后,他一再强调决不容许任何人另起炉灶,分散力量,他的表示,不但提高了吴开先的警觉,而且使他衷心感激,历久难忘,认为杜月笙能够摒弃黄炎培这种几十年的同乡、老友,而凡是以国民党的利害为前提,此一情谊对于他个人以至国民党,都是极可珍贵,令人感动的。
为了争取时间,杜吴二人立卽采取行动,两人就在华格臬路杜公馆客厅里,研拟了一纸名单,并且登时命人缮写请帖,分头投送,这份请柬由杜吴二人具名,邀集上海市声望最高、潜力最厚的大好佬们,翌日上午,在爱多亚路中汇银行开会,商讨重要问题
次晨,黄炎培等还在筹思如何说服杜月笙,操纵后援会,中汇银行的会议室,早已冠盖云集,高谈阔论,迅卽顺利无阻的正式成立「上海市抗敌后援会筹备会」,当场推定杜月笙、潘公展、钱新之、虞洽卿、徐寄庼、黄涵之为主席团,尚且议决在三天以后,召开大会。抗敌后援原璧归陶
待黄炎培那边得到消息,木已成舟,左派人物,在抗敌后援会中一概榜上无名,屏诸门外。于是,他非常着急,再拉上方自苏州监狱被释的「七君子」之首,「救国会」头脑,在黄浦滩上走红、活跃了好几十年的名律师沈钧儒,无日无夜,百计包围杜月笙,他们要求杜月笙「解铃还是系铃人」,逼迫他在抗敌后援会中增加左倾份子,亲共人物的名额,「不容国民党一党把持、操纵」,杜月笙吃这一般人缠不过,发了脾气,居然也满口新名词,振振有词的说:
「抗敌后援,是要大家一道来的,不能东一个来西一个我们应该把力量集中起来,不可以分分散,国民党领导抗战,就该国民党领导抗敌后援,不管你们怎样说,这桩事体已决定了。」
三天以后举行成立大会,到了各界代表好几百人,当场选出了一百二十一位委员再由委员复选常务委员三十五名,左派人物不但轧不进一脚来,连黄炎培梦寐以求的秘书长也未能到手。说来也是凑巧,一二八事变时的抗战后援会老秘书长陶百川刚好学成归国,如今又膺斯选,正好原璧归「陶」。
大会决定设立筹募、供应、救护、宣传等各委员会,大家七嘴八舌,闹哄哄的在推举负责人选,杜月笙不耐烦,站起身来高声的说:
「抗敌后援的事体要自告奋勇,让我杜某人先来自告奋勇看,各个委员会里面,最难做的大概是筹募委员会了,这一个就由我来!」
等一歇,不曾看见有第二位自告奋勇者,于是杜月笙又在喊:
「第二难的就要算供应委员会了吧,新之兄,你来做这个,阿好?」
钱新之只好笑着点头,来示接受。
大会组成,人选推定,杜月笙说:
「支持前方,等于救火,不能躭搁一刻,我们要立刻开始办公」
但是,问题来了,办公所需要的经费呢,市党部没有这笔预算,卽令有,数目太大,也难以负担。杜月笙说要铜钿容易,成立初期的一切开支,由我杜某人一个子负责垫出
不久,上海各界一致热烈支持抗战,掀起比一二八事变时期更为盛大壮阔的捐献浪潮捐款之来,有如风起云涌。秘书长陶百川查查账目,发现杜月笙私人垫付的经费数值已不在少,因此遵照前议,从捐款中提出一部拨还,杜月笙一看那张支票,登时退还,他说
「市民捐款是为了抗敌劳军的,我杜某人那能可以在这里扣账?」
说得大家都笑了,告诉他说:
「那杜先生也不能白垫这些钱呀?杜先生旣不肯收,帐上也不便处理,要不然,就移作杜先生的捐款吧!」
杜月笙这才点点头说:
「做捐款可以,不过,不必写我的名字。」
「不写杜先生捐的,写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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