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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恋爱的季节

_4 谢天(现代)
  我心头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你没什么事瞒着我吧?”
  “没有没有。她不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也不去找她呀,脑袋锈了吧你?”
  我从沈月那儿碰了一枚钉子,没趣地走回去接着吃饭,心里却越来越不踏实,不好的预感渐渐变得强烈,我拼命回忆上次樊星给我打电话的时间和说过的话,脑子里却只是模糊一片,我赶紧掏出手机打过去,她的电话始终不在服务区。
  那天饭局没散我就先撤了,直接开车到了樊星家,犹豫了一会儿,顶着她父母的白眼把她叫到了楼下的花园里,然后,一切真相大白。
  那个混乱崩溃的夏天夜晚,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24
  我总是不知道我和樊星什么时候才会再不见面,永不联系,我想,对此她也没个主意。
  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沉闷的夏天已经悄然走远,街上的姑娘们纷纷收起长裙短裙,换上了紧绷修长的仔裤,天明显黑得早了,小风吹在身上,有一种温柔的凉爽。傍晚,我没事儿就倚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看楼下吃完饭闲逛的人们,看着他们聊天、溜狗、下棋,想到自己的将来和他们不会有什么不同。生活本来如此模样,我们一步步走向平淡和虚无,表面和谐,怀揣不再与人分享的心事,茫然穿过漫长生命,走向尽头。所有的痛苦终将慢慢沉淀,只要不触碰就不再感到疼痛,所有的欢乐总会渐渐消逝,踪影全无,不可勉强,只是,现在,我还得继续忍受着内心的刺痛,等着它一点一滴融化,不再坚硬,我知道,这是青春在心里刻下的迷乱躁动的痕迹,谁都无力抗拒。
  看到樊星的时候我有些吃惊,我没想到她还会再来找我。她见到我也同样露出了一副惊讶的神情—当时我神情萎靡,脸上胡子拉碴,头发又长又乱,只能用一根皮筋儿系在脑袋后面。
  愣了一会儿,我才又看见了她脸上灿烂明亮的笑容:“谢天,你怎么这形象啊,参加摇滚乐队了吧?”
  那天晚上,樊星留下没走。我们一起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以我们俩的饭量,那桌菜让我们吃上两天都有富裕,然后,我们聊天、看电视、洗澡、上床,就像以前无数个夜晚一样自然,只是,胡搞到半截儿,樊星突然在我的怀里哭了起来,哭声就像子弹一样击中了我的心,让我颤抖。
  “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我不想打搅你的生活。”夜里,樊星靠在我的肩膀上缓缓地说。
  “我没什么生活,你看见了。你别打搅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我听沈月说你过得不好,心里就特别的不踏实,一直想来找你。”
  “我想说,你能来,真好。”
  “可是,我只能和你过一个晚上。”
  “……和丫断了,回来吧。”
  “不行的……你知道,这样不行,是我自己决定走出的这一步。”
  “那就别再来找我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急躁嘶哑。
  樊星的眼泪掉在我的胳膊上,我感觉到一滴滴的冰凉,“我太软弱了,谢天,我真恨自己这样。我本来想好了再也不打听你的消息,再也不见你,可是—”
  “别说了,樊星,别再说了,我知道,你还爱我,我也一样,我们都没法那么坚强。”
  那些激烈徒劳的争吵,凄凉绝望的缠绵,把心都撕裂的依依不舍—我不能再回忆下去了—是的,只是因为这该死的爱情,我们都变得优柔寡断,我们还在毫无指望地相互牵绊,相互折磨,我们茫然在漫无边际的矛盾中冲撞徘徊,无力冲出这一团乱麻,我们都知道这局面不会持久,它终将烟消云散,却又如此害怕它真的到来……
  25
  斯汀冰冷沙哑的声音嘎然而止,CD走到了尽头。我站起了身,感觉到腿有些发麻,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风声一点儿也没减弱。我掏出手机,一个一个按键用力地按下去,心里念头儿无数,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打这个电话,几秒钟过后,电话里传出了樊星的声音:
  “谢天,怎么了?”
  “我想见你,樊星。”
  “什么时候?”
  “现在。”
  “咱们不是前天刚见过面吗……”樊星的语气显得犹豫不决。
  我没说话,沉默地坚持着。
  “你有事儿是吗?”
  “嗯,我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
  “那…好吧,你等着我,老地方?”
  “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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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不散(18)
  靠在“不见不散”松软的沙发座上,我和樊星面对着面,谁都没有胃口,只点了两杯奶茶和一份儿蛋挞。我从兜里掏出存折递到樊星手里:“车已经卖了,这是给你的钱。”
  “我不要,钱咱们不是都还清家里了吗。”
  “拿着吧,本来这车就有你的一份儿。可惜,不能再用它去接你了。”
  樊星没再说什么,把存折放进包里:“我怎么觉得咱们像分家似的。”
  我鼻子一酸,赶紧喝了口奶茶,接着说:“还有,我搬家了。”
  “真的?前天怎么没和我说啊?”
  “你走了以后才决定的。”
  樊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冲我一笑,笑容凄凉:“是因为我吧?”
  好一会儿,我们谁也没再开口说话,我把手中的叉子转来转去,心头一团堵塞,嘴里的奶茶味儿让我觉得有点儿恶心。
  “这是散伙儿饭,对吗?” 樊星忽然问我。
  我缓缓地点了两下头,顺势垂下了脑袋,再也不看她泪光闪烁的眼睛。
  从“不见不散”出来,我们在风里缓缓地并肩走着,走了几步,樊星像从前一样挽住了我的胳膊,我觉得出我们俩的动作都有点儿僵硬。我们就这么晃晃荡荡地沿着灯火闪亮的长安街一路走下去,一直走进了国贸,在灯光眩目的冰场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即使在坐下的过程中,樊星还是挽着我的胳膊,一点儿也没放松。
  我沉默地看着冰场上滑来滑去的情侣、学生和孩子们,他们脸上的笑容让我觉得那么遥远,一层透明的玻璃护墙好像把我们隔离在了两个世界。樊星纤细的手指在我的手背上不停地划来划去,她的手依然像刚才在街上一样冰凉。
  “……别恨我,谢天。”
  “不会的,你也别恨我。”
  “你知道我不会的。”
  “我知道。”
  “我一直想和你说……你不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也不是最后一个,可是,在我心里,你和他们不一样,真的。”
  我紧紧捏着兜里的烟盒,坚硬的棱角顶得我掌心生疼。
  “我最好的几年都是和你一起过的,一想到那些日子,我觉得—值了……哎呀,不说了不说了。”樊星的眼泪还是滑落到了脸上,可她依然努力地对我笑着,我想还给她一个笑容,但是,始终也没能做到。
  我们终于走了国贸的大门口—该分手了,不管有多不情愿。
  在颜色黯淡的大理石柱子旁边,樊星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靠在柱子上,对我说:“你先走吧,我看着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头脑一阵空白。
  “大猪头,你要好好的。”
  “咱们都好自为之,小猪尾巴。”我们的手指紧紧地勾着,我凑上前去,在她细腻白皙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真凉啊,那一瞬间,我分不清我亲吻的究竟是她的额头还是她紧靠的大理石柱子,只是觉得,那股凉意一直钻进了我的心底,并且,让我不会再温暖。
  我放开了樊星的手,在喧闹宽阔的大街上顶风前行,面前闪过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然后又走远,我知道身后还跟随着樊星的目光,那么温暖,又那么冰凉。我绕过身边一辆辆摁响喇叭招呼我的出租车,执著向着国贸桥下走去。灯火闪烁的大街上,那儿是唯一的阴影,我突然那么渴望走到那片黑暗之中,因为在那里,谁也看不到我,我可以抛掉心里所有的碎片—我的悲伤,我的眼泪,我的一切,这让我疯狂的一切。
  风还是那么大,直灌进我的耳朵和嘴里,把我的眼睛吹得干涩。国贸桥显得那么遥远,远得好像要再走上一百年,我一步步迈得沉重艰难,可是知道,我终于还是会走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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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一夜(1)
  1
  我从烟盒里拿出所有的烟,一根儿一根儿慢慢地揉搓着,直到烟叶都变得非常松软。我把烟叶儿全磕到一张白纸上,抽出每根烟过滤嘴中的海绵,把烟盒撕碎,卷成硬圈嵌进过滤嘴中,然后开始用一根火柴小心翼翼地把切好的大麻混着烟叶一点点儿塞回烟里,一边塞一边轻轻地把烟在桌上倒磕,好让烟叶重新变得瓷实。我就这么重复不停地卷着大麻,不时拿起桌上的杯子喝口酒,显得专心致志,其实脑子里混乱一片。谢天、姚远和凌晨在我身边断断续续地聊着天,谁也没理我,他们心中都明戏—我心里有事儿,并且,不想和任何人说。
  所有的大麻都卷好了,我把烟一一递到他们手里,拿火点着:“来,尝尝咱的手艺。”
  “真是,过了今天咱们谁也抽不着‘石光牌’过滤嘴香烟了。”凌晨吐着烟雾慢悠悠地说。
  大麻的香味儿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房间,我们把最后剩下的伏特加和啤酒掺在一起倒满了所有杯子,一齐干杯。
  “石光,一路顺风。”姚远拿起杯子和我一碰。
  “别介啊,一顺风哥们儿的飞机可就辄下来了。”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
  “那就—早点儿回国,不回来抽你丫的。”
  “干!”
  “干了!”
  小谢倒了,我知道他的酒量,今天这点儿酒真算不了什么,唉,看来心里不痛快连喝酒都不得要领。其实最后那杯酒闷下去,我也一下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只是生努着没露出马脚来。得出去透透风,我这么想着,跟姚远和凌晨打了个招呼,又拍了拍谢天烫手的脸和他告别,穿上大衣,走下楼去。
  外面的风还是刮得那么猛,我用围脖儿把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顶着胸口的恶心往前走,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就坚持不住了,刚一弯腰就吐了一地,强烈的酒气直灌我的鼻子和喉咙,呛得我睁不开眼。我蹲在路边缓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那股难受劲儿差不多过去了,才慢慢起身走出了小区,招手叫来一辆出租。
  “去哪儿?”司机问我。
  我被他问得一愣,心里一时没了主意,想了一会儿才说:“去……‘城市宾馆’吧。”
  2
  城市宾馆门前还是那么热闹,我轻飘飘地站在拥堵不堪的车和人中间,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迪曲声和欢笑声,闪亮灯火和鲜艳男女遍布身边,一切都显得那么生动,连寒冷的空气都好像被加了热。北京,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这儿的深夜总是那么绚丽夺目,浮躁灼热,我喜欢一头扎进这片片兴高采烈的假象之中,它会让我忘掉所有的寂寞和寒冷。
  两个勾肩搭背的姑娘带着肆无忌惮的笑声经过我身边,其中一个突然转过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嗳,有烟吗?”
  “我不抽烟。”我生硬地把她们撅回去。透过没系扣的裘皮大氅,我看着她们漂亮的低胸上衣和短裙,不用说,肯定是刚在迪厅里HIGH高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歪歪扭扭地消失在街口,我才从兜里掏出烟盒儿,叼出一根儿我刚刚卷好的大麻,双手使劲拢住在风里点上火,一边抽着一边往马路斜对面的“88号”走去。
  我带着把门那个又高又壮的老黑在我手背上盖的红戳儿推开“88号”厚重的隔音大门,瞬间被喧闹黑暗的热浪淹没,强烈的电子音乐随着蓝白色游移闪烁的激光灯柱喷射而出,让人躁动疯狂。我在离大门不远的吧台上找到个空位子坐下,点了杯可乐,感受着冰冷的气泡在胃里激荡碰撞,头脑一点点变得麻木清醒。舞池里还是有那么多的漂亮姑娘,飘扬的长发,挺拔的双腿,纤细的腰肢,都在随着激烈的乐曲扭动摇摆,我甚至能闻到她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空虚又暧昧。
  身边的一个老外拿着手里的“伏特加”摇头摆尾地跟着音乐尖叫,喊得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我不满地瞅了他一眼,竟然莫名其妙地招来此人向我举杯致意,我扭过头没理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继续喝我的可乐,片刻,这傻逼居然向我凑了过来:“COME ON,MAN, IT’S GREAT ,NO?I LIKE HERE!”,然后拿起他的酒和我碰杯,看到我喝的是可乐,连连撇嘴摇头。
  操你妈的,跟谁抖牛逼呢?我掏出200块钱拍到柜台上,要了五个“JACK DANIEL’S”,排成一排,拿起一杯跟他碰了一下,一口闷下去,接着拿起第二杯看着他,直盯到此人不自在地掏出钱包又点了一杯“伏特加”,我拿着酒杯朝他点点头,又一口闷干,如此拚到第四杯,终于使此人认菘,向我连连摆手,然后起身仓惶离去。我目送着那傻逼踉踉跄跄地扑向洗手间,转过身来拿起最后一杯酒,一边摇晃着一边慢慢把它喝干。耳边的音乐变得越来越有劲儿,让我不可抑制地随着节奏扭动起来,我知道,这是酒精的作用。
  我点上最后一根儿大麻,深深吸进一口,一丝丝地吐出来,然后起身离座,一步三晃地走进舞动的人群中间,闭起眼睛随着音乐晃动。我越来越热,心跳加速,浑身都在出汗,觉得自己正陷在漩涡的中心,湍急的声音完全把我包围,让我不能停下来,我把双手向上使劲儿举起,感到自己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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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一夜(2)
  身边的音乐离我越来越远,我不愿意睁开眼睛,只想随着那虚无缥缈的节奏漫无方向地飞走。恍惚中,所有的熟悉情景又蜂拥向我涌来,我好像又看到了她,她在干什么呢?是在向我微笑,还是在低头哭泣?—我看不清楚。我想飞得离她更近一点儿,可身体全然不受控制,我向她慢慢伸出了手,向她摇动,但她始终没有抬起头。让我看清楚一点儿吧,我无声地祈求,你还是我心爱的姑娘吗?
  我隐隐约约还能感到大麻和酒精的香气在我身边围绕,我闭着眼睛也能觉出四周还是那么灼热和漆黑。北京,这个陪伴我度过青春和爱情的地方,离开你之前的最后一夜,我一飞冲天。
  3
  要不是她一个人就包圆了那首男女合练的《北京一夜》,我还真挺难从人堆儿里把她择出来。事实上,汤雨整个晚上都那么安静,除了在唱歌的时候闪烁了短暂的几分钟,就再无声息,也不和谁说话,只是偶尔抿一口眼前的“克罗娜”,纤细的身体淹没在人声鼎沸的包房里,如同不存在一样。
  本来那次初中同学聚会我压根儿就没想去,接到电话通知的时候还感觉特别离谱儿:这么多年没见,谁还记得谁呀。好几十个生张儿骤然凑到一堆儿,除了死傍住自己身边的零星熟脸一通乱喷,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谁知我的朋友们竟然一致对此事态度踊跃:“走呀,找姑娘叙旧去。”
  “别扯淡了,初中,初中咱们毛儿还没长齐呢。”
  “懂不懂啊?聚会就是一幌子,看见里面的馅儿了吗?—这就是‘姑娘大展销’。”姚远搂着我的肩膀帮我分析。
  “对,‘由你随便挑’”,谢天接过话茬儿,“石光,必须去,多好一机会啊,咱们四个一齐上,看上谁擒谁。”
  于是,那个夏天的晚上,我们又出动了,和一堆老同学聚齐在一个拥有无数分店的川菜馆儿里吃了两个钟头的饭,然后浩浩荡荡扎进了“麦乐迪”的一个大包厢,就着刺骨的冷气飚歌拚酒,各显神通,包间儿瞬间变得吵闹无比。
  我拍了拍身边正忙着四处打量的姚远:“刚才唱歌的那姑娘叫什么呀,是咱们班的吗?我怎么完全不认识?”
  “汤雨呀,原来和凌晨坐过同桌,忘啦?”
  “是吗?”我仔细思索了两秒钟,茫然摇了摇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怎么着,有点儿想法?”
  “瞧着好像还过得去。”
  我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瞅着坐在角落里的汤雨,她真的那么安静,在我喝掉三瓶酒的时间里,她没主动和任何一个人说过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别人唱歌,一头长穗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出一种游移不定的暗蓝色,就像有天大的伤心事一样。
  姚远绕了一圈儿又回到我身边,凑过头和我小声说:“打听着了,有门儿,听说刚和男朋友散伙儿—男的去国外给丫甩了。”
  “靠谱儿吗?”
  “废话,我谁啊?—著名的‘刨根儿王子’。”
  “这不成心给我预备的嘛。”
  “还等什么呢,麻利儿上吧。”
  我抄上一瓶酒走了过去,挤出一块地儿坐到了她身边,单刀直入:“汤雨,还记得我吗?”
  她抬眼看了看我,挺客气地冲我一笑:“当然了,你没怎么变样儿。”
  “没你变化大,你变漂亮了。”
  “是吗?”
  “真的真的,保证不是假客气。”我说的确实是实话,要是她当初像现在这么养眼,我哪儿能记不住呀?
  她又笑了笑,向我晃晃手里的酒瓶,我赶紧配合着喝下一口。我得说,从第一次看见汤雨到以后的日子,我一直愿意看到她的笑容。她一笑起来,就能把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就能让我觉得这正是那个让我不假思索就愿意跟她混在一起的姑娘,可惜,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笑得太少了。
  那天我和汤雨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喝完了那瓶酒,我朝她点点头,知趣地抽身而退。自然,接下来我一点儿也没闲着,而是摇身一变当上了总指挥,把我的哥们们轮番发到了汤雨身边。半个小时后,谢天帮我弄到了她的电话号码,姚远替我打听到了她们家地址,凌晨给我探到了她在哪儿上班,瞧瞧,团队作战就是这么事半功倍,自然,当时谁也不会想到,我们的得意洋洋有多愚蠢,事实上,我只是顽强地把自己拖进了一堆麻烦里而已。
  4
  我忍着头疼艰难地起了床,来到公司,继续编写手头的一个程序,这个程序我写了三天了,不知道在哪儿卡了壳儿,运行总是出错误。我心神不宁地到走廊里抽了根儿烟,又回到死气沉沉的办公室接着编程,每一天都是这么无聊,真他妈的。
  大学一毕业我就来到了这家软件公司,一直没挪过窝儿,两年下来,我得说,编程生涯的枯燥乏味已经完全把我打败了。天天周而复始地上班、编程、下班、睡觉,我知道,这么下去,我早晚得变得和办公桌上的那台电脑一样方头方脑。2001年的夏天,我整整25岁,工资微薄,缺情少爱,一天比一天更明白所谓豪情壮志有多么不值一提,整日垂头丧气地周旋在光华路的小窝儿和中关村的公司中间,眼瞧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自个儿毫无起色,想想未来立感头大如斗,全然不知方向,那种感觉别提有多操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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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一夜(3)
  如此情形之下,我也不由得开始悄悄为自己忙活起来。我的意思是说,我开始留意为自己物色合适的姑娘,一门心思想谈个认认真真的恋爱,借以改善困境。
  说来不怕人笑话,从小到大,我可没少在谈恋爱上下过功夫,当然,结果令人泄气无比,栽过的跟头倒是数不胜数。除了在大学里和一个娇小的南方女孩儿混过半年,尽管刻苦,我还真没从任何一个女孩儿身上占到过什么便宜。要说起步我可不比谁晚,想当初放学我拉着同桌女孩儿轧马路、钻树林的时候,凌晨、姚远他们还只会嘬着“冰葫儿”跟学校里瞎晃呢。谁知混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落得如此下场,并且在朋友们当中赢得了个“面霸”的美誉,想想着实一点儿面子也没有,唉,我怎么那么面呀!
  头一次练的姑娘是只鸡,那还是我刚工作不久的事儿。那天下班,我和公司里的几个同事一块儿吃饭,酒喝得恰到好处,饭局一散,我们几个刚来的大学生就在公司著名“老炮儿”刘哥的率领之下,迷迷糊糊地扎进了一洗澡堂子,一人花500块钱练了一炮儿。我摊上的是刘哥帮我挑的一个东北姑娘,当时我还嫌那姑娘长得一般,只见刘哥短粗的胳膊“啪哒”一下落在我的肩膀上,然后语重心长地为我解惑:“小石,你当这是挑媳妇儿呐?跟这种地方玩儿,你就记着一条—活儿好才是真的。这姑娘哥哥使过,包你没问题。”
  我就这么半信半疑地被那个姑娘领进了包房,三下五除二把事儿办完了,由于毫无经验,其实我是片刻就败下了阵来,当然,事后我没和任何人说起过这是我的头一回。
  此后有那么一段儿日子,我倒是再接再厉,隔三差五地光顾一回洗浴中心这类的色情场所,操过一个个或纤细或粗壮,或龇牙咧嘴或一声不吭的大江南北各路姑娘,事后想想,折腾半天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儿—混个把钟头,完了事儿拍拍屁股就走,连对方叫什么都懒得打听,这炮儿打得有什么意思呀?
  要知道,在我看来,干巴巴的性交和找一姑娘好好谈个恋爱这两件事儿简直有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找鸡对练除了让我这种长期吃素之人偶尔沾回荤腥儿,看见了猪跑也终于尝了两次猪肉,并无什么其它价值。于是,几个月下来,嫖妓这个小爱好也像小时候我迷恋过的打乒乓球、下象棋等等游戏一样,终于没能逃过从沉迷到厌倦,最后不了了之的规律。
  5
  我一大早就找谢天借了他的那辆捷达,吃过午饭后又绷了一会儿,然后去和部门经理打了个招呼说家里有事儿,不到三点钟就离开了公司。我冲过烦人的中关村,绕上三环,一路向东,开上了机场高速—汤雨就在高速路边上的一个私立幼儿园当老师。
  这几天我心里像长了草一样躁动不安,脑子里时不时晃过那个一头长穗的女孩儿的身影。从上次一见面,这个朦朦胧胧的姑娘就再也没离开过我的脑海,我想说,她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安静忧郁的劲头儿让我迷恋,让我心疼,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她,我总有一种能够拿下的小预感,尽管冷静的时候我也明白这预感毫不可靠,仅仅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
  我下车打听了三四次才找到那个幼儿园的大门,然后把车停在离门口不远的一片阴影里面,熄了火,打开车门,歪在靠背上抽烟。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照射在我的墨镜上,让我感到一种柔和的温暖,心里也慢慢变得同样温暖柔和。
  就在我差不多要在阳光里睡过去的时候,门口传来一片嘈杂声—放学了。我盯着老师们领着自己的一群群活蹦乱跳的小孩儿走出大门交到翘首企盼的家长手里,直到眼睛都盯酸了才看到汤雨的身影。阳光下,她的头发并没像那天晚上一样幽蓝闪光,但是依旧柔顺飘逸地铺在肩头,垂在细软的白衬衫上面。一瞬间,我真想一下儿冲到她的面前,和她说话,但还是强行按捺了下来,一直看着她把所有的孩子全都送走,转身要走进幼儿园大门的时候,才赶了上去。
  “汤雨。”
  她转过身看见了我,明显一愣:“石光?你怎么在这儿?”
  “啊……我,我不是来接孩子的。”其实我根本就没想好要和她说什么。
  “我知道。”汤雨微微一笑,虽然只有一秒钟,不过已经足够让我平静下来。
  “我来这边办点儿事,那天聚会听说你在这片儿上班,就过来看看你,真巧,正赶上你下班。”
  汤雨看着我,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相信了我的话。
  “你已经下班了吧?一块儿走吧,正好我开着车呢。”
  她垂下眼睛犹豫了片刻,然后抬起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一下我的东西。”
  “没问题!”—牛逼,可算没让我白等!
  傍晚的小风儿吹进车窗,细微清凉,却让我的心一点点儿变得火热。汤雨就在我身边安安静静坐着,听我喋喋不休地和她闲聊,大多时候沉默,有时候也主动和我说上几句。看起来,她有点儿拘束,可我不,和她呆在一起,我觉得自己特别松弛。尽管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我就发现了这女孩儿身上有着一种奇妙的逆来顺受的性格,我是说,面对着我突如其来的纠缠,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厌恶和烦躁,或者像大多数姑娘一样选择皱紧眉头,咬住牙关对纠缠者置之不理,相反,她倒是恰如其分地对我有问有答,不多说一句她不想说的,也不故意让我觉得尴尬而知难撤退,就连我半路提议一起吃个晚饭都没拒绝,真是让我喜出望外。当然,你可以说这是因为她对我并不太讨厌,甚至有点儿好感,但当时我心中确实毫无把握,我宁愿把这一切归结为她逆来顺受的柔弱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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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一夜(4)
  我在路口掉了个头,又往机场方向开去,奔向谢天今天特意告诉我的一个“恋爱小据点”。我们穿过货运路,七拐八拐,钻了两个低矮的隧道,终于把车停在了小谢说的飞机起降坪边上。
  “不是吃饭吗?”看到我停下车,汤雨小声地问了我一句。
  “你看,天这么早,我还不饿呢,咱们先坐会儿吧,行吗?”
  —我知道她不会拒绝。
  隔着一层高高的铁丝网,几十架带着各种航空公司标志的大小客机零散地停泊在宽广的起降坪上,天边夕阳正在缓缓下落,我们两人和所有的飞机都被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柔和光芒里。我们身后的道路除了偶尔经过一辆机场内部的车辆,一个人也没有,连远处不时起落的飞机轰鸣声都不能打破这片宁静。
  “这儿挺棒的,是吧?”
  汤雨点点头,目光随着一架正在离去的波音客机飞向远方,若有所思。
  “汤雨,咱们有多少年没见过面儿了?高中你去别的学校了吧?”
  “嗯,快十年没见过了。”
  ……
  “那天你那首《北京一夜》唱得真帅,都给我震了。”
  “是吗。”
  ……
  “当幼儿园老师有意思吗?”
  “挺好的,我喜欢小孩儿,不过有时候也会和他们生气。”
  ……
  我们就这么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我把手中的烟头儿弹飞,侧头看着她。她用手托着下巴,脚尖在地上轻轻地划着,头发和脸颊被天边的最后一丝阳光映得通红,显得那么恬静细腻,就像只刚睡醒的小狗那样静静地等着我和她再说些什么,可是,我还能再说什么呢?
  “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我在心里对她说。
  6
  要不是他主动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和我说话,我们肯定会在喧闹的人群里轻易错过,再没联系,以后的一切也都将无从发生,要是那样,该有多好……
  那天,我的心情糟透了。早上一醒来,我就想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整整两年前,何亮在首都机场的大厅里亲着我的脸,在我耳边轻轻说:“等着我,两年一晃就过去了。”我用力地点着头,忍了半天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我愿意相信他对我说的一切,是呀,两年一晃就会过去的—那时候,我可真傻。
  我拉开卧室的窗帘,阳光一下子照了进来,晃得我眯起了眼。我没梳头也没洗脸,就这么坐在床上无边无际地胡思乱想着,坐在刺眼的阳光里自己悄悄地难受了好一阵,直到小雪拨响了我的电话。
  “小雨,晚上六点半,‘渝乡人家’,可别晚了啊,我在门口等你。”
  小雪是我初中时最要好的朋友,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没断了联系。一个星期前,她就和我提起今天晚上我们有个初中同学大聚会,我当时答应她一定会去。
  “小雪,我…今天有点儿不太舒服,要不算了吧,我不想去了。”
  “别骗人了,肯定是编的。”她在电话那头一下儿就听出了我在说谎,“别老自己闷在家里,大家一块儿出来玩玩,散散心,多好啊。我跟你说,你要不来我可到你们家找你去。”
  “那…好吧,我去,晚上见。”
  今天来的人可真不少,满满地坐了两个大圆桌,得有三十多人吧。这么多年没见,好多人我都不敢认了,男生们大多数都变胖了,有的已经挺起了啤酒肚儿,遮都遮不住;女生们倒是越来越会打扮了,每个人都漂漂亮亮的,不再像上学那会儿那么土里土气,可聚在一起还像小时候一样叽叽喳喳。初中毕业十年了,我们都长大了,再能有这么无拘无束说说笑笑的机会可真是不容易。
  吃完饭有人提议去唱歌,还嚷嚷着一个也不能少,于是所有人又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朝外的“麦乐迪”。“麦乐迪”的空调老是这么凉,幸亏我出门的时候多带了一件外套。
  “汤雨,唱一首唱一首,半天就你没动静了。”小雪带着一大帮人给我起哄,我推托不过,点了一首《北京一夜》—我喜欢陈升的《北京一夜》,以前去卡拉OK玩的时候,这是我和何亮的保留节目,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我就自己唱。唱着唱着,我的眼泪又差点儿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别哭,一定不能哭,今天要高高兴兴的。”我对自己说。
  可是,我的情绪一点儿也没好转,心里还是那么难受,我一口口地抿着手里的“克罗娜”,一句话也不想说。
  “汤雨,还记得我吗?”不知道什么时候,石光已经坐在了我的旁边。其实,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到他了,他还是那样儿,没怎么变,就是在大街上,我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当然了,你没怎么变样儿。”
  “没你变化大,你变漂亮了。”
  “是吗?”
  “真的真的,保证不是假客气。”
  我冲他一笑,心想: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甜言蜜语了?我记得小时候他可老实了。
  看得出来,他想和我多说几句话,可我实在没什么心情。他坐在我身边又喝了一会儿酒,朝我点点头,起身离去,这倒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我看见他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和身边的谢天、姚远、凌晨小声嘀咕着什么,样子神神秘秘的。小时候他们几个就天天混在一起,好得掰都掰不开,我们女生老在背后叫他们“四人帮”,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关系依旧那么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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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一夜(5)
  一会儿,那三个人也一个一个走过来坐在了我的旁边,轮番着和我逗贫嘴。谢天脸上永远是那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表情,上学的时候班里好几个女生都被他这副样子迷得跟丢了魂儿似的;姚远还是那么神叨,说起话来好像在和谁打架,听得我直头疼;凌晨非拉着我一起唱《同桌的你》,说上学那会儿天天早上抄我的作业,现在一定要唱首歌儿表示感谢,他可真逗。他们仨和我聊起来没完没了,直到把我的手机号码、上班地点和家在哪儿住都打听清楚了才算罢休。
  我看着他们回到石光身边,四个人又开上了小会,然后脸上露出了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坏笑。这帮男孩儿呀,搞什么把戏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真够可笑的。
  7
  又该起床了,我伸手按下了闹钟,在舒服的被窝里多耗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床开始梳洗打扮,然后喝下一杯咖啡,挎上包出门去上班。
  我在离机场不远的一个外资幼儿园工作,从家到那儿必须得换一次公共汽车,每天光往返在路上就要花掉两个多小时,真是煎熬。不过,我喜欢这份儿工作,每天一看到那些活蹦乱跳的小不点儿,再多的烦恼我也能先放到一边儿,暂时忘记。我知道自己还算一个合格的幼儿园老师,并且,除了当一个还算合格的老师,我想不出自己还能够再做点儿什么。我有足够的细致和耐心,也愿意和小孩儿们呆在一起,尽管有时候那些淘气的小男孩儿也招得我发发脾气,但对他们,我可真是打心眼儿里生不起气来。
  可即使这样,每天还是有太多的空闲让我会不知不觉地走神儿,让我感觉到心底的那股难受劲儿一次又一次突然地蹦出来,弄得我心里又酸又疼。
  那是什么时候了,我记不清。但不管怎么说,那的确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这我敢肯定。
  我还是总想起那些阵雨过后的凉爽下午—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印象中总是出现那些午后淌着雨水的街道,可能是因为我偏爱阴天和下雨的缘故吧—我坐在何亮那辆山地车的大梁上,任由他带我去什么地方,两个人总是抢着说话,到处飘散着我们的欢声笑语。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说“我爱你”……那是我的初恋,也是我到现在唯一的一次爱情。
  我没上过大学,中考时我的成绩不好,只考上一个职高,学了“幼儿师范”专业。我们班里齐刷刷都是女生,平常其它班的男孩儿过来找我们搭讪的事儿一点儿也不新鲜,不出一年,班上多一半同学就都有了男朋友,我也没能例外。
  从第一次在学校门口被他拦住,我就对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儿有了好感。他从兜里掏出一块儿皱皱巴巴的口香糖,撕成两半,把一半塞进我的手里,发亮的眼睛里全是坏笑:“我叫何亮,‘外贸英语’班的,比你大一级。我认识你,你叫汤雨,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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