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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心理师》by_毕淑敏

毕淑敏(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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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心理师》.毕淑敏 (全文完)
  内容简介:
  一个乡下女孩贺顿,为了探究自己下半身永远冰冷的秘密,在培训心理师的机构学习专业知识,成为了首批有执照的心理师。随后她开设心理诊所,每天都会听到一些真实的故事和遇见形形色色的案主。无数案主的精神疾患,加之本人面临的情感危机,使贺顿接近心理崩溃边缘。
  在恋人的帮助下,贺顿找到心理权威进行“督导”。在诸种方法屡试屡败之后,权威用非法的残忍手段,帮助贺顿解开症结,唤起了深藏已久的秘密往事。
  这是毕淑敏继《红处方》、《血玲珑》、《拯救乳房》之后出版的第四部长篇小说《女心理师》,书中以女心理师贺顿的成长经历为主线,在她和丈夫、**与心理权威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中,穿插了若干来访者的精彩故事。
  作者称自己非常喜欢主人公贺顿这个角色,“如果说我的小说女主人公贺顿像现代巫师,我把它看作是一种期待和表扬。可惜的是女主人公不像巫师,她平凡普通,但是爱学习,愿意探索,对人有兴趣,愿意追索自己和他人的秘密,期待这个世界更美好。我喜欢这个人物,尽管她有很多弱点”。
  本部小说秉承了毕淑敏一贯的残酷和温暖交织的写作风格,深入探索了当代人的心理困惑及救赎突围之路,是一部既有可读性又有亲和力的心理小说。
  同时本书也可以说是国内首部心理学小说,作者用讲故事的方式把心理学知识和心理分析讲解给读者。作者本人称“这算是一本有趣的、好玩的、有一定意义的小说。第一印象是悬念和奇特,深入其内会发现所有奇异的事情,都有内在的逻辑和出人意料的解释。”
  作者毕淑敏表示,《女心理师》的创作源于眼下各类心理疾病频发的危机。毕淑敏曾经有过20多年的心理咨询从业经验,被誉为“中国心理咨询第一人”,这种经历为本书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不过,她表示,《女心理师》中没有任何一个故事来自现实中的真实病例。这不仅来自她的责任感,也来自她的基本才华,因为小说是虚构的艺术,她不必完全照抄现实生活,就可以完成故事的构建和开掘。
  作者简介:
  毕淑敏,女,1952年出生于新疆,中学就读于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属学校。1969年入五,在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喀喇昆仑山交汇的西藏阿里高原部队当兵11。1980年转业回北京。
  从事医学工作20年后,开始专业写作,共发表作品200万字。曾获庄重文文学、小说月报第四、五、六届百花奖、当代文学奖、陈伯吹文学大奖、北京文学奖、昆文学奖、解放军文艺奖、青年文学奖、台湾第16届中国时报文学奖、台湾第17届联报文学奖等各种文学奖30余次。
  国家一级作家。内科主治医师。北师大文学硕士。
《女心理师》自序
  这是一本有趣的好玩的有一定意义的小说。写的是一个青年女子学习担当心理师的故事。你会在其中看到很多人和事,第一印象是悬念和奇特,深入其内,才会发现所有奇异的事情,都有内在的逻辑和意料之外的解释,人性就是如此的丰富斑斓。也许你会哭,我不敢保证。但你一定会笑上几次。微笑,娜怕在地狱里,也是盛开的莲花。
  作家在生活之水中游走。我当过20年的内科医生,这就是我的生活和命运。我不是为了写小说而特地去体验这个角色,而是实实在在地救死扶伤。当我写作的时候,我也无法完全摆脱当医生的感觉。我会关注人的生命,艰难民生感同身受。我不可能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己的微细觉察中,永远觉得自己和众人紧紧相连。
  “女心理师”中没有任何一个故事来自现实中的真实病例,所有经我诊疗的心理谘客都尽可放心,我绝没有把你们之间任何一个人的述说,原原本本地搬进小说。严格地遵循心理医生的淮则,不仅来自我庄严的责任感,也来自我的基本才华。小说是虚构的艺术,我已明了人性的复杂,不必照抄现实生活,就可以完成故事的构建和开掘。
  小说毕竟是小说,不是教材。我以前听说自己的小说被大学心理系教授当作必读书,推荐给学生,沾沾自喜过。我后来醒悟到这是贪图虚荣。小说自有文学的规律,不必拘泥真实科学的窠臼。否则就成了四不像,对不起学生,也对不起读者。
  有朋友看了流传的内容提要,说小说的主人公看起来像一个现代女巫师,我把这话看作是一种期许,我们这个国度曾有信巫的爱好。可惜的是,女主人公不像巫师,她平凡普通,但是爱学习愿意探索,对人有兴趣,愿意追索自己和他人的秘密,期待这个世界更美好。我喜欢这个人物,尽管她有很多弱点。
  也许和我写过太多的病历有关,文字总是冷静。你见过一个医生在病历里热情奔放抒情咏叹吗?我并不是说冷静就好,但在我,恐怕难以改变了。毕竟几十年的光阴,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了。结构上有些变化,多了一点趣味。至于风格,还是残酷和温暖交织。当然,还有悲悯。
  我学习心理学课程一事,纯属偶然。朋友XX摔断了腰椎骨,打了石膏裤,瘫躺床上三月。我在自家墙上的挂历写了一行字:“每周给XX打个电话”。我当医生出身,知道卧床不起的病人非常寂寞,希望能躺着聊聊天。后来我就按照挂历上的提示,每周都给这个人打电话,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尽管我很忙,还是会多磨蹭一点时间,让她开心。后来有一次,她随口说香港中文大学心理学教授林孟平到北师大带学生……我问,我能跟她学习吗?朋友说,那可不知道。后来感谢那位朋友说,我能学心理学,多亏你摔断了腰。
  学习过程很辛苦,因为我没有心理学的基础,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很遵守纪律,几年的时间里,我从没有迟到过一次。老师后来跟我说,你的师弟师妹们开始嫉妒你了,说你凭什么学得这样好?老师帮我解释,说毕淑敏把她在别的领域里的知识移植到这边来,比如医学的知识,比如她写作时对人的了解……加上刻苦,所以进步就比较大了。
  有人说我当心理咨询师的时候,疗效不错,我想首先要感谢来访者对我的信任。不管心理咨询的娜个流派,都会把和来访者建立良好的关系,当作最先决的治疗步骤。来访者基本上都看过我的作品,自认为很了解我的为人,把我当成他们的知心朋友,非常信任我,使得我在治疗中能够很快同他们建起非常良好的关系。是他们对我的信任,帮助了我,也帮助了他们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来访者让我看到了人性中美好的东西,这就是人与人之间肝胆相照的信任。正是这种信任,让奇迹在我们面前出现。
  我喜欢用干净的手段,抵达一个光明的理想。一个人活着,要使自己的幸福最大化,而且要让别人因为你的存在,幸福多一些。
  我珍爱生命。不单珍爱自己的生命,也珍爱他人的生命。人是多么神奇的生物,我们理应让它更美丽。我越是看到人性的幽暗之处,越相信它会有出口。在关系的寒冷中寻找和煦,在残酷中争取柔和。如果不超拔于琐碎之上,文学就丧失了照耀的力量。
  无数人所给予我的信任,让我震撼于心灵与心灵的交流,具有魔力。我敬畏这种沟通和感应,为之感动。生存就是向着死亡的进发。只要生命还存在,对死亡的关注就不会停歇。生命和死亡,是我们人生的两个翅膀,你只有都思索了,才能飞翔。
  正是这些思考,支撑起了“女心理师”的骨架。不幸的是,在长达几年的写作中,这部小说几乎腰斩。
  爸爸在的时候,我写完的每一部小说都给他看。后来,他到天堂去了,我就只能把书烧了给他。硬质封面的书,烧的时候,火焰是淡蓝色的,缓缓舔过沾满了字迹的白纸。无字的地方是金色,有字的地方是藏蓝色的,要很久才彻底变成灰烬。妈妈对我说,以前,我要照顾你爸,没有时间看你的书,今后,我会像他一样,每一本都看。
  我写着写着,妈妈也到天堂去了。
  之后的那一段时间,我完全不能再坚持写作了。悲哀像宽大的袍子笼罩着我,我会毫无征兆地泪流满面,手下的键盘变得如岩石般坚硬,再也无法敲动。我丧失了写作的能力,周围一片幽暗。
  爸爸妈妈,我再不能对你们述说我的悲喜,永远都不能再喊“爸爸妈妈”——这无比温暖的称呼,从此与我永诀。深重的痛彻,直达脊髓。亲情枝叶在寒冬飘落,情感的金字塔被风雪掩埋。不会再有人在我的路口叮咛不止,说那些亲密和激励的话了。我知道,你们在高处凝望着我。你们在那里,还好吗?天堂有多远,没有人说起过。我坚定地相信,一句句祝福,一声声问候,直抵天庭。我远游的心,还可以有所依傍。
  总有一些东西是没有穷尽的,那就是我对你们的思念。我相信灵魂的距离,其实只有咫尺之遥。在我人生的行囊里,藏着对你们绵绵无尽的爱。我知道你们坟前的鲜花,那种有着极盛的火炭一样色彩的隆重玫瑰,飘荡幽香。我和你们相依相傍的记忆,如果每瞬是一块矿石,冶炼成钢铁,该铸起绵延到无垠的轨道吧?岁月驶过,锃锃闪光。如果相依相傍的日子,每一天都是一块红煤,拢在一起燃烧,该腾起怎样的烈焰,你们就在这金芒中微笑。如果每一寸光阴都融成一滴水,如今它们全部化为咸涩的潮汐,在我心海奔涌不息。如果今生今世永怀的思念,每一刻都是一缕烽烟,它们旋转在一起,就是十二级的飓风啊,上九霄入地宫,搅起周天寒彻的雪暴。
  然而想到爸爸妈妈在天空注视着我,期待着我,我只有在重围中跋涉前行,日复一日顽强努力。我把这本书献给我的爸爸妈妈。
  终于,完成了这部长篇小说。
  我把它当作一束暗红的花,放在我父母的墓前,等待他们在天上的阅读。
  我不知道它好不好,只知道我目前不可能做得更好了。因为,我已尽力。
  毕淑敏
  2007年1 月29日
 最悲惨的故事在心理室的地板下
  女心理师贺顿大病初起。
  早上,发烧。丈夫兼助手柏万福说:“请病假吧。”
  贺顿说:“我能行。”
  走进工作间,时间还早,第一个预约的来访者还未到。
  淡蓝色布面的弗洛伊德榻,静卧在心理室的墙角,仿佛一只吸吮了无数人秘密的貔貅,正在打盹。传说貔貅是金钱的守护神,只吃不拉,没有肛门,因此腹大如鼓。心理诊所的弗洛伊德榻,吞噬的是心灵猎物。心理室到处都栖身着故事,一半黏在沙发腿上,四分之一贴在天花板上,那些最诡异的故事,藏在窗帘的皱褶里。一旦你在傍晚抖开窗帘,它们就逃逸出来,一只翅膀耷拉着,斜斜地在空气中飞翔。还有一些最凄惨的故事,掩埋在心理室的地下,如同被藏匿的尸身,在半夜荡起磷火。
  贺顿听到外面候诊室有声响,是负责接待的职员文果来了。贺顿问:“今天预约的人多吗?”
  心情矛盾。作为独立经营的心理诊所负责人和心理师,当然希望来访者越多越好,但随着工作量剧增,有时又很盼有几天颗粒无收,可以名正言顺地休息。
  “多。”文果打开公文柜子的锁,拿出一踏表格递给贺顿。“第一位姓无,点名要您治疗。”
  “吴什么?”贺顿问,名字常常能透露出讯息。
  “不是口天吴,是一无所有的无。柏老师约的访客,那人无论如何不肯报名字。”文果砸嘴。
  约定时间前一分钟,一位男士走进来。“贺顿心理师已经来了吧?”单刀直入。
  “是的。她已经在等您了。”文果答道。柏万福看着登记表上的“无”字,总觉不宜,想努力挽回一下,说:“您的表格还请填确切,这也是为了您好……”
  男子傲慢地打断他的话说:“怎样对我自己更好,我比你更清楚。你们的规章制度里并没有说如果不完整填写表格,就不接待来访。如果你们觉得自己的制度定得不够严谨……”该男子用无名指歪向墙壁,那上边挂着“来访者须知”的告示。他接着说:“……以后可以改过来,让我这样的人没有空子可钻。这一次,恕冒犯,我就直接去找心理师了。”说完,不待文果和柏万福有所反应,大步走进心理室。
 贺顿端坐在沙发上,因为疾病和虚弱,微微喘息着,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
  男子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着黑色西服,好像刚从葬礼归来。贺顿努力微笑着站起身,说:“我是贺顿。你好。”
  “我不够好,所以才来找你。”男子冷冰冰地回答,眼光有着洞察一切的杀机,顾自坐下。
  贺顿也落座,说:“怎么称呼您呢?”
  “你就叫我X好了。”男子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热度。
  “先生,您很特别。”贺顿说。她不愿称他为“X”,好像一道算式中未知的字母。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人,“先生”二字就成了代称。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你才特别。”X先生不上当,反唇相讥。
  贺顿不愿在谈话的开头就进入对立,放下话题,另起一章。“您到这里来,有什么要讨论的事情吗?”
  “没有。”那个人干脆地封死了这个方向。
  男人的脸色稍微松动了一下,说:“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讨论,要说的是另外一个人的事情。”
  贺顿说:“心理访谈,必须是本人亲自来。”
  男人说:“她来不了。”
  贺顿说:“这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男人说:“你看了就知道。”说完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村姑装束的女人,手牵一缕柳枝,小心翼翼地笑着。
  “不认识。”贺顿端详后回答。
  “这张呢?”男子目光如炬,又递过来一张照片。
  一眼看过去红彤彤霞光万道,一道粗重的白色堤岸,很不协调地横亘在红光之中,似海上日出。定睛一看,红色是一摊血,白色是苍白下垂的手臂,正中是壕沟般的深深切痕。
  “这是……”贺顿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一半是退烧药的功效,一半是严重惊吓的后果。这显然是一个自杀现场,根本没有出现头脸,认不出是谁。
  “割腕。”男子的口气冷若冰霜。
“您让我看这些是什么用意呢?”贺顿绝地反击。她不能让这个男人像猴子探宝似的一张张往外掏照片,让自己猝不及防。
  “不要着急。马上你就会明白了。”男人说着,递过来第三张照片。“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贺顿看了一眼。只一眼,她认出了她。
  “我认识。”贺顿如实禀告。
  “我今天和你讨论的就是她的问题。她从你这里咨询完以后,回家就和我离婚了。之、后,又、割、腕、自、杀……”男子一字一顿地说。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知道你和她说了些什么?”男人双目喷射怒火。
  那个女人是大芳。
  贺顿一阵恶心,她不知道是高烧卷土重来还是这个消息让她心智大乱。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要坚持。这不仅牵连声誉,更是人命关天。
  她调整了一下心态,说:“你是老松了?”
  老松愣了一下,说:“她是这样对你称呼我的吗?好,我就用她封给我的这个名字,老松。”
  贺顿说:“老松,非常抱歉。你妻子对我说过什么,我不能告诉你。”
  老松咬牙切齿:“血流成河了,你还嘴硬!”
  贺顿沉住气说:“如果公安局找我,我会如实报告,但你不行。你只是一个普通来访者,我不能把另一个来访者的情况告诉你。守口如瓶,是我的职业操守。”
  老松说:“我必须知道你跟我的老婆说了些什么,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也不得!”
  贺顿说:“在我这里,请放弃幻想。你想达到目的,另有一个很好的方法。”
  老松不解:“是何方法?”
  贺顿说:“很简单,你可以直接问你老婆。”
  老松说:“她不告诉我!”
  贺顿说:“你们身为夫妻,是世界上最紧密的关系之一,她宁肯死,都不把心里话告诉你,你还来向一个外人问发生了什么?这本身就是悖论!也许,你最该问的是自己,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松被这句话魔法般地震慑住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说:“你绝不肯告诉我真相?”
  贺顿说:“是。如果你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想探听出你妻子曾经跟我说过什么,那你可以走了。我会通知工作人员,这并不是一个咨询,退还你费用。还有什么事吗?”贺顿站起身,扶了一下沙发,以抵挡突如其来的昏眩。
  不想老松在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话语之后,反倒平和了一些,说:“通过和我妻子的谈话,你了解我吗?”
  贺顿停顿了一下,贺顿谨慎地反问:“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反问是一个很好的策略,既能为自己赢得时间,又迫使对方必须进一步阐释动机。老谋深算的老松上当了。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了解我。”
  贺顿言简意赅:“你很孤单。”
  老松说:“你怎么知道?小小年纪,如何能体谅这份心境?”
  贺顿说:“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年轻。我已经很老了。”
  一句话,惹得老松的嘴角出现笑纹,说:“你有多么老呢?难道比我还要老吗?”
  贺顿说:“心理师的工作让我沧桑。那么多人把他们的故事告诉我,感同身受,息息相关。让我得以窥见人生的丰富和奥秘,生死无常,世态炎凉。我实在是走过了太远的路,好像已经三千岁了。心中充满沧桑的年轮,像一个老妖。”
  老松吃惊地打量着这个并不美丽的矮小女子,他在官场行走多年,所见所闻车载斗量。似这样的感慨,闻所未闻。
  贺顿也有些奇怪,通常她嘴巴很严,也许是高烧和大芳的命运,让她心烦意乱吧。赶快结束!她做出送客的姿态。
  不想老松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不起来,说:“我是一个来访者,你不能撵我走。”
  贺顿说:“对不起,你不是。”
  老松说:“之前不是。现在,是了。”
  贺顿说:“你要询问的,我不能告诉你。”
  老松说:“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我也不问了。我现在想问新的问题。”
  贺顿说:“你要是想用这种方法刺探有用的信息,我劝你还是打消念头。我警惕性很高,原则性很强。”
  老松说:“贺顿心理师,你小看我了。我既然已经说过,放弃打探你们曾经进行过的谈话,就决不会食言。说实话,是你的一句话刺痛了我。你说一对夫妻,要从别人那里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这是一种耻辱。我终有一天会从大芳那里知道你们曾经说过什么!”
  贺顿说:“大芳现在如何?”
  “幸好发现及时,正在医院静养。没有生命危险了。”
  贺顿松了一口气说:“来日方长。我稍稍安心。”
  老松说:“所以,我决定继续和你说下去。”
  贺顿说:“这恐怕不行。”
  老松说:“理由何在?”
  贺顿说:“我已经知道你和大芳是夫妻。我不能同时充当你们两个人的心理师。这是我们这行的既定规则。”
  老松说:“大芳不会来咨询,她体弱多病,近期根本就出不了院。如果有一天她来咨询,我就走。怎么样?”
  说实话,贺顿真不愿接受这个来访者。她已经被劈头盖脑的变故搞得身心交瘁。犹豫之中,老松说了一句:“你有机会听到同一个故事的不同版本,这对心理师来说,不是难得的挑战吗?”
三个人当中,至少有一个说了假话
  不久前,佛德心理所曾专门讨论过大芳的案子。
  心理医生遇到困惑了,也需要高人指点搭救。就像诊治生理疾病的医生病了,要去医院看另外的医生。心理医生进行高强度的心理劳作,格外容易受伤。这种内伤一般人治不了,需要特别的医生,这个过程叫做督导。
  贺顿找了当初传授心理技艺的教师,可人家各司其职,并不能回答临床上千奇百怪的病案。
  求助无门,只好自救。所里开会,主题就是大芳。
  汤小希占了显要位置。她如今在一家图书馆打工,兼读心理班,预备着洗心革面将来当心理师,格外注重学习。学院派的沙茵和詹勇正襟危坐,好像参加学术会议。几位客座心理师一溜排开,窃窃私语。边角的位置上,坐着柏万福。
  “开会啦。”贺顿宣布。
  汤小希说:“就咱们几个人啊?也没个权威什么的?”
  贺顿说:“这叫同侪辅导。”
  汤小希哈哈大笑起来,说:“我以为这词多玄妙呢,闹了半天就是同伙。指的就是咱这拨难兄难弟!”
  沙茵看不惯汤小希的没正经,就说:“今天是学术讨论,还是要有规矩。没有别人督导,咱们更要保持浓郁的学术气氛。”
  贺顿也不愿一开始就进入嘻嘻哈哈的氛围,加之大芳的治疗是自己的课题,更是忧心如焚,说:“我们只有凭借集体的智慧来攻克难关。大家注意听,我先报告一下案例的进展情况。”
  冗长、乏味、憋气……贺顿都不耐烦起来,好不容易才说完刚刚结束的咨询。
  “完了?”汤小希问。
  贺顿回答:“完了。”
  “你就真把钱退回去了?”汤小希很着急。
  “钱都淮备好了,她没拿。她说我最后的那番话值这么多钱。”贺顿说。
  “这就好。”汤小希松了一口气,捂嘴巧笑。
  “你就记得钱。”沙茵不满。
  詹勇说:“我觉得贺顿最后的这番话,是不是火药味太浓了?有干扰当事者思维的弊病?”
  还没容贺顿解释,沙茵就忍不住了,说:“我看说得还轻!一个女人,三番五次地被自己的法定丈夫欺骗抛弃戏弄,一次又一次的原谅,换来的是什么?是自己被掏成了一个空壳!这样的家庭悲剧再不能重演了,如果再继续下去,就不仅仅是第三者婚外恋之类的事件,要出人命的。”
  汤小希也不计前嫌:“我完全同意沙茵的意见,我们要给当事人以强大的支撑。也就是说,当她的娘家人,帮她说话!为她出口恶气!给她撑腰!让她鼓起勇气,和老松这样的坏分子作斗争!从当事人大芳的反应来看,支持策略也完全对头。她对于一般的倾听已经表示厌倦,要求退钱就是明证。所以今后要改变策略,变被动为主动。”
  这一席话,说得贺顿对汤小希不敢小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贺顿说:“小希,看来你是个好学生啊。”
  詹勇说:“你们都是女心理师,来访者大芳也是女的,她说的又是男女之间的感情纠葛,你们就很容易站在大芳的角度上来看问题。”
  贺顿说:“说得好。继续说下去。”
  詹勇说:“没了。”
  沙茵说:“你这个人,怎么刚说了个开头,就吞回去了?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詹勇说:“确实是没了。我只是想提醒大家注意到这样一个趋势。至于在这个案例中究竟怎样体现,我还没有想好。”
  柏万福说:“我不是心理师,不知道能不能讲点?”
  大家说:“说吧。”
  柏万福说:“俗话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咱们也不是妇联,不是给妇女出气的衙门。”
  汤小希说:“有什么直说好了。”
  柏万福说:“大芳究竟想解决什么问题?要说惨,她是挺惨的,但肯定不是天下最惨的女人,起码她还洋房住着,保姆雇着,吃香的喝辣的。要说老松的背判,是很可恶,但他对大芳大面上也说得过去。古话说,奸出人命赌出贼,老松并没有想杀了大芳……”
  几位女心理师嚷嚷起来,七嘴八舌地说你这是什么话啊?大芳难道不是痛不欲生?大芳难道愿意局面蔓延下去吗?难道非得闹出人命才要帮助她吗?
  柏万福举手投降,说:“我也是想到娜儿说到娜儿,不是让畅所欲言吗?我抛砖引玉。”
  大家又讨论了半天,基本上统一了意见:贺顿要给大芳“补钙”,让她坚强起来。如果老松再不老实,就要把命运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让悲剧重演。
  同侪讨论结束以后,贺顿很高兴。环绕许久的困惑被集体的智慧所破解。
  没想到落了大芳自杀这等结果。
  老松走后,贺顿陷入巨大的迷惘之中。她已经从大芳的嘴里,听到过有关这个男人的一切卑劣行径。
  说实话,贺顿害怕老松。寡廉鲜耻的男人,披一张道貌岸然的皮,一肚子卑劣下流。
  柏万福得知那位道貌岸然的男子就是老松时,激烈反对贺顿进一步的治疗。
  “不要理他!离他远远的!愈远愈好!一个大恶棍!把自己的老婆害得丢了胆剜了肠摘了肾割了胃掐了肺尖,最后又切了腕,这种暴徒十恶不赦不可救药!你千万不要被这个流氓纠缠住!”
  正在吃饭,婆婆吓得放下碗说:“贺顿你要和流氓打交道啊?”
  贺顿病恹恹地横了柏万福一眼:“工作的事,你不要不分场合乱说。闹得妈都担心。”
  婆婆说:“你们这个啥所,来往的都是什么人,我闹不清楚。但流氓怎么回事,我知道。那是万万不能进门的!好歹我是房东,他要来了,我就堵在门口用扫帚把他轰走!” 婆婆一生中,扫帚是最强大的武器。
  柏万福说:“妈,要是不说,您认得出谁是流氓吗?”
  婆婆不乐意了:“看你说的,以为我真是老眼昏花,连个流氓也认不出来了?吊儿郎当油嘴滑舌头发锃亮游手好闲的就没错!”
  百般无奈之下,贺顿去电台主播钱开逸家。钱开逸看到贺顿来了,十分高兴,用像薄荷一样清凉的嗓音说:“我一直在等你。”
  贺顿脱了鞋子,在钱开逸家中花纹纷杂的波斯地毯上盘腿坐下,说:“等我来还钱,是吧?”
  钱开逸说:“你总把人想得那么坏。”
  贺顿说:“人其实比我想的还要坏得多。”
  钱开逸说:“我是更想见到你。”
  贺顿开始脱衣服,说:“这就是比想到钱更坏的地方。”
  钱开逸说:“错了。这是因为爱。”
  两个人就在地毯上缠绵,贺顿并不感到快乐,那无往不在的半身寒冷也不曾丝毫消退。好在一种充满了疲惫的放松,也让人渴望。
  钱开逸抱着贺顿说:“你为什么当初不嫁给我呢?”
  贺顿说:“嫁给了你,我就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我是一个把梦想看得比爱情更重要的人。”
  钱开逸说:“这么绝对?” 贺顿说:“不说这些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有这样一个来访者,我接还是不接?”
  贺顿就把大芳和老松的故事约略讲了一下。当然了,很多具体的带有特征性的地方都敷衍了过去,这样,就算钱开逸在人群中遇到大芳和老松,也无法辨认出他们。
  钱开逸听完了,久久不吱声。贺顿说:“你也拿不定主意了?如果你要反对,就别说话了。我听到的反对意见够多了。”
  钱开逸说:“比如?”
  “小心他在心理室奸了你!”
  钱开逸说:“不至于吧? 贺顿说:“我也很怕访谈的过程出现不可预测的情况。”
  钱开逸说:“有那么严重吗?我看他既然来找你咨询,就说明他也在谋求答案和改变。如果要奸杀你,躲在犄角旭旯就把你办了,何必要现身在光天化日之下,还要给你交咨询费。天下有这样的谋杀者么?”
  贺顿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说完,穿上衣服,掏出钱包,开始给钱开逸点钱。
  钱开逸说:“这是付给我的咨询费吗?我给你指点了迷津,劳有所得。在你们的行话里,这好像叫督导。”
  贺顿说:“这不是劳务费,是付给你的欠款本息。再有两次,咱们就两清了。”
  钱开逸伸着懒腰说:“你们还有没有二期工程了?或是续集?”
  贺顿说:“什么意思?”
  钱开逸说:“我继续投资啊。不然的话,我生怕你还完了贷款,就不理我了。”
  贺顿说:“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愿意听你这样说。”
  贺顿力排众议,约下了和老松再次访谈的时间。
  老松和他的妻子有一点很相似,都非常守时。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出现在佛德门前。看看表,时间还早,就同一位白发苍苍警惕地注视着街面手拿长把笤帚的老人搭讪起来。他微笑着问:“您住在这里啊?”
  老人说:“是啊。老街坊了。”
  老松说:“晒太阳啊?”
  老人说:“站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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