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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

_12 章君榖(近代)
有了吴醒亚这一句话,杜月笙胸有成竹,他转脸吩咐听差:
「喊墨林来!」
万墨林被喊来了,先问:
「爷叔,有啥事体?」
「拨电话。」杜月笙下了命令:「请陆京士和唐世昌两位来。」
移时,陆京士和唐世昌都到了,五人小组,开始商量,旁的人都在说:好几万人开会当众通过了十大议案,铁案如山,实在难以转圜。当前唯一的办法,是请唐寿民他们直接向中央呈情,对社会说明,请求查明实际情形,暂缓采取行动。
唯有杜月笙,他曾言话一句,因此独持异议,他振振有词的说
「开银行最重要的是信用和商誉,碰在大家愤恨十九路军叛乱的气头上,国华银行吃了这个大冤枉,那一定会倒掉。」
「但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这是除开杜月笙杨管北两个人外,众口一词的论调。
「有办法想。」杜月笙语惊四座的说。
「什么办法?」
杜月笙的眼睛,盯在唐世昌的身上:
「十大议案,为什么不能变成九条?」
「啊?」「醒亚兄方才说过,他是心里愿意帮这个忙的。」杜月笙先封住吴醒亚的口,再说:「世昌,明天上海各报,还有今天晚上各通讯社发出去的电报,大家统统一样,就说是群众大会通过了九大议案,而把制裁国华银行的那一条取消,好不好?」
唐世昌怎么能够顶撞先生,回答一声:「不好。」
国华银行所面临的巨大风暴,就此无声无臭,飘然引去。经过这一件事,唐钱两系的银行巨子,对待杜月笙,当然心怀感激,刮目相看。而钱永铭也由于这一件事,增进了他和杜月笙的感情,杜钱二人,虽然在民国十年即已结识,但是时相过从,亲密合作,乃至于往后的出入与俱,不稍轻离,却自国华之役起始。
杜月笙用谦虚诚恳的态度,勇于任事的精神,尽心尽力,为金融界竭诚服务,渐渐的赢得金融界人士的尊敬或亲近,于公于私,彷佛都少不了杜月笙这个人。时机成熟,他深知自己已可在这一个令人羡慕的行业里立足了。首先,他在最热闹的爱多亚路一百四十三号择行址,将他的国民银行改名为中汇银行,资本额提高到两百万元,收足一百万元,聘传品圭为总经理,「经营商业银行一切业务,兼办储蓄信托。」
中汇银行开幕之日,盛况空前,各界来贺人士,户限为穿。同业间送来「堆花」的存款,不但数额比往常大,而且期限也自动的延长。普通一般「堆花」,三日后即将收回。然则杜月笙的中汇银行开张,最大的堆花如上海商业银行老板陈光甫,一次存入白银五十万两,时间由三天延展到整整一年,五十万两白银请杜月笙用三百六十五天,分文利息不收,此一豪举连杜月笙也为之赞不绝口:
「像陈光甫先生真正是漂亮的。」
这是杜月笙正式插足金融界之始,由于他先已奠定良好的基础,结交广泛的人缘,使他在金融界一帆风顺,无住不利,旋不久,便当选了上海银行公会理事,再过些时,他更将此一举足轻重的金融团体,操纵裕如。
事业辉煌爱情何苦
杜月笙一生之中,真正为爱情所苦,使他辗转反侧,坐卧不宁,是在民国十八年,他四十二岁,声誉日隆,事业突飞猛晋的那一段时期。
那一年,黄老板开设的黄金大戏院,请到了三位红极一时的名坤伶,这三位名坤伶是三母女,老太太小兰英唱老旦,大小姐姚玉兰唱须生,二小姐姚玉英唱武生。三母女合挂一块牌,给戏迷们看来着实新鲜,尤其三母女是梨园世家,唱做俱佳,顽艺儿不在任何名伶之下,于是轰动了黄浦滩上,黄金大戏院场场客满。
杜月笙很爱皮簧,他自己学会几出戏,唱的是须生和武生,黄金大戏院来了两位年轻貌美,色艺双全的生角,他当然要去欣赏欣赏。他头一天看了姚玉兰的戏,便深深的被她吸引,百忙之中一到姚玉兰的戏快上场,他就什么都不顾了,驱车疾驶,赶上黄金大舞台。
每天赶着捧场不算,他还拉了要好朋友去看,有一次王柏龄到上海来玩,他便请王伯龄看姚玉兰。王柏龄对姚玉兰也很夸赞,两人谈着谈着,杜月笙突然一本正经的说:「我想娶这一位小姐,你看如何?」
「好哇,」王柏龄极表赞成的说:「你要是娶到了她,闺房里面对唱起来,那才是人生一乐。」
「就怕──很难」
王柏龄很诧异了:
「就凭你杜月笙,这个条件还不够?」
「唉,你有所不知,」杜月笙深沉的叹口气:「她们是讲究老法规矩的梨园世家,那位老太太好厉害,三母女形影不离,捧她捧到了今天,我还不曾跟她说过一句话哩。」
原来,在杜月笙向王柏龄透露心事以前,他早已展开了追求攻势,亲自到后台拜访,说些仰慕艺事的话。便装的姚玉兰,倍觉端庄秀丽,却是,在后台的她们两姐妹,从不答理别人。问她们的话,只是嫣然一笑,一切交际应对,都由老太太出面代理
杜月笙跟沈月英的结合,是两情欢好,相互看中了意,后来又经过黄金荣的担任大媒,讨陈氏夫人和孙氏夫人,那时候她们年纪还小,家中羡慕杜月笙的财势,请人去撮合,一说便定。这三次婚姻,全是水到渠成,顺顺当当,杜月笙半辈子不曾碰过恋爱的苦杯,没有尝过相思的滋味,唯独每晚都在台下,沉迷于她投手举足,一曲绕梁的姚玉兰,「剪不断,理还乱」,尝尽了「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魂牵梦萦之苦。
实在难以忍耐了,有一天,被他想出了一条门路
黄老板声明退休以后,几片戏,大都由他精明干练的大媳妇,黄李志清掌管。黄李志清身为老板,又是女流,跟小兰英三母女,由于业务的接触,结成闺中的密友。──这些是杜月笙老早已经打听清楚了的。
何不去求计于「妹妹」呢?妹妹,是黄杜张三大亨,对黄李志清这个小辈的昵称。
抽一点空闲,驱车钧培里,见过金荣哥,聊了些时闲天,杜月笙找到了黄李志清,向她招招手说:
「妹妹,你来,我有事情问妳。」
「啥事体?」
「我问妳,小兰英阿是跟妳蛮要好?」
「蛮要好格。」
顿了顿,杜月笙自己先笑,然后,他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他极喜欢姚玉兰,他托黄李志清代为试探一下,假如他想娶姚玉兰为妻,是否有此可能?
黄李志清格格的笑,最后还是答应了。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将杜月笙的心事一说小兰英三母女都有点出乎意外。
以杜月笙的声望、财势、以及他对姚玉兰的一片诚心,小兰英未尝不愿有这么一位金龟婿?她私下问过姚玉兰,姚玉兰晓得杜月笙对待自己,完全是发乎真诚。只不过,双方年龄的悬殊先不说,头一椿,杜月笙现在就有三房妻室。姚玉兰时正值锦绣年华,花容月貌,虽说小姑居处犹无郎,可是,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少年子弟,委实不少,她想来想去,嫁给杜月笙,诚然一生有靠,却是她又很不甘于做小。
黄李志清一心促成,两头传话,把姚玉兰的心意,毫无保留的告诉了杜月笙。杜月笙想了一想,再跟黄李志清坚决的说:
「妳可以代我向她们说明:第一,我一定要跟姚玉兰正式结婚,第二,我决不会把她当作偏房。」
杜月笙越急,越能表示他的爱意,黄李志清往返折冲,几经交涉,姚玉兰和她的母亲,终于开出了「最低限度」的最后条件
一.必须正式结婚。
二.必须和华格臬路杜公馆里的那三位夫人,分开来往。
黄李志清把话传过去,杜月笙喜出望外,他毫无难色的一一应允
杜姚之间的婚事,至此,总算是谈出了一个结果。
黄李志清当时也很高兴,她跟杜家叔叔,开了个顽笑说:
「杜家叔叔,有时候想想,我自己也觉得好笑。世界上真会有这种事情,我跟我的婆婆,两代人为你杜家叔叔做了两次媒,居然都做成了。」
杜月笙听了,哈哈大笑,他晓得黄李志清指的是她婆婆,也就是他的桂生阿姐,在十四年前一力促成了他和沈月英的婚姻,而这一次,却又是他的侄媳黄李志清,帮他撮合了又一次的理想姻缘。
心中高兴,杜月笙许了心愿说:
「妹妹,妳这次为我的事体,交关辛苦,我一定要好好的谢妳。」
「杜家叔叔,你要谢我什么?」
当天,杜月笙便派人去买了一只金手表,送给黄李志清,作为谢礼。
洞房花烛得贤内助
住在华格臬路的沉氏、陈氏、孙氏三位夫人,听说杜月笙又要和姚玉兰结婚,暗底下当然是很不开心,以往各踞一楼,互不闻问,如今居然也沟通消息,有商有量,正当她们组成联合阵线,图谋公开表示反对。可惜事机不密,先被杜月笙所侦悉,于是有那么一天他先发制人,找一个机会,借题发挥,他大发雷霆的,把三位太太全骂在内了。这一骂,骂得三位夫人大惊失色,噤若寒蝉,从此不敢再作任何抗议、反对的表示。
要好朋友之间,对于杜月笙的四度洞房花烛,确以表示赞成的居多,他们倒不是替杜月笙帮腔凑兴,而是有相当的理由,许多年来,在对外交际方面,杜月笙像是一条光杆,他一向独来独往,绝少挈带他的夫人,出席参加任何交际应酬。
这其间是有不得而已的苦衷的,──他前后所娶的三位夫人都是旧式女子平时不大喜欢出门,而杜月笙也从不加以启发或训练,于是她们越来越不拋头露面。沈氏夫人只有杜维藩一个,却是长子,陈氏夫人有维垣、维翰、维宁三位,孙氏夫人有维屏、维新两个。这些小爷们的养育照料,需要相当的时间,所以三位夫人对于诸多外务,也是有些儿力不从心。
杜月笙和姚玉兰结婚以后,姚玉兰是自幼随同父母闯过码头,见过世面的,她是走红多年的名伶,一口京片子,轻脆嘹亮,杜月笙的交游范围越来越广,越来越往高处攀,像姚玉兰这么一位风光体面、肆应裕如的杜太太,当能弥补杜月笙多年来的一大遗憾
新居设在蒲石路,租了一层豪华考究的西式楼房,行年四十有二,杜月笙四度作新郎,对外尽量避免张扬,可是好朋友知道的依然不少,所以这场婚事仍旧办得相当风光热闹。
沈氏夫人格外显得萎靡,销沉,他唯一的儿子杜维藩大了,每天要出去读书,而家里娘姨丫头,保镳当差一大堆,服侍这位大少爷是无微不至,处处周到。沈氏夫人反倒觉得插不下手,她平素身体虚弱,多灾多病,于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吃鸦片烟,她的烟瘾越来越大,大到成天人不离烟,手不离斗,沈月英的母亲,娘家的老账房焦文炳,合住在华格臬路杜公馆对面的一条弄堂里,她只要出房门,下楼梯,走不了三两百步路,就可以去跟老母亲相聚个一天半天。但是她连这几步路也懒于走,于是母女都三月两头的见不了面。曾有一次,杜月笙突然之间看见了她,颇为她的形销骨立,弱不禁风而惊怵,但是他想不出法子使她戒绝鸦片,恢复生气,由于金廷荪的太太跟她蛮要好,因此出个主意,让她到金家去住了一段时期。
金家相当守旧,金廷荪的老太太,规矩极大,她晓得杜月笙和金廷荪有手足之情,便将沈月英也跟自己的儿媳妇一例看待,晨昏请安,老太太搓麻将的时候陪着,外面不论送什么东西进来,还得送到老太太的房中去看过。沈月英在金家住了一段时期,消愁遣闷,振作精神谈不上,相反的却是受不了老太太的规矩,住得苦不堪言。隔不多久,她又如逢大赦的搬了回来,自兹以后,鸦片烟毒更严重的剥夺了她的健康。
沈月英天不假年,他死在四十八岁上,时在抗在期中,杜月笙和杜维藩都已经到了重庆,她曾和杜月笙渡过艰难困苦的时光,眼看着他出人头地,平步青云,是鸦片烟瘾拖住了她,使她不但不能跟杜月笙白头偕老,甚至她也无法分享他的光采与荣耀。
三楼太太孙氏夫人比较豁达,她善能自己排遣,将全部时间精力贯注于她的一对爱儿,──维屏和维新,当这两个儿子念到初中,她便请准杜月笙,把他们带到英国伦敦去求学维屏,维新都有很好的成就,孙氏便伴着儿子在海外渡其优游的岁月。
和姚王兰结婚以后,杜月笙生活上的情趣倍增,夫妻俩有相同的嗜好,闺中高歌一曲,兴味无穷。姚玉兰结了婚便洗卸铅华,一心一意做杜夫人自此告别了红的生涯,海上顾曲戏迷容或感到惆怅,但是姚氏之歌也并非如广陵绝响,遇有义账救灾,或者亲朋戚友一时兴起来上一次彩排,她也兴致盎然的粉墨登场。
结婚一年,她给杜月笙生了个女孩子,使杜月笙欢喜得好象天上掉下来奇珍异宝,因为这是杜月笙第一个女儿,杜月笙给她取个名字叫美如,对她的钟爱还不止于「掌上明珠」。杜美如满月的那天,蒲石路杜公馆不仅大宴亲朋,甚且演出堂会,由当时疯靡沪上的梅兰芳、马连良联合演出,张学良夫人于凤至亲临道贺,她后来一直在说:就那回在上海看到了骨子好戏。
为上海人津津乐道,传诵多年的杜公馆五大盛举,热闹风光,极一时之盛,如果以年份排列次序,应该是:
一,杜美如的满月之庆。
二,杜祠落成。
三,陈氏夫人的三十岁生日,假戈登路一连唱了三天的堂会戏,贺礼中的寿屏十二堂,雕镂精美,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四,杜维藩结婚,包下了新新公司演戏宴客。
五,杜月笙的六十诞辰。
好热闹,讲究排场,诚然规模一次比一次盛大,然而仍以杜美如的弥月之庆为滥觞
长江水灾梅赵同台
赵培鑫的父亲,是上海金业交易所的理事,家境相当的不错,赵培鑫从小就喜欢听戏、唱戏,虽然不曾正式投师,却由他于过人的禀赋,和忘寝癈食的揣摩,十五六岁的时候便己经声誉鹊起,常在大人先生的夸赞之余一展歌喉。十六岁那年,他进上海市民银行当练习生,同事之中有一位张颂椒,是杜月笙的学生,有一天,张颂椒对赵培鑫说
「你小小的年纪,戏唱得这么好,杜先生看见你一定很欢喜,倘若你自家愿意,我可以负责介绍,让你也拜杜先生的门。」
当赵培鑫不懂个中关键,他很天真的问:
「拜了杜先生的门,又怎么样呢?」
「好处多着呢,」张颂椒说:
「头一桩,你想唱戏不是?拜了杜先生的门,他就会提拔你,只要他肯提拔,你将来一定非常有名气。」
赵培鑫毕竟年纪还小,委决不下,跑回去跟他父亲一说,他父亲听了,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我们是做生意的人家,跟杜先生搭不上。」
但是「提拔」和「名气」,对赵培鑫有很大的吸引力,歇不了多久,他仍还是自动去找张颂椒,请他介绍,以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居然也跻列「杜老夫子」的门墙。
有一天,杜月笙要试试赵培鑫,带他到申商俱乐部,喊赵培鑫当着许多达官富商,吊一段嗓。
十六岁的孩子,开口一唱非但丝丝入扣,而且大有金石之声,于是乎大人先生采声四起,赞不绝口,杜月笙更是啧啧称奇,在这时候,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决心培植这个罕见的天才。
从此他对赵培鑫视同子侄,一有闲空,便叫他到华格臬路公馆去,或则同桌用餐,或则垂手侍立,杜月笙对赵培鑫用心良苦,他要他在自己身边多认识些人,并且不时告诉他些做人处世的道理,进退应付的规矩。
每逢杜月笙自己要去票房白相相,赵培鑫是必定陪着,民国十七八年,上海的票房组织有如雨后春笋,纷纷设立,其原因,是由于许多沪上大亨,工商巨子的提倡,邀一批朋友成立一个票房,既可以消遣消遣,休憩身心,又复能聚会聚会,谈谈事情。
杜月笙最常去的票房,首推市商会长虞洽卿(和德)跟证券交易所巨头袁履登等人,所创设的申商俱乐部──这个俱乐部前后十余年一共出了三个平剧人才,为首的便推赵培鑫,其次为戎伯铭与章耀泉。
其余如雅歌集,杜月笙担任了一名理事,再如正谊社、湖社,都是杜月笙不时走动走动的地方。湖社的中坚份子是沈田莘,沈田莘是位老名士,前清时候得过功名,当过一任宝山知县。此公素有「票怪」之誉,唱起戏来荒腔野板,高低不平,他要吊嗓子,就没人敢给他拉胡琴,但是偏有好奇的人巴望看他这一怪,义务赈灾,粉墨登场,他的戏码贴出必定可卖满座,而往往是台下笑成一团,台上照样其怪如故,一本正经。沈田莘的儿子都是黄浦滩上蛮有声望的人,为年迈父亲的出乖露丑极感茄门,曾经双双跪在他的面前,长跪不起,一定要父亲答应不要票戏,老头子被逼得没有办法,只有支吾以应,等两个儿子谢恩起来,把他放开,他又一溜烟的坐汽车出去,找孙兰亭、汪其俊等等杜月笙的学生,去商量邀同杜月笙、张啸林同台合唱「黄鹤楼」了。
杜姚结合,对赵培鑫确实是一大喜讯,往后他便不大去华格臬路,专门上蒲石路侍候先生师娘,姚玉兰也觉得赵培鑫孺子可教,她除开当杜月笙一时兴起要求她授几段戏,便是经常的对赵培鑫加以指点。蒲石路公馆里有赵培鑫每天报到,再加上他带来的一些文武场面,票戏朋友,于是经常都显得格外热热闹闹。
奉姚玉兰为首,蒲石路杜公馆随时可以组成一个戏班子,要好朋友家有喜讯,开一班马过去扮几出戏,台上台下一片交讙,这是所谓的「送堂会」。杜月笙在蒲石路成立新居以后,就常常有送堂会的盛举,不过姚玉兰因为身份关系,不大登台亮相,前安徽省主席陈调元的太夫人过寿,她曾唱了一出「刀劈三关」,此外,她还到孔祥熙的沪寓去与众同乐了一次。
安排「送堂会」,排角色,定戏码,杜月笙必定精神抖擞,兴高采烈,他每每为这种小事一连忙上许多天,而且忙得兴奋热烈之至。他曾自诩他是「最佳提调」,因为他请得动最有名的角色和票友,同时更排得出最硬扎的戏码。最低限度,他自己家里就可以组成一个极有号召力的戏班。
当时做这些事,只是为了新鲜、有趣,凑姚氏夫人的兴,同时也满足了自己;杜月笙确实不曾料到,由此培养出来的本领,竟会使他在另一方面大大的出名,仁浆义粟,及于四海,听戏、学戏、唱戏、玩戏,进而为社会大众服务,国家民族尽力,杜月笙成为了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慈善家。
民国十八年元月十一日,国民政府成立全国赈灾委员会,以曾任国务总理的许世英为委员长。
许世英字静仁,他是安徽至德人,光绪二十三年拔贡,当过过清的六品京官,山西提法使布政使,民国元年任中国第一任大理院长,后来又以国民党员的身份,在北洋政府中历任司法总长、安徽省长、航空处长、财政总长、国务总理;他拥有一大堆显赫的官衔,一向被尊为国之大老。
十八年初许世英就任赈灾委员长,当年河北、山东就发生了严重的旱灾,他为求速效,早拯灾黎,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办法,他专程到上海,登门拜访一介平民杜月笙
那一年杜月笙四十二岁,许世英则已行年五十有六,这是他们往后无数次合作救灾的开端,也是一对忘年交、忘「阶」交的订交之始。杜月笙看到许静老的惠然降临,他内心中的兴自可想见。
说明来意,许世英是为河北、山东救灾的事赶来看他,许世英说:上海是首善之区,全国金融工商巨擘,莫不荟萃于此。他要问问杜月笙,有没有可能从上海募集一笔巨款,去拯救河北、山东的灾黎。
当时杜月笙半点把握也无,但是许委员长枉驾来访,求教于他,就凭这天大的面子,杜月笙说什么也要勉力奔走一番。故所以,他当时很慷慨豪爽的回答:
「我杜某人但有一分力量,绝对尽力而为。」
许世英很高兴,他说好极了,那么我们便组织一个机构,命名为「上海义赈会」,我当主任,请你担任筹募组组长。
杜月笙欣欣然的答应了,他顿即四出奔走呼吁,拉了许多黄浦滩上的慈善之士,知名人物,共同参加了这一个组织。──那一次上海人义赈冀鲁水灾可以说完全靠他杜月笙个人的力量,募集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赈款。
到了民国二十年,长江大水灾,受灾地区广达十七省,灾民逾一万万人。许世英职责所在,又到上海,跟杜月笙商议故事重演,募款救灾。当时,正值杜月笙热中于票戏,当总提调。他灵机一动,向许世英建议说:
「许先生,像上次那样,拿了捐簿请人捐款,很吃力,收效也不大,这一次,我想掉个花样,我们照样成立『赈灾会』,却是以义赈的名义,邀最好的角儿,唱几天义务戏。买票的人既然是一面看戏,一面赈灾,票价不妨尽量的订高,那么,请人家捐款,也可以改用推销若干戏票的办法。」
许世英莞尔的笑着回答:
「你这个办法很高明,一方面可以扩大劝募的范围,一方面人溺已溺,慷慨解囊,也是很好的一种社会教育。」
得到许委员长的许可,杜月笙十分高兴,他立刻欢天喜地的筹备起来,他请出正使上海人为之疯狂的梅兰芳,再加上他的夫人姚玉兰,霸王金少山,更提拔他的学生,上海名票赵培鑫,指定赵培鑫为梅大王配戏,此外,再加为凑热闹,也能增进票房纪录的他自己和张啸林,为收牡丹绿叶之效,各戏配角和文武场面,请的都是顶儿尖儿,最最走红的角色排出的戏码,计有梅兰芳、赵焙鑫的「四郎探母」、「打渔杀家」、「扮河湾」,全班串演的「甘露寺」,姚玉兰的「辕门斩子」、「刀劈三关」,梅兰芳、金少山一贴就满的「霸王别姬」,和他自己跟张啸林的「落马湖」,──一次史无前例的义演,戏码贴出,全沪轰动,义演地点是在二马路新大舞台,赵培鑫生平第一次公满演出,第一次露演,便跟梅兰芳搭配,而且新大舞台由于上海人的关怀灾黎兼看好戏,踊跃输将,一连多日戏院外面大排长龙,池座之中满坑满谷,场场爆满,演期一延再延,有这么好的机会,赵培鑫这三个字,一开始便在坛上熠熠闪耀,如日中天。
长江水灾赈济大公演,获得空前成功,许世英所主持的赈灾委员会,不但募集了一笔为数至巨,超过预定目标的捐款,全活了千万生灵,同时,更为赈济救灾工作,开辟了一条庄大道。 状元事业杜门接手 大达轮船轮步,系由南通状元张謇(季直),创立于光绪三十年(公元一九○四),它比虞洽卿等宁波同乡所创办的宁绍轮船公司,还要早个三年多,因此,大达可谓我国第一家民
营轮船公司。
张謇,江苏南通人,光绪二十年甲午恩科状元,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这年夏天,慈禧太后从颐和园回宫,文武百官,照例应该跪在路旁接驾,那一天恰好雷雨交加,地面泥水盈寸,张状元被淋成了落汤鸡,又在积水里跪了多时,回到会馆,夜不兴寐,他自言自语,喟然长叹:
「我读书致仕,身列庙堂,难道祇是为了做磕头虫而来的吗?真是读圣贤书,志气何在?」
于是,他辞官回乡,专心一志,从事地方建设。这位四十二岁的状元公,自四岁开始念千字文,经过三十八年的寒窗苦读,结果是只做了一百二十天的小京官。
但是在地方建树,和兴办实业方面,张謇的成就,迄至时今,无人可及。从光绪二十一年到民国十五年,他建立了大生纱厂一系列的八个厂,设置了电厂、油厂、面粉厂、机械厂、轮船公司等无数事业,开垦了黄河废河道以南的土地八百万亩。教育方面,他尤且兴建了男女师范、小学、中学、吴淞商船学校,以至南通学院。
光绪三十年六月,张謇准备开辟上海和南通之间的航线,头一步,他在上海找地皮,先建码头。当时,黄浦滩西岸的中心区域,都被外国人占去。张謇花了很大的价钱,总算在南市十六铺一带,包租大量的沿岸土地,于是他先成立大达外江轮步公司,建好仓库、码头、经营轮船栈埠生意。
八月,又在南通天生港,设置码头和栈仓,名为天生港轮步,等到两地码头设置齐备,张謇向外国订购两艘客货两用轮船,成立了中国有史以来第一家民营的大达轮船公司。
大达公司的航线,只跑上海及天生港至扬州霍家桥之间,称为沪扬班。从光绪三十年到民国十七年,这二十四年里面,这条航线一直由大达公司独占。民国十五年八月二十四日,张謇病逝,得年七十四岁,他只有一个儿子:张孝若,也曾被列为民初四公子之一,是留美学生,当过考察各国实业专使、驻智利公使,和扬子江水道委员会委员长。
张謇一生所创办的事业,项目之多,规模之大,令人叹为观止;然而正由于发展过速,财源不尽充份,基础难以稳固;在他自撰的年谱里,字里行间,常有忧虑烦闷的心理流露;民国十二年十二月他曾记有:「一月以来,无日不为实业言筹款,至是犹呶呶世事可厌,然非儒理。」民十二年四月所记:「自顷十年大水灾,十一年纺业大厄,螟蚕生于内,豺虎撼于外,将如始创时,余委虵披揭,俾众不疑,坦坦示人,人少少解,盖又一险难也。」于是,曾经有人参观过南通实业,加以批评说:「南通是倒置的金字塔」,意思即指张状元「难乎为继,重心不稳」,这句话,在张状元逝世后不久,竟不幸而言中。
首先是大生纱厂周转失灵,南通实业界元老,张謇的得力助手,共事数十年,被张謇向所倚重的吴兆曾(寄尘)为了解救大生的危机,竟将「上海南通地产公司」的产业,座落上海九江路二十二号的整幢洋房予以出售,售得的款项,移作大生纱厂救亡图存之需。
这一来,「上海南通地产公司」的股东为之大哗,南通地建是独立的企业组织,跟大生纱厂无关,它毫无理由被牺牲了去救大生。吴寄尘是迫不得已而出此,但是大生的危机解除,上海南通地产的股权问题却无法收拾。上海南通地产的股东们要求召开股东大会,为保障本身的权益提出质询,要求吴寄尘赔偿全体股东所受的损失。
股东大会举行前夕,愤懑不平的股东们,想起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到时候谁来提出质询?如所周知,南通事业的股东,多半是四先生(张謇)的亲友和旧部,他们站得住道理,却是碍不过人情;谁好意思去跟张四先生的代表人吴寄尘细算账目,要求赔偿?因为吴寄尘这一件事做得过于尴尬。
杨管北担任急先锋
于是有人提出镇江杨家的小开杨管北,杨家及其亲戚,投资南通实业为数不少,小开本身是大生纱厂一厂的董事、三厂的常董,又在大达轮船公司和南通地产都有股份。杨管北年纪轻,冲劲足,他学的又是经济与法律。老一辈约有人找到杨管北一怂恿杨管北果然答应担任开路前锋。
第一次开会杨管北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口口声声讲法律,要赔偿,吃亏的股东继起而
攻之;这一天吴寄尘觉得极不是滋味,难免对这个少年新锐甚感不怿。问题拖了又一年,赔偿仍然不见兑现,再召开股东大会时,吴寄尘请了曾任江苏财政厅长李耆卿担任主席,各股东因为血本无归,心情焦躁,于是纷纷发言,措词激烈,竟使李耆卿为之中途退席。吴寄尘乃将所有令他难堪的账,都记在杨管北身上,认为这一个后辈虽然年轻有才,却是不通人情,形同叛逆。
第二个出了问题的事业则是大达轮船公司,原任经理鲍心斋,在张謇病逝不久后身故,他一死,大达公司放在德记钱庄的钱,因为钱庄破产,倒掉好几十万。接下来,大生、大吉两条轮船相继失慎烧毁,大吉之火灾尤且死伤甚多,必须赔偿。公司受此重大损失,负债累累,几告无以为继。不得已,请张謇之兄张三先生张詧的儿子张慰慈,当了一年的总经理,依然一筹莫展。再找大达常董,兼天生港内河轮船公司总经理蒋嘏堂接替,蒋嘏堂又做了年把,旧欠未减,新债又添,益以霹雳一声,以上海闻人、洪门大哥杨在田为董事长;天主教领袖,法租界公董局华董陆伯鸿为总经理,毛友仁为副总经理,沪上名流合组了一丬大通轮船公司,也走沪扬班航线,并且跌价竞争,开航新船。于是,早已千疮百痍的大达,不得不勉力应战,将运费跌进成本,至此沦于万劫不复,摇摇欲坠之境。
大达公司的主要债权人,是镇江称金融巨子,江苏银行出身,银行业前辈陈光甫开设的上海商业银行,陈光甫眼见大达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心里相当的着急;与此同时通州帮的实业巨子也在为此一问题焦头烂额,莫知所措。镇江称金融界和通洲行实业界人士接触频繁,他们认为如果能找一位通天教主,大力人士做后台,再聘一名富于魄力,精明强干的经理也许可以「死马当做活马医」,解除大达的危机,让它站定脚跟,起死回生。
想来想去,这一对搭挡,最佳人选唯有杜月笙和杨管北。持此主张最力的,是大达公司常务董事兼上海商业银行业务部经理赵汉生。
很不凑巧,双方接洽的时期,杨管北刚好盲肠炎开刀,躺在闸北仁济医院里休息
已经有了点眉目,忽然横生枝节,掌握南通事业大权的吴寄尘,坚决反对杨管北去管大达公司的事,他所持的理由是—杨管北年纪太轻,唯恐他少不更事,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杜月笙得到消息,淡然的一笑,他对于人与人的关系,摸得最透,一听吴寄尘公然排斥杨管北,立刻便晓得是「南通地产质询」结的冤。吴寄尘对杨管北的直言往愬,始终耿耿于怀。
这件事总得要化解化解,他想出一位适当的调人,杨志雄。一则,杨志雄风度翩翩,舌辩滔滔,是他智囊团中外交长才的首选;其次,杨志雄是吴淞商船学校的学生,吴淞商船是张謇一手创办于光绪三十二年丙午(公元一九○六),推我国海军耆宿萨镇水为第一任校长,杨志雄毕业于该校第一期,后来又曾出长该校,因此,他和南通张家颇有渊源。
请杨志雄来一商量,杨志雄说:
「这件事我倒有两条路子,四先生的少爷张孝若,在汉口当扬子江水道委员会委员长,我也在汉口当船主,我们时相过从,相当的熟。」
「还有一条呢?」杜月笙又问。
「吴寄老有位侄子在金城银行当经理,叫吴蕴斋,我们也是很要好的朋友。」
「那么,」杜月笙建议的说:「你是否先去跟吴蕴斋谈谈,请他劝劝吴寄老,要我跟小开去,无非是挽救大达。我充其量只能挂个名,搞轮船我不会,真要救大达,还得靠小开。」
杨志雄深以为然,回去了。他当时在德商西门子洋行当总顾问,吴蕴斋常到他办公室来,因此,第二天他便见到了吴蕴斋。他还怕他传话传不清楚,特意转弯抹角,说些久仰他的令叔,吴寄老是通州实业界的老前辈,只是自己缘悭一面的话,言下,颇想请吴蕴斋引见引见。
吴蕴斋很高兴的说:
「那有什么问题,我今天回去就跟家叔说一声。」
翌日,却是吴寄尘由他的侄儿陪同,亲赴西门子洋行,专诚拜会杨志雄来了。吴寄尘一到,使杨志雄深感不安,颇有点窘。不过吴寄尘兴会很高,他和杨志雄一见如故,促膝恳谈。在这一次长谈中,杨志雄很技巧的提出杜月笙的见解,──一切应以挽救大达为前提杜月笙深知杨管北有澈底整顿大达的能力,使这一历史悠久,具有光荣传统的事业机构,发扬光大。吴寄尘对杜月笙的热心诚恳,非常感动,他在杨志雄的面前,申致其欢迎杜杨的决心与诚意。
当杨管北开刀的伤口愈合出了仁济医院,他只晓得又有一项新职在等待着他,还不知道其中有过一段曲折。听说杨管北要接大达公司的事,杨管北的亲戚长辈,纷纷的把股权移转给他,以使他持有够多的股份,强化他在公司的地位。杨管北也建议杜月笙,不必去当空头董事长,杜月笙深以为然,赔累不堪的股票很容易收,再加上杨管北转让了一些,因而纔在大达轮船公司的股东大会里,杜月笙和杨管北以足够的股权,当选董事,再经过董事会推请杜月笙为董事长;张孝若为常务董事兼总经理,而以杨管北副之。此外还有杨志雄和胡筠庵二人,也当选了常董,杨胡两位常董同为杜系人物。
高士奎专轮走苏北
民国十七八年,苏北一带,遍地盗匪,贼势之盛,莫可与京。陈调元当淮海镇守使,走马上任的时候,为了确保安全,要请出清帮大字辈前人,在运河苏北各码头坐第一把交椅的高士奎,陪他一块儿去。两乘大轿,高老太爷在前,陈镇守使在后面紧紧相随。
由于盗匪多如牛毛,横行霸道,苏北各地交通几已断绝,商旅通过,除非预缴「保护费」,随时都会被劫。同在一省之内,从上海汇钱到苏北,一百块钱的汇水高达二十元。盗匪使得苏北货不能畅其流,地不能尽其利,灾歉频仍,民不聊生。
杨管北有这个雄心壮志,想打开这个交通阻塞的局面。他请杜月笙约来了高士奎高老太爷,高士奎在清帮比杜月笙高两辈,但是由于潮流趋新,情势不同,老太爷不但对杜月笙很客气,尚且也是口口声声的在喊杜先生。
高土奎一约便到,杜月笙告诉他说:
「有点小事体,想请商老太爷走一趟洪泽湖。」
洪泽湖,位置在苏皖边境,早先是蚌埠通往清江浦(淮阴)的要道,后来因为烟波百里,成了强盗土匪的渊薮。来往商旅,不但要结队而行,尤其一出清江浦三十里路,就要请兵保护,否则的话,出没无常的铁板划子,一涌而上,鲜有一个能逃得过洗劫一空
高士奎听说杜月笙要请他走一趟洪泽湖,蓦地兴起怀乡之念,他欣欣然的说
「三十年没有回过家了,既然杜先生要我去,我就走这一遭吧。」
杜月笙大喜,当下请问:
「什么时候动身呢?」
「随便,」高士奎答道:「反正我是闲人,明天后天都可以。」
送走了高老太爷,杜月笙又叫杨管北来,吩咐他送高老太爷三千块钱的「路费」。
杨管北不在清帮,但是他跟清帮人物很熟,就在他的手下,大达公司大裕轮的买办,家人称为孙大哥的便是一位大字辈,因此,他选大裕作为此行的专轮。
那年,曾任中央国术馆馆长,国府委员的张之江,在当江苏边区绥靖督办,张树声任参谋长,杨管北和二张都熟。督办公署的总稽察长朱信科,更是清帮前辈朱五太爷的孙子,朱家和杨管北家时相往还,所以杨管北请朱信科当他的私人代表,代为洽商一切。当高老太爷所乘的专轮一出宝应,朱信科便向张督办和参谋长请了假,乘小火轮来「陪同照料」。
高老太爷抵步,消息传遍清江浦,码头上黑压压的一片,数不清有多少人来迎接,──其实,还有不少清帮人物,一路远迎到淮安以下,肃候老太爷在船上吃过了晚饭,轮船驶向淮安,再到清江浦接受盛大热烈的欢迎。
被清江浦的朋友苦苦挽留了六天,晋见欢宴,不曾一刻得闲。六日后,高老太爷乘车往杨庄老家。
在杨庄,一住就是十天。高老太爷的老亲老眷,街坊乡邻,一泼一泼的跑来向老太磕头。高老太爷也忙着一家家的拜访,叙阔,他家中存有三百石米,加上自己带来的二千块钱,一笔笔的送光为止。
到达杨庄的次日,高老太爷派人传个话,叫高良涧和临淮头之间,亦即洪泽湖相隔最远的两岸,管事的大寨主吴老幺来见。话传过去,在第四天头上,这位苏北顶有势力的大土匪头子,挥桨如飞的赶到了杨庄。
一进高老太爷的家门,吴老幺向上三跪九叩首,执礼之恭,出人意表。高士奎跟他叙一叙,这吴老幺居然也是悟字辈,算是老太爷的孙子。
高老太爷望一眼垂手肃立的吴老幺说:
「你晓得吧?我这趟是特为找你来的!」
吴老幺作了个揖,不胜惶恐的说:
「老太爷,我怎敢当?」
「上海有个杜月笙。」高士奎问:「你听说过没有?」
「久闻杜先生的大名,」吴老幺答道:「就是至今不曾瞻仰过。」
「这位朱信科先生,」高士奎伸手一指:「就是杜先生的要好朋友,杨管北请来当代表,和你联络的。杜先生和杨先生在办大达轮船公司,大达的船要开辟苏北航线。我找你就为这件事,──看到大达公司的船来,你要好生照拂」
「请老太爷放心,」吴老幺慨然承诺:
「大达公司的船只管来,他们船上要是少了一颗麦,统统由我赔偿。」
强盗不抢航线打开
就这样,三言两语,打开了苏北航线,甚且远远伸展到蚌埠、清江浦之间。待高土奎回到上海,杨管北立即开始筹备薛鸿记帆轮联运公司,并另行筹组达通小火轮公司,航行皖北苏北各线,只载货,不搭客。他设立各地分支机构,尽量起用清帮人物,譬如蚌埠办事处请大字辈的夏金贵主持,清江浦有大字辈冯守义坐镇,扬州、镇江则以通字辈向春廷总绾一切。凡此清帮人物一概畀予经理名义,月支薪水大洋两百元。但是实险业务,仍得另简「经验人士」负责办理。
第一次航行,就出现了惊险镜头,达通小火轮公司的一艘船,驶到了柏树湾,这一带因为地形关系,运河曲折,成之字形,一向是盗匪出没抢劫船只之地,当时行驶于此一地区的俨然一条长龙,形成船队。第一艘是扬子公司的轮船,第二艘是戴生昌的船只,达通公司的火轮殿后,却是一连拖了十几条木船。
船队驶抵柏树湾,大概是夜晚九、十点钟光景,周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突然之间岸上响起清脆嘹亮的枪声,紧接看便有粗犷的声音大喊:
「把灯熄掉!人回舱里去,谁敢探出脑袋,谨防挨枪!」
月黑风高,碰到强盗,当时的气氛,恐怖紧张,达于极点。达通拖轮和木船上的员工水手,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混身发抖,可是他们耽惊受吓了许久,竟然毫无动静,祇听到前面停泊的轮只,哭喊之声,不绝于耳。于是有胆子大些的,探首外望,两岸静俏俏,不见人影火光,心想一定是土匪得手以后就撤退了当夜疑惑不定的各自去睡,翌晨一问,果不其然,扬子和戴生昌的两条船,货物和行李尽遭搜劫,唯有达通公司的船被匪徒们视若无睹,秋毫不犯。
达通公司等于是保了险的,托达通运货,土匪不会来抢,消息迅速的在传播,托运货物的主顾,纷至沓来,一切因为兵灾匪患被迫停歇的行业,如今运输上的问题获得解决,自此开始复苏。达通苏北航线之建立,不但使大达公司的业务突飞猛晋,盈余直线上升,而且,让日趋萎缩的苏北金融经济,很快的恢复旧观,贷既畅其流,地亦尽其利,交通、上海商业和江苏省银行,纷纷的在苏北各地设立分行或办事处。
杨管北的脑筋动得很快,利用杜月笙和他自己在银行界的优越地位,跟银行家们的私人关系,向上海商业银行、交通银行各借一千五百万元,合计是三千万块钱,专做苏北货物押汇,特别以薛鸿记帆轮联运公司的提单可以押汇。按照银行规定,民船营运,不得抵押,以民营帆船押汇,更是史无前例,但是因为薛鸿记和大达公司的船一样,途中安全,土匪不敢拦路打劫,货物从不短少,反倒给银行多做不少稳妥可靠的生意。
他们又创设大与贸易公司,专门代苏北各地的商人,在上海采办货物,货物价格,以上海新闻报的行情报导为准。苏北商人委托大兴的当时,只要缴付二成的货款,其余七成,由上海大兴公司垫付;当货物办妥后即交大达公司,取到提单,立刻便向当地银行分行或办事处,连水脚(水路运费)一齐做押汇。因此不等货主缴清货款,他们垫付的资金已经收回。像这样的做法,他们一共有运费、代办费,利息差额(上海利率一分二,银行利率九厘)三重的赚头。
而苏北商人,既节省了到上海办货的旅费和人力、时间,又绝无风险可言。定货之初,只付贷款三成,另外七成又省了一笔利息。货物很快运到目的地,货主拿到提单,如果不急于一次提出,可卖出一件,还银行一件的钱。在这种新尽颖而设计周密的制度下,最低限度,有三十万元资本的商人,就可以做到一百万元的生意。
繁荣苏北财源大开
当苏北盗匪遍地,民不聊生,交通因而阻塞,商业几于停顿,没有一家银行,愿意在那一大片沃野千里,物产富饶的地区,设立分支机构,发展各项业务。于是广大辽阔,人口千万的苏北,对银行界来说,等于大幅空白。杜月笙、杨管北他们打通了苏北航线,创办了大兴公司,使苏北一带,地尽其利,货畅其流,人尽其用,整个苏北一下子活泼繁盛起来,各大银行,便纷纷的在冲要地区,建立了营业单位。银行,也开始在苏北大赚其钱。
大达、大兴、薛鸿记,这一系列的机构,银行、苏北商人,都由于杜月笙、杨管北的努力经营,自打通航线着手,以繁荣经济为目的,三方面都有事可干,有利可图,苏北各地社会与人民,当然也普遍的蒙受利益。商通状元张謇,以建立实业,开盐垦,兴水利来开发通海二州,杜月笙他们以复苏交通,振兴商业而使苏北的社会经济趋于繁荣,两者都有相当的成就,如以大达公司为桥梁,彷佛也是渊源有自,一脉相承的呢。
唯一的麻烦,是士匪也要搭船,公司当局和船上人员,要保守秘密,并且予以照顾。土匪们把达通公司的船当做是自家人的,一上船来不坐官舱也得住房舱,舱房里除了他们自己人以外,不得羼杂其它的乘客。他们还有许多规矩,例如上船以后只消茶房送一趟茶水,马上就舱门紧闭,严禁擅自闯入。倘有不懂「规矩」的茶房冒冒失失撞进去,搞不好会要挨揍。这班土匪乘客上船的时候,衣衫褴褛,像是瘪三,但当他们平安到了上海,「货」一脱手,回程时新衣新帽,金戒手表,统统摇身一变而为财主。
再则,高士奎高老太爷那儿,不免也添了些送往迎来,掩护招拂的困扰,土匪们塔了达通公司的轮船,到了上海,高老太爷那边不能见外,都是必定要去拜访的。因此,高士奎便不能不聊尽地主之谊,指点指点,或者是解决困难,尤属义不容辞。不过,这班人登门拜访当然不会空着两手,一年四季不断的收孝敬或贽见礼,高士奎因而也有了不少的收入。
杜月笙接任大达轮船公司董事长,派杨管北接管业务,任何人都以为他们上台一鞠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和大通公司成立协议,遏止跌价竞争,以免赔累愈深,两败俱伤。因为,以杜月笙和杨在田、陆伯鸿双方的交情和作风,闲话一句,什么事情都可以摆得平的。然而说也奇怪,当杨在田、陆伯鸿在蚀了不少钱后,眼见老杜上场,局势开朗,笃笃定定在等杜月笙递个点子过来,却是杜虎笙闷声不响,声色不动,丝毫没有展开谈判,讲讲斤头的任何迹象。
起先纳闷,后来恍然,杜月笙他们手条子够狠,大达公司,自从杜杨登场,情势丕然一变。他们跟银行界交情够深,拨只电话就可以调来大批头寸,此其一。大达打开了苏北航线,开设大:兴公司,一掼下去就有三千万的活动能力。大达、大兴、薛鸿记连成了一条线,代办货物,平安运达,立即押汇,三大业务做得热闹风光,一笔生意三层赚头,洋钿银子滚滚而来,拿这里面的赢余来跟大通公司在一条航线上拼,可以说轻而易举,不费气力。─搓麻将掉了人又另扳了庄,大通公司今非昔比,他们看着居于下风。
于是,硬挺了一年,反倒是大通公司要叫救命了,──再赔下去就要掼倒。于是反客为主,迫不得已的向大达提出要求,希望双方相忍为安,盘算盘算成本看,顶好是想个什么法子,打开这个恶性竞争的局面,彼此都能获得合理的利润。
有一个绝妙的法子,但是,老朋友面前,杜月笙不便出口,他振振有词的推托:
「大达的事情,统统都是小开在管。老兄的意思很好,但是要去跟小开商量」
只好再去找杨管北谈,杨管北的答复,使大通公司方面颇感意外,—他抓住大通方面人士的慷慨陈词,顺水推舟的这么说:
「既然竞争对于双方不利,那么,我奉送各位一个意见,──何不联营?
「联营?怎么个联营法子呢?」
「那还不简单,」杨管北双手一摊:「大达、大通成立联营处,共同经营上海到扬州这条航线。」
「双方所占的比数,怎么样算?」,有一个最合理的计算方法,我们联合去请一位最名的会计师,请他细查大达、大通过去三年的账,以两家公司的总营业额为准,订定双方所占的比数。」
火并一年大通投降
大通情势危殆,唯有照办,双方请来了大名鼎鼎的奚玉书会计师,查过了账,纪录显示,在以往三年,两家公司的总营业额中,大达公司占百分之六十三,大通公司占百分之三十七。
照这样的比例,在即将成立的联营处里,不论船只吨位、新旧、设备、速率,以及包括水上、陆上所有的资产,孰者为多,孰者为少。大达公司所应分得的赢余,要比大通超过一倍弱。
此即所谓「商场即战场」,「情势比人强」,大通说这样不能干,大达说不干就算。几经折冲,几经谈判,最后则由大达公司让步,将双方所占比例,调整为大达公司百分之五十五,大通公司百分之四十五。合约签好,时值交通部召开全国第一次航业会议杨管北即席提出大达、大通两轮船公司联营十年的报告,请交通郡准予备案。同时,由联营处提供保证:不分客运货运,今后决不涨价。
后来是否能够贯橄此一保证,十年不涨价呢?也可以说能,也可以说未能。原来,早在两公司竞相跌价恶性竞争时期,有规定严格的运价,也有逐步递减的暗盘。譬如说:连值表上订定小麦每一百五十斤为一石猪肉一百五十斤为一担为了竞争,轮船公司自愿改为一百七十五斤小麦,甚至二百斤小麦为一石,二百五十,乃至三百五十斤猪肉为一担,这是重量增加而运费不改,──变相的跌联营处一旦成立,小麦、猪肉,一律改回一百五十斤担,这是运费不加而重量恢复原状,──合理的涨
航线不断的在开辟,业务作直线式上升,旧有的轮只,渐渐的不敷分配,不敷需要。民国二十一年间有一天,杨管北跟杜月笙说
「大达应该造一条新船了。」
「好呀,」杜月笙也很起劲:「说造就造。」
「钱呢?」
「借 !」
「向谁借?」
「银行借。」
「那家银行?」
「上海商业怎么样?」杜月笙略为沉吟,下了决定:「一来陈先生是你们贵同乡,一晌都很赏识你,二来我也承他看得起。借款条件,想必可以优待。」
杨管北先去找上海商业银行业务部经理赵汉生,赵汉生说毫无问题,让我跟陈先生商量,怎么样的优待法。
第二天,回信来了,陈光甫很赞扬杨管北,为苏北地方做了不少的事,他说他愿以奖掖一个有为青年的心情,特别优待贷款白银六十万两。合同上不妨如此规定:
一、利率七厘二毫半(当时银行长期存款利率为大好,贷款利率八厘至九厘)。
二、自轮船参加营运之日起,每天归还本息大洋三百元,迄本利归清为止。
三、以上所载归还本息数额,大达可以多还,上海商业银行不得多讨。
这么优厚的贷款条件,使大达公司在新造的大达轮参加营运以后,等于一文不花而按日都在还钱,因为新建的大达轮吨位大,客舱设备好,全船可载旅客二千余人,和本公司的其它轮只比较,多卖出去的票资,抵付那每天三百元的银行贷款,绰有余裕。不过,正因为原订合同条件过于优厚,造大达轮的贷款本息相加,一天三百元的还到民国二十六年抗战爆发,仍欠法币三十万元。杜月笙、杨管北感于陈光甫贷款之初的一片盛意,不顾因抗战之阻,将这笔钱久宕不清,在重庆时一笔拿出三十万,将此一「人情贷款」还了。否则的话,拖到抗战胜利以后,币值日跌时期照一天三百元的规定还账,使上海商业银行蒙受重大的损失,那就未免太不写意。 一跃而为航业领袖
民国二十二年,大达轮举行下水典礼,杜月笙亲自主持,当时正值他事业迅速发展,声势如火如荼。报纸刊出巨幅的新闻,黄浦滩上,轰动一时,达官显要,名流巨绅,纷以参加盛典为荣。公司职员把一艘新造成的大达轮,布置得花团锦簇、美仑美奂。上千的佳宾,成队的招待,衣香鬓影,盛况空前,香槟酒,洋点心,频频的祝贺,由衷的赞美;杨管北陪同杜月笙,周旋于络绎踵贺的各界人士之间,掷瓶启航,徐徐滑行于黄浦江中。抽一个空,杜月笙和杨管北依栏小立,江上风清,令人心旷神怡。巨轮驶经十六铺,杜月笙回想三十年前他曾在这一带卖过水果,饿过饭,露天睡过轮船码头;然后驶经外滩;如今,爱多亚路上有他自己开设的中汇银行,华格臬路又有水木清华的巨宅,他开了面粉厂、纱厂、轮船公司一系列的杜氏事业,连同置身所在的这艘豪华轮舶,身畔围绕的这许多高贵阔绰的朋友,一致构成了杜月笙的惊人财势,繁华世界;在这时候,他不曾踌躇满志,更不曾趾高气扬,他反而兴起不尽的感慨,大达轮驰过烟囱如林,人烟辐辏的杨树浦,两岸有驻足以观,啧啧称羡的上海市民,杜月笙踮起脚来探望,蓦地,他有所发现,欣欣然的指给杨管北看:
「喏,就是那里了。」
杨管北看到了一座古老而简陋的礼拜堂,他问:
「那是什么地方?」
「我小时候读书的地方,」他的语调转为黯然:「我继母帮人家汰衣装,赚钱维生,还要送我去读书。当时一个月的学费要五只角子,读到第五个月,缴不出学费了,只好休学!」
在他身畔簇拥着的佳宾,听他这么一说,不禁相顾愕然,颇感尴尬;但是杜月笙感喟之余,依旧谈笑风生,若无其事。「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不忘本」,这就是杜月笙。
在全国航业界,和上海工商界同具深厚势力,向称上海十大业之一的航业领导机构,上海船联会的理事长,按照会章规定,不得连选连任,船联会的第一任理事长长上海闻人虞洽卿,他已经连任了一次,第三届实在不便蝉联,杜月笙乃以航业巨子之一,──大达轮公司董事长的身份,跃登了第三届理事长的宝座,这使他在迈向上海工商业领导者的旅程中,又缩短了一大段距离。
在杜月笙主持之下的大达轮船公司,曾于民国二十六年抗战初起时期,对政府有很大的贡献,抗战时期实行「以空间争取时间」的决策,求致最后胜利。军方征调陈旧轮只,自沉于浙江镇海炮台附近,阻遏日舰的攻势,上海航业界人士会商协调的结果,议决牺牲宁绍公司购于光绪年间的宁绍轮,和三北公司的一艘长兴号,后来可能因为吨位不够,将大达公司的大和轮也拖了去沉江。
不但自沉了一条大和轮,当其它轮船公司,为了避免政府和军方征调,纷纷加入外国籍,挂外国旗,──杜月笙决不这么做而且,他不等政府下命令,自动将大达公司的大达、大庆、大豫三条轮船,宁愿放弃装载大批逃难客的发财机会,全部交由政府使用。像这样的自动应差确属空前未有,政府用这三艘轮船抢运中央、中国、交通三银行的库存、钞票、账册和人员,由上海西航汉口,直抵重庆。
大达轮铅公司一直到抗战胜利以后,大陆沦陷之前,仍然和大通航业公司共同维系具有二十年历史的联营处,其英文名称则为D hTungShippingService。即以大达公司的本身来说,一个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烂摊子,被杜月笙、杨管北起死回生,扭转乾坤不算,业务发展之迅速,当年任何轮船公司无法望其项背。以航线来说,早先光走上海──扬州间尚无法维持,不久以后便扩展到上海──南京──九江──汉口──长沙,和上海—口岸、常阴沙。上海──天生港(南通)、任家港。上海—青龙港等这么许多条航线。于是大达公司在以上各地都有分公司设立,成为国轮自营内河航业的巨擘,这不是一项奇迹,而是表示杜月笙、杨管北确实能办事业,因为,任何一桩事业的成就,决非朝夕之功,一蹴可就的。
由于大达公司在我国航业界中的重要地位,当全国船联会成立,杜月笙在民国卅五年九月当选了该会理事长,杨管北、钱新之、除学禹为常务理事,他对这一个机构也曾尽了很大的力量。当民国三十七、八年币值日跌,运费冻结,全国航业几乎就要停摆,杜月笙即曾以抱病之躯,挺身而出,向交通部、行政院请求调整原则,并且二次贷款救济,方便全体同业渡过难关,维持了大撤退时期的交通,他对航业界的许多贡献,至今犹为斯业中人津津乐道。
交易所的剏始史实
中国之有「交易所」,始于民国十年,在上海四川路、爱多亚路转角,像一颗彗星般灿然出现的「上海物品交易所」。
这一个交易所的理事长是宁波巨商、沪上闻人虞和德(洽卿),常务理事为闻兰亭、周佩箴、郭外峰,他们都是智识份子,头脑比较新,认识很清楚的工商业者。「物品交易所」成立初期,原名「证券物品交易所」,经营业务范围,从证券到标金、纱布、面粉、杂粮,无所不包,由于它创设未久,而各种交易所如雨后春笋般纷纷设立,上海人为了有以区别,于是将这个设立最早的老交易所,改称为「物品交易所」。
此一交易所的出现,迅即掌握了上海的重要商业。
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是服务社会,平准物价的商业机构,灌输给工商业者一种崭新的、合理的、有效法则的观念。有了「交易所」,由于货品大量买卖进出都集中于一地,工商业者可以明显的看出供求关系的趋向,供过于求则价跌,求过于供则价涨,这种公开买卖制度,澈底的扫除了少数人操纵物价,以及过去茶楼酒馆私下议价率而据为市价标准的弊端。
同时,由于「交易所」的设立,生产业者和从事国际贸易的商人,尤可藉由「期货真卖」,避免因汇兑价格和国内市场货价涨跌而生的风险。──在民国廿四年法币政策实施以前因为国外金与银的比价经常大起大落,每每牵动外汇行市,经营国外贸易者所负担的风险极大。再则,定货时和结货时的货价,又不时受到国内政局动荡不安的影响,唯有「标金期货」的买页,才可以使其趋于平衡。凡此,都是创设交易所的用意所在,亦即「交易所」所可发挥的功能。「交易所」本身,仅祇站在中间人的立场,向买卖双方,收取合理的佣金。
为使读者对于「交易所」的业务和功能,及其对于整个经济社会的贡献,笔者在此举一个例,有以说明。譬如,某纱厂购进棉花七万担,每担价格二十四元,这七万担棉花可以纺成十六支纱两万件,平均每件纱的成本是原料(棉花)八十四元,再加上工资、动力设备和其它开销二十元共计一百零四元。然后我们假定,某工厂在购进棉花的时候,十六支纱的市价为一百三十元,所以,某工厂预计这一笔生意,可获利润每件二十六元乘两万件,一总是五十二万元。
问题在于,用一百六十八万元买进的七万担棉花,如欲纺成两万件十六支纱,为期需要六个月。六个月以后,十六支纱的价格必定会有所涨落,设若是涨,某纱厂即将获致暴利,设若跌了,某纱厂便要大亏其本。
现在,有了「交易所」,某纱厂便可以从从容容,毫无风险,利用拋售期货,亦即「标金期货」的办法,借重「交易所」的信用,在支出一百六十八万元购棉加工的同时,立刻收回纺成十六支纱的货款。例如,第一个月完工的棉纱三千件,以一百三十元的价格拋出,第二个月三千五百件,价格一百二十七元,第三个月约三千件,价格一百二十五元,第四个月三十件,价格一百二十三元,第五个月三千件,价格一百二十元,第六个月四千件,价格二百十八元。如此这般,某纱厂便可在出资购棉的同期,一下子收回二百三十九万另五百元,净赚三十一万零五百元。某纱厂只要安心生产,准备交货好了,生意做得稳稳当当,毫无风浪可言。这对于增加生产,安定物价,实有莫大之功能。
自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交易所设立以后,从民国十年冬到民十一年间,上海交易所之争相设置,有如雨后春笋,风起云涌,几乎但有一业,便有某业的交易所,但有一物,也有一物的交易所。交易所的股票,往往在数日之内暴涨故倍。有这么许多各业各物的交易所扮至沓来,「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乃以扩大影响,服务工商的机怀,对每一位后起同业,不惜循循善诱,竭力支持。新设的交易所毫无基础,缺乏人才,甚至于连经营的方针也茫然无知,这时候,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最重要的场务科长,甚至日夜奔波,身兼十几家交易所的同样职务,同时更兼任五六个训练机构的教务主任。
证金面纱想一把抓
然而,投机取巧之风,可说是与上海开埠以俱来,从外国人开始,万里东游的目的,不过是找个机会,捞它一票,然后回国去享受。上海土著本来就少,自中国各地而来的各色人等,同样也是抱着淘金的希望,于是投机成风,形成上海工商业者的典型。开交易所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于是争先恐后一窝蜂的来。投机者没有稳固的基础,尤乏健全的组织,首先是他们把投机赌博之风带进交易所里,买空卖空,越演越烈,接下来又发生了交易所太多太滥的畸形现象。
因此,到了民国十二年,上海涌起了空前未有的「信交风潮」,许多基础不稳,投机过甚的交易所和信托公司,相继倒闭,影响所及,拖垮了不少工商业者,同时更使不少持有他们股票的人,为之倾家荡产。
经过了这一次「信交风潮」,经得起严格考验,而屹立不动的,祇剩下物品、纱布、证券、金业、面粉和杂粮交易所六家。这六家交易所的理事长,计为物品交易所虞洽卿,纱布交易所穆藕初,证券交易所张蔚如,面粉交易所王一亭,金业交易所徐补荪,杂粮交易所顾馨一。
杜月笙和他的智囊团,从民国十六年国民革命军北伐,底定上海以后,便开始计划如何打进这六大交易所,进而将之牢牢掌握。「商场如战场」,经过将及十年的努力,历经无数波谲诡秘的风浪,其结果,除了抗战胜利后面粉、杂粮两个交易所未曾恢复外,杜月笙可以说是全部达到目的,一概抓在手中。
杜月笙步入金融界,首先是开设中汇银行,跻身工商业者的行列,当以一举买下华丰面粉厂为嚆矢。
华丰面粉厂设于小沙渡路,它的大老板是卢少棠。卢少棠自己的生意做得很大,合伙者是湖州富绅张家在上海的总账房叶某。民国十九、二十年之交,卢吵棠在泰昌公司酖于豪赌,于是乎输得一塌糊涂,终于亏了好几十万的债,迫于无奈,他扬言要把华丰面粉厂卖掉
杨管北得到了消息,怦然心动,他立刻去见杜月笙,告诉他说:
「听说华丰要出让,这个机会很好。杜先生,你看我们是否要把它买下来。」
杜月笙听了,也是颇感兴奋,他不假思索的说:
「只要卢少棠肯让,我们当然要买。」
「原则决定,」杨管北说,「那么就要积极进行了。」
杜月笙的答复是─
「由你负责,火速去办。」
怎么样个办法呢?一面要跟华丰方面的人接洽,另一方面,还得去找买这丬厂的钱
很凑巧,这时候正值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傅筱庵从大连回来,由于杜月笙对他此行帮了很大的忙,傅筱庵心怀感激,亟图报效。另一方面,国华银行的唐寿民,也由于同样的原因,有着跟傅筱庵相捋的心理。能有这两位大银行家的交情可用,杨管北对于筹款问题,算是有了些把握。
华丰面粉厂方面,派人去打听的结果,更是令人喜出望外,原来,负实际责任的一位陈经理,他是面粉公会的理事,跟杨管北不但认识,还有相当的交情。
于是杨管北很快的去把陈经理找到,开门见山,把杜月笙想买华丰厂的决定,说给他听。
陈经理听了,眉头一皱,悄声的说:
「杜先生想盘华丰,当然很好,祇不过,现在已经有人在接头了。」
「是哪一位?」
想了想,陈经理方说:
「你最好不要问。因为这位先生不但很有力量,而且他跟杜先生的交情又特别好,我说出他的名字,杜先生就不便再说盘华丰的话了。」
抓住了他这个说法,杨管北马上就单刀直入的说:
「既然如此,那是你老兄有心帮忙,多谢多谢。我们便抢在前面,先把价格敲定,如何?」
两个人细细算账,几经折冲,用最快的速度,决定以一百零九万大洋成交
捷足先登买进华丰
当时,杜月笙每天到中汇银行会客,杨管北也是每天要去一趟中汇银行。就在他和陈经理谈好盘价的第二天,财神菩萨傅筱庵,不请自来。杨管北一见,十分欢喜,他把傅筱庵拉进房间,展开密谈。
杨管北说:
「最近卢少棠赌出了亏空,要把华丰面粉厂盘出去,华丰的陈经理跟我很熟,我去打听过了值钱,据说只要一百零九万。傅先生,你晓得我家在扬州、高邮等处也是开面粉厂的个中行情,略知一二,我已经计算了一下,确实是很便宜」
傅筱庵当时便问:
「你的意思是,这丬厂值得买?」
「机会放弃,未免可惜。」
「很好呀,」傅筱庵一脸孔自家人的姿态:
「那我们就买下来好了。」
含蓄不露,更进一步:
「傅先生买下这丬厂,一定可以赚钱。」
「不,我不买。」傅筱庵摇摇头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帮杜先生买下来。」
「这个……」
「由杜先生买,你来做,这是最好不过的了。」傅筱庵深沉的笑笑说:「杜先生不是有意厕身工商界吗?买下华丰,就是开始。」
「不过…」
傅筱庵很快的接口说道:
「需要多少钱,中国通商可以低利贷放。」
一块石头落了地,杨管北好不开心,两大难题一齐顺利解决
疾若鹰隼,一下子买到了华丰面粉厂,杜月笙的第一个事业,择吉新张,热开非常。杜月笙担任董事长,杨管北、王禹卿、卞筱卿为常务董事,并负责主持一切。就在旧厂新张的那一天晚上,杜月笙和杨管北一道进餐,饭后谈天,杜月笙笑吟吟的告诉他说
「你恐怕还不知道吧?管北,华丰敲定以后,有一位极要好的朋友,大光其火的跑来办交涉。」
杨管北明知故问:
「办什么交涉呀?」
「他接洽承盘华丰厂,在我们之先,他说我们不该抄他的后路,捷足先得。」
「杜先生怎么答复他呢?」
「他不惜拉下脸来;当面质问,我这个答复就很难了,是不是?」
「是的。」
「所以,我只好这么说,」杜月笙莞尔的笑:「你老兄要盘华丰,我事先确实不知道,今天既然你来告诉我了,问题简单得很,大家都是要好朋友,干脆,你就接过去做吧。」
杨管北忙问:
「对方怎么答复杜先生呢?」
「他说:你已经买下来了,我怎么能接过去做?」
「那么,这桩事体就这么了结啰?」
「不,我还是请他接过去。」杜月笙轻缓的摇头:「我甚至于这么说,这丬厂并不是我买下来的,而是几位好朋友,合资盘下来,揍捧杨管北的场。其实呢,小开现在也并不是没有事情可做。」
「他又怎么说?」
「当然还是不肯接受,」杜月笙又笑了:「从这时候开始,他反过来极力要我们好好的做下去。后来,我说我们实在是不过意,于是我提议送他五万元的干股,算是补偿劳神费力的损失。」
杨管北也笑了起来问:
「他接受了?」
「不,」杜月笙纵声大笑:「他急了,说是:『杀了我的头也不能收!』」
这一段谈话之中,有一点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是──杜月笙始终没有提过那位好朋的名字,而杨管北也不曾问。
先抓面粉斗荣宗敬
当年,面粉买卖,统统集中在面粉交易所里,而上海面粉交易所,又全部掌握在理事长王一亭、常务理事荣宗敬等人的手中。荣宗敬是无锡实业巨子,财势绝伦,实力雄厚,同样的面粉,在交易所里发售,荣家的兵船牌开价至少在每袋三元以上,而其它的厂牌,却只能买到两块八九,如华丰面粉厂出品的麦根牌,最高也不过卖到二元九角半,无论如何,突不破三元大关。
荣宗敬为什么这样狠?除了他能掌握交易所,还有一层,便是荣家资本雄厚,厂开得多,供应量数他最大,投手举足,俱将影响市场,因此其它厂商不得不让他几分。
无锡荣家,向称我国实业巨子,他们所拥有的事业,以面粉与棉纱为主,一家的财产,高达天文数字。
然而,他们却是由于两兄弟克勤克俭,努力奋斗,方始扶摇直上,白手起家的。这两兄弟是荣宗敬与荣德生,儿时因为父亲死得早,家无恒产,乃由他们的母亲,帮人家洗衣服,苦苦渡日。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就也跟杜月笙的童年一样,纵使有极好的禀赋,仍然成了失学的儿童。
十五岁左右,两兄弟一齐到上海谋生,他们先当学徒,后来也找点小生意做做,渐渐的有了本钱,也有了诚实可靠,精明强干的信誉。便这样,积十五年的努力,一直到荣德生三十岁那年,亦即逊清光绪元年(公元一八七五),两个人才凑了三千两银子的资本,在上海开设广生钱庄。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公元一九○○),中国已有面粉工业建立,当时全国只有四家,是为天津的贻来杰、芜湖的益新,上海的华商阜丰,和美商增裕。由于机器胜过人力,这四家面粉厂获利倍蓰,成为当年最赚钱的热门生意。荣家兄弟看准了面粉工业,前程远大,他们便想尽方法,亟图投资,可是自己根本就是外行,怎么办呢?也亏他们想出来的,两兄弟在阜丰、增裕两丬厂里,结交几位朋友,三日两头,跑到人家的厂里托词勾留,将耳闻目睹的经营和操作情形,一一牢记在心当他们觉得已有把握,立刻去向外国洋行,订购机器。与此同时,在家乡无锡买了一块地皮。
全无锡的面粉都由磨坊出货,如今荣家两兄弟要开机器面粉厂,地方人士,于是表示激烈反对。无锡的一位名绅蒋竹青,向为守旧派的代表,蒋竹青有钱有势,众望攸归,荣家买的地皮,不幸与他的田产毗连,此公误信谣言,说是工厂那只大烟囱,破坏了一方的风水还有锅炉里排出来的污水有毒,倾入河中,人畜喝了会被毒死,甚至沿岸的田地,不久即将不生五谷,谣诼纷纭,越传越盛。蒋竹青又急又怕,因此挺身而出,遽加干涉,他不准荣民兄弟,把面粉厂开在他家田产的附近。
荣氏兄弟当然不服,于是惊官动府,打了官司,蒋家是当地首绅,炙手可热,荣家是黄浦滩上的小商人。逊清的贪官污吏:「赫赫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荣家狠不过蒋竹青,官司一输再输,从无锡县打到常州府,照输不误,换了别人,知难而退也就罢了,却是荣宗敬、荣德生不惜牺性,坚持到底,两兄弟跑到南京,上省申告,当时两江总督是旗人端方(午桥),他也讲究维新,深知私人设厂,唯有造福地方,兼又查出常州知府和无锡知县,都有得贿的嫌疑,因而判决荣家的厂照设,常州府和无锡县革职留任。
这一场新旧观念之争的官司终于平反,使荣氏兄弟二人声名大着,他们的茂新一厂,总算建立起来,就从这个时候开始,茂新面粉厂的「兵船牌」面粉,风行一时
无锡荣家如何发达
茂新一厂赚了钱,存下来不用,数目够了,便开茂新二厂,两三年后,四厂五厂均已开工,正好赶上光绪二十九年癸卯(公元一九○三)日俄开战,俄国人因为西伯利亚大铁道太长,运输粮糈不便,于是不惜闯关偷渡,派船到上海采办粮食,荣家揽得了这一笔大生意,便利用早先的银行人事关系,跟英国汇丰银行打了往来,茂新六厂、七厂、八厂一连串的开下去,开到十厂,又嫌数起来麻烦,便再建立福新一系列的面粉工业,也是一厂、二厂、三厂的尽着开。设厂的资金,则多一半仰仗汇丰银行,—这又是荣家兄弟动的新脑筋,开好了一丬厂以后,立刻押给汇丰,借到款项,再开新的,如此这般滚雪球似的滚下去,荣家的债虽多,但是他们光这面粉事业就已经迅速扩充到空前庞大,全国第一。上海人钦佩他们的能力,艳羡他们的财富,慑于他们的魄力,从此改称荣宗敬为「宗先生」,荣德生为「德先生」。
面粉工业上面钞票赚得翻倒,荣氏兄弟又着手其纺织工业的创设,他们由申新一厂起头,连续不断的开到申新纺织十八厂,于是他们兼有了中国「面粉大王」和「棉纱大王」的双重头衔。荣家在无锡常州间所开的那许多厂几乎要连结成一个工业都市了其间就只剩下一小片土地,业主宁死不卖,荣氏兄弟梦寐以求,这一则花边新闲不绝如缕的在报章杂志出现,历时多年,抗战胜利以后,终于爆出骇人听闻的一宗土地买卖,荣家如愿以偿,买下了那一块地皮,付出的代价是法币一百亿。
荣宗敬和王一亭等人搭档,把持交易所,偏袒兵船牌,把其它同业,压得喘不过气。杨管北异想天开,突出奇兵,把两位专做面粉生意的出类拔萃脚色,荣家福兴面粉总经理,主管一至十厂,绰号「面粉二王」的王禹卿,连同「兵船」的招牌一齐挖过来。除了王禹卿以外,他再礼聘内地面粉厂商第一把手,大同面粉厂总经理卞筱乡,请这两位经营机制面粉的巨擘、台柱,出任华丰面粉厂的常务董事。从此以后,杨管北月问政策和财务,业务厂务即由王、卞二亨轮流负责。拉来这两位大将,杜月笙的面粉厂便保险赚钱。拿进货来说,王禹卿管荣家的厂,一日要进小麦十几万包,麦价自然捏得准,够便宜,如今他来替华丰一天进一万包小麦,价格还是照旧,最低限度,决不吃亏。出货方面,他带来了「兵船」招牌,在交易所的价格要比「麦根牌」超过八分至一角,即以八分计,华丰每天出货一万包。一年便可以多赚三十万。因此,华丰在杜月笙所有的事业之中,始终有赚无赔,成为他主要的经济来源。
生意赚钱,于是杨管北又利用上国华银行唐寿民对杜月笙的交情,以华丰面粉厂全部生财设备作抵,做了一百五十万元的押款。归还上海商业银行的贷款以外,剩下来的钱全部用之于增添设备。
终杜月笙一生,华丰面粉厂是他最重要的事业之一,不仅因为这丬厂很能赚钱,同时杜月笙始终握有该厂百分之六十几以上的股份,—杨管北占有的股份却是象征性的—大洋一万元正。
从华丰面粉厂开始,杜月笙建立了一系列的广大工商事业,他自己不会做生意,所有的事业都交给他的朋友或学生做。在这方面,他有两项用人的原则:
一、决不过问业务。
二、决不干预人事。──他从不在自己的事业机构里,委派、推荐、保举或安置私人
不过,杜月笙有八个儿子,个个学有专长,精明干练,朋友学生一再建议杜月笙,拣八个主要的事业,使杜维藩他们八兄弟分别掌理。杜月笙对这个意见,倒也十分赞成,因此,他的长子杜维藩方始完成学业,便被派到中汇银行,纵然是小老板,照样要从最基层的练习生干起。至于华丰面粉厂,当杜月笙的二公子维垣从国外学成归来,杨管北就请准杜月笙,让杜维垣到华丰面粉厂工作。
民国十二三年,徐国梁在当上海警察厅长,他手下的一位司法科长刘春圃,跟杜月笙也是极亲密的朋友。刘春圃伯道无儿,以他的亲侄刘寿祺承祧,刘春圃死前,曾向杨管北托孤,杨管北便唤刘寿祺到华丰面粉厂去学生意。刘寿祺忠诚勤勉,孜孜矻矻,坞管北对他颇为赏识,将他从练习生一路拔擢到经理,刘寿祺对于华丰实有相当重大的贡献,三十八年大陆沦陷,刘诗祺未及撤退,被共匪以「杜月笙代表」的罪名三反五反,清算斗争,终于逼得他跳楼自杀。
突出奇兵帮忙对方
杜月笙派杨管北去经营华丰面粉厂,第一步,他们在使华丰由小蚀进而大赚,然后利用银行押款和赚来的钱,全力扩充设备,接下来便运用灵活的手腕:「闲话一句」的服务帮忙,针对绝大多数同业处在「面粉大王」巨大压力下的苦闷彷徨心理,广结人缘,渐渐汇集一股新兴的力量,他们不但要抗拒及解除荣家的重大压力,而且,还要向面粉交易所进军,将荣宗敬、王一亭等大亨的把持局面,打得粉碎。
抓住两个很好的机会,他们开始下手。
在上海一地,设有两个面粉业同业公会,一个属于上海市,一个名为「苏浙皖三省」,前者当然也落入荣宗敬、王一亭的掌握,后者早有杨管北的一席地,因为杨家在扬州、高邮等处都开设得有面粉厂。
上海面粉同业公会和三省同业公会一向对立,双方矛盾极为尖锐,种因则在于荣宗敬等操纵交易所,内地厂商制造的面粉,多花一笔运费、运到上海,反而要被交易所硬挜下去每袋两三角钱的价格。
民国二十年,国民政府施行「裁厘加税」政策,把前清咸丰三年太平天国军攻陷南京,军事紧急,饷源枯竭,乃在各交通要道设立关卡,征收税捐的「厘金制度」取销。此一害商苛民,施行已达七十八年的制度一旦裁销可以说是国民政府的一大德政,可是,却给内地面粉厂商带来很大的困扰,而使上海面粉厂商又蒙利益。
因为,在没有「裁厘加税」之前,内地厂商就地采办制面粉的原料──小麦他们并无厘金的负担,而上海厂商到小麦产地采购,沿途都要付出厘金。每一百斤小麦可制面粉两包,如在山东、湖北两省买小麦运上海,即需负担厘金每百斤一元,再经过苏北或江西、安徽江南运到上海各厂,通常每包面粉得付八角到一元的厘金,相反的,内地厂商(指江苏、安徽、浙江三省)运面粉到上海每包只需厘金一角内地厂商多花了运费,却减少了厘金八九毛,勉强能够和上海厂商竞争。
如今厘金取销,上海厂商到内地去采办小麦,沿途不需报缴,小麦运到上海制成面粉每包只要缴特税四角;因此,「裁厘加税」,使上海厂商减低了每包四角到六角的成本。
内地厂商就糟糕了,从前他们将制成的面粉运到上海,每包只要缴一角钱的厘金,「裁厘加税」以后,他们只减了厘金一角,却反而增加了前所未有的特税四毛,一出一进他们便需多付三角的特税,跟上海厂商一比,他们要多出每包七角到九角的成本,再加上运费再加上被上海厂商硬压下每包两三角的售价,两者的成本相差到一元以上,不要说跟上海厂商竞争,内地厂商简直就要被迫关门。
杜月笙的华丰面粉厂设在上海市,在「裁厘加税」新税制下他是受益者,内地厂商全部
倒掉,对他只有更好,以他自设的银行,以及银行界对他的全力支持,他正可以跟荣宗敬兄弟日俄开成那年一样,利用银行资金开设一串的厂,迅速建立他的「面粉王国」,把纷纷倒闭的内地厂商销场,一鼓作气接收了。──但是杜月笙做起生意来,也是另有一功,他不但不利用这千载难逢的发财良机,反而挺身而出,自告奋勇,跑到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的「苏浙皖三省面粉同业公会」里去,告诉那些神情沮丧,急如热锅蚂蚁的内地厂商说:
「你们各位不要着急,让我们大家一道来想个办法。」
就凭这两句话,杜月笙人溺己溺,见义忘利的侠骨仁心,立刻便赢得了公会全体衷心的敬服和感激。
「闲话」由杜月笙拿出去,办法却要他的「智囊团」来想,杜月笙的朋友之中,有陈群、杨管北灵活脑筋,会写文章,三个人一商量,由陈群执笔,写出来一篇理由堂堂正正的好文章,根据国父遗教,建国大纲提倡内地实业这一条,由上海厂商杜月笙领导三省面粉厂商全体,呈请江苏省政府转呈中央实业部,声明拥护「裁厘加税」政策,不过,内地厂商确有面临倒闭的危机,因而要求中央特准「补助内地实业」,硬性规定上海厂商应纳面粉特税一角,内地厂商则仅缴纳特税五分。
文章盖好大家的图章,成为正式呈文,一路呈上去,当时的江苏省财政厅长是张寿镛,──杜月笙的好朋友省主席是叶楚伧,──真正熟得很中央财政部长是宋子文,实业部长是孔祥熙,──虽然是新近攀交却是交情很好。首先,江苏省财政厅、省政府便顺利通过此一陈情。
面粉交易所果然到手
转呈中央,宋子文和孔祥熙原则同意,不过为了顾全中央的法令和威信,来一次新瓶装旧酒,不分上海或内地厂商,面粉特税一律每包一角然而恪遵国父鼓励提倡内地实业的方针,体念商艰,由中央实业部补助的名义,准予降低为江南厂商每包六分,──稍稍近些江北厂商每包五分,──略微远点
消息传来,内地厂商欢欣若狂,生死存亡的危机,被杜月笙轻轻的拨云雾而见青天,惩前毖后,将杜月笙的慷慨尚义,和荣宗敬等的蚕食鲸吞相比,越发觉得交易所的理事长,实有立即改组另聘贤能的必要,于是,凡是握有交易所股权的内地厂商自动集合起来,再联络上海厂商中不属于荣王者流的正义人士,多年以来,他们一向在为荣宗敬等把持交易所,抬高本厂的面粉价格,而压抑同业,造成极不合理的差价,感到深切的苦恼。内地厂商和上海厂商接触频繁,意见非常接近,因此,双方决定合作,开始暗中收购面粉交易所的股票。
等到股权收购得差不多了,内地厂商和上海厂商一算,已可掌握情势,立刻便要求召开面粉交易所股东大会,并且由双方推派代表,非常态懃有礼的,恭请杜月笙届期出席。
荣宗敬和王一亭还被蒙在鼓里,他们主持大会,讨论议案,一上来便遭遇猛烈的炮轰他们惊骇莫名的发现,上海厂商和内地厂商竟然连成了一线,双方的炮口,都对准着他们。
攻击最烈的,有两件事,首先是荣宗敬、王一亭把持交易所,任意操纵面粉价格,自私肥己,压抑同业。这一项质询已经很难措词答复。接下来又是炮声隆隆,交易所历年积存的盈余,数达白银六七十万两之钜。──这一笔巨款实由荣宗敬挪用了将近三十万两,王一亭挪用了二十万两有余,交易所的股东第一次发出怒吼:
「理事要改选!挪用的银两立刻还出来!」
台上的荣宗敬和王一亭,还有他们的那一伙人,在全体股东痛施挞伐之下,面面相觑束手无策,他们不但不能控制会场,而且已经普遍失去支持,无法集中赢得选举的股权。当天,面粉交易所应全体股东之请,投票改选。
改选的结果,杜月笙受到全体股东的爱戴,他当选了上海市面粉交易所理事长,杨管北跟进,也当选了常务理事,上海十大业之一的「面粉业」,如今杜月笙已由华丰面粉厂的老板,一跃而为斯业的领袖。
追讨荣宗敬、王一亭所欠的交易所盈余五十余万两,这两位财主,事业虽大,头寸一向缺乏,两个人都还不出来,于是,杜月笙不为已甚,很漂亮的放他们一码。他向面粉交易所的股东报告,荣宗敬和王一亭两位先生,自创办面粉交易所起始,多年以来,卓著劳绩,他们的欠款,就此移充他们的酬劳。
七星公司官商鬪法
就在这一段时期,有几位官员连络豪门,组织了一个极机密的「七星公司」,挟雄厚的资金,莫大的势力,到上海来开辟战场,是为官僚资本第一次跟上海商人斗法。他们企图攫取暴利,因此,便选定了交易所作为战场,决心狠狠的吃上海商人一记。
官僚资本的「七星公司」来势汹汹,上海交易所商人早有戒心。七星首先炒金,在金业交易所掀起惊涛骇浪,连续的大拋其空,迫使上海的金价一日数跌,跌势之凶,为上海有史以来所仅见,连金融市场都为之震动,官朋友们以为上海人向来一窝蜂,眼见金价跌得如此其惨,必定会跟进,等到人心惶惶,争相拋出,他们再以雄厚的资金照单全收。那里晓得上海商人齐心协力,沉着应战,心想黄澄澄的金子横坚不会变铜,随便他们怎么掼,不但屹立不动,尚且施展妙着,连连翻进,搅得「七星公司」一败涂地,蚀尽亏光,简直无法结账。事已至此,官员豪门一个个束手无策,遶室彷徨,事体闹穿不要说是自己,就连公家也不好看。
沪帮金商鬪法成功当「钱」不让,逼着「七星公司」如数结出账来,官僚资本想吃商人,反而被商人套牢,弄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种事情除了乖乖赔钱以外,可说天王老子也没有办法,但是「七星公司」见不得人的老板们想起上海还有个杜月笙,他有担当,有魄力,肯抗肯掮,能赔能垫,沪帮商人用结账套牢官僚,官僚便以人情套牢杜月笙。迫不得已杜月笙只有挺身而出,扬言为了朋友一定要照我杜月笙的牌头朋友走油(失财)跑马(绝尘而驰),我不能看冷铺(见危不救),只好由我杜某人来掮木梢(代为负责)。账──多少?就请送过来吧,横竖我决定倾家荡产,把事体了结。金交易所双手奉上
他越是这么说,大获全胜的沪帮商人越加不能接受,一开会人人都说是:笑话,别人掉了枪花(玩了花头),硬要装杜先生的笋头,要叫杜先生倾家荡产的赔出来,世界上没有这种道理──可是,不接受问题又怎么个了法呢?这时期,有人语重心长的说了话
「自古以来,讲的是士农工商,做官的高高在上,何必来跟我们做生意的来夺利?看『七星公司』这次来势汹汹,像煞要一口把我们吃掉。金业交易所有靠十年的历史,大家一晌规规矩矩的在做。这一次闹得惊天动地,至今想想心里还有余悸,头一回鬼门关口逃过了,难保就不再会有第二回,我提议来一次君子协定,以后请官朋友们不要卷土重来,但是这个协议不能形诸文字,签订条约,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保证人」
顿时就有许多人异口同声的说:
「阿是请杜先生出来作保?」
「不过这个保票也是不便开,因此之故,我提议请杜先生来担任金业交易所的理事长!」
当即获得全场一致赞成,──他这个办法很妙理事长头衔推到杜月笙的身上,杜月笙便有义务给金业交易所保镳。
这一班炒金朋友很漂亮,他们给杜月笙的答复,居然是等于已经吞进肚皮的赚头情愿吐出来,他们宁可放弃巨额的盈利,条件只有一个,请杜先生为金业交易所理事长,免得再有人来兴风作浪,搅散道场。
杜月笙非常为难,他再三推却的说:
「你们要我做的事情,闲话一句,我杜某人绝对负责。叫我当金业交易所理事长,实在是师出无名,我看还是徐补荪先生继续做下去吧!」
叵耐,徐补荪伤弓之鸟,闻弦心惊,他再四坚持,一定要请杜月笙出来维持一段时期于是,杜徐二人私下洽商,先由杜月笙担当理事长,若干时后,徐再出马,而以杜月笙为常务理事。
早在民国十七八年的时候,杜月笙已经开始小做做棉纱交易所,张啸林眼看这种铜钿蛮好赚,硬要往里面轧。他一上来就拋空,而且拋出的数额来得个大,杜月笙说此刻拋空恐怕不利啊,张大帅眼乌珠一弹,开口便骂
「妈特个 !老子拋空就不许不利!月笙,你也来,胳臂不能往外弯,总不能说我拋空,你反倒做多吧?」
杜月笙被他说得笑了起来,点点头说:
「好,我奉陪,,不过,我少做点。」
「不行,要做就大做!」张啸林耶稣自有道理:「必须我们两个都做大,才可以把价钱掼下去!」
那晓得张大帅一宝没有押准;闯出了穷祸,两兄弟大做其空,纱布交易所便天天利多。拍一板就涨一截而且天天涨停板,一连一个多星期纱布交易所出现了空前未有的怪现象。
每天从早到晚,张大帅把「妈特个 」一路骂到底,做空做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两兄弟隔一盏鸦片盏灯,扳着指头算,妈特个 真正不得了哇,现在每拍一板,两兄弟就要蚀本十多万。
上海棉纱帮以通海人士居多,亦即南通与海门,陆冲鹏是海门的大地主,国会议员,棉纱帮的几位亨字号人物,跟他都有交情,其中有一位顾永园,跟他是很知己的朋友。顾永园当时也在做空,蚀得来性命攸关,一日他忽然来访陆冲鹏,劈头便是一句
「不得了,杜先生张先生都要倾家荡产了!」
陆冲鹏惊了惊,忙问: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永园把杜张纱布做多,陷身泥淖,进退维谷的窘况,细细一说。接下来他又义形于色,气愤填膺的道:
「纱布交易所,从来就没有这种猛涨不停的事体!我们人人都晓得,这完全是里面有几个理事在作弊,就是苦于找不到证据。」
陆冲鹏刚要插嘴问,顾永园忙不迭的又向他娓娓细诉,他把棉纱交易所的种种黑幕,解说得十分详尽。
大帅做纱蚀得跳脚
由而陆冲鹏明白了顾永园的来意,于是他单刀直入的问:
「要怎么样才可以对付他们。」
事急矣,顾永园自告奋勇的说:
「要跟鲁智深醉打山门一般,闹个卷堂大散。我愿意当先锋,上台质问,叫他们明天一上来就停拍,否则的话,十多万十多万的倍上去,到了明天这个时候,杜先生、张先生,和我,谁都无法交割。」
懂得了,再问:
「你当先锋,是要杜先生、张先生做主帅。」
「杀鸡焉用牛刀,」顾永园一声苦笑:「我只差当时帮我摇旗吶喊的小兵。」
「好的,事不宜迟,」陆冲鹏准备起身:「我这就到华格臬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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