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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没空,右手很忙

_5 夏雨辞(现代)
  
  高阁骄傲的说:“叫什么我不太记得,但是我记得她姓陈。哦对了,我脱光她摸她的时候,发现她的小肚子上有一条很长的疤……”
  
  我的心就象正在被钉子慢慢钉进去一样,一直疼着,一阵紧似一阵,高阁最后这句话好象完成了最后一锤,把我全身都打瘫痪了。我脑子天旋地转,那麻木的感觉象淋浴一般地倾泻下来,由头到脚,由外到里,无处不渗透。显然,高阁说的这个女生绝对是陈燃无疑!时间,地点,事情的大概轮廓都符合,特别是那一道疤谁也装不出来!那么按照高阁的说法,陈燃是在大一的时候被人强奸的!而不是象她说的那样在浪漫中交出自己。那么也不难推出,陈燃是害怕说自己被强奸了,所以才编出那样的故事。要不,她再怎么放荡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和陌生人发生关系,何况还是第一次。
  
  我两年来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那她所有的一切反常行为我都明白了。难怪她大一大二都不敢恋爱,难怪她每次出来,都要带把刀在包里。难怪她一再地问我会不会在乎她的过去,难怪她经常发出那种辛酸的叹息,难怪她习惯沉默习惯板着脸生活,难怪她怕和我亲热。我心里悔恨难当。悔的是,我之前怎么可以那样对陈燃。恨的是,原来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我面前!我的牙关紧咬,死死地盯住高阁。高阁已经有点醉,根本没注意我眼里的凶狠。
  
  我拿起一瓶酒站了起来,说,高阁,兄弟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来,喝!他也赶紧站了起来,拿着杯子。我说,这回杯子不行,对瓶吹!林海峰说,好,就对瓶吹!
  
  高阁不知是计,真拿起了瓶子。和我碰了一下之后,他就仰起脖子对瓶吹。光滑的瓶底翘起,在昏暗的灯下反射着幽幽的光。我看时机正好,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量,朝他的瓶底猛地一拍。瓶子立即迅捷无比地直插他的喉管。他完全没防备,啊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我踏步过去,操起自己手里的酒瓶,朝他的脑袋上狠狠一砸。砰地一声,瓶碎了,泡沫糊满了他的脸,并发出细微的破裂的声响。高阁的脑袋顿时汩汩往外面冒血。他被打晕了,再壮实的身体也成了一坨烂泥。我走过去,抬脚朝他身上使劲跺。林海峰和烧烤摊的老板慌忙走过来拉我。我一拳打在林海峰的脸上,回头泪光闪闪地对他嘶哑着喊:
  
  操你妈!那个女生是陈燃!
 28,今夜你是我的新娘
  
  七月的时候,我打电话给杜蕾蕾说,我还有一个礼拜就要走了。她说,我请你吃个饭吧。我很想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只想离开这。可我累得发现我连这话都说不出口。这几天,我一直在默默地收拾行李,傍晚就在操场不停地奔跑,但就是不想说话,和谁都不想。那次回来后我就给陈燃打电话,我多想听她说几句话,想告诉她我的世界是多么暗无天日,想听她骂我一顿。可她没接就直接挂了。我当时就蹲在宿舍,哭了整整一上午。从出生起,我因为肉体的疼痛哭过,因为委屈哭过,可从来没因为这样深沉的痛苦哭过。
  
  我支吾了一声就挂了电话。宿舍里空无一人,我左右环顾,四年来的点点滴滴,全都渗透到这里了,每一块地板,每一个角落,每一张床都承载过我们的欢乐和悲伤。杨东回贵州之前也是这么环顾了四周,然后感伤地说:真想把这里所有的一切,带到包里搬走。
  
  秀秀发了一条消息过来:早上起床,穿上裤子,大学对我说:留下青春,你走吧!于是我突然觉悟到:不是我上了大学,而是大学上了我。这几天,大家都是翻来覆去地发这条消息。想来临近毕业,谁心里都不好受。我酸楚地笑了笑,回了她一条:闷骚。然后下楼准备随便逛逛。到了楼下,我看见了杜蕾蕾正站在那里。显然她是刚刚跑过来的,喘着气,脸上还红扑扑的。
  
  我们走到了南门外,她说想吃煎饼。我心里说,亲爱的,今天你就是要吃那块月亮,我也飞上去给你摘下来。我笑说,你想吃我给你买。我们站在等着阿姨给我们弄好煎饼。她紧紧依偎在我身边。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心如刀割,就拿手摩挲她那柔嫩的脸蛋。她看我不正经,就用那正好垂在我下身附近的手碰了碰我那地方,然后朝我坏坏的一笑,好象以示警戒。我把手只好放了下来。这丫头和江楠一样,跟我熟悉了以后就经常拿我的下半身威胁我:再动,再动把你割了。
  
  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公交车上。杜蕾蕾说要带我海口半日游,要让我记得海口所有的人所有的物所有的事情,特别要记得她。我们把几路比较熟悉的车都坐到了终点,然后又坐回来。最后又从肯德基那里开始步行,走过钟楼,解放西,大同,一直走到了明珠广场。这条路线,我和陈燃曾经走过。但是现在路是人非了。想到陈燃我又伤心得不行。过几天就可以拿到毕业证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恋爱了这么久,我现在才发现对她的很多东西都一无所知。我几乎从来没替她着想过。
  
  晚上的时候,我们来到了彩虹天桥上。这是海口的中心地带。密集的车子象血液一样在自己的管道里奔驰,周而复始,不知疲倦。人象几股走向不同的潮水,互相挤压挣扎一番后,目不斜视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天桥上乞丐成群,他们大多数拖着一条断腿匍匐在地,脏兮兮的手端着一只同样脏兮兮的碗,伸在半空。有一个没了双手的乞丐脖子上用铁丝挂着麦克风,正在那里逸兴湍飞声情并茂地唱《爱的奉献》,破裂嘶哑的男中音高耸入云。成伙的小偷不时伸出一根镊子,在拥抱着的情侣口袋里拈出一个钱包。路上的行人似见非见,只是用手紧紧捏住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财产。城市的生活总是从中心开始糜烂,每到夜晚,眼泪、狂笑、喊叫、呻吟从这里的角落里升腾汇聚,一番发酵之后,腐败的味道象臭豆腐的气味一般散发。人们对这样的味道已经麻木,早已经闻不出了。灯火灿烂中,他们进行着各种各样的交易,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我行我素,肆无忌惮。
  
  我们走到天桥上的时候,身边的那个巨大屏幕上,张柏芝正在替银鹭花生牛奶做广告。她先是搔首弄姿一番,然后指着自己的脸说:看这里,看这里。我真搞不懂那么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有什么好看的。杜蕾蕾也说,张柏芝真是越来越瘦了。桥下面传来似是而非的儿歌: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爷爷,爷爷,各冷得嘛!
  
  杜蕾蕾听完顿时笑颜如花。她的笑娇艳动人,美丽无比。我抱着她柔软的腰,就这样接起吻来。奔流的车子在我们脚下轰然而过,匆忙的人群在我们身边穿流,这样的热闹让我们更加肆无忌惮。此时的忧伤不言自明,如果语言让我们不经意泄露自己的情绪,那就什么都不必说,让这样的拥抱和亲吻消解一切。我亲了她好一会,然后停下,双手端着她的脸,仔细地看了又看。亲爱的姑娘,请让我再仔细看看你,也许此次一别,这辈子我们就只能保留在彼此的记忆里。可这有什么呢?人活着最大的价值在于被记得。因为有你,我才能够同时体会两个人的精彩与悲伤,我应该心存感激。她也定定地看着我,眼睛片刻就涌出泪花。
  
29,如夏花一样绚烂
  
  第二天上午,我在宿舍整理我的那些书。我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一本一本地仔细看着。这些书都象一夜情的女人一样,使用过了,就基本搁置在那,翻都不翻一下。现在拿起来,触手生温,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时,我发现我对这些平时最讨厌的东西居然也是这么留恋。
  
  杨东走后,宿舍经常剩我一个人在。李连伟在海口找到了工作,每天朝九晚五的。赵良杰得多读半年才能够毕业,正好可以在海口陪采芳一年,借这个机会他准备参加司法考试。每天他都到教室去学习。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回家,想逃离这一切。这些书拿走没什么用,想卖给那些收破烂的,说不定能弄上几个酒钱。
  
  电脑里面放着朴树的《生如夏花》: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要你来爱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一路春风啊,一路荆棘啊。惊鸿一般短暂,如夏花一样绚烂……歌名取自泰戈尔的那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陈燃最喜欢的歌。以前我没觉得这好听在哪里,也太讨厌它最前面那一大堆谁也不明白的咿咿呀呀。现在我总算明白,四年来,陈燃的命运已经被一颗钉子牢牢钉死,她心中的那股巨大悲伤象个旋涡,随时能够把她卷进去。那种幻灭感,那种对生存和死亡的双重恐惧,让她时刻痛不欲生。这首歌恰恰诉说着她的心事。可我从来没进入她的内心,没有真正帮助过她,那怕那么一丁点。
  
  我趁着自己眼泪没流下来,把一大袋书抬在了肩膀上,书没放好,那些边角硌得我很疼。可我咬牙顶住,再疼我都不想拿过来换一舒服的位置。记得小时候跟父亲在山上砍柴,父亲发了火骂我,我也是这样跟他赌气。我忍住肩膀上巨大的疼痛,咬牙扛着一大捆柴一肩不换地走到家。等我把衣服脱下来,才发现肩膀已经被一根柴刀削成的锋利柴棍深深地扎了进去,整个肩膀血汪汪的一大片。
  
  现在我真希望这些书里藏着什么锐器,把我弄出血,越多越好。那样,我的悲伤也许会随着这些血液倾泻出来。
  
  眼前突然黑了一下,林海峰魁梧的身子站在了门口。他笑着挡住我说,大哥,我来帮你搬。不由分说,他就抢下我的袋子。他身材比我高,也比我壮实,拿起那些书来好象轻而易举。他一边抬一边还跟我说话:
  
  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笑了:我生你什么气?我知道他说的是那天晚上,我在打高阁的时候,他不该拉住我。我说,你事先并不知情,算了。
  
  那天晚上我打完高阁就走了,后来我猜是林海峰送他到医院。他这人有的时候好得不分是非,象高阁这种社会渣滓,死上一千次都活该!林海峰回来后告诉我让我当心,高阁可能不会放过我。毕竟他是社会上的人,朋友会很多。我听完就笑了,我现在还怕什么?如果他有打手,尽管放马过来,大不了这条命赔给他。林海峰还说如果高阁来找我,他可以做我的帮手。他一个抵两没什么问题。我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他很不好意思地说,江楠说你是伤心人,你做什么我们都要支持你。
  
  我听江楠是这么说,心想还是这丫头了解我,感动得不行。可我等了几天,高阁终究还是没来。我点失望,说不出为什么要失望。
  
  快要走到楼下的时候,林海峰突然高兴地说:我现在搬到六楼了呢,今天刚刚搬!
  
  我有点奇怪:那个宿舍没人吗?
  
  那个宿舍的都是毕业生,昨天刚走。他一走我就跟楼管提意见,楼管就让我们宿舍都搬上去了。现在跟你在同一楼,不用在下面被蚊子咬。一楼的蚊子太多啦!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傍晚一起打球去。
  
  好啊。
中午的时候,赵良杰从图书馆回到了宿舍。我撒谎说今天在某某街道上看见了采芳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会不会有出现三角恋的可能?赵良杰的反应叫我惊讶,他手一挥就跟我大讲特讲三角恋的可行性。他说,根据数学几何原理,三角形具有无与伦比的稳定性。整个世界是由三角关系构成的。有了三角恋,才成就了我们更加稳定的恋爱关系。
  
  我对他这个理论有点莫名其妙,同时对他无所谓的态度深感钦佩。他接着说,卓越,我说过,你的悲剧在于你碰上很多放荡的女人。你潜意识里总认为这世界上的女人都一个样,其实不是这样的。天龙八部那个扫地老和尚不说过吗,武功练得层次越高,人身体受到的伤害就越重。心魔太重,最终会让你走火入魔。对绝大多数女孩子来说,从床下到床上是需要一翻曲折的过程。她们需要感情的交融,先有爱,再有性。你所说的性和吃饭一样都是生理需要,我同意。可是,性注定是隐秘的,不可能象吃饭那样随便地做在表面。要不然,人类为什么自古以来就知道树叶遮住下身,而不是遮住嘴?至于她和男生一起走路,那能够说明什么呢?我还天天和一个女生面对面地坐在一起看书呢!
  
  我哈哈大笑起来,心说赵良杰你狗嘴里总算吐出象牙了。
  
  江楠打电话过来,问要不要一起再聚聚,喝个茶什么的。我说晚上再说。她问什么时候,我说大概七点半吧。我还要去打会球呢!
  
  离别在即,我越发舍不得这一切了。下午,我再在学校的边边角角转了一圈,凡是我和陈燃一起走过的地方,我都要重新走一遍。我要把它们刻在心底,一草一木永远保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想,等我打完球,和江楠一起吃完饭。然后在宿舍度过最后一个夜晚,明天一大早,我就会坐上横跨琼州海峡的船。从此,我与这个消耗我一生最美光阴的地方割断一切联系。这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告别?我还会回来吗?会不会在我想回首的那一刻,有云遮断归途?有荆棘密布?
  
  如果傍晚的悲剧没有发生,我的生活会按照自己想象那样进行下去。可生活永远不能如我所料。该走的走了,该来的,还是要来。
  
  
  我逛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赵良杰也在宿舍,我穿好球服,问他去不去打球?他说去。接着,我就给林海峰打了个电话,说我们马上要下去了,你在宿舍等着,我呆会叫你。他高兴地说好。
  
  显然,在事故发生之前,我们所有人都没转过弯来林海峰是住六楼。就连林海峰本人也没想到,要是都知道,我应该直接去他们宿舍找他,我和他现在是住同一层。可我没想到,我甚至不记得他中午就跟我说过他已经搬上来了。要离开呆了四年的地方,而且又发生那么多事,我要想的其他事情实在太多。
  
  我和赵良杰穿好球服到了一楼就喊,疯子,出来!照往常,林海峰就会炫耀他那超强的弹跳,从一米高的围墙那跳出来。可是当我喊完,林海峰立即答应了,是在楼上。我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住六楼!我当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该不会从六楼的阳台跳下来吧。
  
  事情的发展都是冥冥之中有谁的安排。如果他不是今天刚刚搬上了六楼,如果不是我在下面叫他——可一切假设都没有发生。事实上是,林海峰听见我叫他,非常高兴,抱着个篮球就飞奔了出来,然后又向人们展示他那弹跳,跳过了阳台,等他终于醒悟过来这是六楼,他人已经在半空。
  
  电光火石,一切已经太迟。
  
  我喊完他,心里莫名地一阵慌乱,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六楼那个阳台。所以我是亲眼看见林海峰那壮实的身子形成一个抛物线跌下来。我还清楚地看见他那张惊惶恐惧绝望的脸。我清楚地看见他在半空时,身子还扭了一下,那手还不由自主地往上抓了一下。可他最终抓住的是一团空气。多少个日子过去,林海峰那在空中的连贯动作象电影的胶片一样在我的脑子不断回放。一节一节,一张一张。我想如果人生能够象放电影那样,随时可以暂停。那我就会立即按下那个按扭,然后弄一把楼梯,将他从半空抱下来。
  
  可我后来抱着的是他的尸体。
  
  我见过很多死人,见过那些虚假或者真实的悲伤和哭泣。小的时候我奶奶死了,我姐姐在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和我哥哥,我堂弟则在一边嘿嘿傻笑。因为家里死了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我们从来就没见过那样的热闹,觉得实在很好玩。后来村里死了人,死人的家里就是我们孩子寻开心的场所。替奶奶送葬那天,父亲让我抱一下奶奶。我一点都不害怕,上前抱了一下。除了感觉她的身子有点冷,其他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我想,她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动而已。后来许多许多日子重复,我在家里再也没看见奶奶,我问母亲奶奶去哪了。母亲说,死了。这个时候,我才略微懂得死人是怎么一回事。死了,就是永远见不着了。
  
  可那个时候,死亡似乎都离我们太远。一直到我读初中的时候,一个15岁的同学突然死于肝癌。学校一片慌乱地把我们带到医院里打预防针,预防肝炎。那时我们才从草木皆兵的恐慌中感觉出了死亡的可怕。可我还没有从他的死阴影中钻出来,有一天晚上,我的好同学,跟我睡同一个被窝的曹明就因为在外面看电视剧《封神榜》,回来晚了,爬学校铁门的时候,手一下没抓稳倒栽了下来跌死了。头先着地,红红白白的脑浆迸了一地。他的父母闻讯赶来,他妈妈跪在地上哭得呼天抢地,他父亲则双手从地上捧起他的脑浆,要放进他的脑子里去。我看到那一幕的时候腿肚子都吓软了。那天晚上,老师派了另外一个同学专门陪我睡。可我怎么也不敢睡,一闭眼脑子里全是曹明的影子。曹明得了疥疮,每天晚上都要兹啦兹啦地挠一阵子身子,前一天白天还找我要疥疮药呢!怎么说死就死了?从那个时候,我对死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恐惧。它说来就来,一不留神,人就没了。谁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可我没想到林海峰是这种死法。他健康活泼,为人憨厚,心地善良。就连高阁这种人渣他都送到医院救治。他死的时候应该是儿孙满堂,他会脸带笑容没有遗憾没有痛苦没有愧疚地离开这个世界。在生命的终结处,他会留给子孙以及身边的人一大堆精神财富。可是,他留下的居然只是一根触目惊心的抛物线。
  
  赵良杰当时就傻了。因为林海峰就摔在他的面前。我对他吼,快打120!然后抱起林海峰的身体就跑。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量,160多斤的体重,我一抱就起来了。旁边有个人大声喊:不要动他!让他躺那!我反应过来,赶紧又把他放下来,将他的身子放平。旁边跑过来看的人非常多,惊惶的脚步达达达达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我跪在地上哭着喊,林海峰你要坚持啊,你不能死啊。江楠晚上还要请我们吃饭呢!林海峰的血不断从嘴巴鼻子里出来,他的眼睛不停地流着眼泪。他一遍遍地喊着江楠,可很快就喊不动了,看我的眼睛慢慢迷茫。等我们坐进120的急救车。他身子迅速变冷,最后软塌塌地瘫在床上。车子抖动时,那双手双腿无力地一摇一摆,象不是他的。后来我才想到,他的骨头全部被摔碎了。
  
  江楠脸色惨白地赶到医院,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抖抖索索地告诉她一切,她母野兽一般咬紧牙关,狠狠地甩了我一耳光,然后就抱着我撕心裂肺的哭,要我找林海峰回来。最后,她哭昏倒在我的身上。
30,还有这样口无遮拦的时光吗?
  
  林海峰的父亲当天晚上就接走了他。我把事情的经过说给林父听,并希望得到他的原谅。本来我不想开这个口,因为没有人觉得这有必要。一条活鲜鲜的命,谁换得回来?他对我摆了摆手,含着泪说,一切天注定。听了这句,我默然无语。
  
  林海峰一走,江楠就在倒在了病床上。她爸爸妈妈听说她躺进医院了,立即赶到了海口。江楠几天下来不吃饭不喝水,靠输液活着。后来她爸爸把她转到另外一个医院,医生说她得是心病。要想康复的话,得有人陪她帮她开导她。她爸爸妈妈就请了假专门照顾她,每天在她面前细声细气地说话。我去的每次,江南都是两眼无神地躺在那,谁跟她说话她都不回答。过半个月,她妈妈哽咽着告诉我,江楠的漂亮头发开始大片大片的掉,早上跟她梳头的时候,一掉一大把。人也瘦得不成人形。有的时候神智出现胡乱模糊。好几次她半夜都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走出门,说是要去找海峰……
  
  我听说她这样,心如刀绞。我想江楠你要是真能把他找回来,我对你磕头都愿意。他已经死了。永远回不来了。我的观世音菩萨啊,江楠你自己要坚持下来。我的心已经快麻木了,你再有什么事我也会死掉的。
  
  我从林海峰出事之后,就没离开海口。我始终觉得那天我应该知道他住了在六楼,他已经告诉我。我怎么也不该忽略的。我应该亲自去他们宿舍找他。我要去了他宿舍,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想到这的时候,我后悔到死了的心都有。现在江楠这一病,我更没有理由走了。虽然大多数时候,我只能坐在宿舍里,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父亲问我怎么没回家,我说这边出了点事,很快就回。
  
  好在过了两个月,江楠还是渐渐支撑了下来。有一次我去看她,还看见她妈妈给她喂饭。几天过后,江妈妈跟我说,她和江楠的父亲假期已经完了,江楠现在也差不多稳定了,他们想带她走,可江楠死活不肯。他们也没办法,想托我照顾她一下。
  
  我当然满口答应。可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交流,我们两个多月没说话了,我都不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怪我恨我?
  
  
  
  江楠从医院搬到了宿舍。因为是假期,宿舍楼的规章执行得比较松弛。男女串门交流的就多了起来,有的情侣嫌去外面逍遥代价昂贵,干脆在宿舍里过起了夫妻生活。我进女生楼的时候,还看见一个男生搂着自己的情人下来,有说有笑的。楼管则在下面一眼不眨地看电视。我看这情况,心想跟楼管打招呼已经没必要了,就直接窜了上去。
  
  站在她的宿舍门口,我有点忐忑,犹豫了好久我才敲门。江楠开门看见是我,居然朝我笑了笑。这一笑让我宽心不少。我也朝她笑了一下。她的被子铺在地上,我问她怎么睡地下。她说现在身上没什么力气,怕爬不上床。我心里一紧,哦了一声,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她也沉默不语。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了,林海峰带走了属于他的一切,带走了我和江楠心上的一小块东西。我们各自偏离了自己原来的轨道,她不会象以前那样天真无邪,我也不会再把她当以前的那个小女孩了。白牙红口,眼睛清澈如一汪纯净水,现在惟剩相对无言的憔悴。原来,催化一个女孩,有时候并不需要性的进入,性只不过是她们在交出那一份纯真感情之后的额外奉送。当活着的死去,真实的变成虚无,当一切在她纯洁的心灵以一种不可思议地姿态尘埃落定,她们才成为那些挎着包、包里装满化装品和避孕套的女人。她们开始沉默,开始会哭,开始会将那一份无法言说的疼痛化成一声声叹息……
  
  可我还是希望江楠就是江楠,和别的女生不一样和原来一样的江楠。
  
  记得那次我和江楠一起去创新书店,她忽然靠在我耳边说:我要便便……我笑着说,想去就去,跟我说有什么用?她为难地说:可我没带卫生纸……我说,去外面买,商场里好象没有。她急切地说,跑那么远,我都快拉裤裆里啦!我看她小脸蛋已经被憋红了,心想这事可不能耽搁的,胸部一拍就说,你先拉着,哥们买了呆会给你送去!她开始还觉得这主意不错,急忙奔进去卫生间,可转瞬又奔回来了,她发觉这个主意没可行性:哥们你怎么送过去啊?你又不能进女厕所……
  
  我看她急得不行了,只好把我的经验传授给她:去拿广告纸。这商场里到处都有那些一张张免费索取的广告纸。虽然有点厚,手感略糙,但是应急还是可以的。哥们以前急切的时候就这么干的。末了,我还告诉她:最好找面粗糙一点的,不然擦不干净。上次我就拿了一张印有明星的纸,无奈纸面太光滑,老久擦不干净。她赶紧跑到四处转转,最后还真含娇带羞拿了几张卖诺亚舟的广告纸来。等她从厕所里出来,她红着脸给我提出严重警告:羞死人了……这样的事情你不要乱说哦,不然我一指头把你给捏了!
  
  我还记得那天深夜,我们赤着脚从白沙门回来。在路上,我说要考考她的记性,我讲一个故事,如果她能够一字不拉地复述下来,我就去买棒棒糖给她吃。江楠对自己的记性一直深信不疑,就说,好啊,你就作好买糖的准备吧!
  
  我笑着跟她讲了一个黄色笑话:一个公龟和一只母龟在沙滩上搞了一次,公龟搞完后,觉得很爽,就对母龟说,亲爱的,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再在这里搞一次。说完,公龟就屁颠屁颠地走了。过了一年,公龟来到这里。老远他就看见母龟躺在了沙滩上,于是很惊讶地说:亲爱的,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母龟气咻咻地说:什么话,你去年走的时候忘记把我翻过来!
  
  江楠听完这故事开始还笑得花枝乱颤,可很快又扭捏起来。听荤段子可以,要是亲自来讲,这还真有点难为情。可为了那个棒棒糖,也为了显示自己的好记性,她只好复述了一遍:一个公龟和一只母龟在沙滩上搞了一次,恩,公龟搞完后,觉得很爽。恩,就对母龟说,亲爱的,明年的这个时候,恩,我们再在这里搞一次。恩,说完,公龟就屁颠屁颠地走了。恩,过了一年,公龟来到这里。老远他就看见母龟躺在了沙滩上,恩,于是很惊讶地说:亲爱的,恩,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恩,母龟气咻咻地说:什么话,你去年走的时候忘记把我翻过来!
  
  我听完她的复述,果然是一字不差。结果那糖我却没买,我说,你那复述的时候,有那么多“恩”,我规定一字不拉,可你也不能擅自加字啊!为了这个,江楠整整骂了我两个月癞皮狗。
  
  可以后,还有这样口无遮拦的时光么?
 31,死是生的一部分
  
  我坐到她的身边看着她。她那本来红扑扑的脸现在没一点血色,脖子细得跟我手一样,那手更是瘦得可怕,青青的筋在那雪白的皮肤下面清晰地显现。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大,但已经有点呆滞,没有原来那么灵动跳脱。
  
  她也看着我,说,你瘦了好多。
  
  我苦笑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的骆驼你是马。说完这句我就想扇自己了,为什么出口就是“死”字?
  
  可江楠还是注意到了,她微笑说:死是生的一部分。死作为生的一种状态永远存在。这句谁说的来着?
  
  大概是村上吧。我说。我记得那是出自他的《挪威的森林》,我还记得当初我给她介绍过这本书,让她好好看看。她看完之后就说她对我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卓越你真不止一般的黄。我当时还反驳她说,黄有什么不好?现在很多餐厅里的灯光、桌子、墙壁都是黄的,为什么?催动你的欲望呗!
  
  我们细细地交谈着。她的身体还很虚弱,说上一会就要歇上一会。我注意到西天的夕阳射在窗外的树上,轻声细语里,夜幕渐渐落下。也就在转瞬之间,四周被黑暗团团围住,一番厮杀之后,光明败下阵来。后来我瞧见了世纪大桥璀璨的灯光,听见渡轮的汽笛声。再以后,四周终于安静下来。灯象人的眼,也有累的时候,支持不住了就一个个地熄灭,强撑着的散发出来的光懒散,象近视。而那时的夜色,分外浓重。
  
  晚了,我说我要走了,明天再来看她。她扯住我说,不要你走。其他人都回家了。我一个人……
  
  于是我又坐下,坐在她的身边。大概是深夜的时候,四周已经很寂静。她问我,我们一直很好。对吧?
  
  是的。
  
  那我们好到什么程度?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你困吗?
  
  不困。
  
  一起睡吧。
  
  ……
  
  上来吧,我们一起睡。我冷。
  
  我爬了进去,跟她并排睡。她要我抱着她,我就依了她。我拥抱着她,象在拥抱着一个还没有绽放就跌落一地的生命,抚摩着她的背脊,我感觉出一种生命枯萎的沉痛。
  
  半夜的时候,她悉悉索索把自己脱光了,并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胸部上。我惊讶地感觉那里一点凸起都没有,几乎就是一个平板。江楠说:自从他走了之后,我的身体都萎缩了。这里以前还有点,现在一点都没有。好了,现在连内衣都不用穿了……
  
  我听她这么说,心顿时遭了重重一击,眼泪就扑簌扑簌掉下来。
  
  她接着说:有一天晚上,他说想要我。我们就去外面……后来我觉得这事太早了,我问他能不能等等,等我再长大一点。他很高兴地答应了我。就在这几天,我甚至还想去买点药来丰乳……可没想到……
  
  江楠说到这的时候呼吸已经有点急促,那声音里带着压也压不住的哭腔,最后她终于还是爆发了:卓越,你说,你说,我为什么当初不给他?他要什么我都应该给他的……可现在他死了!说到这的时候,她抱着我的手突然掴得很紧,她把头埋在我的胸部上,不一会我就感觉那里凉幽幽的,全是她的泪水……
  
  我拍了拍她那柔软的背,心里说,好了。你哭就好了,你终于活过来了。
  
  
  
  江楠睡得很好,我却听了一晚上的风声。几个月来,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杂乱无章的。到了第二天清晨我才迷糊地眯了一会。等我们两都醒转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我们没想起来,四只眼睛全部盯在天花板上。过了一会,突然有人敲门。
  
  敲门声虽然有气无力,可在这寂静的楼里,还是极大地惊动了我们。我的衣服一件没脱,爬起来整理一下就可以了,江楠却是精光。她没敢问是谁,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弄好自己头发,还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那人喊了一声:江楠,你不在吗?
  
  是陈燃。江楠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铺上。这一阵慌张消耗掉她太多的力气。我把门打开的时候,陈燃正转身想走,我喊了一声。
  
  陈燃看见我的时候,表情十分惊讶。等她进了宿舍,看见地板上一团糟的被子,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和江楠脸涨得通红,虽然我知道这事情越解释就越迷糊,但是为了江楠我还是有必要跟陈燃说一下。我小声说,你别瞎想,我们什么都没有。你看她那样子。
  
  陈燃看了江楠,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她把手里一大袋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说,江楠,我今天就回家了。你好点了吗?
  
  江楠点了点头说,以后还回来吗?
  
  陈燃沉默了一会说,应该不会了。
  
  毕业酒会一过,我就很少看见陈燃了。她不知道我会碰见高阁,会了解她在大一那个有如噩梦的晚上,我知道了一切。现在,只有我才是最懂她的人,可我能够告诉她吗?她还是那样在别人面前掩饰自己,将那道深深的伤口覆盖起来?我是不是应该重新进入她的生活,告诉她我知道的一切?请她原谅我。可她会接纳我吗?即使重新开始,我怎么可以让她过那种血淋淋的生活?也许,让她离开这,会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三个沉默了好久。江楠想说什么,也没力气。以前我们三就很少在一起,江楠说不喜欢做灯泡。她们虽然同住一栋楼里,碰见的机会比较多,但也很少说话。现在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场面有些尴尬,陈燃告辞。我说我送你,她没有拒绝。我们一直走到她的宿舍。打开门,地上几个箱子和一个装满方便面的塑料袋。显然,这是她离开学校的所有行藏。我问她,怎么现在才走?她说:找了个工作,干了几个月,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辞职了。再说出了那么多事,也走不开。叶子也是昨天才走。我哦了一句,算是回答。
  
  她说,要是你不来,我就准备请个搬运工来。我笑着说,我就是你的临时搬运工。陈燃四年里没什么好朋友,跟异性交往也极少。也可以说,陈燃读了四年大学,只有两年和一个男生说过很多知心话,可后来却反目成仇,这个男生就是我。现在如果没有我,她连个帮她搬行李的人都没有。我想,也许她自己原本就不想谁来帮她,故意等宿舍走得空无一人,她才走。她怕“享受”那份被冷落的尴尬。想到这里,我心里疼得不行。陈燃,如果我早知道你的事情,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伤害你。
  
  我一直陪着笑,淡淡的微笑。她有的时候沉默,有的时候还甜甜地冲我笑一下。四年间,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板着脸以拒绝一切的态度生活,她把四年的全部笑容都给了我。而我没懂得,也没好好珍惜。我帮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了下来,放在楼下。然后傻子似的站在楼下等出租车。外面阳光正烈,高温蒸发掉了很多悲戚,白花花的让人感觉恍如隔世。等车过来了,我们一言不发将东西一件一件地放进了车屁股。最后,陈燃提着那个塑料袋钻进了车里。我也要进去,她不让:你去陪江楠吧。她一个人在宿舍,做什么都不方便。
  
  我急了:你这么一大堆东西,呆会谁给你搬出来,谁给你搬上船?
  
  她说,我和几个老乡一起走的,他们在那里等我,你放心吧。
  
  我只好放开手,帮她关好车门。车子动的时候,她突然摇下玻璃,对我说,卓越。对不起。
  
  我看见她的眼圈红红的,心里刀割一般难受。我笑着说:陈燃,你没对不起过任何人!
  
  她把头一埋,双手掩面嘤嘤地哭了。
 尾声
  
  毕业后,我转战了许多城市,找过很多工作,做过很多事情,可最后我都不得不辞职离开。我走到哪,就觉得哪里不是我所喜欢的地方。我不停地换地方,不停地换工作。却始终没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许,我自己本来就不知道究竟要什么。在某个百花盛开的月份,我甚至还爱过一个女人。可数月之后就分手了。分手之后我以为我会很伤心,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只是伤感,伤感于我的心只停留在某一个城市,我的心已经粉碎一片一片,散落在那里,不知道是她包容控制了我,还是我点缀牵念了她。06年的一日,我在西南某个城市的一家购书中心翻阅唐诗,忽然翻出一首多年前阅读过的诗来,有两行字映入我的眼帘: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我的心顿时象被莫名的钝器一阵鼓捣,撕心裂肺的疼漫上身来。我全身被这阵鼓捣弄得虚脱。颓然坐在了光滑的地板上,旁边的一摞书哗啦一声全倒在我的身边。
  
  转眼之间,是毕业一年后的七月,我依然在执着地漂泊,我逐渐陶醉于这种身体与心分离的生活状态。不久我就不名一文,只好在一个包吃住的餐馆里当服务员。父亲因为我四处乱跑的事情骂过我很多次,我只能愧疚承受他的责骂。给陈燃打过很多电话,可总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她停泊在了北方一个城市,她告诉我,在那里她要有新的生活。她会尽快地遗忘过去一切不快的事情。有一次,她还告诉我,这里有个很好的男孩子在追求她。她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我说,如果觉得他真好,你就应允了吧。陈燃在那边沉默了一会,然后平静地说,我怕自己现在还是和以前一样,怕那回事。我说,真对不起……我对过去的事表示……她打断了我,说和后来那个男朋友分手不怪我。那天晚上,他要求和她发生关系,她没答应。他就走了。
  
  我听了她的话,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楠在学校开学之前回到了家里。我们之间联系的次数越来越少。她的手机经常关机,基本上处于停用状态。偶尔电话接通,我们俩也如履薄冰般地交谈,我们无法在过去的种种里寻找那种遥远的似曾相识,无法从那些似曾经相识里寻找悸动和温暖。可没有过去,我们还共同拥有什么?于是话题逐渐苍白,交流逐渐困难。她开始变得礼貌起来,而我也在倥偬岁月中渐渐怀疑我的世界是否存在着她这个人。那次打电话到她家,她妈妈告诉我,江楠正在准备考研。她很努力,整天看书复习。现在也比以前乖多了,在家很勤快,每天扫地煮饭。令她少操很多心。“可是,”她妈妈不无担心地说,“她没以前活了,经常发呆。闷不做声的,太安静了。我还是喜欢她以前那个样子”。
  
  2006年8月的时候,我在深圳打电话告诉杜蕾蕾,我又失恋了。她在那边笑说,你怎么又跑深圳去了?上次你都在重庆呢。我说,我现在心极不安分,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去哪都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她说,你回家去吧。见见爸爸妈妈也好。我笑了:一个大学毕业生,回家总得有点什么吧。我怕亲戚朋友的追问,让他们知道我一无所有。怕得出奇。
  
  杜蕾蕾笑了一会,说,你要实在没地方去,那就回来吧。
  
  我也不敢回去,我回去有把握面对过去吗?我的心虽然在那里,但是真的再次见到,也许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有的东西,没有它时心神不定,一旦结实地扑入它的怀抱,却又觉得唐突,彷徨无计。风筝的意义在于飘荡,不应该回到放风筝人的手里。我开玩笑似的跟她说,我们会在一起吗?
  
  她沉默了,然后用还是那么沉闷缓慢的语调,幽幽地说,你知道的,我早已不相信任何爱情。
  
  我说,我明白你。
  
  挂掉电话已经是凌晨一点,深南大道上公交车差不多已经绝了迹,等了好久,没有等到我住处的那路车。没办法,我只能走着回去。还好,这电话亭离我住处只有两站路。
  
  我走在这条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大道上,旁边是迷离的灯光,它们象两条光带,耀眼地覆盖在我的两肩之上。路的两旁,白天都是葱郁的树木,现在变成黑压压的,从我两边挤了过来。让我感觉到逼仄而紧张。惟有那条沥青路一直平展延伸下去,提醒我那一切都是幻觉。车辆载着渐渐苍老的人们,狼奔豕突,倏忽而来,又倏忽奔驰过去。我仿佛看见时光附结在车轮上,飞快地旋转,旋转。以碾碎一切的姿态。永不停歇。
  
  路边有个烧烤摊。通红的炭火上,一串串肉被烤得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垂涎的香味。这些烧烤摊只有深夜的时候才敢摆出来,白天有城管来捉。一个摊主笑着和我打招呼,问我要不要来个烤玉米。于是我坐了下来,又和以前在海口那样,沉默地坐在那,倾听时光呼啸,倾听远远近近的一切声音,花开的声音,落叶的声音,心碎的声音。不一会,一个挎着包披头散发的女人从我身边经过,她喝醉了,一边走一边吐。最后她在人行道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散乱的头发被风吹起。风中,隐隐传来她压抑的哭声。我微笑地看着她,就象看着一颗破碎的心灵。数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深夜,我和杨东他们在外面吃夜宵回来,在经过学校大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打扮入时的美丽女生趴在地上痛哭失声,手里攥着一大把钞票。当时,我也是这般微笑地看着。
  
  如果不想让泪水
  打湿衣襟
  请将爱恨封锁
  把悲伤还给悲伤
  把幸福还给幸福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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