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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没空,右手很忙

_4 夏雨辞(现代)
  我没办法,只好搂着她往回走。我们漫无目的的走着,最后到了海甸河边在一个围着大树的水泥矮墙上坐了下来。
  
  雨已经停了,不时有几滴水从树叶尖上挂下来,珠子似的打在我们身上。她还是觉得冷,象一条小花猫似的使劲往我怀里拱。她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我把嘴唇渐渐移到她的朱唇上。我们俩的嘴唇一靠上,她十分配合地把舌头伸了出来。一通热烈绵长而又幸福的吻之后,她还是在不停地抖动着身子。我放开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她在我怀里,上牙磕着下牙说,好……
  
  我讲:从前,有个男人带着一匹母骆驼过撒哈拉沙漠。开始一两天,都没什么事。后来到了第三天,男人突然很想做爱。可是又没有女人,于是,这男人就把眼光落在母骆驼身上。
  
  她一眼不眨地听我讲,丝毫没觉得这故事下流。她的眼睛就充满了鼓励,这让我有了讲下去的勇气:
  
  因为母骆驼实在比他高得太多,他够不着。就想办法让母骆驼趴下来。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那母骆驼好象知道他的想法。无论如何都不肯卧下来。只有到了深夜,那男人实在困得不行睡着了,它才趴下来休息一会。男人一靠近,它就会立即站起来。
  
  一人一动物就那样僵持着,到了某一天。他们在路上碰见了一个快要死的女人。那女人和队伍走散了,食物和水都用尽了,倒在沙漠上奄奄一息。出于人道主义,男人救了那个女人。那女人苏醒过来后对那个男人说,亲爱的,你救了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现在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我讲到这,就问她:你猜,那男人会对女人说什么?
  
  她满以为她心里想的那个答案就是正确答案,扭捏着老半天不肯说出来。她越是不好意思说我就越逼着她说。后来她被我逼不过,只好回答:你跟我做爱吧。
  
  我大笑:这可是你说的啊?紧紧地把她给搂住了。她突然明白过来,搂紧了我,一边和我亲嘴一边喃喃地嘟哝:你真是个流氓。
  
  她问我,你没女朋友吗?我考虑了一下说,曾经有,现在没有。她叹气说,你也是被冷落久了的人。我说,你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天晚上吗?就在校门口。她说,记得。我笑说,那天晚上,你跑了之后,我急着到处找你,最后,我还跟着你进了M隧道。你记得吧?她说,记得,我当时还有点奇怪。我说,你肯定不知道,我当时是怕你出危险,才跟着你的。她听了我这话,看了我一眼,然后笑:莫名其妙,那时我们都不认识。我笑说,我也觉得莫名其妙啊!她抱着我的手紧了一下,笑说:你真是个花痴……
  
  我把她一直抱在怀里,很久一段时间不说话,她的眼睛不时睁开又闭上,睫毛轻柔地扫着我的下巴。我喜欢这样拥抱的温暖,贪恋这身体的热度。这没有进入那种必然的急切,也没有大功告成之后的空虚。这样的热度是永恒的,只要身体还这样紧密地靠在一起。在我看来,江楠是跳脱的,难以拿捏。陈燃是刻板冰冷的,靠近了也象一块融化不了的冰。而她是温存平易的,象一个炉子,看不见火光,却有着深入肌骨的温度。
  
  
  
  第二天,我们被淅淅沥沥的雨打醒了。我们的周围一切都是湿漉漉的。远远望去,滨海大道上雾蒙蒙的一片。我眼睛睁开时看到她已经醒了,也许昨天晚上没睡好,血丝满布她的眼白。她整个人缩成一团,衣服潮潮的。她看我醒过来了,就仰起脸问我:我昨天回答得正确吗?那个男人对女人究竟说了什么?
  
  我笑说,那男人说,亲爱的,帮我把这骆驼弄趴下,好吗?
  
  她听了这个答案,趴在我身上笑得身子乱抖一气。我说,赶紧走了,别笑了。待会真要得感冒了。她才爬起来,起来之后又红着脸笑了一通。
  
  我一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一边问她:你们艺术学院最近出了大事你知道吗?
  
  她说,什么事?
  
  我把那些听来的和在网上看见的讲给她听,她听了一会就打断了我:你别说了。我问怎么了。她说,我男朋友就是其中一个,他已经被勒令退学了,昨天回了家。我惊讶得张开了嘴巴,她说完就一直沉默。在我们走到半岛酒店的时候她开口了:他是为了和我在一块,才出钱请了一个人代考,考到这个学校的。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可能。他爸爸有钱,要送他去日本……
  
  她的声音有点辛酸惆怅,象敲打乐器发出的声音凄凉的余韵,疲惫的,幽幽的,跟苦雨打着芭蕉一个味道。
22,你的忧伤是浅薄的
  
  大学四年的最后半年,我们的目标只剩下最后两个:写毕业论文和答辩。我们就象一个零件一样,已经到了最后一道工序。很快我们就能够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了。在完成目标的余下时间,我们几个基本上都是无所事事。好象对前途胸有成竹,又象茫无头绪随波逐流等待命运的宰割。快毕业了,到宿舍来串门的多了起来。那天许文泽进了我宿舍和我瞎扯了一番之后,他悄悄地告诉我。上个礼拜六他看见江楠和一个男生在外面开房。
  
  我象遭了棒打似的呆住了:不可能吧?
  
  许文泽微愠:什么叫不可能?我又不近视!
  
  许文泽走之后,我在宿舍里呆呆想了很久。江楠在和我相处的时候虽然调皮捣蛋,不时也和我来几句脏话,但我知道她绝对是个未熟谙男女之事的女孩。在我看来,处女与非处女最本质的区别是看她的情绪。处女快乐和忧伤都是浅薄的。她前一天哭得肝肠寸断,第二天就因为有顿好吃的跟你傻乐上半天。非处女的忧伤常常深入骨髓,它会象一把锋利的刀割开别人的心。比如陈燃。她随便一声叹息,那莫名的疼痛就以摧枯拉朽地姿态穿透一切,直抵我的内心。
  
  江楠在我面前处处表现得敢爱敢恨,那样子单纯得叫我心疼。有一次,我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她说,世界根本就和你想的不一样,你别理想化地去看这个世界。理想与现实十万八千里呢!她笑着说,理想在你的脑袋里,现实就在你脚下。理想与现实在你不过一米六七的距离而已。怎么会是十万八千里呢?我正要为自己的身高害羞一番,她又接着说,你这人看起来很快乐,其实你忧郁绝望得要死。何必呢?
  
  我被说中了心事,哈哈一笑掩饰过去。我想,人的一生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有的可以忽略,有的却会在人心中留下痕迹。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就得带着这些痕迹生活,我们的语言行为无不深深打上往事的印记。虽然我们百般掩饰,可悲观的情绪经常在不经意间昭然若揭。
  
  可这些话我终究没对江南说,我怕她说我倚老卖老,更怕她钻牛角尖似的的追问。在网上,我就经常被类似的年轻小姑娘追问得左支右绌无话可说,她们的执着和天真让我无地自容。所以以后我发誓:绝对不跟处女讨论人生和爱情,绝对不把她们引向正确的道路,让她们自生自灭。
  
  
  
  可我还是有点心疼江楠。有的事情,我不想她经历得那么早。在我看来,性的侵入能够使女人成熟丰美,也能够让她憔悴悲伤。这世上有很多如花烂漫的笑脸,也可以看到孤独痛苦的灵魂。她是天然的,纯粹的。成熟丰美应该是多年以后,一切痛苦都应该与她绝缘。在我心里,她永远是那个旁若无人地骑着自行车的女孩,清纯秀美,眼神清澈得如同一汪清水。尽管我知道这多么不现实。
  
  这些原始的可爱与纯真,这么快就要消逝了吗?我暗暗地遗憾。
  
  傍晚,我依然在篮球场看见了林海峰。这家伙一上来就问我:你最近有没有看见江楠?我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试探说,你最近瘦了嘛。是不是纵欲过度?他笑了:找谁纵去啊?哎,问你最近有没有看见她?
  
  我奇怪了:我不找你要她,你倒找我了啊?你们不是经常一起的吗?上个礼拜六你们不还在一起?我接着试探,看看许文泽告诉我的是不是属实。
  
  他听我提到上个礼拜六,脸突然红了。他说,最近这几天没有。
  
  我看他神色,就确定了许文泽没骗我了。我心里十分不快,冷冷地说:我怎么知道她在哪,你自己找她去。
  
  林海峰显然没发觉我情绪的变化,他说,我给她打了很多次电话,没人接呢。宿舍的说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我有点担心江楠出什么事情了,但是对林海峰我还是不想多说,我没好气地说,打球了,不要说了。
  
  
  
  晚上,我给江楠打电话。那边嘟了好久都没人接,我拨了很多次,还是一样。打到她宿舍,她舍友的回答和林海峰说的一样:不知道。
  
  我的心空落落的,闷闷不乐地呆到十点。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一接才知道是江楠。
  
  我急切地说,你在哪呢?躲债啊?她说,我在家。爸爸出了点事。
  
  我立即条件反射地说:被双规了?
  
  她急急地说,放狗屁!我爸爸是清官!他撞车了。我现在天天在医院陪着他,手机都放家里呢。
  
  我听她这么说,没再敢开玩笑了:没事吧?
  
  她沉默了半晌,然后哽咽说,刚刚度过危险期……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了,只能说,别担心。
  
  江楠告诉我,她从小就在农村跟奶奶住一起,没陪过爸爸。而他也忙得很少来看她,现在她可不想他有事。她长这么大,连跟爸爸撒娇的时间都没有过。她说,如果爸爸这次没事,她得死跟着他,他去哪,她也去哪。
  
  我还想说点什么,可不知道从哪说起。若换了平时,我还可以天马行空地胡说八道一番,今天可不行。那个关于她礼拜六去开房的疑问也不好说出口。我说,林海峰跟你还好吧?他几天没见到你,找我要人呢。她说还好,我知道他打电话过来啦,可没心情和他说什么。那天也走得急,没跟他说。现在我在医院外面的公共电话亭里给你打呢,给你打完,我就跟他打。我说好,就把电话挂了,心里居然不合时宜地高兴一阵:这丫头还是蛮懂事的,知道先给我打。
23,你需要这么颓废吗?
  
  李连伟骂骂咧咧地进来,说某个女人不厚道。我猜又是哪个买了四级答案不给钱。最近这段时间李连伟受了张国立的影响,骂人喜欢用“不厚道”一词。他骂人的原因我也知道。在去年考四级之前一天,他从天津老家那边某同学处搞来一份答案。花了一千二。他这人颇有商业头脑,四处散布消息说自己有答案,叫人来买。一人四百,先交钱后考试,过了那钱就归他,没过全部退回。
  
  都大四了,四级考试的次数已经差不多完了,再不过以后就很可能没机会了。同学都明白这厉害关系,就四处花钱买答案,病急乱投医嘛。李连伟这一宣传,很多同学就闻风而来找他洽谈,也有几个女同学过来,说是暂时没钱,能不能先拿答案,过了一定给钱。我平日就看那几个女生不顺眼,叫李连伟别答应,没给钱,绝对不给答案。杨东因曾经被其中的一个女生耍过,也很坚决地表明立场:不给钱,休想答案!可李连伟这人心软,居然答应了那几个女生。现在好了,那几个女生真的过了,却不给钱。理由是,那答案她们根本就没看!她们是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过的。还有一个女生甚至说,就她那高水平,别说过四级,就是过六级八级,也不过自家园子里采花,手到花来。李连伟忍住气说:我们事先说好了的,不管你看没看,拿了我的答案,你过了就得给钱。你当时也同意了是吧?那些女生可不管这些信用问题,她们的理由非常充足:拿你们的答案是来看的,我们没看,怎么可以白白给你四百块钱?
  
  这下真真应了那句,欠钱的是爷爷,讨债的是孙子。我看李连伟在电话里孙子一样跟那些女生说,一切好商量一切好商量。然后将价格降低到200,100。那些女生还是那句:不给!
  
  李连伟肺都气炸了,骂吧,肯定功力不逮,女人都天生的吵架高手,更何况她们是“联军”。打吧,怎么出得了手?为了那几百打人,而且还是打女生,这不把自己名声给搞坏了?他无可奈何,只好打算放弃。现在,他整天在宿舍用意识操那些女生本人出气。赵良杰开玩笑说,有本事亲自操去,隔空打穴你又不会。谁叫你自讨苦吃来着?我说,你也赚了坛满灌满了,就算了吧。李连伟见我们也不支持他,只好扁了扁嘴恨恨地说:就当喂狗了!
  
  我们其他三个在一边笑得乐不可支。一条信息发到我手机上,是杜蕾蕾的:喂,还好吧?
  
  我笑了,这个傻瓜。昨天我们还见面了,今天肯定还活着。我回她:我好的很,宝贝你好吗?
  
  她回,谁是你宝贝?
  
  我回:在我眼里,你就是我宝贝,连寒毛都是金子打造的。
  
  她回:你对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吧?
  
  我很坚决地告诉她:不啊,我对男人从来不这样说。
  
  她过了半晌没理我,可能被我逗笑了。我想象她那笑得前俯后仰的样子,不禁也微微笑了起来。一边的赵良杰说我:你还忍俊不禁了哈。
  
  赵良杰学会“忍俊不禁”这个词是在篮球场上,那天他打得有点累了,就坐在旁边休息。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叫他接着来玩一会。他开始摆了摆手不愿意,后来休息好了,又忍不住跑上来玩。那老师就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你还忍俊不禁了哈。赵良杰当然知道“忍俊不禁”是忍不住要笑的意思。所以他听完老师的话半天没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想笑了?等他醒悟了老师是说他“忍不住”,他还真忍俊不禁了。这老师,连个成语都不会用!
  
  现在,赵良杰嘴里整天挂着“忍俊不禁”,李连伟就整天数落这个“不厚道”那个“不厚道”。我在那一笑,赵良杰说我“忍俊不禁”,李连伟马上就断定我有“不厚道”的淫贱想法。我正准备回击,杜蕾蕾的信息来了:
  
  已经是四月份了,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啊?
  
  这个问题她问了我很多遍。我知道她是舍不得我,所以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按照外面的人看法,我和她就一对纯粹奸夫淫妇关系。有感情,没爱情。我们在一起只是贪图身体的温存与欢乐。我们从来不问对方爱不爱自己,问起来我们都没办法回答。我曾经跟她说,大四这半年就交给她了,再也不找别人了。她说她也是这么想,这半年就陪着我。可半年之后她怎么办?她还没毕业呢。我没问过她,我暂时还真不想对她负责,也不想让她对我负责。自从跟陈燃分手,我对爱情产生了严重的恐惧心理。
  
  她将她的过去告诉了我。她的第一次,她为他怀过的孩子。她还告诉我,她打胎时候,男朋友正好去北京见网上的妻子,她一个人去了医院。那冷冰冰的金属伸入体内的疼痛让她刻骨铭心。她这辈子都怕金属碰撞的声音,一听就浑身打颤。我也把我所有的事情告诉了她。有一次我心情糟糕透顶,跟她说,我要去嫖妓。她问为什么。我说,这世界上女人都是妓。我得先和她们混个脸熟,免得以后娶了妓都不知道。
  
  她知道我在说陈燃,就说卓越你振作点,分手就分手,你需要这么颓废吗?
  
  还有一次,她打电话告诉我,她以前的一个同学被男朋友抛弃,就割了自己的动脉,并且在自己的肚子上插了三刀,不过没死。她还说,换了是我,一下捅死自己算了。真要想死是很容易的。她根本就不想死。
  
  她这话说得不快不慢,语气十分强硬。我担心她受那同学的影响,也跟她说同样的话:你振作点!你需要这么颓废吗?她继续说,那个同学对男朋友很好,自己什么衣服都舍不得买,给她男朋友买的却是名牌。一个月生活费她拿出一半给男朋友花,自己每天吃素。男朋友毕业要找工作了,她自己的工作没找四处奔波托朋友帮他忙。最后那男人工作找到了,还把她甩了,跟办公室一个女人好上了。你说。她在话筒里哭着说:这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相信吗?
  
  我无言以对。
  
  她现在的信息同样让我无言以对。说什么呢?我们这样的状态。是友谊?是爱情?我们畏缩在一片暗暗阴冷的天空下,只不过是互相取暖的炉子。可是总有一天要分开的。这就象人类交欢之后,总是那么容易跌入虚妄。因为我们永远不能完成融合。我们的身体迟早是要脱离彼此,各自去讨各自的生活。无论我们是多么的努力地想象两股水流一般交汇在一起,永远永远。
  
  我给她回:毕业了有可能还会在海口呆一段时间。我说是有可能。过几天我就要去应聘了。定了就在这留下来。
  
  她回了一个字:哦。我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24,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不行?
  
  应聘之前,我理了个板寸头。据说现在的公司都不要留长发的,形象不好。理的当天确实有点不习惯,毕竟留习惯了的长发,形象非常固定。回到宿舍,我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忽然想起军训时候理的板寸来。不禁有些感慨:入学的时候光一次脑袋,毕业的时候又光一次,生活就是一场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轮回。
  
  第二天,我在异性好友秀秀那借来一辆自行车,去那个什么文化传播公司应聘。我应聘的是编辑。去的路上我寻思,就冲我在杂志上发表过一些文字,在学校拿过几次奖,在国内的重量级作文比赛中也拿过一个小奖,这个编辑工作还不是手到擒来?我越想越觉得有把握,不一会就感觉自己已经坐在那个位置上了。正心花怒放的当儿,嘎地一声,车停了。我身子往前猛地窜了一下,幸亏手握得紧,不然非摔个狗啃屎不可。我吓得满身冷汗,回头一看,自行车被一个戴着黄色袖标的中年妇女给拽住了。她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小伙子,不要命了?
  
  我抬头一看,哟,闯红灯了。那妇女还是笑嘻嘻的,手伸到我面前:罚款!
  
  李连伟曾经也碰到过这种事情,他教导我,碰上这事,先赶紧赔不是,然后认真检讨自己的错误行为并保证下不为例。她要罚款的话就软磨硬缠,向她展示自己的身份——学生兼贫农的儿子。任凭她怎么说,就是一口咬定:没钱!最后,她对你无可奈何向你提出警告,你要赶紧代表党和人民感谢她,并祝她全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等等等等。然后拍屁股就可以走了。
  
  我脑子转得飞快,立即给那妇女赔不是:阿姨,我这是初犯,我是不小心不是有意闯红灯的。阿姨你就放过我吧。我是学生呢,现在没钱。阿姨,我爸爸妈妈都是农民,我姐姐哥哥只比爸妈多一个字,叫农民工。阿姨,我在学校欠了四年的学费没交,我现在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我要有钱就去打的不用开自行车了。
  
  那阿姨见这样的阵仗多了,对我那充满悲情味的演说不为所动。她静静地等我说完,看我闭了嘴就问:
  
  二十块有没有?
  
  我说,没有。
  
  看你是学生,收你十块了!十块有没有?
  
  我依然说没有。那阿姨很不屑地说,看你家那么多农民工,那就五块了!不许再讨价还价了!不然我就把你的自行车留在这!我没办法,加上时间快到了,第一次应聘说什么也不能迟到。我从口袋里摸了好久,最后居然摸出一张十块的!我不敢再乱摸,要是又摸出个十块的正好就够她罚了。我把那十块给了阿姨,可怜巴巴地说:
  
  阿姨你记得要找钱哦……
  
  
  
  白白丢了五块钱,我心里不爽,但是不敢多想。等我骑到那公司所在的大楼的时候,时间正好。那家公司在三楼,我看电梯没下来,就从楼梯那飞奔了进去。
  
  找到那家公司,门口那漂亮可人的前台小姐问我找谁,我说我是来应聘的。她就让一个三十来岁的秃顶男人接待了我:这是我们的王主任,由他来负责你的应聘。那王主任很有礼貌地朝我伸出手来:是H大的吧?我也赶紧挤出一脸笑容,伸手和他厚厚的巴掌握了握:是的。
  
  王主任把我带进一个办公室,让我先在沙发上坐会,他自己先打个电话。我点了点头,顺便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屋子里很简单,一张老办公桌掉了漆,斑班驳驳的,象老姑娘涂上了脂粉,连皱纹都遮不住。几个沙发很旧,猛劲一坐下去就感觉硬邦邦的撞得我屁股生疼,好似坐上了石头,可能是海绵垫长期遭受超负荷压迫,被压扁压硬了。窗帘纯粹就性亢奋者的床单,上面布满匪夷所思而又合乎情理的斑点。地板没装修过,还保留着几滴刷墙撒下的石灰水,王主任一边打电话还一边往地上擤鼻涕。整个房间最好的就是王主任放在桌子上的电脑了。可惜那显示器才十五英寸,而且还是凸平的。象这样的货色现在只有三个地方可以找着,一是旧货市场,一是博物馆,一就是垃圾堆。总之一句话,这里布置得非常象李连伟口中搞传销的据点。
  
  王主任打电话时笑眯眯的,那语调居然还有点嗲,可能在和哪个异性调情。我耐心地等他打完,然后正襟危坐。他调戏妇女完毕后可能有点开心,和蔼地对我说,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我的手心湿漉漉的,出汗了。在这种使人想象力发挥到极致的地方,我没法放松。我紧张得跟第一次约会一样。但是我的表情还是装得很平静。我咳嗽了一下回答他说:好的。我来就是回答问题的。
  
  王主任说:如果你是我们公司的高层,你认为使用什么样的管理方式能够使我们的公司的资源得到有效的整合并达到最优化的利用?
  
  我没听清楚他问的是什么,那么长的一大溜,象机关炮似的。我也没料到他会这样郑重其事地提问题,我还以为他最开始会激情奋发地给我来一大堆关于意识决定物质的演讲,强调个人的主观能动性,什么奋斗啊努力啊等等,行内称之为“洗脑”。我当时就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脸红了,我红着脸说:对不起,您的意思我没太明白。
  
  王主任微笑着说,没关系。我的意思简单说就是,如果你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你怎么管理你的公司。
  
  我磕磕巴巴地说,对不起王主任,我只是想做个编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再说我这么年轻,以后即使进来了,当老板也应该先是您,轮不到我。我说这话的意思是说,我是没野心的,以后绝对不和王主任您抢功劳。
  
  王主任不露声色,依然微笑着说:没关系,那我问些简单的。
  
  我立即松了口气:好的。
  
  你相信进化论吗?
  
  我早就知道,一些公司为了体现自己的创新精神,故意弄些莫名其妙又十分傻逼的问题来考查应聘者。所以他这个问题我没感觉奇怪。我说,相信。我相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我对我的回答相当满意。真想不到我脑子还会蹦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八个伟大的字来。我暗自庆幸。
  
  王主任说,那我问你:人类的尾巴为什么会退化。
  
  我说,那是因为人有了手渐渐不需要尾巴。就退化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人类现在的身体结构,都是按照需要来进化生长的咯?
  
  我考虑了一下说,应该是的。
  
  王主任笑着说:那人类洗了几百万年的澡,那背心的那一小块地方为什么总是洗不着?人类的手如果是按照需要来长的,那它为什么不长得更长些?
  
  我又被问愣住了,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背上是不是真的有块地方洗不着。正思考时,背心那块地方居然莫名其妙地痒起来,我的手差点就抬起来去摸背心。可我没敢动,最后只好解释说:因为他背后有另外一个人帮他洗。
  
  说完这个带着骚情味的答案,我的脸立即高烧了。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心想这个回答如果是放在课堂上,肯定会引起哄堂大笑。我真想不到在这么严肃的场合,我嘴里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我又懊丧又恼火:瞧这情形,这次铁定没戏了——这狗日的怎么找这么刁钻的问题?
  
  王主任还是那种笑。他接着说,简单介绍一下自己。我说,我简历上都写了啊。他说我要你自己说,你自己说。生活和爱情都是需要表达的。有表达才有沟通,有沟通才有合作,有合作才有进步,对吧?
  
  我清了清嗓子,从小时候扶老奶奶过马路说起,一直说到了高中,大学以及现在。突出优点并将之无限扩大,掩饰缺点一点也不提。等我说完了,我都没想到我的形象有这么高大。他就问:你刚才说你在高中的时候很优秀?
  
  我说,是的。
  
  我跟他说的是实在话,在高中的时候,我每次考试都在全校前二十位。打篮球是班里的绝对主力。我的书法,美术在学校里都算是佼佼者。特别是书法,几乎可以跟学艺术的学生相提并论。
  
  但是王主任显然很不以为然,他歪着那秃头说:那你想说明什么?
  
  我有点奇怪:我没说明什么呀,我只是说我在高中的时候比较出色而已。
  
  王主任步步进逼:那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不行了?
  
  我又愣上一老阵,心说,你是招聘我的还是来寻我开心的?我很久没说话,心里越想就越火大。最后,我怒从心中起,朝他那张老脸一笑,很平静地说:一个人以前行,不一定现在就不行。就象一个人以前头上有头发,现在不一定就成秃子。您说对吧?
  
  这下王主任笑不起来了,他象被人扇了一个耳光,脸色刷地一下就青了。那光亮的脑门有微微的汗珠冒出来。我微笑着站了起来,从他手里拿走我的资料,迈开大步就走。走了几步他终于爆发了,远远地咆哮了一句:H大学生素质真差!我则回头对他恶狠狠地竖起了中指。
  
25,狗屁与抄袭
  
  我骑车回学校,一路上心情舒畅极了。回到宿舍的时候,才知道其他几个人今天也不顺。杨东和赵良杰的毕业论文由一个老师指导。今天他们俩兴高采烈地拿了自己的作品去让老师初步检查。老师一看,给了他们俩一人一个批语。他对杨东说的是:你的文章狗屁不通。对赵良杰则是:你的文章是抄袭。
  
  两人没想到会受如此奇耻大辱,骂骂咧咧地从学工办回到宿舍。杨东指着一本书上那老师写的文章说,他这也他妈的狗屁不通!“古今中外”写成“中今古外”还好意思说我!赵良杰则说,毕业论文谁不抄?他当年毕业的时候未必就不抄!天下文章一大抄!李连伟在一边帮腔:对,都抄新华字典!
  
  骂完了,气也泄了。毕业论文还是得重新写,上面安排的,不写不行。不然那学分就没有了。马上就毕业的人了,怎么也不能晚节不保。我暗自庆幸:还是我那组的指导老师好。我在网上东抄一段西抄一段,整合修改一番,战战兢兢地拿给老师看。那老师戴着老花眼镜,一心看他的书,连眼都不抬一下就说,看过了看过了,拿回去再改改啊,再改改。我虽然很有点不解,但还是拿了回去,等到第二次审稿,我一字不改地交了上去,那老师依然不看一眼就说,好,好,放这。我心里说,我写的是什么只怕你都不知道,还好?!
  
  我得意洋洋地给杨东他们讲我的毕业论文的遭遇。他们羡慕得不得了,为自己当初没选好课题而深深自责。我赶紧安慰他:你们的指导老师对你们严格是正确的!俗话说,严师出高徒嘛。等到了交叉评阅的时候,我的肯定经不过其他老师的火眼金睛。你们可能一下就过了啊。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他们听了我的话,总算神色稍霁。拿起各自的稿子去网上找资料了。图书馆的法学类杂志早被本学院的学生撕得七零八落的,想找到什么类似的文章基本上不可能。只好在网上乱搜一气。读了四年大学,论文不可能不写,写论文不可能不抄,就象学校不可能不让我们毕业。人活着认了个死理,就什么都不怕了。我乐滋滋地想。今天应聘的不快立即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们正在各忙各的,一个人影突然飞快地窜进了宿舍。我们都吓了一跳。一看,是江楠。我正要问你怎么回来了啊。她回身就慌慌张张砰地一声把门关了,并朝我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然后把脑袋贴在门缝那观察。她悄悄地说:被楼管发现了。他还追上来了呢。别出声!
  
  等楼管冬冬地跑了过去。她的脸立即笑成一朵花,回头正想开口说什么。可杨东赵良杰和李连伟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双手紧紧捂在了裆部。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我们四个全部只穿着一条内裤!四个肉花花的健壮身体全部暴露在她的面前。她啊地一声,赶紧把手捂住眼睛并转过身说,快去穿衣服!
  
作者:nick_ch 回复日期:2006-10-27 22:57:24 
  因为宿舍都是封闭管理,不对异性开放,所以平时在宿舍的时候,我们都是穿着内裤活动。李连伟洗澡完一般什么都不穿,吊着一根牙签状物体就在宿舍里走来走去,有的时候,他还一边走一边拿着一本书在下面乱掸一气。并解释说刚刚洗澡,身上很潮,要让下面那玩意儿出来吹吹风。当然了,他这样还算是比较保守,隔壁宿舍那些低年级学生则常常一丝不挂地在楼道里裸奔。有一次,赵良杰见到他们这样,实在看不下去,就笑着说:同学们,你们真豪放啊。那群学生中的其中一个马上回敬他一句:小样儿,没见过啊?
  
  幸好现在是中午,没到洗澡的时候,不然江楠看见的就不仅仅是这个了。杨东他们赶紧去穿了一条运动短裤,算是遮了羞。我却嬉皮笑脸地走到江楠身边:怎么,还害羞了啊?男人看男人怕什么,你又不是没有。你啥时候回来的啊?也不告诉我一声。
  
  她装出一种哭腔:快去换衣服嘛。换好了我就告诉你。
  
  我死皮赖脸把身子往她身上靠了靠,说,哎,先告诉我,告诉我我就去换。都哥们了,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江楠呆了几秒,突然把手放下来,她转头看着我狠狠地说:不换是吧?一手指把你给捏了!
  
  杨东他们立即大笑不止。我说,算你狠。赶紧回身在衣柜里找出条大短裤穿上。
  
  我问,林海峰呢,怎么没带他一起来?
  
  江楠不高兴地说,干吗老提他?我两三个月没见你呢。在我心中,友谊第一,爱情第二。她说这话时指手画脚的。杨东听江楠这么说立即有了反应:江楠你说错了吧?卓越一直就表示:上床第一,爱情第二呢!
  
  我的脸没红,江楠的脸倒红了。我想,有宿舍这帮流氓插科打诨,肯定没法进行正常的交谈。我说,走,我们出去说。
  
  我们走到楼顶上,我问了她的一些情况,比如她的毕业论文,还有她的父亲。她回答说,毕业论文在家就写好了。父亲度过危险期后一切恢复得很快,可以继续为人民服务了。她在家死皮赖脸地跟着他跑了一个月才被他赶了回来。她问我是不是又交女朋友了,我说没有。寒暄了一阵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她就唧唧喳喳地说她在家里的一些见闻,什么有谁生了三胞胎,谁家可爱的小狗被压断腿了。我微笑地听着,觉得这女人真是八卦。最后,她要我送她出五号楼,说是怕刚才那个楼管骂。我说好。等我们走到了二楼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不走。她抬起头,那脸红扑扑的象一个桃子。她用蚊子般的声音对我说:卓越,我想去看看海峰。你带我去。
  
26,以后谁也不认识谁
  
  林海峰说要请我们吃饭的晚上,我们学院正好搞毕业酒会。我骂他小气,到现在才请我吃饭不说,还挑了个学院吃散伙饭的日子。他赶紧憨厚地笑笑,说,那改天,这个周末怎么样?要是不行,你搞完毕业酒会回来,我请你去M隧道溜冰也行。我听了M隧道三个字心动了一下。我对那地方的感觉一直很奇怪,所以特想去看看。四年了,我只因为杜蕾蕾去过那一次。但那里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却间接地改变过我的生活。人生总有这么多希奇古怪的联系。
  
  我考虑了一会就说,改天去吧,今天很可能去不了,要喝酒的。说不定会喝醉。林海峰也没坚持,他只是很高兴地告诉我,他前两天在M隧道认识了一个溜冰高手,有机会带我去学学。
  
  我满口答应了他,然后跟着宿舍那三个活宝往天河酒家走去。毕业论文交了,答辩完了,毕业照一拍,毕业酒一吃,然后一百五十号人就各奔东西。人越到这个时候,心里越是悲凉。是惋惜?还是留恋?四年前的癫狂与痴迷,四年后全部成了沉默。四年前的那张照片,多数人竖起两根手指摆出个V字,每次看见,我都几乎能够听出当时的欢声笑语。毕业照上,却是一张张悲喜交集的脸,这样矜持复杂的表情谁能给我们解释破译?谁也解释不了。四年之后,我们不仅仅是毕业分离,更多的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那个时代里,我们花枝招展,春风得意,浓妆淡抹都散发着绚目的光华。可现在它一去不回。
  
  学校早在三月份的时候就开始扣我们的补助,说是补书费。同学们对此很有意见,我们读过的那些书,很多都是盗版,纸张差,摸上去象摸老奶奶的皮肤。印刷质量又差,一看就知道买书的老师拿过不少回扣。再说了,那书那么大批大批地买过来,怎么可能全部按原价买来的?扣完了书费之后,最后一个月的还是扣掉,说是为了毕业酒会。“一个人一百多啊,吃满汉全席都够了!”赵良杰这么感慨。
  
  可终究是为了毕业,为了这最后的晚餐,再怎么样同学也不会说什么了。上大学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宰杀了无数次,谁还在乎这最后一次?酒会上,大家借着酒兴高谈阔论,即使有老师在,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实际的便宜占不了,嘴上总不能输。李连伟喝到微醉,突然站起来把酒杯一端,对着就坐在对面的老师一声高喊:喝!毕业酒会一吃完,我们拍屁股就走,以后谁也不认识谁!说完脖子一仰,一大杯酒入了肚!一桌的人被他的癫狂说得都笑了。纷纷站起来和他一起干。而旁边的桌子上,已经有几个女生开始哭了起来。杨东还不忘记开玩笑,在桌子低下悄悄跟我挤兑那几个女生:读了个大学,把贞操给弄丢了……
  
  
  十二个人坐一桌,只有一盘肉。其他的全部都是素菜和汤。我们谁也不说什么,个个心里却都在骂娘。那悲愤泄不出去,就大口大口地灌酒。一个领导走了过来,指着那些已经被吃光的盘子说:够不够?不够再点。一个同学没好气地说,谢谢老师,我知道,这肉都是我们自己买的。
  
  领导尴尬地笑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来。打了个哈哈就走开了。赵良杰就嘀咕了一句:真是老油条,这样说都不脸红……叶子带了几个女生到我们这桌来敬酒,我注意到陈燃没过来。远远地,我看见她一个人披着头发坐在那里。因为是背着,我没法看清楚她的表情。我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想到这半年来,我没跟她说过任何一句话。我们偶然遇到时,彼此也是冷漠地对看一眼就擦身而过,好象有世仇似的。我的眼睛忽然有些模糊。
  
  记得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陈燃无数次跟我说过,以后我们还会是朋友么?我还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是。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呢,更别说我这么爱你。显然,陈燃那个时候就在拒绝我。那后来是什么让她和我在一起?是什么让我们现在就成陌路了?过去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正确的么?我有没有采取最好的方式?有没有宽容忍让?有没有自始至终温柔地对她?这么多时间过去了,她会不会原谅我当初的狠毒和疯狂?我黯然神伤。
我的心更难过了。我想,如果不是我当初的破坏,她也许会和他很好,她应该会有比现在要多得多的快乐。既然无可挽回,我为什么还要摧毁别人的幸福?我为什么要那么残忍?我走过去,走到陈燃的身边,鼓起勇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起那微醉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眼里立即寒光闪现。我很诚恳地说,陈燃,我跟你喝杯酒。
  
  她说,你是谁?我不跟卑鄙小人喝酒。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已经穿透了许多人的耳朵。周围的同学都倏地回过头来,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就炸开了。什么?卑鄙小人?我几时成卑鄙小人了?
  
  叶子告诉陈燃说,陈燃你喝晕了吧,他是卓越。
  
  陈燃立即把声音提高了八度,说,我知道是卓越。卓越就是卑鄙小人!我不跟卑鄙小人喝酒!
  
  一圈人异常的安静,很快让更多的人感觉到了。于是更多的人安静了,明白的不明白的都往我这里看。我端着酒杯在那象傻逼一样站着,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这个时候,陈燃散着头发站了起来,高举起杯子对周围的人说,喝酒啊,大家喝酒。今天我们高兴。围观的同学更是奇怪了,在这四年来,陈燃一直就是淑女形象,从没这么大声说过话。
  
  赵良杰见事情不妙,过来拉还在傻站着的我。他说,走,我们都吃饱了,唱歌去。
  
  
  
  在KTV里,我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喝酒。赵良杰他们说我面无人色,待会带我去温泰城补补。开了几句玩笑,我依然闷声不响。他们唱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说回去睡觉,又把我拉回学校。
  
  到了要进宿舍楼的时候,我对他们说,你们先进去吧,我还有点事情。不管他们怎么叫唤,我都没回头。我走到操场上,看看四下无人,就打电话给叶子。叶子说,你在哪,陈燃喝醉了,现在宿舍里哭呢。你别生气。
  
  我说我不生气你过来。我在操场等你。
  
  过了十来分钟,叶子真的过来了。我劈头一句:叶子,和我做爱吧。她陪着笑说,你是开玩笑的对吧?我说,不,我说的是真的。她说,卓越我知道你受了刺激,上次我打你一巴掌你要记恨的话,你现在打回来也行……她话还没说完,我就把她抱住,掰倒在地。叶子慌张地说,这是操场上!她说这话,似乎表示这回事有商量的可能,我当时却没听出来。我急急地说,就做一次,进去,几分钟就完事了,我现在很快的。叶子显然无法接受如此前卫的思想,没等我说完她就一脚把我踢翻在地,大叫,让我回去!
  
  我倒在地上痛哭起来……
 27,我这一生的悲剧
  
  以后的几天,我心情一直没好起来。同学们一个一个地离开了学校,几个稍微玩得比较好的过来跟我道别,我送走了他们,心情更是糟糕到了极点。过了一个礼拜,周六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杨东和李连伟在球场上还没回来,我肚子饿了,就在食堂随便吃了点饭。刚刚吃完,林子发消息过来问晚上要不要再出去乐一下。我拒绝了,说,今天晚上有人约我溜冰,我再不去就没机会了。我给林海峰打了个电话:小子出来,老子今天心情不好,溜冰去!他很高兴地说,好啊,要不要叫上你弟妹?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弟妹?谁啊?
  
  林海峰说,江楠啊!还有谁?
  
  我想你这人还真无耻,江楠怎么就成我弟妹了?我考虑一下说:不要了。
  
  M隧道和一年前没什么两样,音响依然大得吓人,只是那飞舞的彩灯已经成了黄色,一片片象秋天的叶子。冰池里放着刀郎的《冲动的惩罚》。记得04年暑假的时候,好朋友王琼忽然一脸兴奋地跑到我宿舍,说是在网上听到一首动听无比的歌,叫我去找,名字是《2002的第一场雪》,我找到这首歌,接着找到了这个叫刀郎的歌手的专集,然后就听到了比第一场雪还好听的《冲动的惩罚》。如今,歌声依旧,人已成非。我黯然了,呆呆地站在那半晌。
  
  我环顾周围,明明灭灭中,那些不同的脸缓缓闪现,忧郁的冷酷的阴沉的快乐的迷茫的,象黄昏的花朵。人人在这挥汗如雨。人在奔向快乐的时候总是感觉不到累的,更别说还可以这么成双成对。有人说,大学里缘分无处不在,食堂,图书馆,教室,校车,林荫小道,网吧,凡是男女能够聚集在一起的地方,都可以成就姻缘。大一的时候我不信,以为男女之间的爱情应该是命定的,后来才知道所谓命定是假,伸手去抓去抢去骗取才是真的。
  
  记得在2004年的某一天晚上,我在外面上通宵网时,旁边坐了一位颇具姿色的女生。十二点的时候,我看见她在无聊地看着电影,就用手机编辑几个字给她:你很漂亮,可以认识你吗?她开始还拒绝说,以后吧。我说,以后可能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她看了看我,可能觉得还挺合适,就跟我出来。我请她吃了几串羊肉,然后就带她开了房。美国电影里经常有完事后再问对方名字的情节,那时候我还很惊讶。而如今我比那电影里的人似乎更洒脱,走的时候却连她的名字都没问。也懒得问。
  
  我不问,并不代表我忘记。相反,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如今都历历在目,时间越久我越发记得清楚深刻。人的记忆有的时候就那么奇怪,遗忘那些该记住的,却保留那些想忘记的。那个女孩在和我亲热的过程中一直非常矜持,根本不象老手。我问起她时,她也只是说,想试试。她的同学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就她没有。事后,我常常想起那个女孩,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恋爱了没有,结婚了没有。会不会象我这么深刻地记得她一样记得我?她会不会和她的爱人提起和我的往事,她爱人听到,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鄙视?无奈?心痛?当然了,她也没必要把我这个过客提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我和她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即使再见,我也不会傻到要跟她重提往事的程度。
  
  诚然,第二天我是带着点吹嘘的意思把这事讲给赵良杰听。赵良杰说你们那是互相需要,不算你的本事。他还总结出,我所有的悲剧在于总是碰上放荡的女人。碰得越多,我越不相信女人。我以后会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女朋友或者妻子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也许还会为此痛苦不已。“建议你以后去找村姑”他笑嘻嘻地说。
  
  显然,赵良杰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因为在我以后的生活中,不管和谁在一起,那个女孩子那夜的一切情状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的潜意识里总莫名其妙地存在着一些痛苦的比较,总是猜测那些或许并不存在的秘密。那一夜的混乱,成为我心理上永远不能消逝的阴影。
  
  以后,每次走到外面,我看着那些勾肩搭背的情侣,总是不由自主地冷笑。我想:其实大学爱情就象大白菜,天南地北都可以种,可是种出来之后,没人相信那就是大白菜,都以为是灵芝。即使气候不对,他们也以为是他们的真情感动了上苍,让他们在不适的环境下奇迹般地种出了灵芝。大白菜永远是廉价的,可以出卖,可以交换,再没什么用了,还可以拿来喂猪。
  
  当然,制造姻缘的地方还有这里。四年前,一个叫陈燃的女孩在这遇见她所谓的白马王子。一番辗转之后,只落得同心空结。自此,她象一个未有对手的棋手一般,数年来就抱着一个残局,跌跌撞撞地奔跑。我几乎没来过这里,所以没有尝试寻找我的灰姑娘。但是那个陈燃,却是我深爱的女孩。
  
  
  林海峰给我引见了M隧道的那个高手:这个是高阁,我给你说过的。高阁,这个是卓越,我大哥。我看了看高阁,身高和我差不多,穿着背心显出浑身的肌肉疙瘩,眼睛很小,一笑起来满嘴的黄牙齿。他跟我握手之后就马上拉我们进了冰池。穿鞋的时候,他很热心地给我讲解,溜冰完全是脚下功夫,他从小就练,所以他的脚力比一般人大了一倍不止。后来我也见识了,他在表演给我们看的时候,他穿着单排轮的溜冰鞋,用单足单轮着地,不停地打转。他用双脚交错,玩出各种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花样。他教我跟着做了一下,我深感脚力太小,要用脚尖点地,我根本支撑不起来,更别说要把住不让轮子乱滚。为此,我摔交数次。
  
  你脚力应该还可以,就是心思集中不起来。他看了我一眼,微笑着说。
  
  我朝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冰池的空间很狭小,速度一快,人碰人的几率非常大,象高阁这样的高手,也曾经摔趴在地。飞驰的感受就是在磕磕碰碰中担惊受怕,远不如陈燃所描述的那般优雅潇洒。我想,是爱情迷惑了她,她就美化着已经走远的生活。我不时地歇息下来,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喧闹的人群,脑子里交织着陈燃和杜蕾蕾若有若无的脸庞。这样置身于群体之外是我所喜欢的,它总是让我感慨万千。快乐的漂亮女孩子们在我身边飞驰而过,隐隐约约,有陈燃当年的影子。不知道经过岁月淘洗,会不会也有动人心弦的故事,斧凿刀刻一般保留在她们未来的记忆中?
  
  林海峰则显得非常高兴,溜到我面前即使是摇摇晃晃,也不忘记朝我做个鬼脸。这人虽然比我高,看起来年龄也比我大,但性格完全象个孩子。我想起了江楠,心想这两个人碰在一起真叫绝配。他们都那么简单纯真,他们不需要替对方承受着过去,他们在彼此的故事里互为主角。在人生的舞台上,他们演绎的是一台二人转,一唱一和都是诉说着自己的滋味。世间纷扰,与他们无关。
  
  我们溜了很晚,出来已经是凌晨了。林海峰说今天晚上玩就玩个尽兴,去吃夜宵喝酒。
  
  我们在海甸三西路一家烧烤摊边坐下了,叫了20块钱炭烧生蚝,三个玉米,三瓶力加清爽,几个鸡腿。然后还烫了几串生菜和豆腐。去过那么多城市,海口的夜晚无疑是最爽的。海风吹着,小酒喝着,小菜吃着,那笑声传达出来的,完全是憋不住的人生得意。
  
  我们三个聊起了女人,我借着酒意,将我这四年来拈花惹草的经历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最后还总结陈词:女人都是很容易上手的,看你怎么勾搭了。看他们羡慕的表情,我心里得意极了。听完了我的,我故意要听林海峰的,林海峰红了脸说自己还没经历过男女之事。我立即大声说:那个礼拜六,我同学看见你带着我妹妹去开房了!你说,跟我老老实实说,你跟她进行到哪一步了?
  
  我心里想,要是林海峰承认真有这回事,我非得拿瓶子砸他不可。江楠怎么看都还只是个孩子,谁也不许动她。幸好林海峰老实地说:我们是去开房了,可后来又退了——我说的是实在话,要是有半句假话,我全家死光光!
  
  这毒誓虽然有点不合适不吉利,但很是博得我的信任。我想,幸好你的实在话是这样,不然你脑袋开花,就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林海峰自己没故事可讲,就要高阁讲他的故事,高阁喝了酒,也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
  
  “我初中毕业就出来了,在海口呆了八年。我文化低,不象你们。所以,能够认识你们,我感觉很高兴的”。这话我和林海峰听了很受用,赶紧虚情假意地说哪里哪里。
  
  “我有过很多女朋友,基本上都是他们主动认识我的。说实在话,我溜冰溜得很好,她们看我溜冰之后,都想认识我。有中学生,有大学生。有酒店服务员,有大公司的前台,有空姐。就光你们H大我就交过好几个女朋友呢!”
  
  我心里笑,你这牛可吹得够没边的,还空姐呢。就冲你这口黄牙齿,人家小姑娘应该不会看上你。林海峰显然毫不怀疑,他好奇的问:那些女孩子都漂亮吗?你都和她上过床吗?都是处女吗?
  
  高阁一听脸上立即显出嘲讽的笑:“不漂亮谁要啊?不上床还能叫女朋友吗?处女个屁啊。你们H大我搞了那么多,就只有一个处女!现在的处女少啦,高中都找不到。我算算看哈。”
  
  他掰着指头沉思了许久才说:“我总共交过30多个女朋友,处女就只有五个。不过那都是几年前搞的了,最近这两年一个都没有。”
  
  我听到这里,不管信不信,心里却开始妒忌起来。也为刚才自己那吹牛感到脸红。现在,可真是小巫见大巫,耍大刀的碰上关公了!他不停地说,那肥胖的脸因为兴奋,在午夜的灯下油油的泛出光。我看他的表情不象是说假话,可就冲他这德行,小学才毕业,光凭着高超的溜冰技巧能够搞定那么多女人?后来,我还是有点想通了:凡是去溜冰场的女生,也许都是空虚的。他和我一样,碰上的,都是放荡的女人。
  
  林海峰还是一脸的憨厚:那你就没有认真喜欢过的女孩子吗?没有你印象最深刻的?
  
  高阁说:“有,当然有。有一个是空姐,她人特别温柔,对我特别好。那是我唯一个想跟她结婚的女人。可是后来我觉得她太听话了,我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一点性格都没有。就分了。至于印象比较深刻的,就你们H大的那个了。”
我和林海峰听说是H大的,立即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不知道是四年前,还是三年前。我也记不太清楚了,那个时候我在国贸那边一个俱乐部做表演。有一次,我朋友带我到M隧道来玩——其实我很少到这边来的,你们可能没去国贸啊蓝天路那里去看,那边的溜冰场比这不知道好多少倍!
  
  “那天晚上,我在那里看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我注意了她很久,发现她居然没有同伴,于是我就觉得去搞她应该可以搞定。她还不太会溜,只会前进不会后退。正好过了一会,她突然摔倒了,坐在地上。我想,机会来了。就赶紧追了过去,向她伸了手。那女孩子挺大方的,就让我拉她起来。
  
  “然后我就带着她溜了。我教了她一些简单的技巧。可惜她人比较笨,老半天都学不熟。要在平时我早就放弃了,但是那天我故意装作很耐心的样子。因为那个她确实很漂亮很漂亮。比我交过的任何一个女朋友都要漂亮。我一边教一边问她哪的人,是不是学生。怎么一个人出来。她就说自己是H大的,同学对溜冰不感兴趣,她就一个人来了。
  
  “我们熟悉起来很快。那女孩子特单纯,一看就知道是新生。我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后来休息的时候去请她喝了一瓶可乐。等我们溜完已经是凌晨两点,我说请她吃烧烤。她可能也有点饿,尽管有些顾虑,她还是答应了我。吃完烧烤后,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三点了。我建议她不要回学校了,我们去白沙门玩玩。反正就剩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我也没事。
  
  “她犹豫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答应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相信我,可能是我在教她的时候博得了她的信任吧?当我说去白沙门的时候,她还有点高兴地说正好她可以在那看日出。当时我就以为,这个女生肯定是对我有意思了。因为在以前,这样的情况并不少。有几个女朋友就是刚刚认识就跟我上床的。
  
  “我把她带了白沙门。到了白沙门,我们坐在了一起。聊了一会,她就太困了,想睡觉,我让她靠在我身上,她开始还犹豫,后来因为实在迷糊,就靠着我。过了一会,我忍不住,开始脱她的衣服。她不肯,说她这么信任我,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她。说实在的,当她说这话的时候,我还真有点内疚。但是她实在太漂亮了,如果我当天晚上不搞定她,冲我这行为,以后肯定没机会了。那我不后悔一辈子?我看她真不想答应,就对她发脾气说,你不和我做我干吗带你来这里?说完我就来硬的。她的力气很小,一会,我就把她的上身衣服给扒光了……”
  
  我听到这个的时候,忽然就觉得有点奇怪。这故事怎么情节有点熟悉?我想起了陈燃,心突然一阵紧缩,手里的酒杯咣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林海峰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了?我的脑子疑云重重,可我不停地否定:应该不是这样!绝对不是!陈燃讲的和这根本不一样!高阁根本没看见我的表情,他继续讲:
  
  “在脱她裤子的时候,她的反抗很激烈,她嘴里不停地说她很相信我对我很有好感,但是我不能这样。后来,她就哭着让我放过她,她说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事,以后还要嫁人。我哪管那么多,把身上的皮带解了下来,绑住了她的手。绑完后,她的身子还是一阵乱动,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她那地方——真他妈的,要是没经验,根本就不可能进得去!我进去了之后,她疼得大喊大叫,我开始还以为她是装的。后来到了凌晨四五点的时候,海边有了些光。我看到了沙滩上很多血,她大腿上也有,我身上也有。原来她真是处女!”
  
  高阁说到这的时候情绪有点激动,手和嘴唇不停地发抖。灌了一大口酒才平静下来,叹了口气。
林海峰皱着眉头说:“照你这样说。你这好象是强奸呢!卓越你是法学院的,你说是不是?”
  
  我的脑子乱成一锅粥,越听就越难受,已经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们绝想不到我在想什么,所以对我的沉默丝毫不在意。
  
  高阁一脸的无辜,说:“怎么算是强奸?她都跟我出来了。跟我出来就是愿意啊。”
  
  林海峰说,“你真是个法盲。现在就是女人跟你上了床,你违背她的意愿强行发生性关系,都是强奸!你知不知道婚内强奸?”
  
  高阁很无辜地说:“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当时是有点害怕。看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想帮她穿好衣服,她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我感觉不对就赶紧走了。后来我都不敢再来M隧道了。这次到这里,还是M隧道的老板请了好几遍我才来的。”
  
  林海峰砸巴了一下嘴巴,好象很羡慕,他说:“这样也行?那你知道那女孩子叫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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