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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心理师》by_毕淑敏

_15 毕淑敏(当代)
  大芳被说得无言以对,狠狠地丢下一句:“不要脸的狗男女!”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她不是无话可说,是感到深深的寒冷,单薄的丝绸抵挡不了寒夜的阴鸷,再不收兵,恐身体处处造起反来,就全军覆没。
  然而,大芳还是病了。这一次,先是发烧,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百般调治之下,烧是退了,但胃口好像和热度同进退,对任何好东西都不接受,吃了就吐。老松又恢复了好丈夫的角色,在病床前呵护备至。他不在的时候,就是干妹妹服侍左右。在那样的事情之后,大芳真想一个巴掌把端茶送水的阿枫打得屁滚尿流,可一是她完全没有这个体力,二是面对一张含着讨好的俏脸,手掌也不是那么容易拍下去的。这女子的善解人意真是天下第一,大芳的眉梢一挑,她就知道是水凉了还是风热了,把个大芳服侍得熨熨帖帖。若是把她一巴掌打跑了,谁来伺候百般挑剔的大芳呢?鉴于这种生死攸关的切实考虑,大芳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接受了阿枫满带歉意的服务,慢慢地也感到一种偿还。怎么样?老娘什么也没少,你却要俯首听命,一个女人,被人占了身子,还要这样像个小妾似的低三下四,到底是谁赔谁赚呢?
  重要的是情感上和记忆中的真实(7)
  想到小妾这个词,大芳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了,这是她在那个寒冷的暗夜之后第一次由衷地微笑。松书记是不敢抛弃家庭的,他是标淮的好男人形象,娜里能自毁长城!
  可惜大芳的微笑只保持了相当短暂的时间,就被龇牙咧嘴的愁苦所代替。她的胃肠像毒蛇一样缠结起来,绞痛不已。医生在大芳的哀鸣之中紧急手术,打开腹腔才发现胃几乎变成了筛子,数个穿孔一触即发。医生大刀阔斧地切了她的胃,如果她不是住在医院得天独厚,一定会死于胃的大出血或是弥漫性腹膜炎。
  失去了一半胃的大芳脸色蜡黄,好在很多悲愤也跟随着残胃,进了垃圾箱。死里逃生的大芳对丈夫的*情看得淡了,还是自己的老命要紧。在像伺候一个产妇那样把大芳照顾了很久之后,干妹妹在一个傍晚悄然离开。她的一个同学为她介绍了男朋友,在远方的一座小城。对方看过阿枫的照片和听过电话里的声音之后,十分满意。接着出差到这里相看了一番,阿枫不施粉黛见了一面,不想被对方惊为天人,说想不到还有这样具有古典美的女子,在大城市里藏着。阿枫匆匆把自己嫁了,临走时不再拘偻着身子,挺直了腰板飘然而去。
  阿枫走了,最怅然若失的其实不是老松,而是大芳。对老松来说,女子都是一样的,在见识了更多的女子之后,他更坚定了这一点。心中惴惴不安的是大芳,好像自己的一部分历史和兴趣从此踪迹茫茫。她失神地看着墙壁,仿佛那有一个 液晶显示屏,播放着自己和阿枫的风云变幻,还有那美丽却并不好吃的莲雾……
  医生面对着大芳外表完整内里残缺的身体,说:“你必须锻炼了。”大芳觉得医生只说了半句话,还有半句潜伏在凸起的喉结中上下滚动。大芳要把这后半句话掏出来,就说:“如果我不锻炼会怎么样呢?”医生说:“那你就看不到你的孙子。”大芳说:“医生,你错了,我是女儿。”医生说:“我没错,意思是一样的。你将看不到外孙。”大芳说:“我进行什么锻炼呢?”医生说:“游泳吧。水流可以按摩你的全身,包括你的内脏。”
  身体稍稍复原,大芳就到附近的健身俱乐部办了一张为期一年的游泳卡。办卡时间长,当然比较省钱,但大芳不是因为俭省才下了这么大的决心。主要是怕自己坚持不下来,现在一下子把一年的钱都交了,半途而废就会血本无归,大芳企图利用悭吝之心让自己咬牙锻炼。
  更衣的时候,大芳一个人向隅而立。本来就瘦如搓板的胸腹,如今再加上触目惊心的刀疤,惨不忍睹。她买了一件非常艳丽的游泳衣,水红色的,穿在身上犹如一块血淋淋的排骨。大芳也顾不得许多,只考虑万一自己体力不支需要救助的时候,红游泳衣目标显着,安全第一嘛!
  路过消毒池的时候,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个大马趴。幸亏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挽住了她的胳膊,要不然即使大腿骨不断尾骨也得裂缝。大芳惊魂未定,看着身边的恩人,连声感谢。
  这是一位年轻的女子,身穿金黄色的三点式游泳衣,体格健美,圆圆的肚脐好像天使的眼睛,好奇地注视着大芳。
  “新来的?”她偏着头问,水珠沿着同样颜色的游泳帽边缘滴下,在她的脚下聚起小小的水洼。
  “是。”大芳战战兢兢地回答。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冷。那女子双峰高耸傲视群雄的样子,令她自惭形秽。
  易湾说:“你参加了我的训练班,我就会一直保护你。直到你学会。”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条件,大芳还是有点不放心,就说:“我要是一直学不会呢?”
  易湾调皮地扬起一把水花,说:“那我就一直在你的身边,直到你学会。”大芳一想这很合适啊,等于找了一个不花钱的保镖,就说:“好吧。我参加。”
  大芳原来以为易湾是娜个体育队退役下来的运动员,或者是凭着魔鬼身材和巧舌如簧来混饭吃的小女生,不想深入交谈起来,才知道易湾是在读的文学博士生。
  易湾传授游泳技巧很耐心,一遍遍地示范,平托着大芳扁平的身体,像个老母鸡似的呵护着大芳,生怕她被水呛着。大芳的游泳技巧进步很慢,但身体却在这样的运动中渐渐地润泽起来。只要一想到每周的游泳训练时间,心中就充满了渴望,连老松都发现了大芳的神采飞扬。
  “你最近气色不错。”老松说。
  “败将不可言勇,还谈什么气色。”大芳不为所动。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判之后,大芳虽然维持着家庭的外在光环,但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冷若冰霜。
  老松再接再厉,他在官场上游走的年头久了,深知谁甩脾气就证明谁介意,这就是死穴。老松说:“看到你一天天好起来,我心中的愧疚也稍稍减轻一些。”
  大芳说:“看来我应该病得更重些,这样就可以把你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
  老松说:“我在耻辱柱上,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得天天给我端茶送水,如果你不送,人家就会说你不能同甘共苦。”
  大芳说:“那我就把真情披露出去。”
  老松说:“人家就会说这个女人早干什么去了?还不是贪图享乐,如今落井下石!”
  大芳说:“照你这样说,我一个受害者反倒成了替罪羊?”
  老松说:“认识到这一点很好,你我已是一根线上拴的蚂蚱,一荣皆荣一损俱损。你维护我,就是维护你自己。所以,我看到你的身体好起来,也像我自己的身体健康一样高兴。”
大芳佩服老松,不知自己在娜一步败下阵来,让老松把道理搅过去。看大芳的情绪缓和了,老松闲聊:“还狗刨啊?”
  大芳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老松说:“啊,会蛙泳了?”
  大芳说:“这次除了刮目之外,还得点些眼药水。”
  老松说:“不得了,看来会自由泳了。”
  大芳说:“在眼药水之外,你得用博士伦。”
  老松真的吃惊了,说:“莫非你还会了高台跳水?”
  大芳说:“那倒是不敢。可我会几下蝶泳了。”
  老松说:“不吹牛?”
  大芳说:“我这个人身上的零件有一半已经掏空,还有什么兴趣说假话。你信就信,不信就娜天到游泳池亲自观摩一番。”
  老松说:“看来你现在是科班出身了。雇了个游泳教练吧?”
  大芳说:“你料事如神。”
  老松说:“男的?”
  大芳说:“看来你吃醋了?”
  老松说:“这说明你魅力依旧。”
  大芳说:“不敢当。实话告诉你,这个游泳教练是女的。”
  老松叹道:“这家游泳馆会做生意,把你这样的人都说服了。”
  大芳于是就把易湾的情况绘声绘色地作了介绍,特别夸大了易湾的美貌。老松说:“看来你对恩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芳说:“这样有品位有担当的女孩子,如今是太少了。咱的孩子在海外读书,连人家的一个皮毛都顶不上。”
  老松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别人都说老公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你看不上我也就罢了,不该把自己的孩子也一竿子打死。出身不同境况不同,当然担子不一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是得天独厚。不过,穷人家的孩子多半眼睛小,以后的发展不一定有后劲,小富即安。”
  大芳说:“好像你家阔过多少辈子似的!其实你爷爷脚跟上还沾着牛粪呢。这个女孩子非同一般。”
  老松不置可否地说:“是吗?”
  大芳说:“当然。我的眼光还会错吗?”
  老松说:“那不一定。当初你还说阿枫很不错的。”话刚一出口,老松就恨不得把自己的牙打掉,这不是自投罗网!
  果然,大芳娜肯善罢甘休,说:“你还有脸说我的不是,是你把一个好女人变成了狐狸精。”
  老松连连退却,说:“是我的罪过。以后,我目不斜视从一而终。”
  大芳说:“既然这样坚贞不屈,又怕什么好女人坏女人呢!”
  过了几天,大芳就把易湾约到了自己家参观。一进家门,易湾就被整洁和豪华震慑住了,说:“芳阿姨,想不到你家这样腐败。”
  大芳笑笑说:“这并不是腐败,不过是到了一定的位置就会有的待遇。”
  易湾摸着红木家具说:“像故宫。”
  大芳说:“其实这是仿红木,真正的红木凭你叔叔的俸禄是买不起的。如果家中有,就一定是贿赂了。”
  易湾说:“你嫁了叔叔,是莫大的福气。”
  大芳由衷地说:“你会比我有福气。年轻靓丽有学问,前程不可限量呢!”
  易湾说:“女子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师姐们都这样教导我们。”
  大芳说:“我看女子先要干得好,不然你就没有地位,哈巴狗似的依附着男人,那日子不好过的。”
  易湾说:“好,我听阿姨的,好好干。”
  大芳就领着易湾楼上楼下地巡看,好像执勤的稍兵。易湾毫不掩饰她的惊讶和艳羡,这让大芳很是受用。在易湾逼人的年轻美貌和高不可攀的学历面前,大芳自惭形秽抬不起头来,但是她装修豪华的房间给她找回了部分的自信,她精致的摆设和墙上的字画,让她的头渐渐地抬了起来。是的,一个女人的学历,离开了学校,又有什么用呢?当你在超市买面包的时候,一个博士和一个打工仔付出的钞票是一样的。当你在品牌店买真皮手包的时候,公务员也不能比一个站街女少付一分钱……大芳终于在自己的家里,找回了自己的自尊。
  看到客房的时候,易湾说:“好舒服啊。我一辈子也没有住过这样高级的房间。”
  大芳含笑道:“如果喜欢,你可以住在这里。”
  易湾说:“喜欢是喜欢,但我不能住在这里。”
  大芳不明白,说:“为什么?”
  易湾说:“这会影响我的斗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您这里享受惯了,再回到我的学生宿舍,就会苦不堪言。”
  大芳就越发喜欢这个女孩。闲聊的时候和老松说起来,老松说:“这是欲擒故纵的支俩。”
  大芳火了,说:“你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
  老松说:“人本来就是那么坏。”
  大芳说:“真该让你看看这个清纯的姑娘,你才知道人间还有真情。”
  老松说:“我不见。我见过的清纯姑娘多了,最后无一不是露出僚牙有所企图。清纯不过是她们的敲门砖。”
  大芳说:“那我呢?我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
  老松说:“你是一个例外。这也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原因。咱们是结发。”
  大芳说:“我不是糟糠。”
  老松说:“那你是什么呢?古往今来,到了这个岁数的女人,都是糟糠了,你不要不服气。”
  大芳说:“我是夜明珠。”
  老松也不和她争论,说:“老夜明珠,睡觉吧。”
  分居之后,大芳问过老松的性欲如何解决,老松说:“工作把兴趣全都榨干了。”便相安无事。
  有几天游泳的时候,没有看到易湾。等小姑娘再出现的时候,带着明显的憔悴之色。大芳说:“怎么啦?失恋啊?”
  易湾说:“从来没有恋过,娜里会失?我病了。”
  大芳说:“要注意身体。多休息,营养也要跟上。”
  易湾说:“道理都知道,做起来有难度。功课要完成,这边距学校太远,跑不及,只好请假。我们是做一天算一天的,总是请假,挣不到工钱不说,这里还会炒我鱿鱼。钱挣得少了,只有在嘴里抠,不过也好,省的减肥了。”
  小姑娘说得很轻松,大芳是苦过的人,自然体味得出这其中的辛酸。到了游泳课结束时分,大芳说:“你跟我走吧。”
  易湾说:“什么意思?拐卖妇女吗?”
  大芳说:“我要是能把一个文学女博士拐卖了,也算一条新闻。到我家去吧,客房闲着也是闲着,你还能给我做个伴儿呢!”
  易湾推托了一番,也就同意暂居大芳家,这样打工和上课都能兼顾,太阳好像凭空在天上多待了两个小时,能节约不少时间。
  老松正好出国去了,几天后下了飞机回到家。对大芳经常把一些人约到自己家来,虽是意外,也无法。在饭桌上看到略带拘谨的易湾,只得和蔼地微笑一下,开始吃饭,略带自嘲地说:“别见笑,在外国就想着回家吃炸酱面臭豆腐。中国饭天下第一。”倒是易湾有些不好意思,说:“叔叔,我到您家当房客了。”
  大芳说:“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女博士易湾。”
  易湾说:“博士生。我还没拿到学位呢。”
  这句话让老松生出了好感,说:“我看你像一个人。”
  易湾说:“像谁呢?是不是像某个电影明星?这样我以后找工作的时候,就容易啦!”
  老松说:“没有那么乐观。我看你像希望工程照片中的大眼睛小女孩。”
  易湾说:“谢谢您夸奖。我的眼睛要是真有那么大,就成了赵薇第二了。”
  老松说:“你是博士。这比任何大眼睛都重要。”
  易湾说:“人家说女博士相当于半残废,找对象找工作都没有人要呢。”
  老松说:“这是自卑的男人编出的瞎话,你不必在意。”
  大芳看两人说得热闹,倒把自己冷落在一边,酸溜溜地说:“看来易湾不是我的朋友,而是你的朋友了。”
  老松赶紧打哈哈说:“我老婆是孟尝君,专门爱招徕天下奇士。”
  易湾说:“阿姨是我的导师。”
  老松说:“祝贺老婆你成了博导。”
  大芳说:“我交的朋友层次是愈来愈高。”
  易湾站起身,端着粥碗说:“我就以粥代酒,敬叔叔阿姨一杯,祝你们健康长寿!”
  老松说:“拿红酒来,为了高朋满座干杯!沾了老婆的光,我今天也有了一个博士侄女。只是,我有那么老吗?”
  易湾赶紧改口说:“那我就叫您大哥。”
  大芳说:“还是叫叔叔阿姨吧。”
  晚上大家喝了不少红酒,其乐融融。小姑娘不胜酒量,踉踉跄跄满面酡红,管大芳直叫妈妈。大芳就让保姆安排易湾早早睡下了,然后对老松说:“怎么样?”
  老松说:“什么怎么样?”
  大芳说:“女博士啊?”
  老松说:“刚才当着她本人,我也不好说什么,以后,你别管这些闲事了。”
  大芳说:“我看你挺高兴嘛!”
  老松说:“多个人调节一下气氛,当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一个人不是一只狗,就是一只狗,现在讲究爱护动物,也不能随便遗弃。”
  大芳说:“这说的是娜儿的话?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你怎么跟狗拉扯上了。”
  老松说:“这和黄花呀闺女呀没关系,只和利益有关系。”
  大芳翻了翻白眼说:“有什么利益啊?人家学习好着呢,也不用你帮助跟她导师说好话通过论文。”
  老松说:“真要是跟导师说好话这类事,倒还简单。你没听她说找工作的事吗!”
  大芳说:“人家那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求你,不要自作多情。”
  老松说:“我这位置,让我对谁想求我,是太敏感也太火眼金睛了。但愿这一次是我走了眼,这个女博士真是天真无邪。”
  大芳说:“人家还有两年才能毕业,就算是有求于你,也还早着呢。”
  老松说:“你算不知道现今的人有多么会放长线,钓大鱼。未雨绸缪。”
  大芳说:“这是我的闺中密友,你不要用官场上的那一套来亵读我们。”
  老松想想说:“你说得也是。我成天浸泡在势利场里,对什么是纯真友谊早就麻木不仁了。”说完,拿出一个非常精美的包装盒说:“久别胜新婚。送你一个礼物。”
  大芳说:“什么东西?衣服?”
  老松说:“不是。”
  大芳说:“嫌我老了,送的化妆品?”
  老松说:“不嫌你老。不是。”
  大芳说:“钻石?”
  老松说:“也不是。我也不是从南非回来。”
  大芳说:“猜不出来了。你自己坦白交待吧。”
  老松伸出手来,说:“你自己看看。”
  大芳打开层层叠叠的包装,见到一个小瓶。端详了一番,小瓶子周身都是外文,好像披着华丽甲胄的小兽。说:“都是洋文,我猜不出来。不会是吃的吧?这样少,就算是龙肝凤髓,抹在馒头上,也只能抹半片。”
  老松说:“算你聪明,猜得差不多。”
  大芳吃惊道:“真是吃的呀?这够谁吃的?”
  老松说:“你说的是食欲,我说的是性欲。食色性也,彼此是亲戚。”
  大芳猜出用途,说:“原来是涂抹在身体里的。”
  老松说:“咱们有多久没过夫妻生活了?”
  大芳说:“记不清了。你什么意思?”
  老松说:“我想你。”
  大芳说:“我这不就在你身边吗?”
  老松说:“你不要装傻充愣。你知道我的意思。”
  大芳说:“我知道是知道,不是我故意不满足你,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松说:“我体贴你。你看我什么时候强迫过你?我特地查了书,知道这是更年期症状,并不是你诚心跟我过不去。”
  大芳说:“谢谢你还单单为了这个去查书。”
  老松说:“知识分子嘛,就是有这点好处。”
  大芳说:“既然明白了,就不要强求。”
  老松说:“我不强求你。听说有些女人要立法,说妻子不愿意,丈夫要强睡,就是婚内**。幸亏这条法律没通过,不然监狱还不得炸了?”
  大芳说:“深更半夜的,你什么意思?既然你正人君子,就早早睡觉吧,明天还有事,早睡早起身体好。”
  老松说:“就是因为身体好,才睡不着。我做了这么多铺垫,还不成啊?”
  大芳正色道:“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体贴我。理解万岁。”
  老松性性:“你为什么不体贴我?不理解我?你看,我的这件礼物就是专为你淮备的,涂抹一番就有兴趣了。人家是高科技。”
  大芳说:“那是给外国人淮备的,人种不同,我不成。”
  老松哀求道:“试试吧。”
  大芳断然拒绝:“不试!”
  老松就火了,一把将精美的小瓶丢到犄角旭旯里,说:“我要去找鸡!”
  大芳冷冷说:“找鸭也行。你也不是没有找过。不必装出正人君子样!”
  这么一说,老松就蔫下去了。
  中老年人的情欲,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早上起床的时候,老松就又是彬彬有礼的样子,西服笔挺皮鞋锃亮地上班去了。易湾正好上午没课,就帮大芳整理家务。大芳说:“有保姆呢。”
  易湾说:“我也是劳动人民出身,您什么都不让我干,我就不敢吃饭了。”说完拿个抹布四处擦拭。大芳说:“你是我用过的级别最高的保姆了。如果人家知道了,能上报纸呢。”
  易湾在大芳家渐渐地熟悉起来。她像妹妹又像女儿,既带来了年轻人的活泼和生气,又知书达理有浓郁的书卷气。大芳和老松之间有了薄纱一般的缓冲,在迷蒙中少了冲突,多了相敬如宾的客气。
  尤其让大芳高兴的是,自从那次她抵制了老松的小瓶子之后,老松知趣地退避三舍,再也不用舶来的高科技为难她了,大芳得以清静散淡。直到有一天半夜,她突然醒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来,膀胱空空的像只鞋底子,没有尿,可是醒了。也没有做噩梦,头脑像洁白的被里子。仿佛一直在等待着这一次清醒,明朗的程度比任何一个早晨都更澄清。
  她有很多件睡衣,特地挑了一件像老虎皮一样暖和的立绒睡衣穿上。这件厚重睡衣,通常只在深秋没来暖气的时候才会穿几天,利用率极低。盛夏时分披挂在身,似乎预料了即将到来的午夜寒彻。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老松的卧室,听到了她想听到的对话。
  “真好。一片汪洋。”老松的声音。
  “这才是小溪,以后给你洪水。”易湾的声音。
  “你不是处女?”老松略有遗憾。
  易湾说:“我要是处女,你娜来这般享受?”
  老松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
  易湾说:“你坐享成果,干吗还拈酸吃醋?”
  老松说:“你怎么知道我需要?”
  易湾说:“我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了这个东西被丢在垃圾桶里……”
  老松说:“我从国外特地带回来的人体润滑剂。”
  易湾说:“还没开封。”
  老松说:“她不干。”
  易湾说:“所以我知道你很苦。就送货上门了,你不会觉得我贱吧?”
  “你年轻的身体,让我也回到了青春年少时。太美好了。”老松赞不绝口。“我原来总觉得自己不行了,在你身上,我发觉宝刀不老。”
  易湾格格地笑起来说:“我还要。”
  老松说:“博士也骚啊?”
  易湾说:“博士更骚的。”
  此话说完,屋内就一派山呼海啸的折腾。只听老松一迭声地说:“×博士×……×博士×……”
  大芳裹紧了立绒睡衣。她打摆子一样地开始发抖,她知道自己应该闯进屋去,把这对奸夫淫妇捉拿在床,但是她就是挪不动脚步。好像一桌盛宴刚刚上了几道凉菜,主菜还没有端上来呢,现在动手,为时过早。
  老松兴趣盎然地唤着:“博士的×就是和一般人的×不一样啊!”
  易湾饶有兴趣地问:“娜点不一样啊?”
  老松说:“汪洋大海。”
  易湾说:“你很棒的。”
  老松调皮地说:“比男博士怎样?”
  易湾说:“你以为女博士要找男博士吗?那才是傻×呢!女博士要找配得上女博士的人。男博士看不起我们。”
  老松突然想起来,说:“你是不是用了那个小瓶子的药膏?”
  易湾好像受了奇耻大辱,说:“我才不用那种高科技呢,自产自销,能发洪水。只有你老婆那样的撒哈拉大沙漠才用外援呢!”
  大芳破门而入。
  差池太大了,简直能把人逼疯。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姬铭骢不主张对质,说这样只会让矛盾更加激化,每个人都活在故事里,都在编辑自己的故事。你要让所有的故事打起来,故事有输有赢,人生的危机就严重了。
  贺顿太好奇了。人对于人的兴趣,一定比人对于狗的兴趣要大得多。贺顿虽敬重老师,但她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如同鸦片,希冀孤注一掷搞清真相。她觉得心理师的真谛就是要寻找淮确,捕捉到灵魂的蛛丝马迹和生命的隐秘之途,那是职责所在。
  一想到两个人对峙,如同让两波海浪对撞,白浪滔天山呼海啸,鲸鱼出没渔船颠覆……委靡的贺顿就兴致勃发,可以想见大芳的歇斯底里和老松的咬牙切齿。实在说,贺顿被这个案例煎熬得快得躁郁症了,就是躁狂加上抑郁。马上解决这个案子,不单是帮助来访者大芳和老松,也是更快地救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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