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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废墟上跳舞

_3 潘能军(现代)
  当两个人长久相处的时候,我几乎感受不到沉痛的东西。而周小雨离我而去后,这种沉痛的感情开始时时地折磨着我。我害怕回想起她离别时的泪光。她的面孔非常真切地从泪光里浮现在我眼前。不管她现在和谁私奔,私奔到哪儿,选择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我都无权来阻止她,并且我都能够理解她。胡欢虽然跟她是朋友,但她根本就不会理解我的这些感受。我和周小雨的分手是不能用什么“相处是那么难,离别是那么忧伤”来表达的。
  在一次酒后,我只对吴迪说起过我和周小雨经历过的那种内心沉痛的感情。那天我喝醉了,吴迪把我送回“碉堡楼”。我靠在墙壁上那个巨大的“拆”字旁,内心涌起一种想痛哭一场的欲望。酒精使我脑子里幻化出周小雨的各种身影,她的身影像漂浮在秋天的叶子里,流溢着漂浮不定的金色光芒。我对吴迪说,在我处于一次被社会误解的时候,周小雨没有离我而去,反而是她温暖了我的精神和肉体。
  那是一次让我回想起来都感到战栗的经历。我被莫名其妙地牵扯进了一个刑事事件,公安部门连续跟踪了我三天,我的行踪被全天监视。当时我毫无察觉。白天我去找一个朋友,请他为我办一件事情。事先我们联系过几次,他说,事情已基本办妥。可是当我晚上再去找他的时候,这位朋友突然把我拒之门外,并且把我臭骂了一顿:没想到你是个阴险的坏人,我没你这个朋友,你赶快走吧!我顿时傻了眼,在他家门口,浑身发凉地站了十来分钟。我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把我看成个阴险的坏人?他说,你若不是坏人,难道公安部门会跟踪你吗?我如五雷轰顶。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你白天找我的时候,你前脚走,便衣后脚就来敲我的门了,调查你来我家有什么秘密的活动,询问我你为什么到我家,到我家说了些什么话?并且还用组织原则警告我,不能泄露他们跟踪你的秘密。你快点走吧,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我告诉你了什么。
  我冒着大雨在马路上行走,感到恐惧和愤怒。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的行为到底出了什么轨,我到底干了什么危害社会安全的坏事?我越想越糊涂,心灵在雨中战栗。我看见马路上的人都感到害怕,害怕他们突然冲过来,给我带上手铐,把我无辜地投进大牢。
  天呐!我的心悲凉得像一块冰。虽然我知道我是清白的,但受到监视的阴影在我内心恐怖地蔓延着。我在雨中奔跑起来,仿佛奔跑在地狱的走廊里,感到这个世界都向我投来轻蔑的目光。在深夜,我除了回到旧城区的住地,根本就找不到可以解释和倾诉的地方。
  当我像只落汤鸡奔跑到“碉堡楼”的时候,我在楼道口发现了等我的周小雨,便迫不急待地把情况告诉了她。我说,你马上离开这里,我被人监视了,我不想连累你,虽然我坚信我没干什么危害社会的事情。周小雨惶然地望着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能离开你,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为止。我说,你还是走吧。她始终不肯离去,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浑身湿碌碌的我。她疯狂地吻着我,喃喃地说,这事是不是与我们的交往有关。我说,不是。周小雨依然没有离开。她安慰我说,我相信你,只要你是清白的,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那一夜如果没有周小雨相伴,我不知怎么度过,是她平息了我恐惧和狂暴的心情。如果我真的突然被抓走,我相信周小雨会为我的事情去奔走,帮我寻找解脱的途径。我坚信。
  第二天天一亮,周小雨陪同我到公安局去澄清情况。她在楼下等着我。我一上楼,就有个刑侦科的警察发现了我,以为我是来投案自首的,马上把我叫到一间办公室,并叫另一个同事拿来录音机和笔记本,准备录下我的口供。
  我开门见山地说,你们为何要秘密跟踪我?我是一个正派的公民,为何连一点最起码的人权都没有?你们对我的声誉影响太坏了,连我的朋友都把我看成了坏人。我到底危害了什么?我压抑不住怒火,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为什么。警察的态度突然好了起来,并且还给我丢了一支烟。他说,我们知道你是作家,还常常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文章呢。你平静一点。
  但是他们都一口否认跟踪我的事实,并且还说,我们不会诬陷一个好人的。我心里更加纳闷,说,难道是我的朋友说谎了?这绝对不可能。有个警察说,我们没跟踪你,你要理解我们,信任我们。我的脑袋里晃动着便衣、吉普车的影子(是朋友亲口对我描述的情景)。我心里更加愤怒了,你们误会了,难道也不应该承认吗?为何要对我说谎。你们连误会给人造成的伤害都不肯承认,还要让老百姓怎么信任你们、理解你们?
  事后,我才知道,他们的确跟踪了我三天。公安局一个朋友秘密地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有个在全国被秘密通缉的人跟我的姓名相同,他们从户籍里排查到了我的头上。他妈的!听到这话,我简直愤怒不已。我等待他们给我消除误会和影响,可是一点音信也没有。他们使我无辜受到了一场伤害,却又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误,并且连半点道歉的意思也没有,这是什么逻辑什么世道?我居然连申诉的地方都没有。这个阴影对我精神上造成的损伤实在是太大了。
  现在,当我把这件事情与周小雨和我的交往联系起来的时候,我就有种爱她的强烈愿望。她虽然没有意识到我内心的沉痛感,但对我来说,她赋予了我一段真切而沉痛的感情经历。
  我与周小雨相处时之所以内心坦然自由,与我的这段经历是有着密切联系的。虽然我们无法走入婚姻,但我感到她有她非常优秀的地方。
第35节:玩够了肉欲的把戏
  我在旧城区里溜达。这儿的街道狭窄,大多是黑瓦平房,估计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几条黑石子路,光可鉴人。楼下大多是商业门面,各种买卖你都可以见到,像一个乡下小镇的格局。这里的居民生活自足,安居在这里的有两种人,一是自足自乐的过小日子的本地人;二是在新城区做生意、打工而在这里租房居住的八方客。他们的人数加起来,远远超过了本地居民。留在这里的本地人,也大多靠一爿小店过日子,而最早致富的一批人早已成了新城区的上层阶级了。一些散漫的小农思想较重的居民,在稍远一点的郊区盖起了红砖楼房,他们是城乡结合部的新贵。据说这里也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扫黄打非的重点地区。
  现在旧城区的面积渐渐在缩小,在四周楼房的逼迫下,显得更加破乱萎缩。但是,这儿的本地居民还在坚守,他们不顾从四周压迫过来的推土机,依然在我行我素、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我实在想不明白,扩大新城区,为何非要以毁掉老城为代价呢?很多常识,很多简单的道理,在我们的现实中就变得很不常识很无理了。一个社会最大的悲剧就是不按常识行事。比如某些官员们搞的政绩工程就是不按常规行事的一大恶疾,不知废掉了多少财力和人力。
  难道他们真的不懂常识吗?显然不是。我说这话也是屁话。
  我在旧城区溜达,丝毫找不到那种怀旧的东西。你让我抱着最后一根朽木去怀旧吗?让我怀揣着一块汉砖去考证历史的沧桑吗?让我面对某个世纪老人去追忆这里的时代变迁吗?我的内心对这块土地所冒出的气息毫无感觉,这里弥漫的只是古旧和落寞,还有现代文明的腐朽和人在求生求欲时所滋生的浮躁。
  挺立在旧城区附近废墟上的“碉堡楼”,成为更好的见证。
  我漂浮的内心像阳光下的尘土,永远在做着布朗运动,什么时候才能尘埃落定呢?
  李卫兵来找我,他把黑色皮包往电视机上一放,对我说:现在你算安心了吧,老把那妞泡着,你还能写作?操,过去我就有种预感,周小雨迟早是要飞的。那时我叫你把婚结了,你还牛气、装洒脱,过那种公子似的享乐日子。现在好了,人也飞了。你也不想想现在的女人有几个还在苦苦追求爱情的?操!
  我说,她飞是她的自由,活得好对我是个安慰。她对我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求,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比和你上床的女人要高尚十倍。
  李卫兵说,操,你真是活出来了。床上的女人难道还有什么区别吗?
  你干了那么多难道还没感觉出来?
  感觉什么?李卫兵惶然地说。
  玩够了肉欲的把戏,还会有什么感觉呢?我想。
  李卫兵把手一挥,有点不屑一顾地说,好好好,我在戏弄人生,而你在追求美好。不跟你说这些了,有件事请你帮忙,请你写本报告文学。他停顿了一下,说,也算帮助你发点小财。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在交通局当局长,想出版一本报告文学的书,上次他跟我说了此事。报酬嘛,肯定不会少。
  我说,你真有本事,白道黑道都有人,过去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当局长的朋友?
  他说,这有什么?做生意嘛,什么路都要走得通,关系学你不懂。
  我说,写这东西,我实在没什么兴趣,你应该理解我。我想推脱。
  李卫兵说,我就知道你会推辞的,你以为我找不到人写吗?哥们嘛,为了能使你的生活有所改善我才找你的。
  老实说,我现在需要钱,多少我没个底,但我感到我现在需要的是大钱,起码10万以上。如果低于这个数,我对钱的兴趣就不大,因为你给我3万5万的,我还是穷,什么也不敢买,并且也买不起。我现在最需要的是房子,而目前最低的破房子也要10万以上。钱对我来说,的确没有什么奢望,因为我知道我不仅仅是为钱活着。到底为什么活着呢?现在我也说不清。
  需要补充的是,我和周小雨偷情时,把所剩的一点积蓄差不多用完了。我靠给晚报写点“豆腐块”买酒买烟。用周小雨的话说,我过的是“豆腐块”似的生活。不过我没感到有什么不好。我曾认为,钱是个东西,你也可以不把它当东西。即使我成了乞丐,也依然不会把钱当东西。现在,我承认我的“无钱论”有点虚,但在周小雨的面前很管用,比“无神论”还管用。无产者的胸怀是最宽广的。周小雨走后,差不多有一个月,我才发现她在枕头底下给我放了5千元。当时我望着那一沓票子至少发了一刻钟的呆,我在想一个女人给我留下的是什么。我突然感到我的“无钱论”远没有“无神论”管用,想着她像闪电一样的泪光,心里还颤栗了几秒钟。
  如果我跟李卫兵说起这些,显然很无趣,他除了把我“操”一顿外,也别无他法。不过我也滑头了一把,在我不知道他给我多少报酬的前提下,我还没有胆量拒绝。
  于是我对李卫兵说,我答应写,但有个条件,你先给我把票子预付一点,望着票子写我才有信心。
  李卫兵说,你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棺材不流泪啊。好吧,我先给你付5千,写完之后,老板给你付多少,我再按多少付给你。
  李卫兵说完从黑色包里拿出一沓票子往桌上一扳:狗日的你写一张稿纸就抽一张票子吧,这总有积极性了吧。
第36节:人们大多为肉体而取乐了
  在李卫兵的引荐下,我和交通局的唐局长喝了第一场酒。老实说,我开始并不反感他,他的形象无疑是我想像中的贪官形象。我有再多的正义,也用不着我来正义。唐局长可以说是个光明正大的贪官,比那些一口一个廉正、为人民着想的虚伪的贪官要好忍受得多。你可能说,这是个毫无廉耻的贪官,干邪门歪道也要避嫌嘛。我的看法不一样,既然是贪官还谈什么廉耻呢,现在那些口口声声谈廉正的贪官才是真正的毫无廉耻啊。我感到拿“廉耻”这个词来评说他们,真有点词不达意。
  唐局长宽额大嘴,头发稀疏,已处于“搭桥”阶段,脸部肌肉饱满红润,像个和蔼可亲的笑面佛。这种长相一看就是个官儿,或者说,这形象也很像普通的官吏形象。
  这年头,我们的笔杆儿有不少围绕“廉正形象”纪事去了,以“报告文学”的名义制造着表扬稿。多好的一种文学形式被糟蹋得恶俗无比,以至于我现在一听到“报告文学”这个名称就感到要得偏头痛症。这一本本、一篇篇的“表扬文学”无疑成为某些贪官们插屁股的手纸。他们的屁眼有屎,用这种带字的纸有吸污的奇效,并且还是他们晋升的神符。写家们偶尔用这样的文字改善一下生活,也无厚可非,但你或许要忍住强奸文字的恶心感。
  我的心理素质已经变好了,面对这些文字垃圾我早已毫无感觉,就像面对一个恶俗的环境你吐我也吐一样。徐迟的报告文学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在90年代徐迟就很高尚,据说有老板拎着一大袋现金,请他“笔下生辉”,硬是被他老人家拒绝了,显示出了一个文人的骨气。我们如果有他的名声,也是可以高尚一点的,关键的问题是我们没有。让那些清贫的写手们从贪官们的腰包里掏点银子,也没什么大错。这是个互惠互利的时代,也符合国际生意原则。人要吃饭就难以高雅起来。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家高尔基同志曾经说过——你以后不要这个样子嘛。
  有个感到人生很失败的女性跟我谈过高雅的问题。下面是我们的对话:
  女:你要吃饭,为生活奔波,就不要谈论什么高雅。
  男:什么叫高雅?你说说。你认识问题非常片面。
  女:就是那种商女不知愁滋味的感觉。
  男:有那感觉,你就高雅了?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吧,想当妓女了?商女是指妓女呀。
  女:你往歪处想了。女人很宿命。如果允许妓女挑选嫖客,那女人大多会喜欢这个职业的。
  男:你说话怎么跳闪得这么快,几乎没有逻辑。我们不是要谈高雅嘛?就接你的话说吧,假如允许你挑选嫖客,你会做那个下贱的职业?你的失败观严重影响了你的心态。
  女:作为女人,为一日三餐感觉很俗气。
  男:不吃不喝就高雅了?什么逻辑?
  女:我感到累和无力回天的时候就这样想。
  男:什么叫无力回天?你向往着高雅就已经很高雅了嘛。
  女:永远不可能抵达,像爱情随风飘失。人们大多为肉体而取乐了。
  男:现在你的性欲好象比爱欲强,弗洛依德会很喜欢你的。
  女:你又往歪处想了,你不懂女人。我的感觉是永远不会有我爱的人了。
  男:什么话?你太世故了,谁敢爱你?
  女:我自己爱自己还不行。
  男:跟女人谈高雅,怎么稍不注意就谈到爱了?
  女:有了爱,女人才会高雅起来呀。
  男:女人的可悲就在这里,做一个爱的动物也高雅?
  女:我不跟你说了,说了也是白说。
  ……
  最后,我感到这样的谈话,纯粹是在浪费唾沫,一点也没有探讨出什么东西。和女人谈起高雅呀爱呀,真感到累人。后来我不知不觉地把话题引向了性,这是我的毛病。我发现有的女人很喜欢,说明她们比较成熟,为人也实惠,属于真正的无所不谈的谈友,但这样的女人成为“性友”的希望不大,因为既然喜欢在嘴上取乐,说明对实际行动就缺乏兴趣了;大多女人嘴上不喜欢,但心理上还是乐滋滋的,这样的女人还会用言外之意,对你构成诱惑,彼此情不自禁。周小雨就属于后者,最初听她谈话时,我就发现了这一点,令我信心大增。我把她弄到床上去的时候,她嘴里还在大声叫嚷:啊啊啊,你们文人,反动的一代!等我们做爱时,她就只会啊啊啊啊啊地快乐了;还有少部分女人,也就是以上和我谈话的那种女人,她们一辈子也超越不了生活,在爱里拌来拌,拌成一锅夹生饭,哪个男人都没有信心吃下去。
第37节:男人嘛,只要色而不淫就行
  现在我大大方方地坐在豪宴上,面对一桌上千元的酒席,我的样子就很端正,吃肉喝酒的,我一点也不觉得良心上有什么过不去。记得有首诗说,贪官们的生猛海鲜我是要吃的,贪官们的老鳖汤我是要喝的,贪官们请的小姐我是要“泡”的。我也要化腐朽为神奇,化鱼翅为灵感,化小姐为动力。
  唐局长说,多喝多喝,喝了酒有灵感。
  我连连点头说,是是是!
  我豪情满怀,有鱼翅佐酒,老鳖汤润喉,酒当然得喝好。我知道,喝了酒,我的胆儿就大了,什么狗屁文章都敢写了,写起肉麻的语言也就顺手了,就像我喝醉时就敢摸小姐的手了一样。平时我像吴迪一样,即便有子弹也拉不开枪栓。我脑子里的那根神经没有得到滋润,下半身就文化得很,还令人无所适从。
  李卫兵说,唐局长,他可是个酒鬼,不能让他多喝。他喝多了要么睡觉,几天几夜难得清醒;要么就想泡妞,什么正经事也不想干了。
  我不承认自己是个酒鬼。酒鬼喝多了,是要接着喝的,整天都在恍惚的酒意里幻想着下一场的酒席(我年轻时写诗,是个准酒鬼,诗刚一写到高潮,就马上想到要喝酒了,所以诗也写得半途而废,连个准诗人也没混上);或者说,酒鬼从来没感到喝多过,这与吸毒有相同之处。吸毒者如果断了毒品,那比死还可怕;而酒鬼的血液里如果没有了酒精的滋润,也活得如同一片枯萎的叶子了。酒精在酒鬼的血液里也相当于毒品的作用。我认识一个酒鬼,他一生的工作就是喝酒,成天活得像个徐半仙,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乐天派。如果说他还有什么烦恼,就是一辈子都在愁酒钱。而有了酒钱,他就什么也不想干了;没酒钱时,他就买酒精兑水喝。我曾对他开玩笑说,你死了,火化厂的火炉工最高兴。他说,为什么?我说,因为你的血管里大多是酒精,烧起来很省事。
  李卫兵说我喝醉了就想泡妞,有点夸张。我最多算个爱好者。为培养我的 “爱好”,李卫兵没少费心思。 头一次,他带我到郊区吃“野味”,以便补养我离婚后的饥渴,可我心理有障碍。其实,我是个行动的矮子。那些有“野味”的地方,我凑过热闹,一般都是在酒后,在李卫兵的吆喝下。我可以脱掉身上的衣服,但脱不掉文化的外衣。文化使我高尚还使我尴尬无比。
  周小雨的出现,我男子汉的自信心才得到了彻底的恢复,始终处于摩拳擦掌的状态,让我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用周小雨的话说,离了婚的男人真可怕。我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你想想久旱无雨的田地,会有怎样的浸透力,遇到一点水就要冒白烟。我知道周小雨是在表扬我,在她面前,她还真希望我更“可怕”一点呢。面对周小雨的表扬,我感到无比喜悦,比我小时候第一次戴上红领巾还要喜悦。
  唐局长说,好嘛,作家没点爱好,哪有灵感写东西呢?
  唐局长算是深知文人这一真谛了。许多文人都有这一“爱好”——好色。我想这不完全是身体的需要,如果仅仅是身体的需要,那人人都有这一需要。而文人肯定还有内心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需要。比如美女养眼,这是高级的说法。美女也是稀有之物,得到养眼的也非我之辈;而大众的说法是,他们的内心需要激情需要滋补需要感动,还需要唤醒不同于常人的思维。但是如果有了这一爱好,常常是要冒道德风险的,被社会误解不说,还得忍受道德的唾沫。
  我非常庆幸我遇到了周小雨,她不反感我这一“爱好”。如果是我前妻孙妮,知道我还好色,我怕早已被她阉了。
  我对唐局长说,男人嘛,只要色而不淫就行,您说是不是?
  唐局长算是我遇到的最开通的官员了,说,是是是。你们可赶上好时光了。对我们这代人来说,政策好了,身体却不行了。
  这是一家星级酒楼。我走进来,感觉像是到了一处水族馆。宽大的走廊两旁是巨大的玻璃器皿,里面游动着海洋生物,五颜六色的海鱼有的像仙女曼舞,有的像绅士似地款款漫步。里面巨大的海虾和许多不知名的海洋生物,应有尽有。我不知道它们是用来展览的,还是供食客们挑选的动感食谱。
  我记得我曾在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酒店吃过一次公款。那酒店的墙上贴着一张彩色的珍稀动物图,这显然是公安部门张贴的严令禁止捕杀的宣传图。可是,据说食客们就是奔这张图而来的,他们指着彩色图上的动物点着菜(据说,越是珍贵的被点的频率就越高)。于是这张严令捕杀的宣传图就成了这家酒店的菜谱。那天我吃着穿山甲、熊掌等,吃得我心惊肉跳。晚上我还做了个噩梦,梦见穿山甲在我的胃里打洞,最后从我的喉咙里钻了出来……
  显然,这家豪华的酒店不是工薪阶层能够随便进入的。据说这里有上万元一桌的美食,生意火暴。还据说,开这家酒店的是一个不到30岁的大老板,原来靠卖汽车起家,后来到澳门豪赌了几次,赚了上千万。这种个人奋斗史在我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可实际上,在中国大地突然暴富已非常正常,在电视里我们没少看见那些成功人士大谈“起家史或奋斗经历”的表演。过去在我年轻的时候,还为他们成功的秘诀所感动,那时,我还有个人奋斗的远大抱负,梦想着一夜之间走入富贵的上层阶层。不过对我来说,这仅仅是酒后的白日梦。现在我根本就不会做这些梦了。在电视里一看见成功人士大谈什么成功,我感觉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不知为什么,我们的时代为何要极力鼓吹这样的典型。现在,年轻的大学生在这样的鼓动下,物欲膨胀,不说道德沦丧,至少已没什么人文精神和道德理想了。在一个物欲膨胀的社会,在少数人暴富的时代,社会的病态就会渐渐显露出来。再说,一个心知肚明的事实是,暴富的人他们的原始积累充满了灰色的东西或邪门歪道的东西。我们的贪官们之所以前赴后继,是因为滋养他们的土壤实在是太肥沃了。
  他妈的!我又开始正义了忧患了,我的心里竟还有“社论”式的高谈阔论。这只能说明我的唾沫星是高贵的,并且狗屁不值!
第38节:怎么都是短裙女孩呢
  在唐局长面前,在这样的豪宴上,我的首要任务是让我的胃适应贪官们的美食,除此,再适应他们感慨人生短暂和及时行乐时的放达。
  酒后的唐局长一点也不原则了,他的人生哲学也是奋斗的哲学,所以他坐到了局长的位置,是该享受奋斗后的幸福了。他肥肥的身体和喝酒时的姿态,让你感到了有权有势的好处。其实,当我沾到什么好处的时候,内心的原则也许会荡然无存的。我想。
  我们喝着喝着,唐局长居然还来了几句唐诗,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有点不舒服了。吃着生猛海鲜,喝着五粮液,是应该有点感触的,但我害怕他再朗诵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诗句。这可是某些官员常常要挂在嘴边的诗句。我害怕这样的诗意。
  唐局长说他喜欢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有气派有气派。
  李卫兵摇晃着酒杯(估计有点多了)说,唐局长,你说的是古代版本,现在的版本是,短裙直下三千尺,疑是女孩落九天。是不是更符合时代特色嘛?
  唐局长说,有意思有意思。这家伙兴奋得连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额头上的青筋蠕动如蚯蚓。
  李卫兵来了精神,接着把高雅美丽的诗句改成了所谓“文雅的黄段子”:
  李X:女孩短裙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袭短裙随风抖。
  唐局长说,李卫兵的脑子好使,这是叫李什么的皇帝写的吧。
  李卫兵说,是是,我也不知道那个字怎么读了,一个皇帝丧国了,就会伤感了。
  接着,李卫兵“诗意”的发挥就更激情飞扬了:
  苏轼:月有阴晴圆缺,裙有长短厚薄,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裙短。
  李清照:短裙无计可脱除,才下臀部,又上腿部。
  柳永:长裙渐短终不悔,为伊脱得人憔悴。 今宵女孩何处?杨柳岸,短裙残月。
  白居易:犹穿短裙半遮臀,此时无声胜有声。
  ……
  李卫兵,怎么都是短裙女孩呢?我说。
  唐局长马上接过我的话说,短裙好,布料省一点是一点,我们国家还不富裕嘛,应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说完,他居然大笑了起来。
  这家伙果然把这具有高尚人格的诗句“诗意”地表达了出来。我想笑,但没笑出来。
  李卫兵也不叫唐局长了。他说,还是老唐风趣。说完,举着杯就跟老唐一干而尽。
  老唐对我说,我年轻的时候,贺敬之、郭小川的诗我还读过呢。后来就读不懂了,什么“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云里雾里的,看不懂。
  我突然感到有点反胃,大脑晕晕的,只好借机往厕所里跑。
  他妈的!在厕所里,我莫名其妙地狠狠地骂了一句。
  冶ё乓欢呀煌局的文件材料回家,像抱着一堆沉甸甸的垃圾,往沙发上一放,就毫无兴趣翻看了?
  送我回家时,李卫兵说,你先看看材料,找出有用的素材,脑袋里有个大概的思路,至于细节还得找唐局长进行采访,这十年都是他在领导交通局,围绕他写就行了。
  我说,怎么写,你他妈比我还明白,你怎么不写呢?
  他说,我连汉字都不认识几个了,别笑话我了。老唐说了,专门安排你刚见面的那个女秘书配合你嘛,这待遇哪儿找?你也要自觉点,别字没写几个就把那丫头弄上床了。写完了,你们配合出感情了,怎么搞都可以。
  我说,如果我写剧本可能会出高潮,写这种破文章,再好的美女来配合也恐怕不会出彩。
  文秘科帮我收集材料的那个姑娘的确是个美女,细腰肥臀的,走起路来像蛇舞,尤其美的是眼睛,我怀疑至少是三眼皮。望着她时,我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
  需要补充的是,我对太美的姑娘很不适应,她明眉皓齿地望着我时,我就很难产生邪念了,并且说话做事都有点不自在。“自惭形秽”这个词可能就是这样发明出来的吧。有诗人说,别和美女离得太近,小心她长长的睫毛扎痛了你。这话的寓意要慢慢品咂。在我的印象中,现在的美女是难以对付的,她们从小就生活在宠爱的环境里。在家里父母宠,在社会上男人宠,天性浪漫,无忧无郁,心性很高。她们有的(大多)虽然学历不高,但工作环境却很优越。而丑女们只好纷纷上大学了,只好用知识来提高自己的身价了。而男人的天性是,宁可选择美丽女性,也不愿选择知识女性,难怪社会上有种流行说法,清华、北大无美女,知识越多的女性越难找男朋友。以上都是社会上“正确的偏见”。
  还需要补充的是,美女是最有说服力的产品广告,是时代最优美的风景,而那种传统的贬斥美女是祸水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这是我的唾沫。
  老唐对小芹说,这是大作家,来写我们局里的先进事迹,他写作时有什么要求,需要什么素材,你要好好配合他。这两个月你的主要工作就是配合作家把这本书写完。
  小芹的眼睛一亮,把我“激光”了一下,很大方地对我说,您贵姓?说完就主动伸出手和我握了握。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感觉:她的手好小好软。
  我在家里看材料,翻了几页脑袋就大了。这些材料大多是些工作指标、计划和工作总结,干巴巴的,有用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要给这堆材料以血肉,的确是件头痛的事情。我看见公文,有种本能的反感,抱怨李卫兵给我揽了这破活儿。如果不是老想起小芹又小又软的手,我就真想罢工不干了。
  看不下去材料,我就光着膀子在屋里徘徊,一会儿拿着蟑螂拍寻找蟑螂(很奇怪,我居然没找到一只,周小雨一走,连蟑螂也安静了);一会儿把电视打开,看球赛。甲B球赛,实在没劲,看几分钟就感到厌烦了,只好把电视猛地关了;一会儿趴在窗台上,看推土机轰轰烈烈地在废墟里拱动。
  远处,新城区的楼房在一天天增高,电讯大楼像一根威猛的阳具直刺云霄。望着热电厂两个像公章一样的巨大的除尘水塔,我心里还暗自好笑。我记得,在我刚开始写诗的糊涂岁月,有个外地落泊的行吟诗人云游到此,突然灵感大发。他说,如果他当这个城市的市长,就要把这座城市建成一座诗人城,城府就设在这里,那两个巨大的除尘水塔正好当成诗人城里两座巨大的公章雕塑,具有威严无比的气派。在这座城市里,有烟工厂全部改为酒店和夜总会;户籍实行严格管理,凡来此市居住的都必须会写诗,美女来此,享受各种优惠政策,但决不准丑女赖在诗人城里障眼。在诗人城里,要实现真正的共产主义,一切按需分配,人们只允许做三件工作,喝酒,写诗和泡妞。
  这无疑是行吟诗人酒后的玩笑,而每当我看见那两个“巨大的公章”,还真有点想入非非。理想的诗人城比柏拉图的理想国还要虚幻啊。在人的潜意识里埋藏着极端和疯狂,稍不注意它们就会冒出来。
  现在,我的右手又感到有点潮乎乎了,仿佛又感触到了小芹柔软的小手。这是不是也有点极端和疯狂呢?
第39节:我看见她的脸色有点变化
  吴迪拿着一瓶酒进门,一脸颓气地坐了下来。他说他想喝酒。我说,怎么了?遇到事儿了?家庭的还是外面的?有家有口的男人是不是也被红尘蒙住了眼?
  蓝蓝回娘家有一个礼拜了,看样子也不会回来了。吴迪端着酒杯有气无力地说。
  女人生气回娘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委屈一点,亲自去接,她不就乖乖地跟你走了。
  我去接了,她把我从她妈家里撵了出来。她父母也不是个东西,居然为虎作伥地帮她女儿说话。
  到底因为什么吵翻了呢?我问吴迪。
  多年前的一个女朋友从外地回来,到我家找我,被蓝蓝碰上了,就这样。他说。
  我感到这事对大度的妻子来说,简直不是个事情,但如果对像蓝蓝小肚鸡肠的小女人来说,那就事关重大了。
  我说,我害怕像蓝蓝这样的女人,她爱你,你就是唯一,这话听起来没错,但是当爱像一根绳子捆绑着你时,也是男人的最大悲哀。
  吴迪说,如果仅仅是为自己活着,我早就跑掉了,老呆在一个地方真没意思,想想父母,我又不忍心。
  你别说了,喝酒喝酒。你有多大的胆量自己清楚,既然为别人活着,就委屈自己吧。
  两个大男人谈些家庭琐事,真有点无聊。我拿着酒杯对他说,喝酒吧,你不是想喝酒吗?
  我喝着喝着,心里有点发堵。这些天,我背负着一本臭书的任务,还背负着对小芹的胡思乱想,每次拿起笔,我的手就有点发酸,脑袋里一团乱麻。
  我拿过吴迪的手机给小芹打了个传呼。有好几次,我都想给她打传呼,借口当然有,但老是在犹豫。犹豫竟生出些许的忧郁。
  我终于拿起了电话,小芹很快就回了话。在电话里,她很有礼貌地说,需要什么帮助,你尽管说,不客气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嘛。
  我说,你现在有空吗?你过来一趟,有些资料不全,你来帮我清理一下。
  其实,我只是希望小芹过来陪我们喝酒。今天是个机会,有吴迪在场,约她过来,更合适,以便掩饰我的不良企图。
  小芹说,现在快要下班了,我下午过来好吗?
  我竟固执地说,你现在坐的过来,我在楼下接你。
  小芹在电话里犹豫了几秒钟,很勉强地说,好吧。
  我顿时来了精神,微醉的心境很适合我和女性交往。
  吴迪说,有这么好的服务,你居然还有烦恼。没想到十来天过去了,你的文章才仅仅开了个头。
  我说,这个头难开啊。我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
  我知道是小芹严重影响了我的写作。
  我叼着一支烟正要出门,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对吴迪说,我们出去找家酒店接着喝吧,你要好好陪陪这女秘书多喝几杯。
  我说得很正经,内心的想法反而被吴迪猜测到了。他说,你是想从女人的身上找灵感吧。
  走出门,我的心里居然还有点不平静,因为我和小芹毕竟才刚刚结识,再说她还是个少有的美女。
  我和吴迪走到马路边上等小芹。十分钟之后,小芹明媚耀眼地从出租车里钻了出来,大方地伸出小手和我握了握。我的手突然一阵激动。我指着吴迪向她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自由撰稿人。小芹也赶忙向吴迪伸出了她美丽的小手,脸上的微笑很得体。我感到,小芹习惯与人握手,这符合她的职业习惯。但不知为什么,现在我有点害怕她这种太职业的习惯。
  我的意图小芹也猜出了几分,清理资料,怎么往酒店走?她的话语突然少了起来。我害怕她闻到了我身上的酒气,就有意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在阳光下,我的脸有点潮热。
  坐在一家酒店的时候,我有点尴尬地对小芹讨好说,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感到你像日本女性。她开朗地笑了起来,两颗洁白的虎牙从嘴里露出来,有点像巩俐。吴迪的眼睛也明显地亮闪起来,刚才挂在脸上的那点难得的忧郁也荡然无存了。看来,男人们面对漂亮女人,心情都会好起来。
  我说,小芹,你到底姓什么呢?我还真不知道。
  她说,我姓“是”,是什么的“是”,没听说过这个姓吧,别人都叫我小芹,现在好多人都不知道我到底姓什么呢。
  我装出惊奇的样子说,还有姓“是”的?
  寒暄完之后,我摆出了写作的困难。我说,你们的材料不少,但对写作有用的东西不多,还需要你提供有血有肉的素材。你对单位的情况很熟,想通过你了解材料上所没有的东西。
  小芹说,我知道一些,但不知你要哪些方面的素材,你列个提纲,我心里有数。不过,你还得亲自采访我们的老板。
  酒菜上桌后,我就没什么兴趣谈素材了。我给小芹倒酒,被她的小手挡住了。她说她喝不了白酒,只能喝点啤酒陪我们。
  我说,上次你们的唐局长请我喝酒时,据说你病了,是不是?我早听说你很能喝酒了。
  小芹说,是吗?我偶尔喝一点,也是为工作呀。谁说我能喝了?那是胡说。
  难道陪我喝酒就不是为了工作吗?话到了嘴边我却没说出来,只好赶忙叫小姐拿啤酒。
  吴迪打开白酒,劝说小芹,也喝一点吧,你不喝我们都没情绪了。我担心吴迪说露我们刚才在家喝酒的底细,那样我就没面子了。我拿着两个大杯子,两人只好把一瓶白酒分了。
  喝酒的兴趣打了折扣。我举着酒杯和小芹喝,我喝了一大口白酒,小芹只抿了一小口啤酒,好像只把嘴唇打湿。我说,你哪里是在喝酒,完全像抹口红嘛。小芹只好文静地端着啤酒又喝了一口。
  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对小口喝酒“做样子”的女性感觉不好,太矜持的女孩,难以活跃气氛。
  我激将了她一下,说,是小姐,叫你出来喝酒是不是使你感到很为难?
  小芹低头的一瞬间,我看见她的脸色有点变化。她说,下午还要上班,改天我好好陪你们喝。
  我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多吃菜多吃菜。小芹后面的话让我又恢复了兴奋,改天好好陪我们喝酒,说明她还是很爽快的。我猜想,下午上班酒不能多喝还不是主要原因,下午她不上班完全可以找到理由,可能是因为身体不适,比如例假来了等。我对女人有直觉。
  我喝下大半杯酒,脑子就有点晕乎了。小芹的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是什么变化,我说不出来,我仅仅是凭感觉。吴迪的酒下得很慢,看样子,估计也快差不多了。我脑子晕乎的时候,是我喝酒的最佳状态。面对小芹,我就更想喝了。
  我端着杯子一本正经地和吴迪说,你是怎么搞的嘛,不就一杯酒嘛,喝!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吴迪眼睛发红,酒杯里的酒还剩下一半。吴迪看着我,眼里浪着古怪的笑;他看小芹的眼神变得神秘起来。
  小芹有点不自然,不知道这酒有什么内容。她说她出去一会儿,想必是上厕所。
  吴迪对我说,我还是先走吧,给你单独照顾小芹的机会。然后他神秘地笑了笑。
  我心里答应了,但嘴上说,走什么嘛。
  我把吴迪的酒倒了一半到我的酒杯里。其实我根本就不能喝了,但有小芹在场,我还真想醉呢。
  小芹回来了,额头上有层细汗。她说,我不能再喝了,啤酒太胀肚子。我看着她真丝碎花裙紧贴着细小的腰和小腹,感觉那里很饱满。我的目光落在那里,又被迅速弹开。
  吴迪起身走了,他是不是去上厕所?我不知道。我和小芹坐着。沉默。酒店的老板过来打烟,还和我握了一下手。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小芹像耀眼阳光,让我突然有种恍惚感。
  我买完单,又坐了一会儿,假装等吴迪。其实,我知道这家伙肯定早就溜之大吉了。后来等到小芹说要先走时,我才有离开的意思。
  我和小芹走到阳光下,望着火辣辣的太阳,狠狠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我就吐了。白花花的一摊脏物,使小芹感到惊慌失措。她递给我一张纸巾,又赶紧去买了一瓶矿泉水。我说,你先走吧,我在这儿坐一会儿,不好意思麻烦你。我感到有点难堪,没想到我今天说醉就醉了。俗话说,闷酒更醉人。这话不假。
  她叫了辆的士把我送到楼下,然后就走了。我和小芹的初次交往,被我复杂的心情搅得有点难堪。
第40节:鲜花都不嫌臭,牛粪还嫌脏吗
  我糊里糊涂地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醒来时,胃里隐隐约约地发痛。我洗完脸,呼机响了,是吴迪的留言:小雨才散去,又遇小晴(芹)天——天凉好个秋。
  我莫名地笑了,这家伙的“诗意”让我高兴不起来。
  周小雨走了好几个月了,我再也没有听到她的任何音信,她好像已从人间蒸发。在我寂寞难耐的时候,我就时常想起她,像老人靠在冬天的树上,想念着阳光的美好。一切是那么平静,往昔的经历如阳光从树枝间筛下的光斑。我没有想过今生是否还有希望与周小雨相处。而她留在我体内的气息,使我难以释然。
  因长久的睡眠,我的身体显得更加虚浮。对小芹迟疑的态度,就说明我的激情远不如从前了,只有点试探性的兴趣了。想起过去我与周小雨的初次结交,我们从一开始就有某种预感,我们之间要发生一些什么了。而面对小芹,我没有把握。小芹得体的姿态模糊了我的感觉。
  楼下,汽车的鸣叫声尖锐而动听。我想这肯定是李卫兵又要把我拉出去喝酒了。
  上次他到我处“检查工作”,关注我写作的进展情况,得知我没写几个字,又把我狠狠地“操”了一顿。那天,他来的时候,我正在睡觉。他一进门就问我写了多少字,我说,才刚刚开了个头。他走到书桌旁,翻了几下稿纸,摇摇头说,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酣睡。操!过去周小雨在时,你整天在睡,现在没女人陪你了,你依然在睡,我看你真是懒散惯了,不知道你整天在干什么?
  我说,20万字要用笔写出来有那么容易吗?这苦力活你不知道,比民工在山上搬石头还苦啊。
  李卫兵说,我看你应该到山上搬石头去了,操,你这样的家伙是应该用汗水洗刷大脑里的污秽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不想到耕耘。
  对李卫兵的教训,我一般不作过多的辩解。我住着他的房子,还用着他预支的稿酬。再说,他对我碎嘴也是一片好心。有时他还把我“操”得很痛快,我的确是有点不失时务。可我的内心生活,没人愿意知道,也永远不会有人理解。我漂泊在一个精神的绝境。这话太文雅了,李卫兵听得懂吗?!
  我走下楼,果然是李卫兵在楼下等我。他说,唐局长今天请你喝酒,你抓住机遇,向他多了解一下情况。在酒桌上都是朋友,谈事比较放得开。你上次说,要找中层干部座谈,没那个必要,围绕老唐写,当成传记写就成。
  上次我把自己的想法给小芹说了,估计是她把我的意思给老唐作了汇报。秘书就是老板一半的大脑,有的女秘书或许还是老板的整个大脑。社会上的说法是,女秘书就是“小蜜”,关于小蜜“拖”官员下水的报道已累见不鲜了。小芹是不是“小蜜”之类的秘书,我不得而知。头一次和老唐喝酒,记得老唐提到过小芹,他亲自给小芹打电话,通知她来陪酒,那次小芹病了。当时我没怎么在意,还不知道小芹是个什么人物。
  我和李卫兵走进“贵友酒家”的时候,还没见到老唐的身影。李卫兵大大咧咧地叫着小姐,一副大老板的气派。现在他说话的声调提高了几度,我感到不舒服。在大学时,我就有点讨厌他的这种习性。不过一想到他的义气,我就习惯了他的嘴脸。
  不到一刻钟老唐就来了。他的身后果然跟随着小芹。老唐和我见面显然比头一次随意多了,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就像遇到了老朋友。小芹和我微笑地点了点头,这次我们没握手。倒是李卫兵把手远远地伸向了小芹,眉眼里尽是亮色。这家伙看漂亮女人时,眼睛总“明赳赳”地发亮。“明赳赳”这个词是吴迪的发明,我还特意翻了一下词典,在词典里根本就没这个词。
  今天我的心情还不错,尽管上次约小芹喝酒,我出了洋相。不过,男人喝醉酒,我想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事,只要不当众发癫,露出自己丑陋的本性。想到这,心里也就坦然了。
  老唐给我说了不少关于他的奋斗史:他参加过朝鲜战争,在战场,一颗子弹的擦痕使他荣立了三等功,退伍后分到一家国营煤矿艰苦创业多年,然后当上了县里最年轻的政协委员。等等。我装出很佩服他曲折生涯的样子,不时地插话向他提出一些问题。其实,我根本就没用心听他吹牛。我感到吃惊的是,像他这样的年岁,身体居然还硬朗得很。
  看来,小芹是有备而来,喝酒、说话仪态大方。上次我请她喝酒,几杯啤酒还使她为难过,现在她端着白酒,连连和我干杯,一点也不淑女了,泼辣、爽直,那架势还让我感到害怕。女人真是个多面体,我可能还仅仅看到她露出的冰山一角,不愧是老唐选中的女中豪杰。
  老唐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也不错,酒一点也没少喝。李卫兵对小芹说,一个“斤把不畏”的美女,让男人难以对付啊。小芹笑了起来,说,谢谢夸奖。我说,还是唐局长有眼力,从小芹的身上就可以看出交通局勃发的生机。这两面讨好的话,老唐听起来心里乐滋滋的。可我的话一说出口,连自己都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了。我心里突然有点沉闷,凭感觉,小芹对我的热情仅仅是出于应酬,可我不喜欢这种虚假的热情。
  酒喝到一定的程度,我才有说话的欲望,就像我喝高了,对女性才有真切的向往。但今天的小芹我恐怕是“向往”不到了。老唐的专职秘书嘛,我还能对她胡思乱想吗?
  李卫兵在胡喝一气,他说话明显有点乱套了。比如他一会儿评价女人,一会儿抨击官僚腐败,说什么男人一辈子不知为何在奔波,为金钱,然后为女人,操!为金钱最后还不是为了女人,之后就几乎再也不为什么了,已婚的男人都像些只知道操劳的傻B,一群嗡嗡叫的无头苍蝇。说什么现在的世道已足够让一个正派男人变得像一个大粪坑……他说他就是这样的傻B……
  我把李卫兵的话看成是他的酒后真言。平时我很少看他这样“清醒”过。我感到他基本上都是自己所说的傻B的样子在狂奔,并且还奔波得有滋有味。可是酒一醒,他就糊涂了,又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聪明”人了。
  在李卫兵“真言”的感染下,在酒精的刺激下,我的大脑也开始兴奋起来,感慨万千地说:一个失去理智的社会谈何理想?幸好我从桎梏的体制下逃跑了,彻底成了个“三无”人员,要不也早就被闷死了。
  在我们高谈阔论时,我发现老唐和小芹默默地连干了几杯。老唐根本就没听我们的胡言乱语,他用老辣的眼光盯着小芹,那目光十分暧昧。然后他用长者宽容的风度深情地注视着我们近似于荒唐的表演。我注视老唐身边的小芹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她像一朵插在牛粪上的鲜花。另一个感慨是,鲜花都不嫌臭,牛粪还嫌脏吗?
  在酒精产生的幻觉里,我感到肥胖的老唐像一只饱食终日的硕鼠,他的身体,是革命的身体,可是这革命的身体已被油水滋润得过分饱满了,想必他在享受着人生最幸福的时光。这些想法,其实是我写老唐的另一个版本——内心真实的版本。
  我内心的版本跟现实的版本永远是格格不入的。在内心的版本里,我们所接受的文化是个巨大的染缸,在这个缸里,我们已变得五光十色,丰富多彩。其实,我们早已被这样的文化克隆成一个机器人了,我们的理想正在被灭绝。而在现实的版本里,我们的事业正蒸蒸日上,我们的未来充满了阳光,我们是一群快乐的公民,正在享受最美好的光阴。
  我感到自己醉了,又摇摇晃晃地举着酒杯和革命的老唐连干了几杯。我祝他快乐的身体更加饱满。然后我又举着杯和美女小芹小蜜小眉小…什么的干了一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祝她像一个美女一样去活,像一只妖艳的蝴蝶去飞翔……
  我喝下去的酒像火焰一样烧烤着我的肠胃。我突然伤感起来。我的内心像口快要干枯的井了,为什么我的眼里不再储存泪水?
  我彻底醉了,脑袋里有无数个绿色的苍蝇在飞动,巨大的响声像一架架攻击性极强的轰炸机。小芹和李卫兵把我扶上车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41节:美女的笑很让人心动
  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睡在一家陌生的宾馆里。映入我眼帘的是红色的纯毛地毯,精致的吸顶灯,一幅复制的安格尔的裸体名画,透明冰柜里摆满各种饮料和啤酒。在靠墙角的柜窗里,摆放着毛巾、香皂、一次性的纸质内裤,还有一包“战无敌”牌避孕套。
  我感到浑身黏糊,皮肤仿佛起了一层硬茧,脑袋空得像只空坛子。我走进卫生间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可我被这豪华的浴室搞得愚蠢不堪,一排电动按钮,我不知道按哪一个。我撒了泡尿,才发现连马桶盖都是自动开启的。我胡乱按了几下电钮,滚烫的水差点把我汤着了。我花了几分钟也没学会怎样调节热水和凉水,只好先把浴缸接够滚烫的热水后,再往里面兑凉水。刚脱完衣服,厕所里的壁挂式电话响了。在密封的空间里,其响声有点夸张。我拿起电话,听到李卫兵的声音。他说,你还在睡吗?你昨晚怎么说倒就倒了?睡好了吗?我说,我还以为在梦中呢,这是什么酒店?他说,你好好享受吧,反正是公费,四星级没享受过吧。我说,你过一会来接我。他说,操,我侍侯你比侍侯女人还周到。
  我把自己狠狠地泡了一次,毛孔在慢慢地张开,好像释放出了周身的污气。然后,我赤身裸体地坐在靠窗的躺椅上。阳光从真丝绒的窗帘缝里透进来,使我的皮肤像涂了一层釉彩。我随手拿起电话叫总台小姐给我拿一包香烟来。不到两分钟就听到了敲门声,我赤身躲在门后,从门缝里接过香烟。我瞅了一眼小姐,感到她的眼神比阳光还灿烂。小姐走时,嘴里还哼着快乐的歌。这时我真想夺门而出,拉着美丽的小姐去干一场美丽的蠢事。
  抽完一支烟,我望着那包“战无敌”牌避孕套出神。我拿起来一看,这种品牌真威猛,包装盒上的用法说明和男女亲热的裸体图案实在太淫秽了,严重地刺激了我的欲望,使我心里竟涌现出无耻的想法——如果现在有小姐“服务”,我要努力拉开枪栓。时代在进步啊,现在的酒店所提供服务已经非常完善了,那摆放的避孕套,就很隐晦地说明了这一切。
  记得有一次,我在一家药店买药,遇到一位中年男人在挑选性具。药店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她反复向中年男人推销说,这东西好用,比真的还好用,还带有电动震动效果。那个男人拿在手上把玩了许久,迟疑地说,这东西不会是假货吧。中年妇女一口保证,绝对是真货,如果是假货,我们一赔十。中年妇女又诚恳地说了一句,这东西还有假的吗?我在一旁差点笑了起来,开玩笑地插了一嘴,这东西即便再真也是假的呀。那男人付了钱,走出店门,竟跟我交流起来。他说,还是假的比真的好,假的从不背着主人去乱搞。
  我有点后悔醒得太晚了,这包“战无敌”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场了。我把它一一撕开,胡乱地抛在了床上。
  半个小时后,李卫兵赶到宾馆,看到床上丢弃的避孕套,好奇地对我说,晚上快活了一把?我说,你是明知故问,我他妈快要喝死了,还有力气去花吗?即使有小姐,我也睡得像一具僵尸了,难道她们还会强奸一具僵尸?后来他神秘地说,这宾馆是老唐的窝点,他可没少享受这里的特殊服务。
  回到家里,我又接着睡了一个多小时。正要坐下来想写点什么,呼机又响了。我下楼回机,没想到是小芹在呼我,她说她找到了几份唐局长的申报省厅的先进材料,内容还比较丰富,马上给我送过来。我说,行啊,我还在犯愁呢。
  我犯什么愁呢?如果要等到我找到感觉来写这东西,恐怕是没法写下去了。我现在硬撑着,只好用社论的语言来兑水了,无论如何都要把字数凑齐。我望着书桌上李卫兵付的定金,果然是写完一张稿纸就抽出一张票子。物质的刺激果然很见效果。
  我希望小芹给我精神的力量,给我化腐朽为神气的力量。
  小芹一敲门,我就来精神了。其实,小芹的眼神比李卫兵的钞票要有魅力得多。
  我给小芹冲了一杯咖啡(这还是周小雨剩下的专用饮品,蟑螂们可能多次对它打过主意)。她用得体的微笑回应着我。我坐在她的身边和她说着一些写作上的事情,表现得沉稳甚至还有点生不逢世的忧伤。小芹对我的生存方式充满了好奇,有点想知道得更多的欲念,尤其是对我过去的婚姻生活。如果按常人的看法,一个女性向一个男人打听他的婚姻状况,说明她对你有点什么意思了。但凭我的感觉小芹的意思仅仅是在好奇地试探一个成熟男人幽暗的心境。我说,我是一个失败的男人,已对物质生活感到麻木,但我还在守护着漂泊的心灵。她说,你写字是不是就是为了寻求某种解脱?我说,是的,寻求某种理想,谁也不能真正解脱,肉身的俗念可能永远是你痛苦的根源。小芹很理解我现在的状况,并且听得很认真。我感到她的文化素养还不错。面对有着良好教养姑娘,我说起话来就有点循规蹈矩了。她无疑成了我暗中所寻求的希望。
  小芹说,你写作应该买台电脑了。然后又说,写字的人是不是都有点古怪?
  我说,有点吧,你是不是也把我看成古怪的人了?我想买电脑,但我怕饿肚子。我这人适合面对机器,但害怕机器人。
  小芹笑了起来。美女的笑很让人心动。
  我从她手里接过打印的材料,她的小手触到了我的手。我喜欢她那双会说话的小手。
  我有点得寸进尺地说,我第一次约你喝酒,没见怪吧?
  她说,你有心事?
  我说,谁没有?除非你是机器人。
第42节:老子等着成名呢
  吴迪说我应该改变一下写作环境了,碉堡楼里荒凉而阴森的空气,只能使人的心情更加忧闷。他说的意思是,希望我与他到一个安静的乡下小镇去写作。据说那个小镇风景美丽,民风淳朴,那儿还是他小时生活过的地方。
  我把这一想法告诉了李卫兵,他当然极力支持,他最担心的是我到时交不出稿子。他说,你身上快要长霉菌了,换个环境你或许才能安静写字,住宿费我给老唐说说,让交通局报销。我把这想法告诉李卫兵,实际上就是想让他在费用上给我想点办法。据说,交通局光一年的吃喝就要花掉好几十万,这样的便利不用白不用。
  这些天,我的身体即使没发霉,但写的字却快要发霉了。秋天一到,阴雨连绵,蟑螂又开始出没,再加上碉堡楼外一片荒凉而腐烂的环境,严重地影响了我写字的感觉。现在我写的这些字虽然是些垃圾,但我还是希望把文字写得顺畅一点。在我写字的生涯里,我从没像现在这么难受过,写的字,不光快要发霉,而且像一粒粒又臭又硬的山羊屎。我要从笔端“拉”下它们,其感觉有点像便秘,又急又烦;又像一个男人做爱,累得筋疲力尽,却又毫无射精的快感。但我还得要坚持写,克服心理和生理的厌恶写。
  吴迪说,你要找到社论的语气语感,要像刻画一个英雄人物一样来刻画老唐。如果你找到了,这样的文字就像感冒了的山羊拉稀,绵长不断了。吴迪有这方面的经验,他写过一本类似的报告文学,不到一个月就拿到了一万元的稿酬。他写的也是一个企业家,写到第五章的时候,主人公才开始出场,前面的章节基本上都是抄录的与本市有关的文化背景资料。据说,那个企业家看后有点不满,提出修改意见。吴迪很狡猾,他根本就没心情修改,只是把企业家8岁开始上山打柴的经历提到了前面,文章的水分一点也没挤出来。不过,他还是比我有耐心多了,我连兑水的耐心也没有。
  我不敢在小芹的面前暴露我写作时的厌倦心态。在她面前,我还假装抱着认真神圣的态度在写作。自从上次她到碉堡楼喝了咖啡以后,我又主动约了她一次。那次我的图谋不轨暴露无疑。在一家酒巴里我们都喝了不少酒。小芹在我深沉的言说下,在我醉眼朦胧的忧伤里,终于有点感动的样子了。那天她的话特别少,在朦胧的灯光下,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流露出某种向往或者不安。送她回家的时候,在出租车里,我突然吻了她。她小小的挣扎让我更加胆大妄为。我紧紧地握住她那双我喜爱的柔软的小手,像握着一根绵羊的尾巴。她喃喃地说着“别这样别这样”。而我的另一只手按住了她,又再一次地吻了她。当她从出租车里钻出来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跑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天,我给她打传呼,她没回话。第三天她回话了,她说她没听见呼机声,第三天才看到呼叫号码。不管她的话是真是假,她总算回了话。她的声音有点低沉、简短。我告诉她,我要到一个乡下小镇去写作。她说她知道了,然后就没话了。我沉默了有几秒钟,说,到时我给你打电话。她还是简短地说,我知道了。
  李卫兵亲自开车把我和吴迪送到被吴迪描绘过多次的小镇——龙岩。一路上大家非常兴奋。李卫兵在不断地信口开河,没有一句话离开过女人,一只手居然脱离方向盘打着手势。我担心他在得意忘形时,把车开到悬崖里去。吴迪说他有多年没回自己的出生之地了,说起自己在龙岩时的童年故事,总是滔滔不绝。离开家庭的男人,脸上的风光像雨后的原野。
  吴迪的老婆还没回家,他在婚姻的休眠期一扫过去的烦恼。他走时给蓝蓝留下了一张离家出走的纸条,希望用这种“简便”的方式来唤醒蓝蓝的醒悟。对婚姻中的女人,男人的出逃有时会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李卫兵说,在女人面前,男人不能失去起码的原则。他说的原则就是,男人不能总是唯唯诺诺的,一定要花工夫把女人的怪毛病调教过来,否则今后你就没好日子过了。
  李卫兵是怎样调教他老婆的,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你不得不服,就是他把老婆安抚得服服帖帖的,然后任凭自己在外潇潇洒洒。我曾跟他开玩笑说,如果你老婆知道你在外面泡女人,我估计你的小命也难保了。他说,男人可以管住一个国家,却难以管住自己的那东西。美国总统克林顿牛B吧,还不败在了女人的石榴裙下,这是男人的本性啊。我承认李卫兵的观点有道理,只是在现在的开放年代,这样的观点毫无新鲜感可言了。
  吴迪告诉我们,他的小说《阁楼里的女人》在一家省级杂志发表之后,引起了社会上的争议。有人说,这篇小说的立足点有问题,一个妓女和嫖客暧昧的恋情,对社会有负面的影响。有家报纸还发表了一篇抨击性很强的文章《卖淫有理,嫖娼有功?》,光看一眼文章的标题,就让你感到心惊肉跳。吴迪还说,这完全是道德卫士的唾沫,现在快到21世纪了,居然还在用陈腐的文艺观点来看待文学,真他妈可悲!
  不过,虽然是指责的文章偏多,但吴迪的感觉很好,毕竟成名的机会来了。我为他打气,鼓励他说,你应该写一篇反驳文章,让那些不懂文学的伪君子们多恶心一下。吴迪更得意了,说,狗日的,让你们骂吧,老子等着成名呢。
第43节:两个有点妖艳的小姐
  李卫兵把车几乎开得快要飞起来,我实在不敢睡了。我对他说,你别太得意了,开那么快干什么,又不是去扑火,我现在可不想死。吴迪说,如果我们真摔死在悬崖下了,不知道我老婆会不会痛哭一场?我说,女人嘛,哭是要哭的,可哭完之后你老婆可能就想到嫁人了,你以为还永远活在她的心中?李卫兵说,那我就沾你们两位的光了,第二天的晚报将头版报道我们“英勇就义”的消息,轰动全市。
  一路的山野在旋转,天空的云朵在旋转。看到窗外变幻的景色,我突然沉静下来,想了一会儿小芹,又想了一会儿周小雨,不过都想得很肤浅。不是那种像爱情的感觉,也没有沉痛的感慨。想到周小雨时,我感到一切都恍如隔世,我们所经历的好像是命运里的一场短暂的遭遇,一切都化为了烟云。我感谢和我命运有牵连的女人,不管她们给我带来了什么。我的向往天生都要与女人发生关系。而我想起小芹时,就要明晰得多,就像想起一片风中的叶子,它在空中旋转着,带着命运的偶然落在了我的脚下。
  当我思考命运的偶然性时,另一个偶然又把我们留在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上——李卫兵的车抛锚了。这家伙满手是油地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启动发动机。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要黑了,我们开始焦急起来。李卫兵拿出手机,可是一点信号也没有,好不容易拦住一辆过路车。司机把头伸出来,把我们打量了一下,就飞快地把车开走了。李卫兵把那个无义的家伙臭骂了一顿。三个男人手足无措,在野外撒尿、抽烟,在路上无可奈何地来回张望。我用脚踢了这辆破车,对李卫兵说,女人你都换了几个了,可这辆破车你总舍不得换。他说,我对用久了的东西还是有感情的,这跟女人没法比,女人用久了就像老婆子了。我说,对这破车能有什么感情呢?他说,操!这你就不懂了,你没玩过古董,对物质的感情是随着年代的久远而加深的。
  但是,把一个女人当成古董爱的男人,几乎绝迹了。我想。
  在一老乡的指点下,我们只好步行赶往一处乡镇。老乡说那个乡镇离这儿只有三里地,而我们至少行走了五公里,才走到一排白色房子前。李卫兵说,今天看来是修不了车了,在这个穷地方搞点野味吃吃也好哇。他说的当然是双重意思,就像他说吃野鸡实际上是嫖女人一样。
  这个集镇叫花桥,只有一条稍宽一点的马路,杂货摊满街都是,行人稀少。在灯光下,一些脚穿拖鞋,性情散漫的看不清有多大年龄的男女从马路上穿过。他们回过头来,把我们好奇地打量了几下,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有一个长相模糊的女人跟在我们的身后,对我们说,先生,你们是不是找酒店,我带你们去吧。李卫兵迟疑地支吾着,我们自己找吧,这儿不都是酒店嘛。我发现这女人还有点姿色,只是腰身粗壮了一点。她说,我带你们去一家酒店,那里干净卫生,想吃什么有什么,安全可靠呀。我担心遇到骗人的“托儿”,就要理不理地往前走。那女人紧随着手拿提包的李卫兵。李卫兵也有所警觉,对她说,你烦不烦?我们自己感到哪儿舒服就上哪儿嘛。那女人没有退缩,仍然一直在后面,用挑逗性的话语耐心地说,你们想舒服,那儿才叫舒服呢,小姐热情漂亮。李卫兵终于心动了,把背后的女人打量了一下,说,在哪儿?操,我们先去看看。
  我们走进一家名叫“花满楼”的酒店,迎接我们的是个40多岁的老女人,一脸的横肉,笑起来像个男人。老板娘过分的热情让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大家只好闷声闷气地坐在那儿。
  在酒店的另一侧,我们竟发现了一道异样的风景:三个打扮新潮、性情特别的少女正在就餐。她们穿着露脐短上装和牛仔短裤,十分性感。她们对我们的到来,视而不见,口叼香烟,神态老练,操着外地口音,很有些走四方、放浪人生的味道。可以看出来她们是新潮一族,或是城市的“另一类”。在正统人士看来,可能是问题少女;在不正经人的眼里,可能是出卖色相的三陪小姐。凭我们的感觉,这样的少女只能在城市里看见,决不可能是在这个穷镇“做生意”的女人。我们吃惊的是,她们为何流落到了这儿?这穷地方也没听说有什么旅游景点。
  在吃惊之余,大家的心里居然亮堂了许多。李卫兵大声地吩咐着老板娘上茶、点菜、要酒。不到十分钟,一大桌菜就摆了上来。我看见一大盘红辣椒丝炒猪头肉,胃口大开,喝酒吃肉的样子十分专注。可是,几杯酒下肚,眼光就有点不安分起来了,不时地回过头来把几个新潮少女轮流扫描了一番。吴迪悄悄地对我开玩笑说,这几个妞真漂亮、性感,你有胆量就去勾她们。我晃了晃脑袋,还很深沉地说,她们是一伙,难以下手。李卫兵的眼睛早已不安分,几乎带着电光,估计他在打什么歪主意。有个黄毛,回过头来把我们瞅了几眼,神情冷漠,估计也在暗中猜测着这三个男人的不良用心。
  她们吃罢喝毕,坐在那儿聊天,叫老板娘上茶倒水的声音也是大大咧咧的。算饭钱的时候,有个女孩,还把老板娘训斥了几句,说菜咸得很,要求减免一道菜,很有点见过世面的派头。老板娘自然有点不高兴。她说,你们事先没说嘛,这样吧,零头就算了,就给五十吧。你们大城市来的,也不会为这点钱计较。黄毛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说,我们可没什么钱,我们是自费旅行的,还要跑远路呢。黄毛的姿态有点酷,是那种很老练的酷。
  听她们的谈话,我们才知道她们是在校的大学生,是骑自行车前往神农架自费旅游的。我突然感到惊讶,光这几百公里的山路,对自行车就是个考验,人生安全问题就更大了。荒山野路的,难道就不怕遇到歹徒?我除了提她们担心外,还暗暗佩服她们的胆量。
  还是李卫兵有经验,他主动和她们答上了话。他说,几位小姐真不容易,你们骑车到神农架怎么不走另一条近便的马路(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近便的路)?我们也是赶往神农架的,很乐意帮助你们,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尽管说。李卫兵的口气俨然一个活雷锋。我害怕他真的要追踪她们到神农架,把我和吴迪就地安置在这破镇写作。李卫兵这家伙我太了解他了,义气起来是个难得的哥们,无情起来就六亲不认了。谁也不能担保他不好色轻友。
  她们对李卫兵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背着简单的行李出门了。李卫兵赶紧上前,掏出三张名片分别递给她们,脸上充满遗憾的笑容。她们迟疑地接过名片,连瞅也未瞅李卫兵一眼,就把名片放在了背后的双肩包里走了。没想到的是,黄毛走了几步,竟回过头来朝李卫兵抛了个飞吻。
  一个暧昧的飞吻使李卫兵心里更加骚乱难耐。他坐到酒桌前,说,他妈的,如果再年轻几岁,我非跟她们跑了不可。吴迪说,她们的肚脐眼圆滑性感,可惜被晒黑了。李卫兵说,越晒才越性感呢。我估计她们出生下地,那地方就没遮挡过。她们居然敢到神农架考察野人,如果野人见到她们,操,不把她们轮奸才怪。
  正当我们酒足饭饱时,酒店里来了两个有点妖艳的小姐,坐在我们的面前打闹嬉笑。她们穿着艳俗,说的话也土得掉渣,听不太清。吴迪听出来了。他小声对我说,她们在交流床上的功夫,估计是“鸡”,像蚂蝗听到水响,就游过来了。我说,这地方居然也开放了。有个乳房肥硕的小姐,浪荡地笑着,牙齿十分突出,几乎露到嘴唇外面。我突然想,如果她真是“鸡”,那犬牙交错的样子,谁敢和她亲热?李卫兵的眼光自然比我们犀利,他一眼就看出了她们的身份。他把乳房肥硕的女人望了一眼,小声地说,如果你跟她搞,稍不注意,你那东西有可能被她咔嚓切断。我听得心惊肉跳,下身仿佛立刻有抽筋的反应。
  如果不是我们的眼睛被刚才三个美少女“洗刷”一遍,面对眼前的小姐就不会有那么失望了,至少李卫兵不会伤心。他又把老板娘叫来了(这是他第五次叫老板娘了),老板娘拿着帐单,以为要结帐。李卫兵有点不耐烦地把帐单瞄了一眼,说,急个球,打酒来!把柜台上泡的药酒给每人再打二两。说完他双手扒在酒桌上出神。我感到,他刚喝的一点酒不光没使他兴奋,还使他心里感到有点浮躁起来。这可能与三位冷飘然离去的美少女有关。
  我和吴迪坐在那儿抽烟,也懒得和小姐搭腔,感到十分无聊。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蚂蝗”。她在我们的面前走过时,还故意扭了几下肥硕的屁股。李卫兵耐不住了,突然伸手在小姐的屁股上狠狠地捏了一把。那个小姐一声尖叫,回过头来竟西皮笑脸地在李卫兵的脸上“回敬”了一把。李卫兵来了兴趣,说,这小姐的叫声水滴滴的,是不是长期“练功”练出来的?小姐斜着媚眼说,是啊,还想听吗?估计这个小姐是个“老油条”,一脸的无知和沧桑被廉价的粉脂盖着,以为别人看不出来,还装出很嫩的样子。
第44节:妈妈,我要“泡妞”
  李卫兵明显地有点醉了,他第六次把老板娘叫到自己的身边说,据说,你们店里的小姐个个都眉清目秀,来的几个怎么都是土不拉几的,那个引我们来的“托儿”拿到回扣就跑了?他四处望了望又说,还有小姐吗?听说要叫小姐,老板娘顿时来了精神,说,我想办法,大哥稍等。然后她小声吩咐那个一直在默默剥着手指甲的肥臀小姐说,你去把珍珍叫来。肥臀小姐明显有点不乐意,走的时候还咕嘀了一句什么。
  吴迪说,酒是不能喝了,这地方还有屁美女,这下三滥的地方能出美女吗?找个地方洗了睡觉吧。李卫兵说,操,这你就不懂了,贫困山区水质好,姑娘长得细润,会嫖的人才往这儿跑呢,可惜今天我们没福气。吴迪说,姿色稍好一点的早往城里飞了。李卫兵说,总有才下水的嘛,再等等。然后他竟毫无廉耻地大发感慨,现在在城里干这事的小姐,哪个不是贫下中农的女儿。如果是喜儿到了城里,她也没有反抗贫穷的勇气了,操!一样用身体来赚钱,以便把她老爹从苦大仇深中挽救出来,过上大鱼大肉的日子。女人的姿色才是最好本钱啊,操!男人图什么,图个卵!你们写字的作家多高尚啊,灵魂忧伤啊不安啊,操,还不是长着一根苦恼的鸟……
  我大笑起来,说,李卫兵你他妈的真是嘴不离鸟了。要干这事,就到莽荒的土著族里去深造钻研吧,那儿才是人畜共处的大同世界,现在一点滥酒就把你喝勃起了?
  如果说高尚,吴迪比我要高尚得多,他对妓女的人性进行过人道的刻画,但还是遭到了某些正统人士的非议。在他们的眼里,“鸡”或者妓是丑恶的社会现象,要清除干净,这没有错。但是文学只是真实地展示人性的一面,不管是高尚的还是肮脏的,清除的手段还得靠合理的社会基础和法律。为何越清除越肮脏?这才是值得社会思考的内容。其实,吴迪小说里就隐含着这个意思,他认为“鸡”或许还不算最肮脏的。最肮脏的可能是那些表面上冠冕堂皇的腐败官吏,或者正在被妖魔化的东西。一个被妖魔化的社会,连毛缸里的蛆都在乔装打扮。
  用蛇蝎泡的药酒,也燃着一团欲望之火。几杯滥酒使我身体发困、心里发烧。在我的建议下,我们就在这家酒店的旅馆里安顿下来。我倒下就想睡,却被李卫兵吆喝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一副牌,眼睛红得像两粒干枣子。他光着膀子在室内来回走动,像困兽一样躁动不安。我和吴迪只好听从他的意思,坐在一个肮脏的茶几旁打牌。李卫兵的心事也没在打牌上,一直惦记着那三个美女是不是住在这个小镇里。在打牌的过程中,他好几次想出去寻找她们。我挖苦他说,小心她们把你当强奸犯,出了门的美女警惕性就更高了。难道你用你的那套高谈阔论去勾引她们?跟她们讨论中国的性危机?她们的观念或许比你更超前,你这一套兽性理论恐怕也没市场了。吴迪说,她们的包鼓囊鼓囊的,好像带的是帐篷,估计在野外住帐篷去了。李卫兵说,那怎么可能呢?你以为这小镇民风淳朴,像你们老家?操,小镇的小流氓才多着呢,不打劫她们才怪。他吐出一口浓烟接着说,现在游手好闲的农民比城里的下岗人员还多得多,犯罪的也大多是他们。操,她们还敢住帐篷?人贩子不把她们轮奸后,用麻布袋装着,连夜推销到外地。说老实话,我们坏,还有点良心、人性,她们真需要帮助,我他妈肯定会像雷锋一样去帮助她们。现在还巴不得她们正遭流氓打劫,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呢。英雄救美,谁不会,只是咱们没机会。
  正在闲谈无聊的时候,有个小姐拎着水瓶推门进来。是肥臀小姐。李卫兵说,珍珍小姐怎么还没找来?肥臀小姐不说话,扭动屁股看我们打牌。李卫兵又趁机在她肥硕的屁股上捏了一把,说,就这地方摸起来舒服。这次她没有尖叫,好像没什么感觉一样,只是用小小的眉眼斜了李卫兵一眼。李卫兵说,小姐是不是寂寞了?现在没生意吗?她裂开嘴做了个媚眼,说,是啊,我看你们也无聊嘛。我朝她看了一眼,感到她不装媚笑的时候,要好看得多。她嘴一歪,犬牙就露了出来,像个母夜叉。
  李卫兵一边打牌一边和肥臀小姐拉起了家常。小姐对我们诉说了一遍苦难的家史,说什么父亲早死,母亲重病,有个弟弟没钱上学等等,像背书一样背着。李卫兵笑了起来说,操,你这家世怎么跟其他小姐说的一模一样?真会编啊,比我们两位作家还会编。我们可不敢逼良为娼,你身体那么好,为何不想去勤劳致富?李卫兵居然做起了思想工作。我说,这工作应该由吴迪来做,因为他对这号小姐有充分的理性认识,能把握准要害。吴迪叼着一支烟也不说话,牌打得很认真。他说,我赢了钱请你们吃夜宵。然后又对肥臀小姐说,你坐过来给我“煨火”。李卫兵说,这小姐“火旺”啊。小姐真的坐在了吴迪的身旁,高兴起来的时候,还把手放在了吴迪的腿上。
  过了半小时,楼下的另一位小姐也上来了,在门口瞄了一眼,神态像个探子。她直截了当地说,三位大哥需要按摩吗?我感到奇怪,这地方也有按摩?想必是暗示的“黑话”。
  在大城市,这样的黑话各有特色。90年代初我去北京,就听到过几种黑话,其实都与干那事有关。比如,先生,您身上的衣服需要几尺毛料?当时听到这话我愣了半天,吱吱唔唔地真诚地回答,大姐,我不知道,再说我穿的不是毛料。那位大姐紧随着我不放。如果不是北京同行的朋友告诉我她的意思,我有可能真跟她到个什么“缝纫店”让她们“量身材”去了。据说,在长沙,管这行当叫“打豆腐”。如果有个小姐走到你身边,对你说,先生,打不打豆腐?就是干那事的意思。等等。
  我们生活的城市地处偏僻,文化深厚(也可以叫野蛮落后),但干那事的黑话是最恶心的,叫“打洞”,真是太伤风化了。这可能是过去那家著名的“仙人洞”酒楼造就出来的“地方语”。可见地方文化总是有其深厚的背景的,并且大多是糟粕。
  不过,还是“泡妞”二字最具风情,男女开玩笑时说起来也顺口味,也不掉价,即使有人说你背着老婆泡妞,还认为是开玩笑。在正规出版物中,我还看见过一本《泡妞完全手册》,说明这词还有调侃的味道。据说,这两个字早被有超前意识的商人注了册,他们生产的 “泡妞” 系列食品曾畅销市场,只是有点滑稽或不道德的是对小孩影响不好。据说小孩们又偏偏喜欢吃这东西,拉着妈妈的手恳切地说,妈妈,我要“泡妞”。如果母亲不知道确有这食品,还以为孩子小小年纪就学坏了。
第45节:合写一本叫《妓女》的书算了
  前来“按摩”的被李卫兵喻为“大波”的小姐,使李卫兵很为难,因为他的确对她没兴趣,心里居然还有点同情心。其实是李卫兵嫌她太土了,长相有点对不住观众。李卫兵只好反复地说,不是我不愿“按摩”,而是这些兄弟对按摩没什么兴趣。“大波”说,包你们满意,一人才五十嘛。没人应答。她赌气地说,你们真小气。吴迪用安慰的口吻说,请你吃夜宵还不行?“大波”说,好哇,那我们想吃什么就要点什么了@钗辣终于有点不耐烦了,说,行行行?
  晚上如果不答应小姐做点什么,看来真是难以脱身了。我把牌一丢,说,吴迪,你请客,赢的钱够吃夜宵了吧。
  我们正要走,那个叫珍珍的小姐终于来了。果然还不错,皮肤雪白,身材苗条,穿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头发随意披在肩上,还会说普通话。她走进门嫣然一笑,顿时把李卫兵的兴致挑了起来。我估计这小姐是急匆匆赶来的,脸上发光,还有一层细汗。李卫兵对我们说,你们不是说要去吃夜宵吗?你们去吧,我一点也不饿。我和珍珍小姐聊聊天。
  我和吴迪默契地走出了门。李卫兵的心事谁都知道,他一眼就看中了珍珍小姐。我们自然要给他提供方便了。
  我们走出酒店,沿着一条脏乱的马路行走。晚上小镇也不安静,几家录像厅传出杀杀打打的巨大声音,还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像垃圾一样的武打、色情片,永远是下层人喜欢的精神食粮。两位纠缠我们多时的小姐没跟我们出来,她们估计从我们身上打不开市场了,吃夜宵就显得毫无意义,还不如坐在酒店门口守株待兔。
  我对吴迪说,你有几年没回你的老家龙岩镇了?他说,有七、八年了吧。我笑了起来,那你凭什么说龙岩镇就那么纯美呢?你说的怕是旧社会的情景吧。这小镇偏僻吧,但现在是彻底开放了。如果在这儿写作,能安静吗?吴迪说,这些地方才有生活啊。我说,是有生活,整天被小姐缠着,有也是性生活。我们干脆合写一本叫《妓女》的书算了。
  我们都无奈地笑了笑。
  等到我再次看见胡欢的时候,已是深秋季节。我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偶然遇见她的。她挺着快八个月的肚子,脸色蜡黄,看样子孩子快要临盆了,估计她是来医院检查胎位的。我没看见她的宠物小狗黄黄,这让我感到有点奇怪。因为我们每次见面,小狗黄黄几乎成了她的影子。
  我们坐在走廊里说话。她说,我刚才还和你的前妻孙妮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天,没想到又遇到了你,真奇怪。你是不是来找她?我苦笑了一下说,不是不是,我来看一位朋友。胡欢说,孙妮的性格比过去开朗多了,你们怎么连话也不说说。听胡欢谈起这些,我的心里感到有点烦。我一直没搞明白,胡欢怎么和孙妮黏糊上了?她们是什么时候结识的?我怎么也没想明白。
  对于一个我永远也无法原谅的人,我一辈子也不想听到他的名字。孙妮在我的记忆中仅仅是个被岁月不断涂抹掉的影子。
  女人在一起还会用什么加深友谊呢?除了互相说点男人的烂芝麻陈谷子旧事,就不会有什么更开心的事了。当着孙妮的面胡欢肯定也说起了我苦闷的现状。我最讨厌她没心眼的碎嘴和总喜欢猜测男人的心理。
  我有点坐不住了,说还有事,不多陪。胡欢随我走出医院,站在医院门外,又跟我谈起了周小雨。她说,周小雨是不是跟别的男人跑了?我估计她知道了周小雨跟别的男人私奔的消息。在这个不大的城里,像这样的小道消息有的是市场。我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用几句含糊的话把她支付了过去。
  胡欢跟过去有所改变,有点快当母亲的沉稳感了,但是话语里还是常常流露出某些不成熟的东西。比如,她依然把什么问题都归结到男人的头上。
  我说,你快要当妈了,孩子的父亲是不是回来了?
  我的话使她显得得有点不自在。不管怎么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个私生子。
  她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对我说,他还在外地忙生意呢。
  我真为她担心,一个想用孩子去套住一个有钱男人以便实现贵妇生活的糊涂女人,不知是何种结局?
  胡欢叉开话题说,周小雨给你打过电话吗?
  我摇了摇头。
  如果再说下去,我感到我们两人就有点同病相怜了。我感到生活真他妈的滑稽得很。不过在胡欢的面前,我依然要表现出一个男人的大度。我也装出平静的样子,说,生活嘛,就那样,怎么过舒服就行。话说出来,心里难免就有点虚弱。
  我突然想到胡欢的小狗黄黄,问她为什么没带她的伴出门?
  胡欢说,我把它送人了。医生说孕妇最好不要养宠物。黄黄送人后,我还哭了。
  我们分手后,她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如果周小雨有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呀。
  我尴尬地挥了挥手,赶紧走了。脑袋如阳光下的石头,既沉重还发烫。
第46节:他那副德性,像个老淫棍
  龙岩镇坐落在汉江的一条支流洋河边,那儿风景的确不错。我们站在夜晚的吊桥上,看洋河水安静地流过。龙岩镇坐落在洋河的两岸,一边是老街;一边是新街。老街大都是平房,青砖蓝瓦,石子街道,散布着一丝古老的气息;而新街自然是楼房林立,在夜晚也是灯火闪烁,洋溢着现代的气息。我们到达的前三天,基本上都是在青山绿水间游荡。三天之后,情绪才恢复平静。吴迪像个离家多年的游子,走到哪儿就不停地、满怀深情地向我们介绍起他小时候在这儿生活时的情景。我和李卫兵实在没多少兴趣听他怀旧。我说,还是吴迪有世纪情怀,有怀旧情结,看到这儿的女人就更想抒情了。李卫兵马上举着双臂高声而夸张地抒起情来,啊,故乡,我梦牵萦绕的妹妹啊,你是如此迷人。你的游子回来了,请你敞开你饱满的胸怀迎接我的到来吧!
  我们都开怀大笑起来。
  李卫兵的兴趣自然就放在美容店的小姐身上了,来了三天就洗了三四次头,而且每次洗完头都要向吴迪发一通牢骚,说,你不是说,这儿的小姐如何如何纯真漂亮吗?操,不漂亮不说,还不热情主动,好像你非要干她一样。我自然为吴迪打抱不平,说,李卫兵一来,你家乡的漂亮姑娘都吓得不敢出门了,你看他那副德性,像个老淫棍,哪个良家妇女不浑身哆嗦?吴迪也不买我的帐,居然闷闷地不说话,以为我挑逗李卫兵在他家乡的姐妹身上发泄兽欲呢。李卫兵说,这你就说错了。你们这些家伙们就喜欢掩饰自己。我李卫兵是喜欢干那事,可我在吴迪的家乡也要讲究点情调嘛。
  李卫兵不走,我们自然就无法写作。跟他在一起,谁也别想睡个安稳觉。头一夜,他说了一夜的骚段子,搞得吴迪频繁地上厕所。我第二天起床,也是晕头晃脑的。他说,要是在旧社会,你们两个秀才就威风了,书童和小姐一个也不能少,地方豪绅三请四约,酒席要摆到码头上去迎送你们。吴迪说,这地方在过去确实是个繁华的码头,船舶直通汉口,商贾云集,热闹非凡,我祖父在那时还是个有名的盐商呢?李卫兵又开始了想像,有商人的地方也就有商女,也就是妓女,你祖爷肯定也没少风流,可为什么到了你这一辈就拉不开枪栓了,不像是英雄的后代。
  吴迪跟李卫兵终于较上劲了。他说,在宋、元朝,妓女喜欢的是寒士,也就是现在的穷文人,而对商贾之流是怀有鄙夷心理的。像你这样的伧夫重利,难解风情,缺乏操守,谁把你们当回事?只能胡乱放一炮了事。李卫兵说,操,你懂风月,还懂女人情肠,那你干脆回到古代去算了。现在的“鸡”要的是银子,文化能当银子付给她吗?
  四天过后,李卫兵终于走了。可我和吴迪仍然没法进入写作状态。我把交通局的一沓文件材料一摊开,眼睛就开始发涩。而吴迪的小说只开了个头,就没法再往下写了。我们原制定的“互不干涉,安心写作”的政策很快就土蹦瓦解了,在大多数的时间里,两人只好无奈地坐在一起抽烟聊天。
  正当我困守在无聊和烦闷之中时,我的呼机响了。我像听到了一声响雷,急匆匆地往酒店的巴台找电话。接通电话,我就失望了,是李卫兵的声音。他说他没回家,而是把车开到神农架去了。他还说他失望得很,在神农架转悠了一天,也没发现三个骑自行车旅游的美女。他怀疑我们是不是做了个梦。我真不敢相信,这家伙真去寻找那三个少女去了。这家伙的举动常常令大吃一惊。我有点不耐烦地说,你他妈真有野心,是不是个梦难道你现在还不知道吗?我们什么时候看见什么美女了?你是在开车梦游吧。然后我接着编了个谎说,刚才你老婆打电话来了,我说你昨天就回去了,没想到你竟背着我们“追腥”去了。
  电话那边,李卫兵顿时泄气了,他急切地问道,是真的吗?你他妈别骗我。我说,你老婆以为你出事了,四处打听龙岩的路上有没有出车祸。你赶紧给你老婆回个电话,否则她明天就要赶到龙岩了。他说,我的手机没信号,是在海拔几千米的地方给你打的电话,你给我老婆回个电话,就说我的车坏在路上了。
  我放下电话,心里的沮丧稍稍减少了一些,跟李卫兵开了个玩笑,真把他骗住了,心里还有点幸灾乐祸。我刚才急切回电话,还以为是小芹在呼我。我晚上做了个模糊的梦,在梦中,我跟一个女孩在胡搞,也不清楚这女孩是谁,离得那么近,但就是看不清她的脸。我们做爱时,她一点也不叫唤,我和她说话,但怎么也说不出来,后来我就被窗外的闷雷惊醒了。到了白天,我一点也记不清这个梦了。如果不是吴迪早上起来对我说,说我晚上大喊大叫的尽说梦话,我还真没一点印象了。我对他说,真是奇怪了,隔着一堵墙,你居然还能听到我说梦话。后来我反复回想这个模糊的梦,只好在心里承认我一夜的确睡得不老实。后来我在潜意识里就把梦中那个模糊的女孩看成是小芹了,这样一想,心里就感到暖和。所以听到呼机响,我不激动是没道理的。我以为百分之百是小芹在呼唤我了,因为知道我呼机号码的人几乎寥寥无几。
  我回到宿舍,还有些失落感。吴迪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说,是不是想情人了? 我说,什么情人?不早跟人跑了嘛,想什么呢?他说,你也别卖关子了,小雨过后就是小晴(芹)天呀。我故意哦了一声,说,我还真要给她打电话了,现在没一点情绪写东西,希望她来陪陪我。我嘴上说得很自在,而心里还有点发虚。上次我亲了她,她的心里掀起了波浪,对我的热情突然减少了。不过,我认为这或许并不是件坏事,热情减退说明她对我有意。我猜想,现在她心里可能早已平息,或许还在期待我给她打电话。
  晚饭后,我一人在马路上溜达,看到商店里的电话,就萌生了打电话的欲望。但我不知道小芹家里的电话号码,也一时记不起她的呼机号码。电话没法打,一个人逛又没什么意思,我只好把楼上的吴迪叫下来。
  吴迪说,看来我们在一起写不成什么东西。你整天心神不宁的,搞得我也静不下来。你是怎么了?吴迪说出了我想说的话。我说,如果我不写这本“表扬稿”,我的心情肯定会好得多,我怎么就糊里糊涂地揽了这个活。这真是个瓷器活啊,要我把一个官吏形象的家伙塑造成一个叱咤风云的企业家,我怎么也找不到写字的感觉。
  吴迪说,你总是忧愤这忧愤那,这样的东西又不署真名嘛,你用资料兑水不就得了,白花花的银子不就来了,你不是说赚这样的银子心安理得吗?
第47节:她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女人
  一个礼拜之后,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李卫兵又来到了龙岩镇,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把小芹也带来了。当时我看见小芹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烦闷的心情顿时如乌云消散。
  小芹进卫生间方便去的时候,李卫兵神秘地对我说,给你把女秘书带来了,这会有感觉了吧。操,如果再没心情写作,我可对你没办法了。没想到你这人还真难伺候,难道女人和钞票都不能激发你的灵感?
  你不能不说李卫兵这家伙是怎样的用心良苦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工作把小芹带过来的。难道他知道我对小芹有什么心事?还是他找到了一个光冕堂皇的理由约小芹出来潇洒几天。
  在吃晚饭的时候,我多少知道了李卫兵的鬼心眼,他也在打小芹的主意。
  小芹面对我,还依然像朋友一样落落大方。而我内心多了一份敏锐和不安。李卫兵用喜眯眯的眼睛看着她,酒喝得肆无忌惮。他说,小芹来,给你们带来了精神食粮,你们可要把字写激情一点。这家伙的话有点莫名其妙。小芹说,什么精神食粮?我只是想出来玩几天嘛。李卫兵说,是啊,这地方真的很美,我苦口婆心才把小芹勾引出来。然后他又说,我们决不影响你们写作,我带小芹去洋河漂流。
  我独自喝了口闷酒。吴迪对我的举动早已有所发觉。他对小芹说,你来我高兴,还有人比我更高兴呢?不知你感觉到没有?小芹说,早听说这儿非常漂亮,去年举办漂流节时我就想来呢。小芹把话叉开了。
  我举着酒杯和李卫兵连喝了几杯,我知道他的酒量,现在我只想用酒先把他灌倒在地。李卫兵说,你今天是怎么了?我说,大家高兴嘛,光听你在胡说,喝酒喝酒!吴迪很快就知道了我的用意,也坚持要和李卫兵喝几杯。这家伙也不好推迟,竟表现出酒仙的豪爽之气。我只好趁热打铁,极力克制肚子里火辣辣的翻滚,接连又和李卫兵喝了几杯。由于喝的是猛酒,我有点支撑不住了,在上厕所的时候,把快要翻涌上来的酒吐掉了。等我再次坐到酒桌上的时候,我发现李卫兵坐在了小芹的身边,他在一脸得意地说着什么。
  一个女人夹在两个酒徒之间,这情景有点可怕。我不知道小芹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不过,她今天的表现让人扑朔迷离,在我和李卫兵之间,努力作出“公正人”的姿态,只和吴迪喝酒。我掏出烟给每人发了一支,没想到小芹也把烟接了。李卫兵赶紧给她把烟点燃,那样子十分讨好,对我竟露出一脸的奸笑。小芹痴痴地望着烟雾发神。我也有点发呆,不知怎样打破跟眼前的僵局。我吐着一个个巨大的烟圈,烟圈在慢慢扩散,刚好罩住了三个人的脸。小芹的脸在烟圈中生动地闪烁,烟雾中的她在我的眼里飘忽起来。她也学着我的样子吐烟圈,可怎么也吐不圆,那样子像我小时候看见的女流氓。
  在酒意中,我对小芹的向往就更使我骚动不安了。李卫兵挥手把面前正在渐渐扩散的烟圈拂了拂,说,喝酒!他的话正中我下意,我拿起酒杯就和他碰杯,碰杯声清脆而恐怖。这时小芹感到了酒场不正常的气氛,便把我们两人的杯子抢了下来,说,我看你们都喝得差不多了,何苦喝那么多呢?
  我心里一阵难受,心想,难道小芹真不懂我们斗酒的复杂情绪?
  李卫兵不甘失落,他把杯子从小芹的手中夺了过来,又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声不吭地干了,还拿着空杯无声地在我眼前亮了亮。我感到,他在默默向我挑战。要赌吗?怕个球!我横下一条心,也把面前的酒干了。
  吴迪把小芹喊了出去。我估计他在对小芹传授着什么,可能害怕我们喝醉之后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
  小芹表情复杂地回到酒桌上,说,酒不要再喝了,我到舞厅给你们唱歌吧。没人应答。我的脑袋变大了许多,恍惚中的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我把酒杯斟满对小芹说,谢谢你来看我们,这杯酒就算是我敬你的,我喝了,你可以不喝。说完,我就一饮而尽。这时的李卫兵突然瘫软在椅子上了,两只像牛卵子似的眼睛再也发不出光彩了。
  我揽着小芹摇摇晃晃地从酒店里走了出来。
  我的内心一点胜利的喜悦也没有,但我的胆量陡增。在马路边上,我抱着小芹就亲了起来。小芹的身体像一团棉花。她突然哭了。我说,我喜欢你。她哭得更伤心了。我的脸上都是她的泪水,而我的心却无动于衷。我抓住她的手,好像抓住了悬崖上的一根草。
  我蹭在地上大吐起来,吐得天翻地覆,吐得昏天地暗,花花绿绿的肮物摊了一地,像一堆花花绿绿蜿蜒的肠子。我睁开迷糊的眼睛,发现一条游荡的花狗在离我们一米左右的地方徘徊。花狗的眼睛像亮着两盏15瓦的彩色灯泡,照着浑身颤抖的我们。小芹突然紧紧地抱着了我,浑身有点颤抖。她还在哭,哭得像一个酣畅淋漓的中学生。
  等到我不吐了,小芹才停止哭泣。等到她不哭了,我又开始呕吐起来。我感到自己轻得像一片树叶了,把灵魂都快要呕吐出来了。
  我拉着她的手迷迷糊糊地往野外走,走到了洋河的沙洲上。小芹的手轻得像片羽毛。她坐在月夜的沙洲上,像一个妖艳的野狐。当我再次吻她的时候,她突然闪开了,她也吐了起来。她一边吐一边告诉我,她已不是处女了。这话让我一激灵又让我感到莫名其妙。处女,这个象征着纯贞的词早已失去了纯美的意义。在我的感觉里,处女也仅仅像个形容词了,难道是因为自己不是处女了才那样痛哭的吗?难道小芹用泪水在洗刷一个少女曾有过的纯洁?难道是处女就纯洁吗?我浮想联翩,千千万万个小芹需要多少泪水才能使自己变成一个女人?
  我想起周小雨和我第一次做爱,当时她也说她不是处女了,但她一点也不伤感。她说她的第一次是跟谁也毫无记忆了。她说好像是在中学的时候,和一个高大的男孩走在一起,她就和他做了。她连他的姓名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个高年级的男孩。她还说他一点也不会做,他们一点经验也没有,做得很艰难。她一点也没感到做爱的痛快,但她想做爱。她说她的第一次高潮还是自己后来在幻想中做爱到来的。她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女人,为此改变了自己的着装,身体的发育也加快了,初潮的烦恼也荡然无存。然而更大的烦恼接踵而至,她再也无法靠幻想去体验高潮了。
第48节:她一动也不动,等待我的进入
  我对小芹说,我们做爱吧。她不理我。她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眼睛泛着野花狗般的奕奕光泽。我把她抱了起来,亲她的眼睛,亲她的小巧而坚挺的乳房。我把她放在沙滩上,她的身体又变得像河沙一样细软起来。月光下的河水像飘荡的丝绸,小芹洁白的身体比丝绸还要轻柔比月光还要惨白。她一动也不动,等待我的进入……
  可是,完事后,我如梦方醒,感觉一点也不畅达,血液似乎停滞了。我感到我的行为像是在强暴一个无辜的女孩,心里有点难受。小芹穿上衣服,好像歇了口气似地清理着头发上的沙子。我看见她唇上的口红开始颓败,像黑暗中被烧坏了的玫瑰。我们坐在一块巨大的卵石上,连诉说心事的心情也没有了。
  小芹说,你真的喜欢我吗?是不是只想要我?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就什么事都干了,真难以想像。我说,你是不是就开始后悔了?
  我们一直坐到天亮。深秋的夜气使人感到清凉,天边的星星还一点也没减少。小芹的脸上还沾着沙子,头发散乱,一点生机也没有,好像经历过一夜的搏斗。她柔弱的神情,反而使我心里涌动起某种同情和怜爱。我把她拥在怀中,像抱着一块冰凉的石头,感到就像刚刚做了一个梦。
  天大亮后,我和小芹才走回到酒店。她始终不肯再进去。她说她要回去,然后就坐在了头一班开往S市的班车上。我只好上楼帮她把包拿下来。车很快就开走了,小芹的头始终没有回过来看我一眼。我在汽车扬起的尘土里,呆立了几秒钟。
  我上楼的响动惊动了吴迪。他蓬松着头发,吸拉着拖鞋走进了我的房间,说,小芹呢?我装出睡意朦胧的样子,说,她坐头班车回去了。吴迪说,怎么就走了?你没干蠢事吧?你们昨晚跑到哪儿去了?我找你们找了好久,害怕你们进不了酒店的门,还特地跟酒店老板打了声招呼。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懒得说话,用毛巾被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吴迪说,还挺丫的,玩痛快了吧。
  我一觉就睡到了下午,先后不断有人敲门。我听到门外的李卫兵说,操,还在醉呢。吴迪说,你也不识时务,把女秘书带来,就像苍蝇把别人叮上了。李卫兵说,我怎么了?还不是为他好嘛。我要搞她还把她带到这儿吗?
  李卫兵得知小芹这么快就走了,心里也不痛快。吃晚饭的时候,本来谁也不想喝酒,我的一句话居然就把他激怒了。他拿来一瓶酒,又激发起了喝酒的积极性。几杯酒下肚,我们就开始推心置腹了。他说,你他妈,我知道你喜欢小芹,你干她,我还给你加油呢,而你居然那么小肚鸡肠的。我说,你现在也别大度了,你的德行我太了解了,告诉你吧,我把她干了,她还挺嫩的。吴迪说,你们真他妈有点无耻了!为一个女人是不是还要决斗一番?说完就把一瓶剩下的酒倒到了地上。我笑了起来,说,吴迪你他妈适合当个和事老。都什么年代了,只有过去的血性男人才会为爱情决斗哩,而现在还为女人决斗岂不成了天方夜谭?我叼着支烟从李卫兵的嘴上借火。他也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说,操,还是你的思想境界高。吴迪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们,像个不知所措的傻B,被我们的笑声搞懵了。
  我又接着睡了一天。对小芹我再也没有那种强烈的愿望了,她的离去也带走了我心上繁乱的杂念。一想到我们毫无激情的做爱,我就心情淡然,尤其她说的那句“已不是处女”的话,令我感到好笑,同时还感到她很诚实,是那种压抑很久的大家闺秀似的诚实,她的“嫩”也是因为诚实。希望她更轻佻些,因为我感到她就是社会上的那种轻佻的女人。可是她装得真纯真。
  李卫兵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我起床的时候也没在寝室里发现吴迪,晚饭只好独自在外面对付了。我坐在靠河边的一家小酒店里,顿时感到神清气爽。秋风阵阵,小月拂面,一碗当地的黄酒开胃极了。
  一艘闪烁彩灯的游船从河那边缓缓驶了过来。酒店老板告诉我,那是一只游动的酒船。自从洋河开发了漂流旅游,来这儿的游人一天天地多了起来,在酒船上喝酒聊天,十分有情致。不过,酒水的价格要比岸上的酒店贵几倍,据说就是这样,每晚也被外地的游人占满了。酒船并没有靠岸,而是缓缓地朝河流的下游飘了过去。我听到酒船上的歌声,看见穿着红袍的小姐们隐约走动的身影。歌舞升平,有种盛世的糜烂。我仿佛置身于古代的秦淮河边,领略着一江春水向东流似的浪漫和忧伤。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古代诗人的伤感是多么永恒啊。
  吴迪突然站在我的面前。他说,你真会享受啊!我总算找到你了,刚才去看了一下我小学时的老师。她是位武汉的下乡知青,后来就一直留在深山的小镇里了。可惜她的婚姻很不幸。我说,又去访贫问苦了?我给他倒了一碗黄酒,说,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这地方了。还是你的家乡好,有秦淮河的遗风,在这儿生活,有一碗黄酒就可以打发人生了。还是古人高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我们的现代生活却越喜物就越悲己了。我在感叹世风,而吴迪在诉说他小学老师悲惨的婚姻。他说他找到了一篇很好的小说素材,他老师的身世就是一篇很好的小说,一个大城市的少女以满怀革命的豪情扎根山区,最后理想破灭,受尽命运的折磨,变成了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这里包含有多少辛酸啊。
  可我依然没有感觉,望着一河蓝色的秋水和秋水里漂浮的灯火出神。
第49节: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S市的时候,天变凉了,而我的“表扬稿”离一本书的字数还相差很远。如果这稿子再拖下去,我感到我的精神都将要崩溃了。我狠下一条心,闭门在家,凭着材料上的一点线索,添油加水,每天以一万字的速度往前赶路。
  下岗工人刘小毛又再次“下岗”了。据说他和他的朋友合伙开的非法加工化工用品的窝点被工商部门一锅端了,所赚的钱连同本钱被罚了个精光。他一脸颓丧地坐在我屋里,把发生的事情说得惊心动魄。但我似乎没多少兴趣听他说话,坐在那里安然地抽着烟。后来,他突然告诉我一件事,使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说在我回来前的一天,有个公安局的来这里敲过我的门,同来的还有个年轻的小姐。
  我仔细想了半天,心里才理出点头绪。通过分析判断,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李卫兵曾在这儿嫖宿的小姐被抓,供出了嫖宿地点。
  我感到这地方再住下去,就会招惹说不清的麻烦了。
  我下楼给李卫兵打电话,我说有重要事情要找他。他说,他正在忙一笔买卖,抽不出空。我说,你无任如何都要过来一下。他说,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直接说嘛,写作上的事你找小芹联系。我听到电话里有唧唧呱呱的声音,估计他在一个公共场所,不便说话,于是我只好把电话压了。
  我又去找刘小毛,向他反复询问那个小姐长得什么样?刘小毛说,也没仔细看,我只是随意瞄了一眼,好像是圆脸,头发盘在头顶上。我一听,回想起过去李卫兵带来的那个小姐正是这种形象。我确定是那小姐在公安的逼迫下来指认嫖客了。于是,我再次呼李卫兵。他过了一刻钟才回电话。我刚拿起电话,就看见李卫兵的车已停在了离我十米远的地方。他摇下车窗,伸出脑袋向我大叫了一声。
  我坐在车里,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经过给他说了一遍。他说,这点屁事就把你吓的。操,大不了交点罚款嘛。据说,公安部门每人都有罚款任务,说什么路上一个亿(交通罚款),桌上一个亿(赌博罚款),床上一个亿(嫖娼罚款)。这世道越来越邪了。他妈的,这不是变相鼓励你多嫖吗?你没看报纸吗?有个县派出所的居然还招小姐,还给她们配上呼机,鼓励她们多做生意,一有嫖客上门,他们就佯装去抓,所得罚款给小姐提成。他们的奖金全靠小姐啊。我不相信还有如此的荒唐事。李卫兵从车里拿起一份揉皱了的报纸丢给我说,操,你不相信,你自己看吧。然后他又说,现在发生的怪事比你们编造的还要离奇,可这毕竟是事实,人民的报纸党的报纸难道还有假吗?
  从龙岩回来后,我呼过一次小芹。我们在一家酒巴见面。小芹的头发剪短了,发梢微微向上翘,脸庞显得比过去饱满多了,两只大大的眼睛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妩媚。我说,你为何把一头长发给活生生地剪了?她说,什么活生生的,你用词好狠。女人剪头发其实是想改变一下心情。她跟我说话的语气明显改变了,过去是热情、礼貌,现在是冷中带热,随意中带点倔强。我还感到她的眼睛有点深不可测的味道了。
  周小雨也曾跟我说过类似的话。有一次,她把头发染成了栗红色,我一时感到十分别扭。我说,女人都怎么了,怎么有事没事的拿头发开心。她说,换换心情嘛。我一想,也就理解了。女人的身体能够改变的也只有头发了,头发是女人情绪的附属物,永远保持一种发型的女人几乎没有了。但我害怕她们把心情的故事写在头发上。
  我说,过去人们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现在留长发的女人越来越少了,比男人的头发还要短,“和尚头”就更时髦了。头发短是不是见识就长了呢?这话显然毫无道理。
  小芹说,如果是这样,我还想理个光头哩。
  我笑了起来,那你就永远只有一种心情了。
  她说,什么心情?
  我说,尼姑的心情嘛。
  她也笑了起来说,看来我真适合当尼姑了。
  我开玩笑说,男人当和尚要六根清净,女人只要五根清净就行了。
  她有点好奇地问,为什么?
  我说,女人比男人少一根嘛。
  她说,你们文人说话总往那东西上引。
  我说,什么东西?
  她不说话,低下头,拿着打火机打着火,然后又熄灭,这样反复了好几次。
  我拿出一只银色的小发卡递给她。她突然醒悟过来,有点不安地说,这东西我用不上了。
  我说,那我就收藏起来了。
  她说,你愿怎么着怎么着。
  在龙岩时,有一天,我竟鬼使神差地走到洋河的沙洲上,来到我和小芹做爱的地方。在那地方我突然发现了这根在太阳下发光的发卡。我捡起发卡,坐在那块巨大的卵石上,回想起我们做爱时的情景,心里还有种失落感。小芹躺下的地方还保留着身体明晰的痕迹,留下了几个明晰的手掌印。这纤细的手掌印显然是小芹的作品,在秋阳下,像远古时代的石刻,生动而有力,从掌形和纹路上,还可以明显看出挣扎的力量。
第50节:一个淫棍居然还教育起我来了
  尽管李卫兵对嫖娼之事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但我的心里还是难以安妥。既然报纸上报道过多起荒唐的“处女嫖娼案”,肯定也有误抓嫖客的事件发生,只是误抓嫖客的新闻远没有误抓某个清白小姐“卖淫”有轰动效果罢了。这年头只是还没出现误杀某个贪官的报道。社会上不是有这样的说法吗,对贪官,只有漏网的,没有错杀的。
  我对李卫兵说,你这地方我不敢住了,万一公安把我误当嫖客抓了起来,我有口难辩。
  李卫兵说,操,你怕不清白,那你搬到桥洞里去住吧。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到公安局投案自首,还你一个清白?
  我说,你他妈别胡扯了。这两天,我没心情写东西了,老在担心穿制服的人突然光临碉堡楼,把我请过去“说明白”,我能说明白吗?难道要我供出你?
  李卫兵说,这样吧,你先找个地方把稿子写完,我好向老唐交代,拖的时间也不短了。
  我说,这稿子也快使我精神崩溃了。吴迪回来后,邀我去办《生活乐园》周报,我答应了。你现在就给我找个地方,住上十天半月,好把稿子写完,我也好向你交差。
  李卫兵摇了摇头,过了一会,他突然把车调转方向,说,你把稿子资料拿上,找个宾馆住上几天。操!
  吴迪从龙岩回来后就到报社上班去了,在《生活乐园》干得屁颠屁颠的,像个大忙人。那天他夹着一沓新出版的报纸来找我,反复给我做了一个多小时的思想工作。他说,报纸自负赢亏,就看我们有没有本事赚钱,报社政策好,报纸办得好不好对我们的能力也是个检验。再说,我们即使写作,也不能跟社会脱钩嘛。我翻着他带来的报纸,十几个版,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什么都有,社会时尚新闻也很热闹,只是感到做这样的事一定很累。对我来说,最难以适应甚至讨厌的还是和社会打交道,几年体制外的日子让我逍遥惯了,一旦回到集体的生活中,恐怕也难以找到艰苦创业、和同志们打成一片的心情了。我把这种想法一一给吴迪说了。不过我说的是一种模糊的心情,谈到眼前的报纸,我的想法居然还是一套一套的,让吴迪感到,我好像天生是个有办报经验的报人。我说,周报嘛,没必要每期像这样鸡零狗碎的,版式也不大气,做一个话题要力争做深做透,要激发读者参与的热情。每个版的策划要体现新、独、特,标题要动脑筋制作。我说了一大堆,吴迪的热情陡增,居然拿出笔一一记了下来,似乎很快就进入记者的感觉了。
  我们说着说着就走进了旧城区的一家酒店。吴迪说,咱们这辈子干其他买卖也干不了了,办报纸还是条路子,印报纸等于印钞票。先赚点钱再说,这社会没钱,也遭女人嫌弃。吴迪说的句句话,都只有一个目的,要我马上跟他去“印钞票”。
  我住在交通局下属的一个招待所里,别看这家只有三层的房子,外表灰旧,一点也不起眼,但里面的设施还是相当不错的,房间宽大,卫生间很豪华,据说是按星级标准装潢的。
  住进来后的头几个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宽大、弹力十足的席梦思上,居然想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心事。我想得最多的还是周小雨,大半年过去了,竟毫无一点她的音信。她的决绝让我伤心,内心难以释然。我想起我们两年多的偷情日子,在没有未来的爱欲里漂浮,让生命能量彻底释放的堕落,是如此美丽。我在脑海过电影的时候,自然也想到了小芹,一个感觉不太真实的女人,我们短暂的经历,比未来还不着边际。我们根本就毫无未来,仅仅是在试探性地走过情感的沼泽。我记得李卫兵把我安排在这里时,还用神秘的带有警示性的口吻告诉我,小芹是老唐身边的人,住在交通局招待所,你的行为要注意一点,这儿的服务员基本上都是交通局的职工,难免别人说闲话。我对李卫兵说,你也别大惊小怪的,我能对小芹怎么样呢?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妈的,一个淫棍居然还教育起我来了。
  住在交通局招待所里,我基本上闭门不出,也没跟小芹联系。李卫兵把我带来的时候,给老唐打了电话,老唐自然很快就同意了。
  实际上,小芹早就知道我住在了局招待所。有天晚上,我出去吃饭回来,发现我的房间里多了一条红塔山香烟和十几包快餐面。我感到很奇怪,就去问一个值班的服务员小姐。小姐说她们也不知道谁来过。我说,真是奇怪了?小姐说,你出去没锁门吗?我说,锁没锁门我也记不住了。我很快就想到了小芹,这东西除了小芹送来,不会有其他人了。
  招待所离交通局很近,我趴在窗台上就可以看见对面巍然耸立的办公大楼。我希望能够看见小芹的身影,还希望她以工作的名义来看望我。近水楼台边的月亮,反而可望不可得了。
  这地方很不安静。晚上,招待所里的一家小舞厅吵得人心烦。当然,主要是我心不宁静,把情绪发泄到舞厅。如果再仔细追究,根本的原因还在小芹身上——我难以忍受那种欲罢不能的心境。
  我把稿子铺开,写了几行字,胳膊就发麻。热闹中的孤独,像一只嗡嗡乱飞的蚊子,你怎么也找不到消灭它的办法。如果说在碉堡楼里住着有种与世隔绝的孤独,而住在一个公共的客房,四周的热闹就更让我有种过客似的陌生感和漂泊感。我是那种坚硬得不够柔软得也不够的情绪不定的人,用李卫兵的话说,我是个用错误对付生活的人。当我从他的嘴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吃了一惊,这家伙说话居然还有种哲理般的“深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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