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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废墟上跳舞

_4 潘能军(现代)
  我把笔一丢,就到马路上溜达起来。这里是繁华的市中心,往前走一百米就是更加热闹的文化广场。我坐在一处石阶上抽着烟,静静地观望着四周悠闲的人群,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在这儿曾举办过各种露天音乐会,我只记得叶雯在舞台的灯光下那洁白的身影了。在喷泉下,空气也在舞动,彩色的水雾像夜晚跳动的心脏,比一个梦还要虚幻。理想使人幸福地糊涂,可我们突然就清醒了,清醒得太势利了,也清醒得更加不知所措了。我们的生命在夜色下露出了丑态。
  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幕,也是在这个广场的草坪上(现在已铺成大理石了),我和一个写点小诗的女孩坐在月光下喝酒。在她一句玩笑的刺激下,我居然一口气喝完了一瓶酒,然后在草地上美美地睡了一夜。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像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清醇得像早晨的霞光,我能够听到血液哗哗的流动声。我的影子在青草上的露珠里跳动……
  现在我像个在草地里慢慢爬行的蜗牛,背负坚硬的躯壳,偶尔露出探头探脑的脑袋,来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
第51节:这叫“59岁现象”
  回到招待所,我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嘴尖眼红的李卫兵。他躺在床上吞云吐雾,远远地抛给我一支烟,说,老唐出事了。我张着惊谔的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我说,出了什么事?李卫兵说,他还能有什么事呢?肯定比什么吃吃喝喝、男女关系的事大,这些对他们来说都是小问题,检察院今天突然封了交通局的帐目,估计是贪污受贿的问题。
  李卫兵又拿起手机打电话,一阵哇哇地囔着,不知他把电话打给谁的。我装出沉闷的样子,坐在那儿没有言语。其实,我心里顿时有种幸灾乐祸的轻松感。李卫兵说,前不久,老唐还向我借了五万块钱,说是急用。当时我就感到奇怪,他一般从不开口向我借钱的,再说我也从没拿钱向他贿赂什么,只是他儿子结婚时,我给了他两万元,算是送人情了。他在生馍细了我帮助,是事实,我应该感谢他。我说,你了解老唐多少呢?他正到了要摔跟头的时候了,某些官员好多都是?9岁的时候赶紧捞一把,这叫“59岁现象”。李卫兵说,现在事情还不清楚,谁也不要说。我明天通过朋友到检察院偷偷打听一下情况再说。你现在写了多少字?我说,快完稿了(实际上还差一大截)。李卫兵直摇头,操,你早点写完,钱也拿到手了,现在写完了还有屁用。我说,拿不到也罢,这东西把我折腾够了,报酬你看着办吧。李卫兵说,我给你的五千块,就算是给你的劳务费吧。
  文章没法写了,交通局招待所我也没理由住下去,我满怀喜悦的心情又回到了与世隔绝的碉堡楼。我在楼下给吴迪打电话,把老唐出事的消息告诉了吴迪。我说,现在我总算彻底解脱了。他说,老唐坐牢,你有什么好高兴的。你的大作如果早出来,连你也成了遭世人咒骂的对象了。我说,三个月过去了,老子居然在给一个贪官写传记,想想,真滑稽,真是无耻!
  我放下电话,一转身和刘小毛碰了个满怀。他说,这几天你跑到哪儿了?我去找过你好几次都没找到你。我说,我住在星级宾馆写作呢。我的话,令刘小毛羡慕不已。他说,在星级宾馆是不是每天都有小姐陪你睡觉?我说,那当然,要不怎么叫星级呢。刘小毛似信非信的样子让我感到莫名的得意。我又说,听说你谈了个对象,怎么没见到她到你这儿来?下次带来欣赏欣赏嘛。他说,你听谁胡说的,什么对象呀,是个迷路的哑女,我看她怪可怜的,就带到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就交给警察叔叔了。我说,就你碰到这样的好事,你该不会在做人贩子吧。他说,如果我有那胆量,也早就发了。我说,你现在还在搞发明吗?他顿时来了兴趣,说,你想看吗?我最近发明了个方便输液架,在医院里很受欢迎,目前给医院放了几个在试用。说着说着他就把我往他家里拉。我估计他多次找我,就是让我欣赏他最近的发明呢。
  我从没跨进过刘小毛的家门。我一走进来,就闻到了一股阴森的气息。屋子里光线暗淡,摆满了各种器具,还有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估计是做过化工产品方面的实验。惟独的一本书是本卷了边的《电工手册》,手册封面上还盖有棉纺厂工会的红印章,想必还是件公物。我想这本书也许就是刘小毛所有的知识来源。能够把一本书读成这样,并且把书中的知识用到实处,也真不容易了。我说,你怎么不在马路上摆个摊,搞电器修理。他没回答我,正在摆弄他的方便输液架,神气执著,显然不屑回答我的这个问题。
  他的这个发明,非常简单,不过还真有点意思。所谓的方便输液架,其实就是把一根竿子固定在一根特制的腰带上。背上这东西输液者行走方便,如厕自如,不需旁人拎着液瓶。这既解决了输液者上厕所时的不方便,还为医院解决了床铺不足的问题。刘小毛腰上绑着液瓶架,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一边对我说,病人输液就不再需要躺在床上了,在医院里挂上液瓶后就可以回家了。他居然跑到厕所里给我做了个蹭坑的姿势,那滑稽的神态,让我大笑起来。我说,不错,这发明有实用功能,但如果在马路上看到一个背着输液架行走的家伙,那形象可能很不好看,别人以为此人是个探雷的工兵呢;讲究形象美的女人就更不敢背这玩意了,这是它致命的缺陷。刘小毛不这样看,他说,病人讲究的是方便,铝制的竿子轻便,总比由旁人高高地举着瓶子行走要省事得多吧。他还说,有家医院答应要货,可是要批量生产,需要资金。我笑着说,如果在战争年代这东西可能更有实用价值,受伤的士兵挂上液瓶还可以行军。而在和平年代,医院对这玩意可用可不用,这个发明缺乏普遍性。我的话并没有使刘小毛泄气,他解下腰带,执意要我实验,我连连摆脱他的热情。我想走,又被他挽留下来,要我亲自看他演示正在发明的汽车自救装置。我坐在他肮脏的床上抽烟,又发现了一本小册子《养鸡指南》。我拿着书对他说,别研究你的发明了,你还是学习怎样养鸡吧,或许这还是一条致富的途径。刘小毛说,别说养鸡了,他妈的,隔壁的老女人养鸡,把整栋楼都搞得像个鸡窝了,一股鸡屎臭味四处弥漫,天不亮就听到鸡在乱叫,连觉也睡不安稳。他妈的,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鸡,三块钱一斤,养几只鸡还不如在马路上给人擦皮鞋。把我搞烦了,我买包老鼠药把它们给毒死算了。
  但我不知为什么他要买这本《养鸡指南》的书,估计还是萌生过想搞养殖的想法。据说,他的老娘多次想回农村的老家,把刘小毛带过去,租一块地,搞点养殖业,过上安静的田园生活。而刘小毛死活也不肯去过那样的生活,还和他老娘大吵了一架。
第52节:四男四女
  我终于到《生活乐园》报社上班去了,又回到了集体生活。报社不到十人,大多比我年轻,他们身上的活力很快感染了我。社长兼总编是吴迪的同学,是个低眉而眼顺的大好人,对我的到来,表示非常高兴,说,多次听吴迪说起过你这个文艺界的名人呢,然后他把我一一介绍给其他几位编辑、记者,这是大作家,今天正式加盟我们的队伍。我们报社人虽然不多,可来的都是文化界的精英。他指着一位年轻的女士说,这是小陈,刚从大学新闻专业毕业的。我望着她笑了笑。她穿着紧身牛仔服,长发批肩,虽谈不上漂亮,但眉宇清秀,一看就是个有朝气的知识女性。报社正式人员只有8人,四男四女。这样的集体,肯定会温暖我。我想。
  在来之前,我的角色就给安排好了,配合总编进行版面整体策划、提携年轻记者,主持“社会视点”版。这个版是大特写,类似于新闻背景调查,是报纸产生影响力的重头戏。可见他们真把我当成个人物了。
  为欢迎我的到来,晚上总编带队到一家酒店喝酒。总编望着四男四女高兴地说,现在总算把人员配齐了,四男四女,搭配合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大家都笑了,一同举杯,酒喝得干净利落。我说,看来这真是个战斗的集体。总编说,喝酒也是干活,能喝说明能战斗,大家都要卖力。吴迪对我说,进报社的人如果不会喝酒,通通不要,这是总编选人的一条标准。看来总编是个酒鬼,这比较对我的胃口。而总编的解释是,不会喝酒,说明不会外交,在报社是与社会各层人士打交道,关系要靠酒来润滑。他望着小陈说,你要把酒量锻炼出来。小陈说,那你要给我们多发奖金。总编说,这个好说,报纸办好了,票子就来了。我感到这个总编还是个乐观的人,看他脸上的得意和自信,我感到自己真像个印钞工了。
  大家都跟我喝酒。四个女性的酒,我一杯没拉,酒一喝,就不自觉地露出了自己的本色。我望着长得最漂亮的朱露露说,我看见你好熟悉。她张着傻乎乎的嘴说,是吗?我过去在物贸公司上班。我说,难怪难怪,我有个同学也在物贸公司上班嘛(其实我是在瞎编)。然后我们套了一会儿近乎,接着又喝了一杯。酒量最大的还是负责办公室工作兼财务工作的小张,喝了几杯,一点感觉也没有,不到20岁,就非常老辣了,两个乳房饱满得像两只欲飞的气球(后来才知道,小张和总编关系暧昧,是他的情妹妹)。吴迪后来几次主动和身边叫王黎的丫头喝酒,想必这家伙对这丫头暗中有意了。惟独的一个小年青酒量不大,但胆量大,酒喝得猛烈,可喝到中途就支撑不住了,在小陈的关照下,躺在沙发上睡去了。
  总编在酒意中安排工作,胖脸通红,一大一小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亲切而滑稽,有点像个生产队的队长。后来大家都叫他队长,他也不介意,他说,你们是名正言顺的报社社员嘛。社员都是向阳花,好好好。看来这家伙很会与群众打成一片,还会巧妙地搞点个人崇拜。
  正当报社红红火火准备庆祝周年的时候,我离开了报社。
  在这半年时间里,我主持的“社会视点”版出尽了风头,也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一系列敏锐的专题报道终于惹恼了市委有关领导。总编多次被叫到上面“打扳子”。第一次打完扳子,他心里还有一阵痛快,笑着对我说,就这样编,现在总算引起上级领导的重视了。他还得意地说,在中国当一个报社的社长,不挨扳子,那简直就成奇迹了。出了事,我顶着。
  我之所以还坚持在报社混下去,与总编的大度和义气就有很大的关系。在本市,一张小报要想活下去,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如果跟随大报搞点不痛不养的东西,那无疑是死路一条。我到报社来后,有人说,我把《生活乐园》编成《生活悲园》了。社会上还传闻,一张小周报胆量真大,次早要被封掉的。但是报纸很受老百姓的欢迎,报纸一出版即被抢购一空,使得大报的记者很羡慕,有人居然以一张小报的畅销,呼吁新闻体制的改革。在那时,我为自己的工作感到很得意,鼓励记者要有正义感和良知,要把被某些部门捂住的盖子揭开。对社会上的丑恶现象,我的确满怀揭发的痛感。可这使得某些官员的脸色很不好看。当我们的“队长”第四次被提出警告时,他的精神拉耷了下来。他把我叫到一边说,看来我们也要见风驶舵了,如果老是整阴暗面的东西,可怕我们都得丢饭碗,我们也适当搭配点好人好事,比如搞个本市“五好家庭”的大型报道。我有点生气,说,现在谁还有兴趣关注“五好家庭”的报道,我们的报纸又不是街道老大妈办的黑板报。总编说,这是中国新闻的特色,有什么办法?
  几个引起老百姓关注的报道被压了下来,比如为一项政绩工程扣除老百姓一个月工资的报道,比如汽车配件市场水货充斥的幕后新闻,再比如地方保护主义下畸形的啤酒市场,等等,这些居然都成了禁区。朱露露和小陈两朵“记花”顿时泄了气,每天上班看看报纸,发一通牢骚。她们在我的调教下,对世事的看法不再是那种花好月圆似的美好了,居然对写表扬稿深恶痛绝起来。如果她们知道我曾为一个贪官写过传记,那我的形象肯定就一落千丈了。
  本市几位“局座”下马,“队长” 对每人都下达了采访任务,要我们分头行动,进行深入采访,配合当前形势搞一个反腐倡廉的系列报道。最滑稽的是,“队长”说我对交通局比较熟悉(估计是吴迪曾向他透露过什么),要我负责采访交通局局长唐先云的腐败事迹。我真是有点哭笑不得。我含糊地说,因为熟悉,不便采访,还是让其他人采访吧。“队长”似乎知道我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好安排朱露露去采写。
第53节:男人喜欢的是不同色欲的满足
  我离开报社的原因,是“队长”突然被调离了报社,被组织上调离了新闻单位。报社整顿了一个礼拜。在新来的社长、总编的领导下,一张活跃的生活小报变成了一份关于青年政治思想工作的官方机关报。我在新领导的领导下,感到编这份报纸也毫无意思了,只好拍屁股走人。后来吴迪编了几期,和新任领导大干了一架,也悲壮地离开了报社。
  那天,我请客给离任的“队长”“壮行”。那天,我们都喝醉了,尤其是报社两位知名度最大的“记花”朱露露、小陈醉得一塌糊涂,她们喝着喝着还伤心地哭了起来。她们年轻,个性分明,刚刚找到当记者的感觉,对事业非常认真执著,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那天,我耐心地安慰两个女孩,一边给她们端茶倒水,一边对她们行劝慰,还勤快地护送她们上厕所。面对“队长”我居然还检讨了一番,说不该在我的怂恿下,采写关于“娱乐一条街”的内幕。这条街实际上是谁都明了的“红灯区”,但是在政府的公文里也成了一大政绩。据说,公安部门在打黄扫非时,那儿都是属于重点保护的地区。可我们捅了马蜂窝,害得“队长”糊里糊涂地被贬职?
  “队长”丝毫没有怪罪我们的意思。他说,我虽然离开报社了,但我们一年的奋战,是我一生感到最有意义的事情。我为“队长”悲壮的豪情痛饮了一杯。我悠晃着脑袋说,在一个小码头办报,禁锢会更多,你不如远走高飞,到大城市里去寻求发展。你看看本市的几份报纸,不温不火地在维持,和南方的报纸简直没法比,胆量差远了,体制死板观念落后。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有的党报还靠财政养着,真没劲。
  那天吴迪也喝醉了,如丧考妣的样子,让我很看不惯。我说,如果今后报纸实在没法办了,拍屁股走人嘛,你怕什么?像过去一样当个自由撰稿人嘛。编辑王黎坐在他的旁边,默默地给予他特殊的关照。“队长”的小情人没到场,据说是有事走不开。她如果在场会不会也像朱露露那样哭得那么悲伤呢?
  我和吴迪一走,报社也基本上人心动荡了,剩下的人也毫无兴趣办报了,为了一份饭碗,基本上在靠一把剪刀 “摘录”应付。
  自从从报社离开,我就再也没有跨进报社的大门了。有一天,我在邮局的门口突然发现了朱露露,高兴得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我说,你还在报社吗?她说,早离开那地方了。我成下岗青年了,在家待业哩。我说,这么年轻、漂亮的“无冕之王”还怕找不到工作吗?她说,记者证上交了,现在我是光头百姓了。
  后来我们就在邮局附近的酒巴里聊了起来。朱露露性格非常开朗,也毫无同龄女性的那种做作,是个很好的异性朋友。对这样的朋友,我内心除了获得某种自信外,还感到纯净、自由。朱露露还管我叫师兄哩,她说,我们虽然共事的时间不长,但收获很大,尤其在师兄的关照下,获益匪浅。我说,你总算长大了,还常常哭鼻子吗?她害羞地笑了起来。她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考上武大新闻专业了。虽然参加的是成人考试,但总算有机会读我喜欢的专业了。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起我们两人采写的那篇曾惹出祸害的长篇报道《娱乐一条街里的肮脏交易》,真是惊心动魄。我说,真佩服你有事业心有责任感,当时你混进三陪女之中,还真怕你学坏呢。她笑了起来,你不也扮演过嫖客的角色吗?是不是真想嫖了?我说,如果我不是记者,有可能也会一时糊涂哩。打入敌人内部,才发现自己有种坚强不屈的神圣感了。她说,你们男人不是因为糊涂才嫖的。我说,那是因为什么呢?她说,我就暗地里和一个嫖客交流过,你猜他怎么说,一百个女人就会有一百种差异,男人喜欢的是不同色欲的满足。我说,我不跟你交流这些了,你现在有职业病,害怕你把我看成你的采访对象了。
第54节:今天不行,下次好好陪你
  我猜测,李卫兵和老唐之间的交易肯定不光是两万元的彩礼。据说,他利用老唐合伙做了几笔汽车买卖方面的生意;老唐还以单位的名义拆资80余万元给李卫兵做了一笔建材生意,据说这笔生意血本无归。当然,这仅仅是外传的消息,具体情况我也不得而知,但凭我的感觉,李卫兵和老唐之所以那么“铁”,想必有钱权交易。老唐“摔跤”,李卫兵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但是,我的想像跟现实的差距很大。老唐被“双规”期间,李卫兵毛发未损,依然开着他的那辆桑塔拉,混迹于各种酒店和娱乐场所,依然是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我在报社上班的时候,也基本上顿顿在酒店吃“工作餐”,到了晚上一般也是喝得晕晕颤颤的。这期间,我有好几次还遇到李卫兵和他的那些哥们。更滑稽的是,我在采写“娱乐一条街”嫖娼卖淫的报道时,还在一家夜总会与李卫兵和老四相遇过。那时,我是以嫖客的身份打入“敌人内部”的暗访的记者;而朱露露则把自己装扮成耀眼的三陪女。
  那时,我们对工作非常认真,力求真实调查。开始朱露露还左右为难地挖苦我,说我对其他的采访从没这么积极过,而采写嫖娼卖淫的报道,就有点摩拳擦掌了。我说,我是帮助你收集素材嘛,文章还是由你来写。你不深入体验卖淫女的生活,文章怎么写?难道去凭空捏造?记者嘛,要有献身精神。我配合你,遇到危险,我会挺身而出的。再说,又没真要你“出台”。她有点害羞地笑了起来,还在犹豫。我接着进一步地开导她,如果让你去当战地记者,你是不是要当逃兵?这总比冒着敌人的炮火采访要安全十倍吧。朱露露被我严肃的态度镇住了。
  头一个晚上,朱露露的打扮让我大开了眼界。她穿着一条性感的超断裙,嘴上涂着鲜艳的口红,头发盘在头顶,整个一个没文化的妓女形象。我们在一个约定的地方见面,当时我差点没把她认出来。等到她在我身后戳了我一指头,我才恍然大悟。我开玩笑说,有必要把嘴抹得如血盆大口吗?如果你真去当“鸡”,估计要把客人吓跑。格调不高,只有搬运工人敢嫖你了。她在我的腰上又狠狠地戳了一指头,说,没想到你还这么坏。我说,这样子也行,为了革命工作嘛,结识点下层人民对你有好处。她又笑了起来,本来很美的嘴变得有些狰狞了。我又说,你首先要和你的“同行”把关系处理好。据说现在“鸡”生意竞争厉害,你去,她们不熟悉你,多了个对手,肯定会对你冷眼相待的。不过没关系,你主要任务是跟嫖客打交道,要摸清他们的职业、文化、年龄、心态等特点。材料详实了,我们也可以合写一本如《中国地下性产业透视》类的畅销书嘛。朱露露说,我把记者证也带上了。我说,你真傻,嫖客若发现你是记者,不捅你几刀才怪,你以为你是记者就安全了?我把她的记者证放进了我的口袋。对安全问题,我又向她传授了一点经验,比如遇到真要你“出台”的客人,你就说,今天不行,下次好好陪你。她赶紧打住了我的话,这方面女人比你有经验,你别瞎说了,我到时呼你。
第55节:你去报社了,就牛B了?
  我和朱露露分头行动。我没什么担忧的,这样的场所我不陌生。虽然我差点被李卫兵拖下水,但最后还是自己战胜了自己。不过,用李卫兵的话说,你不是自己战胜了自己,而是你的文化打跨了你自己。这话也有道理。但现在不能用这道理来指责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我是记者,有了这个前提,我的心理素质就更进一步得到了加强。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暗访的头一天晚上,在一家夜总会居然就与李卫兵、老四不期而遇了。这让我非常尴尬。李卫兵一见到我,就像发现了新大陆,说,操,你这家伙果然熬不住了,偷偷找小姐了?他一嘴的酒气,喷得我难受。老四说,哥们,相中哪位小姐了?我说,没没没,我在等朋友。李卫兵说,操,来这地方,还用掩饰吗?你去报社了,就牛B了?也不联系联系,在等什么朋友?是不是夜总会里的小情人?我有点为难地说,不是不是,你的马尿灌得太多了。我害怕他胡说八道,暴露我的记者身份,便赶紧打住他的话,然后跟他们往一个包房里钻。
  李卫兵往包房的沙发上一躺,就对我说,现在怎么样?你们报社是不是有个叫朱露露的记者?写老唐的文章我看了,操!还没宣判,你们就在造声势了。我说,这是总编安排的。你不会有事吧?他说,我有屁事,社会上的传闻真他妈无事生非,害得我到检查院去“说清楚”。他猛抽了口烟说,老唐也真太贪了,搞点小钱花花,谁也把你没门,贪上上百万,漏子就捅大了,该他坐牢。我突然向他问起小芹,说,我好久没她的消息了,你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怎样?李卫兵说,你他妈真胆大,还有点无情无义。老唐的小蜜你也敢搞,居然就很快把别人给甩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听说小芹非常恨你,她喜欢过你。我说,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是不是后来又打过她的主意?他说,是她亲口跟我说的,不过对你吃剩下的,我没兴趣。听他的语气他很有可能找小芹“谈过心”,从龙岩回来之后,我知道这家伙一直贼心不死。用他的话说,吃不着的就更想吃。他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他拉的是什么屎。
  通过跟老四的交谈我才知道,老唐出事后,小芹就神秘失踪了,具体去了哪儿谁也不清楚。有人说她到海南的什么公司去了;还有人说她和本市的一个外地藉出租车司机结了婚,到浙江定居去了;还有更离奇的说法,说小芹和老唐的案子有牵连,也被抓进去了。总之,她离开了交通局。我的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复杂起来,在心里谴责自己真是个无情的小人,对和自己有过亲肤之情的女人,竟莫名其妙地疏远了。那时我知道她是老唐身边的人,其实她和老唐的关系我所知甚少,她也很少跟我谈到她的隐衷。她和老唐关系暧昧是显然的,我知道自己只能和她偶尔“走一下火”,开始的那种朦胧的爱的感觉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我去报社后,就没再与她有任何联系,可能就与这种心理有关。再说,在那时我的周围整天有几位靓丽女孩在走动,神清目爽,也就淡忘了她的存在。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我为何在交通局招待所那么方便的情况下,没去主动找她,给她以某种宽慰?她暗地里送来的快餐面和香烟是不是真的在向我暗示她喜欢我?
  我心情沉重地坐在那儿,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棉絮。李卫兵说,操,伤感什么呢?唱歌!他把话筒狠狠地丢在了我怀里。我又把话筒丢给了老四。他鬼哭狼嚎地唱着《真心英雄》,那神态差点把我恶心死了。一时间,我差点忘却了我的使命,像从前那样,坐在那儿听从李卫兵的摆布。
  领班带来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姐进来,她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出洗发露刺激的气息,一进包房,好像早有分工似地就分别偎在了我们的身边。我连打了几个喷嚏,可能是因为某种强烈的气味刺激了我过敏的鼻子。偎在我身边的小姐说,先生,是不是你的情人在想你呀。我说,不是不是,是你刺激了我,让我感到紧张了。小姐顿时来了精神,一只手放在我的大腿上,长发扫得我的脸痒痒的。
  我突然想到了朱露露,她在另一家酒巴,不知她是否已经“入戏”,此时,我还真为她担心。我找借口出去了一下,到巴台给她打了一个传呼。她很快就回话了。我说,怎么样?她用暗语说,还没上钩呢。听她的口气,我不便多说,就把电话放下了。我感到在这样的场所,她比我有办法得多。
  回到包房,我跟身边这个小鼻小嘴的小姐聊了起来。我基本上摸清了她的情况。年龄20岁,初中毕业,本市人。19岁时去南方打过工,学过按摩,但不成功,对其他工作没什么兴趣。有个男朋友,无职业,常常找她要钱花。她不爱他,但离不开他。她怀疑她男朋友在吸白粉,也曾想摆脱他到外地去混。到武汉去过一个月,但生意很不好做,后来还是回来了。每月平均有七八千元的收入,生意好的时候,也挣过上万元,但人差点累死了。她说她有个同伴,长得像毛阿敏,一月收入就更多了,可上个月在宾馆被抓了,被罚了上万元,一月等于白做了。我说,你们一天要接多少客人。她说,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赶忙说,好奇嘛。她把话题叉开了,说,你是来听歌的还是像他们一样……她指的是正在和小姐亲热的李卫兵和老四。我说,还有什么节目?有哇,只是价钱不一样,我给你按摩吧。我赶紧说,还是听你唱歌吧,听你说话,感到你的嗓音不错。小姐唱完一首歌,就没什么兴趣了,说,你不喜欢做吗?你不做,我就惨了,这个月的房租我还欠着哩。我感到奇怪,说,你一个月的收入是我们的十多倍,怎么可能连房租都付不起呢?难道你每天住星级宾馆?她有点不高兴了。我说我给你唱歌吧。她不理我,趴在我的腿上骚扰我。她说,你不做,那就换个不做的小姐陪你吧。我说,这儿还有守身如玉的?她笑了起来,不是,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嘛,来例假了谁也不敢糟蹋自己了。有个小姐不爱惜自己,例假来了也做,惹出了一身病,挣的钱用来治病还不够,后来只好回家了,真惨。她的单纯让我感到吃惊,居然什么话都跟人说。我真为她的“职业”感到可悲,那么青春靓丽干点什么不好呢?
  李卫兵、老四和小姐搂搂抱抱了一番,早已直奔主题了。我发现在电视柜的左侧有道暗门,从暗门进去,上一道陡峭的楼梯,上面就是几间低矮窄狭的小房间。我好奇地沿着暗道查看了一下,这设计简直称得上是曲径通幽。在电视壁柜的暗门里还要转两道弯,然后才能找到上楼的梯子,一般人想识破这里的诡计还真难。可见夜总会的老板是怎样的挖空心思了。我猜测这家夜总会可能到处都有秘密通道,或许连地下室都是做肮脏交易的场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肮脏的场所简直让我大开了眼界。
  老四像一只硕大的耗子从暗洞里钻了出来,一脸的怪相。我怀疑他肥胖的身体经过艰难的穿行。果然他一出来,就抱怨这门道设计太不合理了。我说,陪你的小姐怎么还没出来。老四说,李卫兵把她叫过去了,这家伙现在没两个女人同时陪他,他就射不出子弹了。今天反正是他买单,他愿要几个随他便。然后老四有点泄气地说,酒一醒就感到没什么意思了,身体不行了。然后他抽着烟感慨了一番, 讨老婆乏味,找小姐太贵, 搞情人太累,不结婚最实惠。他妈的,还是你最好。
  我无奈地摇摇头,表示一个光棍也有难言的苦衷。
  我和老四说话的时候,陪我说话的小姐早就一声不吭地走了。我也呆不住了,对老四说,我先走一步,刚才陪我的小姐我付给她小费了。老四说,什么意思嘛,难道还有情人在等你?刚才没玩舒服吗?我糊里糊涂地说,是是是,下次咱们再聚。
第56节:物是人非
  我走出夜总会,在一家冷饮店给朱露露打呼机,并且还给她留下了“快撤”的留言。我在门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不见她回电话,心想弱小的朱露露是不是正在与嫖客周旋。我正要呼第二遍的时候,朱露露心惊胆颤地跑了出来。她一见到我就说,你呼得真及时,有个上了年纪的家伙,真是难缠极了。我表扬她出污泥而不染,坚守真身为革命。她有点哭笑不得地给了我一拳,然后抱怨我说,不该听信我的“教导”,混在这种地方,采写这种文章。我说,见识见识一下世面有什么不好?她说,下次我再也不到这滥地方来了,文章你来写。我说,不深入虎穴,焉得虎子?然后我给她讲了有个女记者怎么怎么深入“淫穴”写出了一本影响很大的《一个坐台小姐的自述》的书,才算把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后来的采访基本上是由朱露露独⑼瓿傻摹K居然在短时间里培养出了良好的心理素质,不再抱怨自己特殊的身份,写出的文章内容详实真实。我把她近两万字的考察报告,缩成五千字的通讯发了出来。文章发表后,在市民中反响强烈,掀开了娱乐一条街的遮羞布,让某些靠这政绩起家的官员十分难堪。过去这的确是条肮脏的破街,通过整修改造,焕发出了生机,电视媒体多次进行过报道,说这是市政府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没想到这儿很快成了“红灯区”的代名词?
  在我的建议下,朱露露把她的文章全文发表在外省的一家杂志上,名为《解读中国妓女》,文章去掉了真实的考察地名,全文以统计数据为依据,分析了中国当代社会妓女产生的原因、背景以及影响,以个案反映了妓女和嫖客之间的心态,反响很大。
  朱露露拿到武大新闻系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报社过去的原班人马又聚了一次。那天的朱露露喝得很多,但没有过去的伤感了。我送她回家,她第一次问起我为什么还不结婚的话。我说了一些从围墙里走出来的男人心里的痛苦隐衷。她说,这不是什么理由,可能是你没真正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我含糊地回答她,也许是吧。其实,我的内心里的想法,谁也无法真正理解。朱露露如果知道我曾是怎样地活着,我不知道她会给我什么样的评价。
  过去我喝完酒,总要性情激荡地表达着什么,但那次,我的言语很少。我把朱露露送回家后,我就心情沮丧地回到碉堡楼,倒在床上就沉睡过去了。
  我又回到了过去悲愤无聊的状态。三天两头地找吴迪去喝酒,偶尔还和刘小毛混在一起赌点小钱。有时还去找李卫兵。他混得像一条泥鳅,在污泥浊水中也能找到快乐。
  有一天,当我从外面喝得大醉回到碉堡楼时,发现外面聚集了一大群人,我以为又是拆迁办的工作人员和工厂的下岗工人发生了纠纷。我晕晃着脑袋往人群里挤,看到一辆警车停在刘小毛的家门口时,我突然明白了什么。这家伙肯定干了什么违法的勾当。我听见了刘小毛老娘的哭声,脑袋一下子也清醒了许多。不一会儿,灰头土脸的刘小毛被两个公安民警带了出来。他的双手被手铐铐着,走路蹒跚,脸上毫无表情。我们目光相遇的一瞬间,他居然向我点了一下头,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警车把他带走后,我才听旁人说起逮捕他的原因,他居然参与了一起重大的团伙拐卖妇女案。我突然想起别人跟我说过他带回的那个哑女,可能是他从农村里骗出来的,没想到他真的想钱已不择手段,到了穷凶极恶的地步。
  就在他被带走的后第二天,我看见他头发花白的老娘背着一个包裹离开了碉堡楼,我估计她是回老家永远过那种安静的田园生活去了。
  我决定再次逃跑了。我感到我的灵魂不服这里的水土,的确需要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我的生活了。这也是我外地的一位朋友给在我的信中所表达的意思。他接二连三地打电话要我到珠海另谋前途,说我几乎是在糟蹋自己,还迷在潦倒的笔墨生活中,一个穷光棍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这个朋友是我过去在洛阳认识的笔友,我们已多年未见面了。有一年,他像个落魄的行吟诗人浪游到S市的时候,简直比谁都疯癫,写着诗,做着不着边际的梦,居然还幻想着领导一座诗人城。他初次来S 市的时候,一出门居然还常常失踪,一点方位感也没有,害得我哭笑不得。我记得,在一次喝酒的时候,我还砸过他的酒杯,但我们的友谊依然简单而真挚。他云游到南方的几座城市后,突然爆裂的文学梦成全了他,几年过后,他在珠海开了一家广告策划公司,连我都难以想像一个脑袋里毫无数字意识的家伙居然把买卖做得有生有色。
  我的第一次逃跑是因为爱情,企图用距离来压制灵魂里的疼痛。当我在外地流浪一圈回来后,我依然像一条瘸腿的狗,心安理得地躲在家乡的屋檐下舔拭内心的伤口。而这一次逃跑,可以说已找不到具体的理由了,如果“我的灵魂不服这里的水土”是条理由的话,那我就应该到天上去生活了。这样的理由让我感到悲伤。我一夜都无法入睡,脑袋里有根跳动的神经在折磨着我,使我一直处于半迷糊半清醒的状态,而我是如此讨厌这种状态。
  过去我的真实生活是在独处的晚上,现在到了晚上我就进入更糊涂的梦境了。我梦见自己是头怪兽,浑身长满鳞甲,在水陆上爬行。我不断撕扯着肉身,躯壳像尘土一样纷纷剥落……我在土里生活,长满植物的根茎;我努力斩断根茎,又漂浮在水中,我用巨大的鳃来呼吸,像一条失去伙伴的比目鱼,在原地里打着转,搅浑了一池清水。好几个晚上,我就在这些恐怖的梦里扮演着这样的两栖动物,我不知道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当我被自己的惊叫弄醒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沉重地呼吸着人间的空气,只好坐起来,望着窗外的夜色和夜空中的星星等待着天亮。
  我触摸过的东西也似乎变得昏暗起来。这儿如一座荒冢,即将在一声巨响中倒塌。我借宿的时代、苦闷的青春也将像一块飞向空中的石头……
  当我准备离开S市的时候,我的生活又一次出现了奇迹,周小雨回来了。她像一只突然从天空飞来的怪鸟,在碉堡楼的四周盘旋几周后,落在了她曾熟悉的窝穴。
  她回来的那天,我无聊地赖在吴迪的屋子里。我们听了一会儿喜多郎的音乐,他的音乐像一把锐利的大锯,割着我的每根神经,在恍惚的音乐中,我仿佛死活难耐,我即将逃跑的心境莫名地增加了双重的悲痛。
  我们的谈话一直延续到深夜。吴迪一直摆弄着一个婴儿玩具,蓝蓝即将临产,他将彻底融进幸福而平庸的世俗生活中。我说我已别无选择,一个错误年代出生的人只有将错误进行到底了。吴迪说,错误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们的梦想,我们还没有学会怎样在恶俗的生活中滚扑,一切悲哀都是因为我们有太多的梦想,其实这一切都变成了梦魇。
  深夜,我揣着火车票回到碉堡楼,还没等我打开屋门,周小雨就从门里露出了幽灵般的身影。我突然一激灵,以为走错了门。我愣了几秒钟才说出我的第一句话,你、你怎么回来了?衣着光鲜的周小雨半晌没有说话,拿着一瓶矿泉水喝了起来,然后她嘤嘤地低泣起来。我麻木地坐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等她平静下来。她说,我是逃回来的。不用我多问,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在心里迅速猜度着她难言的经历,一种沉闷的气息几乎快要使我窒息。
  一年多的时间,已是物是人非。一段离奇的经历使一个女人变成了一艘终于浮上水面的沉船。我将怎么面对这一切?我还会有耐心修理这艘沉船的信心吗?天呐!我不敢想像。
  我们迷糊地倒在沙发上,像一对疲惫已久的旅人,我们没有一点亲抚的动作,更没有了做爱的欲念。我仿佛和她同时从那艘沉船上爬回到岸边,而岁月已使我们的身体和灵魂变得锈迹斑斑……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放在电视机上的火车票已被周小雨撕成一团散乱的纸屑,它们如一团在灯光下死去的飞蛾。
  2001/8/21初稿
  2001/8/25第二稿
  2002/5/1第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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