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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恋爱的季节

_3 谢天(现代)
  “不用不用,咱老夫老妻的就别走这形式了。”
  “就打就打!响过三声你要还敢不接我回来可罚你款。”
  “得,那我明天先取点儿钱去。”
  樊星手托饭碗歪着脑袋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朝我一瞪眼睛:“我出去的时候你可规矩点儿,回来要让我逮着你不老实的,咱们没完!”
  第二天,我就认识了范雪。
  那天在方宇家我一反常态,手气出奇得好,四圈下来把两个人都抽“立”了。三名鸡贼一看形势不对,齐声嚷嚷着要解散牌局,改为出去喝酒,还得由我买单,我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寡不敌众,只好带着条件同意:“那你们丫得叫几个姑娘才行。”
  我们到三里屯的时候,范雪已经在路口等了半天,东张西望,一脸焦急,看到方宇跑过去,嘴撅起老高:“你可真行,迟到了半个钟头,我都快冻死了!”
  “这你得怪他,”方宇转过身一指我,“丫车开得跟老太太遛弯似的。”
  “怪我怪我,一会儿我请客。你可别客气,喝暖和了算。”我在一边打着圆场,心说:谁让你丫非大冷天抖骚,套件皮搂儿就敢上街。范雪身上穿着的ESPRIT皮夹克我挺眼熟,著名的“又贵又薄”,有一回我陪樊星在“中友百货”把那件衣服试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了事。
  那天晚上方宇表现得异常亢奋,像个小丑似的跟每个人不住聒噪,还非拉着我拚酒。拚就拚吧,我怕你?我二话不说,先和他对吹了三瓶,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范雪本来要了杯橙汁,还没喝完一半,也被我们撺掇得拿起了酒杯。让我没料到的是,这姑娘酒量不俗,一开始还装模作样,等我们拚到半路,可能是看着眼热,没等人劝就毅然加入了战团,和我搭伴把那三人都灌得狂吐不止。
  半夜三点多,我们五个东倒西歪地从酒吧出来,除了我和范雪还算清醒,其他三人早已瘫软如泥。我一手搀着一个人蹒跚走到车前,想摸车钥匙又腾不出手,只好回头求助:“范雪,帮个忙,从我裤兜里把车钥匙掏出来。”
  范雪那边也是狼狈不堪,方宇歪在她肩膀上跟死人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她费了半天劲儿才把方宇拖到车门边靠住,帮我找到钥匙开了车门:“哎,你还能开吗?”
  “没问题呀,”我一边往车里拉着人一边说:“你要不放心你开也行。”
  她还真没跟我客气,直接坐进驾驶座把车打着,看着我把那三个人都塞进了后座,跟我一招手:“走吧。”
  范雪的车开得又快又稳,我很少见到一个女孩儿能把车开得这么好。我们很快把三人都送到了家,车厢里只剩下了我们俩,一下子,气氛变得有点儿尴尬,又有点儿暧昧。
  我用点烟器点上一根儿烟,抽了一口,没话找话地说:“你抽吗,我给你点一根儿?”
  她歪过头看了看我,伸手把我嘴上的烟拿了过去:“就这根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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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不散(12)
  我只好又给自己点上一根烟,边抽边琢磨:这姑娘有戏。
  “范雪,你够能喝的啊。”
  “还行吧,其实平时我也不太喝酒。”
  “车开得也不赖,比我强。”
  “是比‘老太太遛弯儿’快点儿,”范雪一边换着档一边笑,“你是不是特擅长拍马屁呀?—我这人可不禁夸。”
  一句话说得我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赶紧找补:“我是说,你这浑身都是本事,是不是混过黑社会啊?”
  “你怎么这么贫呀。”
  “你怎么这么贫呀。” —我明白这话的意思,这是姑娘在和你说:我喜欢听你说话,愿意跟你再混一会儿。当然了,混到什么程度还要看你是不是能够勇往直前,再接再厉。
  我赶紧心领神会地接上话茬儿:“你饿吗?”
  “干吗?”
  “我饿了,咱一块儿去吃点儿夜宵吧。”
  16
  我们在东直门吃了一顿漫长的宵夜,吃到最后,范雪看了看表:“哎呀完了完了,都这点啦!你可真坑人,我觉也甭想睡了,干脆咱们就在这儿聊会儿,一会儿你直接送我上班去得了。”
  我求之不得,赶紧大声招呼服务员:“来两瓶啤酒。”又回过头问她:“还敢喝吗?”
  “谁怕谁呀。”
  这姑娘的爽快劲儿让我喜欢,欢喜之中,我差点儿把心里话脱口说出来:“那你敢跟我回家吗?”
  范雪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做销售,送她到了酒店,我把车从水泄不通的燕莎桥开上三环回家,一路上脑子昏昏沉沉,又异常兴奋,决心不让这大好机会从手边溜走。下午一觉醒来,我马上给她拨了一个电话,约她新年晚上一起出去喝酒,出乎意料的是,范雪一改昨晚的豪爽姿态,语气变得犹犹豫豫:“我不知道到时候是不是有空,这样吧,我能去就给你打电话,好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没接到她的电话,感觉到此事肯定泡汤了,心中不免有点失落。
  新年晚上,我照例和姚远、石光、凌晨凑在一块聚餐,这是我们每年的固定项目,谁也不准缺席。吃完饭,我们转到三里屯常去的那个酒吧喝酒,快到12点的时候,我接到了樊星从西班牙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杂音嘶嘶啦啦,我们对付着说了几分钟甜言蜜语,在跨过新年的那一刻挂了机。
  刚把手机揣回兜里,铃声又响了起来,我以为是樊星忘了什么事儿,一看号码,居然是范雪打来的。
  “新年好。”
  “新年好。”
  “你还在外面玩呢吧?我现在没事了。”
  “那好啊,过来找我吧。我在三里屯的IRISH PUB,你认识吗?”
  “认识。”
  “我等着你。”
  我的哥们们喝酒都没商量,看到范雪来了当即心领神会,轮番劝酒,配合默契,等半夜我把范雪带回家的时候,她已然脚步凌乱,意识模糊,一进屋就冲入厕所忙活了半天,然后躺在我身边昏沉睡去,让我哭笑不得,深感三人好心却帮了倒忙儿。
  百无聊赖之下,我去冲了一个澡,出来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转着圈儿瞎播,不时瞟一眼旁边的范雪,满腔性欲,百爪挠心。正在此刻,此女突然恰到好处地睁开了双眼,满眼茫然地看着我,不知何意。
  “想喝水吗?”
  她摇摇头。
  “那抽根儿烟?”
  她又摇摇头。
  “要不—”
  “来吧。”她从被窝里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和范雪混了差不多有一个月,直到月底樊星在电话里告诉我她马上就要回来了,我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和范雪泡过了小一个月,除了胡搞,我还真没摸清这姑娘是个什么路子。头次上床后我就和她明说了我有女朋友,她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此后我们谁也没再提起过此事,现在事到临头,我要跟她挑明从此一刀两断,再不往来,心中对此人将如何反应着实没有丝毫把握。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和她实话实说,趁早了事,以绝后患。
  傍晚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雪花,我去接范雪下班,两人一块儿到东单的“仙踪林”吃了顿潦草的晚饭。我们面对着面随着硬梆梆的秋千椅子晃来晃去,脚下踩着密密麻麻的碎石子,一点儿也没觉出舒服。就在来来回回的晃悠之中,我艰难地把我的意思对她全说明白,她听完后表情僵硬,一脸冷漠:
  “那以后呢?”
  “以后……以后咱们就别联系了。”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低头用脚尖在碎石子上划来划去,没接她的话。
  外面的雪还在下,路上拥挤不堪,我和范雪随着车流一点一点往她家驶去,谁都没开口说话,车里安静得让人心烦。我拧开音响,偷偷瞟了一眼身边的范雪,看到她正在布满水气的挡风玻璃上写着什么,表情专注,一丝不苟,看了一会儿,我才发现原来她在玻璃上写满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范雪的这个举动让我觉得特别的难受伤感,当然,我知道,车窗上的雾气片刻就会散去,就像范雪这个人一样,也将很快在我的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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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不散(13)
  终于开到了她家楼下,我把车停稳,看到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只好按兵不动。过了几分钟,也许,没那么长,她叹了口气,然后放平座椅,把我拉到她的身上,轻轻在我耳边说:“最后一次。”
  那次弄得我很不舒服,车里空间狭小,动作拘束,更要命的是,最后关头,范雪在我身下用一种奇怪的腔调喊了句:“我爱你!” 一句话吓得我心惊肉跳,草草收兵。
  回家的一路上,我身下冰凉,心情恍惚,弄不清楚这事儿是不是就算到此打住了。唉,真他妈是一团乱麻!
  17
  姚远和凌晨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在床上昏睡不醒,屋里一点儿没变模样,遍地都是啤酒瓶子,床上沙发上堆满了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服和书,混乱不堪。被他们摇醒后,我赶紧手忙脚乱地和他们一块儿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装箱,一趟趟跑上跑下,把东西扔进他们开来的车里。就这么折腾了两个小时,终于基本收拾停当,留下满屋破烂也顾不上了,我最后看了一眼那间熟悉的小屋,撞上了门,走下楼去。
  到了新住处,我们再次一通忙活,直到下午三点多才筋疲力尽地吃了顿饭。吃到一半,凌晨接到公司的电话,赶回去上班,我和姚远草草把剩下的一半吃完,就地分手。
  我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回房间,打开音响,坐在一个装满了书的破纸箱子上没滋没味地喝从饭馆儿带回来的啤酒。透过那扇没窗帘的窗口,我看着外面的天色慢慢转暗,直到房间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音乐在昏暗的角落里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我听见那首熟悉的《SHAPE OF MY HEART》悄然响起,一时间思绪飘飞,不能自已。
  18
  “还记得咱们刚好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你说的是哪句?—那时候咱们每天都在不停地说话。”
  “我说:‘你得保证—以后要对我好。’”
  “我……记得。”
  樊星的眼泪夺眶而出,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理我。
  “樊星,忘了那件事儿吧。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你,我还是那么爱你,一点儿也没变。回来吧,好不好?回来吧。”
  “那件事早就不重要了。你还不明白?谢天,咱们不会再走到一起了,一切都太晚了。”
  “太晚了?”我隐隐感到自己的预感已经变成了现实。
  “我不想再瞒你了,我又有了一个新的男朋友……他对我特别好。”
  我慢慢松开放在樊星膝盖上的双手,感到蹲着的双腿突然变得沉重无比,一下子坐到地上,深深地低下了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只想能简简单单地生活,不再让心里感到那么不踏实,不再……”
  “别说了!”我粗暴地打断了樊星,感到绝望的情绪从心底一点一点涌上来,冲到喉咙,冲到脑子,把视线冲击得模模糊糊,不争气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到了脸上,一句话:我垮了。
  那天晚上,我把车开到樊星家,犹豫了一会儿,顶着她父母的白眼把她叫到了楼下的花园里。坐在昏暗的路灯下面,我终于鼓足勇气恳求她回心转意,想把她重新带回我的身边。樊星咬着嘴唇慢慢摇头,无声地把手从我手中抽出,表情坚决,令人泄气。我蹲到她的身前,轻轻摇晃着她的膝盖,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她对我的一丝留恋,想从中看到我熟悉的那缕缕柔情,但是,正像樊星说的,一切都太晚了。
  我和樊星就这么无声地僵持着,谁也不知道能再说点儿什么。惨淡的路灯光照在她身上,我看见她双臂环抱着膝盖,头发被风吹得飘飘扬扬,泪水点点滴滴洒在苍白的脸上,神色憔悴无助。一切都那么让我心碎,我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面前的姑娘,可是,我们又好像相距得那么遥远,就算我用尽所有的力气,还是什么也不能抓紧。
  我的手机这时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一声、两声、三声,我从兜里把它掏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樊星一把抓过我的手,“谢天,你别这样,别这样……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
  “你不是。”我把她冰凉的手贴到我的脸上,感到她纤细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从樊星家出来,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车游荡,头脑中的恍惚一圈圈扩大,挥之不去,让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显得特别不真实,有那么一会儿,我简直想直接朝身边的车撞过去,好让自己一下清醒。我把音响调到最大,斯汀的《SHAPE OF MY HEART》轰然响起,悠扬的曲调由于音量太大而变得怪异,撕心裂肺,凄惨不已。
  我想给谁打个电话,全身上下摸索了半天,才突然想起手机已经被我摔烂了,一时间,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所有的人都抛弃了,他们切断了和我的联系,只留下我和这辆车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缥缈中冲去,没有尽头,这种感觉叫我难过又害怕,让我崩溃,使我疯狂。
  那个闷热忧伤的夏天夜里,我的白色捷达车在北京纵横交错的一条条街道上疲惫地穿来穿去,划出一道道虚无的轨迹,就像是我的爱情在心里轧出的道道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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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不散(14)
  19
  “谢天。”我听到樊星清脆的声音,看到她拖着那个大得吓人的行李箱绕过接机出口的栏杆,赶紧迎了上去,从她手里接过行李。
  “大猪头,什么眼神儿呀你。我早瞧见你了,等了老半天,要不叫你一声,你还在那儿找呢。”
  “那是你忒不显眼了,你瞧瞧,旁边有多少漂亮姑娘,我顾得上你嘛。”
  “去去去,你找她们去,省得一回来就惹我生气!”
  我和樊星有说有笑地走出机场,开上车回家。机场高速路两边还星星点点残留着昨天下过的雪,我打开了一点车窗,让外面湿润清新的空气涌进车里,又拉过樊星的手放在腿上,心中充满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暗暗决定从此不再和任何别的姑娘胡作非为,就和樊星这么长相厮混下去了,挺好。
  我紧踩油门,左右并线,把前面的一辆辆车都甩在了身后,空隙中,我扭过头和樊星接吻,吓得她一把把我推正。
  “疯了吧你。”
  “没事儿。”
  “是不是想我了?”她眉毛一扬,眼神儿充满挑逗。
  “嗯,想操你了。”我直言不讳地告诉她。
  和樊星在一起,日子就这么飞快地过着,每天和每天好像都没什么两样。我在怀念什么呢?—是她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地喋喋不休;是她蜷在沙发里跟着电视情节一起哭一起笑,把脚伸在我怀里让我给她捂暖;还是她在我嘴唇上留下的一个个温柔亲吻?—我不知道。
  那些画面一一闪现,甜蜜但是平凡,我分不清它们有什么与众不同,但是,它们是什么时候像针一样深深埋进了我的心底,让我一回想起来就刺痛不已呢?—我真的不知道。
  “五一”长假,我、樊星、石光,还有一个叫沈月的姑娘一起去青岛转了一圈儿。沈月是樊星的大学密友,当初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樊星身上老套着的那件仔服就是找她借的。此人来自云南,身材娇小,长相喜人,说话带着种南方姑娘特有的甜腻,只可惜,除了对樊星,我很少看到她让别人享受这种甜腻滋味儿,我是说,这姑娘一向沉默寡言,对人爱搭不理,难于沟通。当时石光和沈月还都是孤身一人,抱着同样的心理,我和樊星都想给两人牵线儿搭个桥儿,于是制造出此次出游良机,准备让石光在路上把沈月一举拿下。
  出发之前,我们四人一块儿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饮料,结帐的时候,我拉过石光低声询问:“怎么样,这姑娘靠谱儿吗?”
  “行,挺尖的。你说我怎么办—含蓄点儿还是直接扑?”
  “生扑可能有点儿难度,沈月老爱耍不理人范儿,你得想法儿先和她接上头。”
  “得令。”
  事与愿违,石光兴冲冲地踏上征程,半截儿还没到就败下阵来。路上,我们在一个加油站歇了一会儿,我刚从厕所出来,就被石光气急败坏地堵在了门口,“小谢,这什么妞儿啊,我说十句话丫能回我一句就不错,聋哑人吧,真他妈受不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跟她说话也差不多这待遇,习惯习惯就好了。”
  “这也太离谱儿了,完全没法交流呀。”石光还是满脸的愤愤不平。
  沈月和樊星正有说有笑地靠在车边晒太阳,一人手里举着一个硕大的萝卜,看见我们从厕所出来也熟视无睹。我偷偷拉过樊星:“我说,你姐们儿怎么那操性啊,一点面儿都不给。”
  “她就那样儿。我刚才也帮石光探了探情况—没戏。”樊星一边说着一边把大萝卜杵到我面前,“吃吗?水儿特多。”
  “不吃!”
  果不其然,在青岛的几天里,任凭石光使出浑身解数,沈月犹如铁板一块不漏缝隙,弄得我们最后只得扫兴而归。回来的一路上,我从反光镜里看见石光无精打采地歪在后座上,愁眉苦脸,奄奄一息,心想:丫也真够背的。
  到了北京已经是晚饭时候,我给姚远打电话叫他出来一块儿吃饭,没想到他把凌晨也带来了。
  “你怎么也来了凌晨,你不是跟你们头儿到外地扎项目去了吗?”
  “是去了,刚回来,这不一出车站就碰上姚远了,行李都没来得及放。”
  “怎么这么巧啊,你丫真是一顿饭局都不错过,想不加你玩都不行。沈月,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姚远,这是凌晨,都是我哥们儿。”
  —这是凌晨和沈月的头次见面,谁能料到,半年之后,他们两人居然奇妙地混到了一起,想想也真有意思。
  20
  2001年年底那场臭名昭著的大雪让北京的交通彻底瘫痪,不计其数的车辆大灯乱闪,屁股冒烟,凝固在城市的各条大街小巷上动弹不得,堵得昏天黑地。我亲眼在三环路上看见一个姑娘从车中冲出,用大衣一围就蹲在隔离墩儿上撒起尿来,神色紧张,左顾右盼,引得周围哨声四起,着实壮观。
  我和樊星就是在那天出的事儿。
  那天樊星正好从南方出差回来,我开车去接她。从机场出来,天上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儿,谁也没在意,哪知道刚到三环路就开始堵得水泄不通,我们的车一步一停地往前蹭,最后干脆困在了原地,彻底歇菜。我打开车窗探头察看了一下形势,告诉她一时半会儿我们可能不会动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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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不散(15)
  “不着急,” 樊星懒懒地蹬掉鞋,把脚放在我的腿上,“咱们又没什么事儿。”
  “谁说不着急啊,我正着急上厕所呢。”
  “那怎么办呀,要不你跟这儿解决得了。”她向我笑着晃了晃手中的易拉罐。
  我点上一根儿烟,看着前面的公共汽车一次次轰鸣着爬坡又溜下来,越发感到情形不妙。这时,旁边的车流突然有点儿松动,我当机立断,一打把往外并了条线,同时聚精会神,一边严防别的车加塞儿一边伺机往出口并过去,就这么战斗了将近一个小时,我终于把车努出三环停到了路边。我伸了伸踩离合踩得僵硬的左腿,没来得及和樊星打招呼就冲向了附近的一个饭馆儿,撒了一泡酣畅淋漓的长尿,然后心满意足地走回车里,浑身轻松。
  “哎,等急了吧?”
  樊星背对着我,没说话。
  我略感奇怪,捅捅她的胳膊:“你去不去啊?咱们可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呢。”
  我看到樊星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搂住她肩膀扳过她的身子,发现她满脸都是泪水,不由大吃一惊。
  “怎么了樊星?出什么事儿了?”
  樊星慢慢地向我伸出手,手里攥着我的手机,眼泪哗哗往下流淌,依旧一言不发。
  我接过手机一看,脑子当时“嗡”地一响—屏幕上是一条打开的短信:
  又下雪了,我还是那么想你。来找我吧,带我兜风,带我上床,哪怕只有一天也好,范雪。
  和范雪散了以后,我们再没见过面。开始的时候她还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接都没接就挂了,唯恐再生出什么事端。此人一招不灵,又生一计,改为短信轰炸,我几次想给她打电话说清楚,但转念一想,还是不理不睬为妙,日子一长,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果然,几个星期之后,范雪的短信频率骤降,最后终于销声匿迹,杳无音信,我也渐渐纠正了当着樊星把手机深藏兜里的恶习,庆幸总算逃过了一劫。哪知事情过了一年,到底还是露了馅,正被樊星捏了个瓷实。
  车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让我感到透不过气来,樊星的两道目光慌乱绝望地盯着我,盯得我手心全是冷汗。一瞬间,我脑子转动不停,闪过无数个念头儿:说短信发错了?—恐怕已经错过了时机,刚才我看短信时的表情樊星全瞧在眼里了;死不承认,说那姑娘是个花痴?—这也太不要脸了,我还真干不出来; ……唉,看来除了到家把这事儿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在死一般的寂静里把车开动,慢慢汇入车流,刚并进三环的入口,樊星突然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我一下没能抓住,赶紧追出去,但已经来不及了。我眼瞧着她穿过横七竖八挤成一团的一辆辆车,向便道上跑去,刚才脱掉的鞋都还没完全穿好,心里不禁一疼,却只能无可奈何地回到车里,把堵在路口的车重新开上三环。三环路上堵塞依旧,我望着前面没有尽头的车海,心乱如麻,头一低,直接栽在了方向盘上,不料正好撞上喇叭,车子发出一声刺耳鸣叫,后面的车不知何故,也一个个跟着我摁响了喇叭,路口当即响声震天,乱成了一锅粥,操他妈的,真是乱上加乱!
  21
  那天快到半夜我才到了家,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坐在屋里,除了一遍遍地拨打樊星早就关掉的手机,不知道还能做点儿什么。三点多钟,我手拿着话筒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两个小时后突然惊醒,再无困意,起身去冲了个澡,喝了杯咖啡,然后坐在床上抽烟,像昨天一样头脑空白,茫然无措。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探头一看,果然是樊星走了进来。她脸色发青,目中无人,绕过我直接打开衣柜收拾东西,我在身后轻轻叫了她两声,见她置若罔闻,只好坐回床上继续闷头抽烟,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解释。一会儿,樊星把东西全收拾好了,提起箱子转身就走,我心中一急,赶紧冲到门口把她堵住:“樊星,别走,你听我说……”
  她把头一偏,硬梆梆地说了句:“昨天晚上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谁?”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范雪。”
  我心下一凉,知道这事儿已经是雪上加了霜,我没想到樊星看短信的时候把电话号码也记了下来。
  “她全都跟我说了。”
  “不是,你听我说……”我抓起樊星的手,结果被她一把挣脱。
  我不甘心地上前一步把她搂在怀里,“是我错了,樊星,是我错了,可是,你别走。”
  樊星一下子哭了出来,神经质地挣扎着,打掉了我环绕着她的胳膊,“你别碰我,别碰我!”,然后把手中的钥匙扔到桌上,提起箱子从我身边跑出门去,“咱们—完了!”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没动,耳边听到房门“咚”地一声撞上,感觉脑袋一抽一抽的疼:咱们—就这么完了?
  22
  整个冬天都过去了。2001年的冬天,对我而言,寂寞可怕,不堪回首。那几个月,我几乎成天闷在家里,干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头,精神恍惚,心不在焉,诸如做饭切伤手指、抽烟烫坏衣服、电视看着半截儿突然停电等种种倒霉事儿接二连三地发生在我身上,弄得我已经见怪不怪,简直都有点儿习惯了。这期间,我唯一干的正经事儿就是坚持给樊星打电话,起先她一看是我来的电话,直接挂掉;后来不知是心情缓解还是不厌其烦,终于开始对付着和我说两句话,但口气冷淡,言语僵硬,总之,一副叫我无可奈何的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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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不散(16)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又重新开始忙碌了起来。那个季度,我们公司的业务出奇得好,我一连带着好几个团跑下“京西沪桂广”全线,一个月之中在北京连一个星期都呆不了,偶尔下团回到家中,看到家具上都已经因为没人收拾而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灰尘。有时候,我坐在脏兮兮的沙发上,看着这间寂寞冷清的小屋,想到这里再也不会出现樊星的身影,心里就像被一片碎玻璃慢慢划过那样疼痛难捱,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接到樊星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乱哄哄的酒店大堂里给客人安排房间,奇怪的是,电话只响了一声,我就像触电似的接了起来。
  “谢天,是我。”
  “我知道。”
  “你……忙吗?”
  我扫了一眼周围几十个正等着我分发房间钥匙的客人,告诉她:“不忙。”
  “我想见见你。”
  “你等着,我马上就去找你。”
  我匆匆发完了房卡,又给方宇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我的班,然后冲出酒店,拦下一辆出租去找樊星,一路上心中忐忑,不知是凶是吉。好不容易到了樊星公司的写字楼下面,她已经在大门外等我了,一眼望去,她比几个月前瘦了一圈儿。
  我走到她身前,艰难地向她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你瘦了。”还是樊星先开了口。
  “你也是,刚才我一看见你就发现了。”
  “还好吗……你?”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除了现在。”
  樊星冲我笑笑,低下了头,“我想你了。”
  我心头一阵冲动,一把抓过了她的手:“咱们回家吧。”
  天完全黑了下来,我们都没开灯,就在静悄悄的黑暗里互相拥抱着躺在床上,我把快抽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转过身和樊星接吻,在空隙中,她对我说:“谢天,我只是想你了。”
  “我也想你。”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想看见你,和你上床,可是,别的我什么也不能答应你。”
  我心下一沉,打开床头灯,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想回来?”
  樊星垂下了眼睛,避开我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我天天都在想你。可是,你知道吗,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只因为爱着你就再和你在一起。一想到这些,我就特别害怕,就觉得心像被谁揉皱了那么难受,你明白吗?”
  “我……明白。”
  其实,我不明白。是的,樊星此刻就在我的身边,我低下头就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就能亲吻到那熟悉的身体,可是,我永远也不能了解到她所有的想法和念头。我知道,樊星的决定轻易不会改变,她的固执曾经让我那么着迷,此刻又让我无能为力。
  从那以后,我和樊星会不定期地打打电话或者见个面儿,关系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有时候看到了她,我会恍惚以为我们只是又回到了从前刚认识的时候,在温和躁动的春天下午,我拉着她的手徜徉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我们还是那么般配,在对方身上感受着只属于彼此的欢乐……等瞬间转过神儿来,才发觉一切其实早就变了样。看着樊星眉目间若隐若现的忧愁,我一直开不了口劝她回到我身边,我还在静候着时间来慢慢冲淡我们之间的一切阴影,我以为只是因为我带给她的那些伤害还顽固地阻扰着她回心转意。
  那个明媚忧伤的春天,我还记得樊星对我说过的只言片语,它们叫我迷醉,又让我心如刀割:
  “记得吗?—以前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老说我一点儿都不细心,东西到处乱扔,丢三落四的,当时我特生气,现在一想起来,心里倒觉得挺幸福的。”
  “我老是一点儿一点儿地硬撑着不去想你,最后还是熬不住会和你见面,可每次见完你,我又好几天都缓不过劲儿来,跟谁都不想说话,好像一说话就会哭出来。”
  “也许,我们都需要换一种活法才能不像现在这么难受。你知道,所有的女孩儿都需要稳定的感情,都想找到一个让她感到踏实的人,可在你身上,我从来看不到这些。”
  有一次,姚远问我:“小谢,你们俩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儿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倒变成炮友儿了?”
  “操嘚嘞,这事儿说不清楚。不过,等过一段儿就会好了,真的。”
  我们终究会再走到一起,不需要什么理由,只因为我们还彼此相爱—这就是我当时可笑又固执的想法。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们的情感并不比别人的坚固,它同样不堪一击;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归根结底,每个人都只能顾及到自己的意愿,其它的一切是那么不值一提;那时候,我还在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如同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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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年夏天,四年一度的世界杯如期开幕。那段日子,我和哥们们天天聚在三里屯的“火烈鸟”酒吧看球喝酒,从下午一直耗到夜里,万事俱休,一心消遣。中国队的表现不提也罢,只是那帮孙子害得我在他们身上输掉了不少“爱国钱”,实在窝火。和樊星接上头之后,我一直心情浮躁,魂不守舍,团也很少带了,这次世界杯开踢,我满打算凭着自己对足球的了解,能靠赌球捞上一笔,谁知道厄运连连,重磅锤下的几场球都押错了盘,损失惨重。如此只出不进,手头上竟有点儿紧,我一下狠心,托朋友找到一个车贩子,想把车卖掉—自从那次和樊星在车上闹翻之后,我开着这辆车总感觉不像以前那么舒坦了。车贩子来看了一趟车,觉得还不错,拍着我的肩膀打了保票:“兄弟,车你先开着,这事儿包哥哥身上了,我给你找一好下家,价钱上绝对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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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不散(17)
  我闻言顿感踏实,花钱更加不在话下,进入淘汰赛后场场赌金上千,却还是不如人意,输多赢少,就这么一路到了决赛。决赛那天,凌晨把沈月也带来一块儿看球,看着他们俩如胶似漆,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儿,加上我下的德国队不争气地输球又输盘,情绪更加低落。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把沈月偷偷拉到了一边儿:“沈月,你最近和樊星联系了吗?她有一阵没给我打过电话了,不知道是怎么了。”
  沈月的语气显得吞吞吐吐:“我…我也不太清楚,最近我们没怎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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