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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恋爱的季节

_5 谢天(现代)
  我想跟他板起脸,却又板不住脸上的笑容,把手中的那半块儿口香糖捏来捏去,不知道能和他说点儿什么。
  —后来,我们好了。
  年过25岁,我早已明白,自己普普通通,平平常常,没有足够的运气去获得天长地久的爱情,也没有足够的乐观去奢望生活中遍布甜蜜。面对心里频频袭来的疼痛和孤独,自己能做的只是不去理睬,不去抱怨,随它们渐渐麻木,不见踪影。虽然,这并不容易。
  可是,那些年,我可不这么想。情感是如此简单平稳,伤害与我们遥不可及,我所要做的就是再多爱一点儿身边的那个人,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
  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个晚上,我们22岁的那个夏天夜晚,何亮像中了魔似的开着辆借来的车拉上我去兜风,一直开到了北戴河,我怎么劝也劝不住。夜晚的海边黑得叫人害怕,他拉着我一直跑上沙滩,没完没了地和我接吻,然后用额头顶住我的额头轻轻对我说:“嫁给我,汤雨。”
  我的头脑幸福得一片空白,我没法拒绝,也根本不想拒绝。
  婚后生活平淡甜蜜。每天晚上,我都会把何亮第二天上班要穿的衬衫细心烫好,有时候,他悄悄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亲我的头发和耳垂,那一刻,我觉得特别的满足。直到半年后的一天,他告诉我不用为他再烫衬衫了—他辞职了,为了出国留学。
  从上学的时候起,他就一直想以后去国外,还说要带上我一起走。每次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我都笑着答应,尽管我一直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北京好好地过一辈子,但我知道这是他最大的愿望。
  那是一个谁都没想到的意外,我发现自己怀孕了,那时候离何亮出国的日子只剩下了不到两个月。看着他满脸的焦躁,我什么也没说,乖乖地跟着他去医院做了手术。可刚一上手术台,我就哭了,一直哭到回家,一直哭到歇完几天病假再去上班的早上。那几天何亮对我照顾得细致入微,但我还是打心眼儿里难受得要命,眼泪收也收不住。
  “汤雨,以后咱们到了国外,会有好多好多的孩子,相信我。”何亮亲着我的眼泪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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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一夜(6)
  我愿意相信他对我说的一切。
  他终于走了,去了那个有着像大贝壳一样漂亮的歌剧院的城市。开始,我们几乎天天打电话或者在网上聊天,渐渐的,次数不那么频繁了,他在电话里只剩下和我抱怨学习有多忙多累,生活是多么寂寞孤单,再后来,他开始失去消息,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EMAIL。我感到害怕了,那感觉一天天在加剧,让我不安,也让我迷惑,我的心头开始冒出最坏的预感,可就是不能相信它真的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直到有一天,何亮在电话里亲口告诉我他和一个澳大利亚女孩儿同居了,我还是感觉那么不可思议。
  “咱们分开吧,汤雨,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知道,一个人在这里有多寂寞,多孤独。”
  我对着话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它从我手心里掉在地上,连眼泪都不翼而飞,只觉得浑身冷得像一块冰。
  我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之中都能听到我妈妈在电话里像发了疯一样咒骂着何亮,和他的父母争吵,一切都混乱到无法再收拾。
  “妈,别再说了,求求你。”我终于哭出来了,从接到那个电话后第一次放声大哭。
  在病床上,我一点儿一点儿忍着心疼,让自己变得坚强。所有的亲密,所有的承诺,全是假的,永远也抵挡不了长久的分离,我还一直相信着我们的爱情不管怎么样都会天长地久,我可真傻。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什么结果?—到头来伤害还是要自己来承担,说到底,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只是为了自己在生活,不是吗?
  病快好的时候,何亮飞回来了,看到我憔悴的样子,他哭了,可我已经能够强忍着疼痛对他冷冷说出:“咱们离婚吧。”
  一切都结束了,我的短暂婚姻,我的从16岁就开始的漫长爱情,尽管它就像一道永远也不能愈合的伤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刺穿我的心房。我已经25岁了,不再年轻,才刚刚学会了不要再轻易相信别人的感情,学会了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独自坚强地面对生活,这一切是不是都太晚了?—我不知道。
  8
  “汤雨。”
  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转过了身,不由一愣:“石光?你怎么在这儿?”
  “啊……我,我不是来接孩子的。”他话还没说完脸就红了,自己就像个小孩儿,还接孩子呢。
  “我知道。”我朝他笑了笑。
  “我来这边办点儿事,那天聚会听说你在这片儿上班,就过来看看你,真巧,正赶上你下班。”他好像一下儿缓过了神儿,说话也正常了。
  我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等着他开口。
  “你已经下班了吧?一块儿走吧,正好我开着车呢。”果然,他说。
  我稍微犹豫了片刻,然后抬起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一下我的东西。”
  石光的车开得不太好,半路上熄了好几次火,照他的说法是:“谢天的这辆破车也忒难开了,老跟我淘气。”半路上,他故作轻松地说想和我一起吃个晚饭,我没拒绝,天天下班就回家,陪着爸爸妈妈还要装出挺高兴的样子,真是太累了。石光见我答应了他,并没直接把车开到吃饭的地方,而是掉了个头,又朝机场方向开去,东拐西拐绕了老半天,最后停在了一片飞机起降坪的旁边。
  隔着一层高高的铁丝网,几十架带着各种航空公司标志的大小客机零散地停泊在宽广的起降坪上,天边夕阳正在缓缓下落,我们两人和所有的飞机都被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柔和光芒里。我们身后的道路除了偶尔经过一辆机场内部的车辆,一个人也没有,连远处不时起落的飞机轰鸣声都不能打破这片宁静。
  “这儿挺棒的,是吧?”他说。
  我点点头,没说话,心思随着一架正在离去的客机飞上天空,飞回了过去,一时间思绪纷乱。
  我们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我看见石光一支接一支抽着烟,然后把烟头儿使劲地弹飞,在天边最后一丝阳光的照射下,那些烟头儿带着美妙的弧线落在地上,慢慢熄灭。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正在熄灭的烟头儿,我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我的青春已经所剩无几,转瞬就要过去,可自己却是这么孤单,这感觉真能让人发疯。
  石光在我身边半天没再开口说话,我觉出他还想对我说点儿什么,却几次欲言又止,于是就静静地等着他,可是,他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9
  情绪低落的时候,我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去找我的朋友们絮絮叨叨地诉苦,因为这毫无用处。没人能分担你的烦恼,就算他情愿分担也不行,我更愿意在一个没人理睬的角落里自己悄悄地熬过这段儿难受。可是,多无聊—一个人睡去,一个人醒来,一个人听音乐,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我站在银锭桥的桥头上,盯着脚下幽暗泛绿的水流,嘴里哼起何勇的《钟鼓楼》:“…单车踏着落叶,看着夕阳不见,银锭桥再也望不清,望不清那西山…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那个穿着海军T恤在台上蹦来蹦去的愤青儿早已销声匿迹,就像我那些鲜活混蛋的年少时光早就踪影全无一样。我站在桥头路灯旁的阴影里,心情恶劣,觉得一切都没意思透了,转眼夏天又要过去了,秋天又要来了,年年如此反复,我还是照样毫无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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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一夜(7)
  昨天回家陪爸妈吃了顿饭。自从我大学毕业搬到光华路的那套一居室单过之后,回家的频率越来越低,每次回去都会招来我妈的一通数落:“你就在外面疯吧,都忘了还有这么个家了吧?”
  从小到大,我妈对我的溺爱那可一直是众所周知,有口皆碑,我相信,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老太太一准会无条件支持我的全部举动;而对我们家老爷子,我从小就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自打上了中学,我就记不起我们之间再有过多少次超过五分钟的交谈。和所有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一样,我爸爸寡言少语,老实死板,生活规律,缺乏爱好,整日在自己的工程图纸堆里转着圈儿,并且乐此不疲,我一向认为他是一个感情稀薄之人,并不知道如何去关心别人,也不需要别人来关心。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意识到我一贯的看法实际上并站不住脚,我是说,不同于我妈絮絮叨叨式的关怀,我爸尽管很少开口,对我的关注其实也毫不逊色。回忆起来,他和我有限的几次谈话几乎都给我留下了印象,他倒是从不勉强我接受他的意见,可只要我跟他拧着干,总会在日后发现吃亏的是自己,如此日积月累,也不由得让我对此人越来越肃然起敬。
  我妈包的韭菜馅儿饺子把我给撑着了,被她连哄带劝地又灌下一碗饺子汤之后,我彻底歪了,叼着根儿烟靠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只会瞧着对面的电视愣神儿。一会儿,我爸端着杯新沏的茶坐到了我旁边:“石光,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那样。”我盯着屏幕上的减肥广告应付着说。
  “上次我和你说的事情你又考虑了没有?”
  “哎呦,爸,我这儿正犯困呢。”
  “就是,老石,孩子刚吃饱,你让他歇会儿。”我妈在一边声援我。
  “我就跟他说几分钟,一会儿我也要去睡觉,等我睡醒了他又走了。”我爸坚持着。
  我强打起精神,直了直腰:“那事儿我又考虑了考虑,我还是不太想现在就出国。”
  毕业以后,老爷子已经和我谈过好几次要让我去国外学习的事儿,每次都被我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搪了回去,其实,在心里面,我也知道出国学习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坏的选择,可我实在是懒得去折腾。
  “爸,我琢磨着还是等再过两年,我攒下点儿钱,用自己的钱出去。”
  “钱不是问题,咱们家的积蓄足够支持你出国学上两年。再说,我看你的钱永远也攒不够,你和你妈一样,花钱太大手大脚。”
  “可我现在这样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啊?”
  “这个问题我已经和你谈过好几次了,我的话你怎么一点儿都听不进去?”
  “爸,我都记着呐—现在这个年代必须得有危机意识,而且我干的这个行当竞争这么激烈,不出去充点儿电早晚会被淘汰,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还有—”
  “还有我现在的这个岁数,正是一生中最好的阶段,接受和适应能力都是最强的,错过了这几年再出国,受损失的还是自个儿。”
  我爸被我噎得一下儿没了话,吹着热气喝了好几口茶,才又续上了思路:“石光,大道理咱们也不多说了,我再劝你一句—年轻人不能太贪图眼前的安逸,出去闯一闯不会有害处。”
  “爸,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容我再好好想想,成吗?”
  我爸看着我摇了摇头,带着副对牛弹琴的神态喝完了那杯茶,起身走向卧室,半截儿又停下嘱咐了我一句:“烟,要少抽;酒,尽量别喝,对身体没一点儿好处。”
  “知道啦。”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儿。
  现在,我就心情恶劣地站在桥头路灯旁的阴影里,一根儿接一根儿抽着烟,嘴里干涩,喉咙疼痛,只想去买瓶冰镇啤酒解解渴,尽管我昨天刚答应过我爸的嘱咐。
  我知道,不管在烟酒的问题上还是在出国的问题上,老爷子的意见都没错。不过,我可不是只为了做正确的事儿而生活,我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份儿兴致,我只想能让自己过得高兴一点儿。然而,话说回来,就算是假装特别乐观,我也不好意思说出我现在过得有多高兴知足,我只觉得自己是在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也许—我突然想到—我爸早就看出了我的迷茫和无奈,却又缺少勇气去迈出改变生活的一步,于是帮我做出了这么一个选择,并且一反常态,不厌其烦地跟我说了又说。
  一定是这样。
  我大口喝着手里冰凉的“普燕”,让自己慢慢清醒,从那不知所以的低落情绪里一点儿一点儿逃离出来。灌下最后一口啤酒,我心里打定主意:试试看吧,从明天起开始张罗出国的事儿。
  我把酒瓶子扔进脚下的河水里,开始沿着河边慢慢地走下去,经过一对对儿黑暗中靠在栏杆上谈情说爱的情侣,突然想给汤雨打个电话,问问她是不是愿意出来和我一起走走,陪我说说话,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太晚了,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儿。我从曲折幽暗的胡同一直走上宽阔的鼓楼大街,街道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就在这时,我好像听见手机有一声短信提示,凭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我断定这个短信是汤雨发给我的,赶紧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却发现屏幕上并没有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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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一夜(8)
  直觉总是这么不着边际,我是指那些美好的直觉。只需稍稍一认真,我立刻就能发觉自己已经穿过了层层绚丽的迷雾,又走回到冰冷的现实,每次都是这样。
  —没有汤雨的消息,什么也没有,只是我听错了。
  10
  上网查了两个晚上,我选定了一家看上去不太像骗子的留学中介公司,又去离单位不远的“新东方”报了一个IELTS班,正式开始为出国留学的事儿忙活起来。和中介公司谈过几次之后,我交了一大摞身份证、户口本儿、学历学位之类的复印件,拍下两万块钱中介费,在那个戴着金丝边儿眼镜,号称“留学专家”的傻哥们儿拍着胸脯的保证下信心十足地开始了英语学习。只要我的雅思成绩过了6分,用他的话说:“除了牛津,英格兰咱们平趟。”
  我天天下班直奔四环边上的“新东方”,凑合吃点儿东西就开始上课。IELTS班的学习枯燥无味,语法、词汇、听力、口语,各种课程一拥而上,把我弄得晕头转向。我的英语不好,每次一上外教的课心里就犯哆嗦,不过,那个英国娘们儿,我是说我们的老师,长得倒确实不菘。
  我和汤雨两个星期没见过面儿了,除了偶尔发发短信,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联系。我知道,和往常一样,要是我不主动约她,再过十个礼拜,也还会是如此局面—唉,累呀。
  那天和汤雨吃完了晚饭,我把她送回了家。她家就住在离东直门簋街不远的一栋老楼里,看着她走进漆黑的门洞,我用最沉重的姿势往靠背上一靠,长叹一声,明白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深陷情网,难以自拔。
  我疲惫地把车开回谢天家,打了个电话叫他下楼,然后一块儿靠在后备箱上抽了根儿烟。
  “怎么样,石光,拿下了?”
  “别操蛋了,哥们儿这水平你还不知道?就随便聊聊天、吃了个饭,我怎么觉得一点儿也不靠谱儿呀?”
  “我说,跟姑娘打了这么多年仗,你丫还没找到准星呐?磕姑娘什么最好使?记住了,就仨字儿—不要脸。”
  其实,不用别人提醒,我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就是死皮赖脸嘛,不就是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勇攀高峰嘛,我还就跟你耗上了,怎么着吧?
  打第二天开始,我就给自个布置了一项作业—每天和汤雨短信联络。甭说,出乎我的意料,此举居然收效甚佳。和所有女孩儿一样,汤雨也是深谙此路,短信发得又快又长,而且明显比面对面的时候活泼了许多,赶上心情好了,我甚至还能享受到和她逗几句贫的待遇。我拿到那个月工资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买了一个新手机—我的“飞利浦”手机已经用了好几年了,由于待机时间无限,一直深得我的欢心,怎奈用此机器发短信实在受罪,打个标点符号就能累出我一脑门儿汗,为了配合汤雨的高效率,我一下狠心,忍痛割爱,买了一个最新款的“西门子”,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个小难题。
  偶尔,我看准时机,也会约汤雨一块儿出来吃吃饭,或者到酒吧坐坐,我们都喜欢“FRIDAY’S”的“长岛冰茶”,一大杯足够消磨一个晚上。每次见面儿,汤雨还是那么寡言少语,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说来可笑,正是她身上的那种安静忧郁的派头儿拿住了我,哪怕就这么枯坐一个晚上,我也不会觉得乏味。
  姚远过生日那天,正好赶上周末,我打了一百个电话,终于把汤雨也约了过来。在大伙儿的配合下,我们俩被单独隔离在小厨房里专门负责做饭,不料汤雨的烹调手艺实在不堪入目,我只好大包大揽,豁着手上烫出个大泡的代价奉献出了一桌大餐。
  饭桌上,我隐隐约约觉出汤雨对我的态度比以前亲热了一截儿,眼神儿相对之际,竟模模糊糊的有了点儿眉目传情的意思。我拿不准是不是因为自己喝高了,趁吃完饭收拾碗筷的空当儿,我偷偷把正跟谢天说着话的樊星拉到了一边儿:“樊大师,您给参谋参谋—我和这姑娘靠谱儿吗?”
  “这不明摆着嘛,你们俩也就差层窗户纸的事儿了。”
  “真的?”
  “真的真的,瞧准机会赶紧表白了吧,你是不是要让大伙儿等到花儿都谢了啊?”
  “那我可真上啦?”
  “放心吧,没问题。不过,石光,我可得提醒你一句。”
  “什么?”
  “我觉得吧,你要是和她好了,估计会挺累心的,这女孩儿可有点儿让人看不透。”
  我相信女孩儿的直觉,也许樊星说的没错,不过我不在乎。真的,我不怕累心,我害怕的是独自一人,在寂寞夜里忽然醒来,没人陪伴。
  11
  我天天都能收到石光的短信问候,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也会给他回上两条儿来打发时间。石光的短信发得可真够慢的,还非要每次都说上一大堆话,我看着都替他着急。后来他告诉我,为了迎头赶上我的速度,他一下狠心换了一个新手机,还拿出来和我显摆—什么呀,难看死了,长得跟个大面包似的。
  偶尔,他也会约我一块儿出去吃吃饭,或者到酒吧坐坐,我们都喜欢“FRIDAY’S”的“长岛冰茶”,一大杯足够消磨一个晚上。每次见面儿,他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摇头晃脑的,拿着烟的一只手还老在半空中瞎比划,又傻又好玩,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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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一夜(9)
  当然,我知道,这种轻松不会维持很长时间。石光在追我,这连傻子都能看出来,只不过,他还一直没明白地和我说出来,我也假装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可是,他总会把话对我挑明的,到那时候,我可怎么办呢?
  那天,石光非拉上我一起去给姚远过生日。本来说好大伙儿一人做一个菜凑桌大餐,谁知到了饭点儿,所有人却一起变卦,生生把我和石光推进了厨房,让我们俩把所有菜全包了。我不会做饭,除了西红柿炒鸡蛋什么也不会做,幸亏石光满不在乎地把所有的活都揽了过去,一个人就手脚麻利地弄出了整整一桌子菜。
  “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干呐。”
  “一人呆得没劲,净研究菜谱儿了,空虚生活锻炼人呀。”他扭过脸来冲我笑笑,一没留神,手上被锅里溅出的油点儿烫了个大泡。
  “哎呀,没事儿吧?都怪我。”
  “不要紧的,拿凉水冲冲就成。”
  我赶紧去厨房外面拿来自己的小包,从里面翻腾出一盒儿护手霜,拉过他的手,蘸起白色的乳霜轻轻地抹在他的手背上:“也不知道这个管用不管用?”
  “管用管用,肯定管用。”他说着话,手指不自觉地使劲勾住了我的手指。我的心里忽然泛上了一片柔情,我能感觉到对面站着的这个男孩儿是那么需要我,那么希望我能陪在他的身边,那一瞬间,我被一种说不清的亲密感觉紧紧包围着。
  我喜欢他,用不着骗自己。我喜欢看他的脸上时不时露出像个孩子似的单纯表情,喜欢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喜欢和他呆在一起时的那种放松感觉,多长时间了,我的生活一片阴沉,是石光给我带来了一点儿颜色和好多笑容。
  可是,如果他真的和我说明白了想和我在一起,我就能那么毫不犹豫地答应他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欢他,还说不上爱他,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再重新爱上一个人。是的,我想摆脱这无边无际的灰暗和寂寞,但内心深处,我并不确定和石光在一起就能真的能再找回以前的那种快乐,况且,石光还不知道我的那些过去,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我怎么对他说呢?他会不在意吗?
  一想到这些,我的头脑里就一片混乱,简直烦死了,唉,还是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12
  “汤雨。”
  “怎么了?”
  “有句话我想和你说。”
  “说吧。”
  “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他终于还是向我说出了这句话。我紧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石光低着头站在我对面,那模样就像刚刚做错了什么事儿,两只手神经质地揣进衣服兜里又拿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盯着我,等着我开口说话,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下了班我一分钟都没磨蹭,打上辆车直奔朝阳门,石光和我约好了在“钱柜”见面。我进到包间儿的时候,发现自己又是最后一个,石光和谢天靠在沙发上聊着天,谢天的女朋友正聚精会神地哼着那首《如果你是李白》,屏幕里的莫文蔚穿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白裙子在一个桥头上扭来扭去,可真够妖的。
  上次在姚远家我和樊星就认识了,那天她一见到我就挺热情地和我打招呼,还拉着我说了一会儿话。这是个精明漂亮的女孩儿,有张甜甜的脸蛋和一个好听的名字,可是,打心眼儿里,我不太喜欢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看着她和谢天毫不掩饰的亲密样子,我心里忽然蹦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儿:他们最后能走到一起吗?
  我相信我的直觉,当然,我不会随便和别人说。
  “坐这儿,汤雨。”谢天挪了挪身子,从石光身边让出一块空地儿,招呼我坐下:“你迟到了。”
  “堵车实在太厉害,我一下班就出来了。”
  “关键在态度,你瞧瞧我们多积极,这一比就比出差距来了吧,罚你去给我们端吃的。”
  “干嘛呀干嘛呀,欺负人呐。”石光帮我还嘴,“甭理他们,汤雨,不惯他们丫这臭毛病,咱们唱歌。”
  耳边传来《北京一夜》熟悉的前奏声,石光把麦克风塞进了我的手里:“这次可不用你单练了,我陪你唱。”
  石光的歌唱得真好,我却有点儿走神,好几次都没合上拍子。恍惚间,我好像又觉得回到了以前和何亮在一起唱这首歌儿的时候,可现在,我的身边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男孩儿,虽然他唱得更好,我却不知道是不是能再找回原来那种熟悉的节奏,这念头让我不由有点儿慌乱。
  那天我们一直玩到挺晚,走出“钱柜”的大门,谢天提议去吃夜宵,我和石光不约而同地推辞了,石光坚持要送送我,我点了点头。
  我们沿着灯火通明的大街慢慢往下走,身边的出租车一辆辆飞驰而过,可我们谁也没伸手去拦,就这么默默地一路走着,半天谁也没开口说话,直到快走到工体南门的时候,石光突然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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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一夜(10)
  “汤雨。”
  “怎么了?”
  “有句话我想和你说。”
  “说吧。”
  “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13
  我局促不安地站在她对面,心里紧张得一塌糊涂,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儿才合适了。我对她说出了憋了好久的话,可她怎么还不回答?我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看到她紧咬着嘴唇沉默着,一分钟,两分钟……我们就这么僵直地站在路边,面面相对,一言不发,终于,我的心情由滚烫变成冰凉。
  “汤雨,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能,可能我还是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我结结巴巴地说完这句话,掉头就想走,心中只盼着赶紧逃离这片尴尬和难堪。
  “石光……别走,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的头脑已经乱成一片,足足琢磨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操嘚嘞,她这不就是答应我了嘛!我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股劲头儿,转回身一下儿就把她抱在了怀里,然后,吻向她的嘴唇。她的身体一开始像块儿木头那么僵硬,使劲儿在我怀里挣扎,可我一点儿也没松手,还是那么紧紧地抱着她,渐渐的,她变得越来越柔软,双臂慢慢地搂住了我的脖子。我们长长地接吻,好久好久也不愿停下来,任由灼热的呼吸把彼此的脸烧得通红。
  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觉得2001年最后的那几个月是我所经过的最牛逼的日子。是的,只是因为我和汤雨相爱了,尽管这爱情来得步履缓慢,不脱俗套,但它终于还是降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犹如被一支幸福的大棒当面击中,终日神魂颠倒、头晕目眩。那段儿日子,我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恋爱专业户”,成天上班敷衍了事、无精打采,晚上的英语课也扔在了一边置之不理,而一到下班就突然变得双目炯炯、脚下生风,只盼着一步就能跨到汤雨的身边。我生活的全部内容都在围着她转圈儿:商店里、餐厅里、酒吧里、电影院里,到处都是我们俩形影不离的亲昵身影,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们是泡在我的小屋里,我是说,在床上。
  那天夜里,汤雨没回家,我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回了我光华路的小屋,带到了我那张并不宽大的床上。然后,我们几乎整整一夜都在做爱,直到精疲力尽,奄奄一息。我们依偎着躺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中,相互望着对方轮廓模糊的脸,听着对方轻微细密的喘息,就像两根并排躺在烟盒儿里的大麻烟卷,就像两杯被乘在同一个托盘中的牛奶和咖啡,疲倦而又甜蜜。汤雨把一只光滑的胳膊搭在了我的胸膛上,用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我不由得闭起了眼睛。
  “石光,我从来没想过咱们会像现在这样。”
  “我想过,我一直都在想着有这么一天。”
  “你真的那么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还用说。”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
  “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不能分开。”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把柔软的嘴唇放在了我的嘴上,温柔地和我接吻,温柔得让我的心变得松软,让我忘掉了一切。
  14
  日子当然变得不再难熬,反而过得飞快,下了一场让全北京都瘫痪的大雪之后,寒冬照例如期而至,转眼这一年又要过去了。2001年的年底,我的身边出了两件事儿,好坏参半,程度仿佛。
  好事儿是凌晨找到了新的女朋友,只是,人选令人惊讶。那个叫沈月的姑娘我们都认识,知道她是樊星的姐们儿,性情孤僻,寡言少语,对此,我倒是挺有发言权—就在认识汤雨前不久,谢天和樊星还特意给我和沈月安排了一次相亲小实验,结果不过是让他们又一次欣赏了我的丢人现眼。自然,这事儿我没和汤雨提起过,没必要。
  对于凌晨神不知鬼不觉地啃下这么一块儿硬骨头,大家都暗自钦佩不已,纷纷打听他是怎么得了手,谁知此人春风得意之际,牛逼范儿顿起:“小意思,小意思,我们俩这属于一见钟情,一拍即合。”
  谁信呀。
  另一件事儿说起来可就差点儿意思了—谢天和樊星散伙了。我是最后一个听说这事儿的,那段儿日子,这俩人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到处不见踪迹,电话也打不通,最后多亏了姚远的大力宣传,我才知道是因为谢天以前背着樊星出去柳蜜的行径不幸暴露,两个人终于闹崩了。
  再见到谢天已经是春节前后,此人脸色灰暗、神情颓废地赶来和大伙一块儿吃饭,两个小时当中总共说了没有五句话,和从前判若两人。
  “真没救了?”走出饭馆的门口,我递给他一根儿烟。
  他沉默地点上烟,摇了摇头。
  “那就算了吧,再换一个呗,你丫随手捞个姑娘那还不是常事儿?”
  “你丫不知道,这回不一样。”他朝我苦笑了一下,“这回哥们儿是真有点儿拔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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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一夜(11)
  我们就那么默默地抽完了烟,谁也没再说话,就地散去。
  此事说来平常,但实际上对我还真有点儿触动:岁月不知不觉地流逝,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再也不是那些成天只知道混来混去,操完个小妞儿就想着用大喇叭通知全世界的浪荡小崽儿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明白要牢牢抓紧身边的姑娘,开始向往拥有那种平淡但是稳定的感情生活。我们都长大了,幻想破碎,冲动不在,终日随波逐流地混迹在茫茫人海当中,早就了解到自己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颗尘埃,除了守住手头仅有的一点儿感情,其余一切都是那么不值一提。我说不上这是好还是不好,现实原本如此,我们要做的也无非就是照单全收,慢慢消化而已。
  我一个人走在冷风四起的漆黑街道上,浑身瑟瑟发抖,只想尽快回到家里,家里有滚烫的咖啡,舒服的沙发和床,当然,还有我的姑娘。
  那时候,我和汤雨已经在一起混了将近半年。我们之间风平浪静,亲密无间,一切顺利,最初的激情虽说已经渐渐平息,但随之而来的轻松平淡也被我们坦然接纳,并无怨言。我们都已不再是那些未经世事的稚嫩少年,都知道如何才能相处得更加和谐,更加安稳,回想起来,我甚至都记不起那段儿日子我们有过争吵的痕迹。
  如果非要我说出来有什么不满,那我只能勉强总结出一条。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汤雨还没有完全地投入到这段感情里面。
  要知道,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如果不太较真儿,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我是说,在一切生活细节上,汤雨并没有什么地方让我觉得不好,倒是经常让我出乎意料的满意,只是,有意无意的,我还是时常能发现她的那股忧郁神情依然在眉宇间若隐若现,并没有因为和我的相处而渐渐变得无影无踪。我说过,我喜欢看汤雨的笑容,她一笑起来,就能把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可惜,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她笑得太少了。
  有时候,我独自琢磨:没准儿,这只是因为她的天性如此,我根本用不着担心自己是不是能带给她更多的快乐和满足;可更多的时候,我明白,她还没有从以前的感情阴影里面走出来,还不敢让自己不顾一切地纵身冲进这段新的感情。想到这些,我心里当然会有些不太舒服,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盼着时间来慢慢改变这一切。
  我从来没问起过汤雨以前的感情经历,从和她在一起的第一天起,我就暗自下定决心:只要她不主动开口告诉我,我绝不打听。我承认,在这方面,我的心胸并不宽阔,我甚至有点儿害怕知道她的过去,唯恐自己知道后会平升嫉妒,堵心不已。
  我们的感情来之不易,我不愿意有任何不好的东西去破坏它。
  15
  “石光,你干吗呢?”
  “我看会儿书。”
  “又学英语呐,你们那个考试什么时候开始呀?”
  “不知道,等公司通知呢……没谱儿。”
  汤雨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睡裤踢踢踏踏地来到我身边,端给我一杯刚煮好的咖啡:“那我先去睡啦,明天还要早起呢。”
  “这儿。”我指了指自己的脸。
  她弯下腰亲了我一下,然后转身走开:“你慢慢用功吧。”
  我点上一根儿烟,又翻了两页书,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看进去,索性关了台灯,靠在椅子上一边抽烟一边喝着那杯咖啡,又开始了几乎每日一次的冥思苦想。我越来越后悔一直没把准备出国留学的事儿告诉她了,真应该第一次就和她说明白。
  那天,汤雨在我的书桌上发现了那堆已经落了灰的英语书和磁带,随手翻了翻,然后犹豫着开口问我:“石光,这是你的?”
  “是啊,怎么了?”
  “你想出国?”
  我从她的眼神儿里看出了一丝警惕,马上联想到第一次看到她时姚远帮我打谈到的情况,赶紧自作聪明地编了个瞎话:“没有没有。是我们公司的事儿逼决定,要给所有技术人员做个英语培训,还要考核,烦死了。”
  这一关算是混过去了,可我却给自己留下了更大的麻烦。事情明摆着:既然撒了谎,就得不辞辛苦地把谎圆下去,然而,这事儿总会有摊牌的一天,我知道,谎话编得越圆满到最后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也不是没想过干脆和汤雨把话挑明,可心里又隐隐约约地有种预感,在这件事情上,她一定不会支持我,处理得不好,甚至会出现最坏的下场—一拍两散,一想到这儿,我几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或者,我彻底放弃出国留学的念头儿?—这条道也走不通。每次回家,我爸妈总会把出国留学当成头等大事儿和我议论一番,言谈之中已经把我年底前就会飞赴英伦求学当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如果我现在对他们说我决定半途而废,就此歇手,他们得有多失望?对汤雨又会是什么看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简直难死我了。渐渐的,这件事儿变成了我一块儿挥之不去的心病,一想起来就郁闷无比。面对此种进退两难、骑虎难下的局面,我束手无策,只好使出看家绝活—去他妈的,爱谁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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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一夜(12)
  我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一切都等到雅思考试结束了再说。
  IELTS班的学习去年年底就结束了,我一拖再拖,还是在中介公司的催促下报名了5月份的考试,这帮孙子,简直想要了我的命。自从和汤雨好了以后,我和英语学习其实早已挥手作别—整天忙着谈恋爱,我哪儿有工夫伺候它呀。可是,考虑到我爸妈的殷殷期望,再想想这半年多来所做的为数不多的努力和拍在中介公司的两万块钱,也不由得我硬着头皮朝考试发起最后的冲锋。那两个月,我天天在公司里见缝插针地疯狂学习,背单词、练听力、做语法题,忙得不亦乐乎,回到家中又要在汤雨面前尽量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真他妈是活受罪。有时候,闲下来一琢磨:我这到底是图什么呀?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可算熬到了5月,我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参加了考试,整整折腾了两天才头重脚轻地走出考场。对自己能考个什么样的成绩,我毫无感觉,也全没兴趣,唯一让我高兴的是,可算能松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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