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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庭语

_7 西尾维新(日)
修习武术的修行者。
此刻的一根,正在深山中闭关修行。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但一根并未从军报国,只是默默地在深山野地之中修行——看在真庭蝴蝶眼中,可说是个十足的怪人。
彷佛对世上的一切毫无兴趣,唯有锻链自己的身体才有价值。
蝴蝶不禁忘怀一切,出神地看着一根的一举一动。
现在并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
对眼下的蝴蝶而言,首要之务便是立刻赶回真庭里——他没有闲工夫四处闲晃,更没有时间停留原地。
真庭狂犬舍身抵挡追兵,掩护蝴蝶逃走——我怎能不回报她的一番高情厚意呢?
蝴蝶甚至听见了自己扪心自问的声音。
然而蝴蝶却觉得——见了这名男子,却视若无睹,直接离开,才是更大的背叛。
是背叛狂犬?背叛真庭忍军?
还是背叛了自己的肉体?
他不明白。
蝴蝶犹豫了一瞬间。
接着,他不再多想——从心所欲。
对鑪一根出拳。
◇  ◇
无须言语。
无须交谈。
无须问答。
这场比试自然而然地展开了,彷佛从许久以前便约定好似的。
真庭蝴蝶朝着鑪一根出招。
鑪一根满面欣喜地接招。
他们不知彼此的姓名、彼此的来历,却察觉了彼此的相似之处,惺惺相惜——
大打出手。
「叱!」
第一招是蝴蝶较快。
一根虽也长得相当高大,但如他本人所言,终究不及蝴蝶;莫说身高,就连手臂长度也是蝴蝶稳占上风。
真庭蝴蝶如运鞭一般运臂,拳头直向一根脸上攻去。
他的攻击距离长得吓人,从远方飞来的威猛拳头直教人抓不准距离感。
「呼——」
一根吐了口气——弹开了拳头。
他不闪不接,竟是硬生生地弹开了拳头。
这个举动正是一根对自己的肉体拥有绝对自信的证据。他深信无论是哪种招式,都无法伤害自己千锤百链的身躯。
见状,蝴蝶满心欢喜。
说来奇怪,自己的拳头被弹开,居然教他喜不自胜。
拥有如此自信的人近在眼前,令他欢喜至极。
带着这股欢喜,蝴蝶又挥动了另一只手,这回他竖掌为枪,从远处刺向一根——但一根不容他得逞。
一根反守为攻,追击方才弹开的手臂。
他牢牢抓住蝴蝶的手腕,一口气使上全身重量,扣下蝴蝶。
——关节技!
劈头就来这招?
若是手肘被他扭断,胜败就成了定局,蝴蝶可不愿如此。蝴蝶抢先一步,顺着一根的动作一跃而起,巨大的身躯在空中转了一圈,以拖延一根彻底扣住关节的时间。
倘若此时有人观战,见了蝴蝶这一瞬间的动作,定要大吃一惊。没人料想得到生得虎背熊腰的蝴蝶竟能有如此矫捷的身手。
然而对蝴蝶而言,这一招稀松平常。
他方才出这一招,只是为了争取时间。
而他争取到的时间——只有一秒钟。
虽然仅仅一秒,但有了这一秒,便已足够。
真庭蝴蝶可在一秒之内连出五拳。
一根直觉灵敏,心知不妙,立刻放开蝴蝶的手——但他可没老套地拉开距离,反而更加靠近蝴蝶。
这已经不叫短兵相接,而是肌肤相亲了。
论道理,这么做相当正确;蝴蝶长手长脚,攻击范围极宽,要对付他,远离不如靠近。只是要靠近难如登天,但一根却如套招一般,轻轻松松地完成此举。
说来惊人,一根竟就着这个距离——
就着这超近距离——朝着蝴蝶的头颅踢出一脚。
若无骇人的柔软性及爆发力,是决计使不出这一招的。
这一脚来自真庭蝴蝶完全料想不到的方位,他岂躲得过?
打从自娘胎出生以来,蝴蝶从没被人攻击过头部,也难怪他反应不及。
说归说,他可不能就这么屈居劣势。
既然躲不过——就硬碰硬。
只见蝴蝶瞵间弯起长臂,手肘朝内一转,往踢来的脚撞去。
这一招称不上肘击;若是换作蝴蝶以外的人使出,顶多只能叫自暴自弃。
因为这等于亲手毁掉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手肘,可说是愚昧至极。
而这招也弹不开一根的脚,只能玉石俱焚——拿人体最硬的部位与人硬碰硬,压根儿不是忍者招数,而是拳法家的防御招式。
——不。
——不叫防御。
真庭拳法之中本来就没有防御概念,只有攻击。
在挨打之前先行进攻——是真庭拳法的基本原则。先下手为强,乃是真庭拳法的美学。倘若对手抢先出招——攻击对手进招所用的部位,亦是基本原则。
是美学。
——忍者谈论美学?
——当真是愚昧至极。
蝴蝶冲着踢腿使出的肘击奏了效。
他刻意缓了一拍再撞上去,如此一来,便能将手肘所受的伤害降到最低,又能给予对手的小腿重击。
只听得一根呻吟一声,收回了脚。
「呜……咕!」
见状,蝴蝶不禁心生大意。
谁知一根收回的脚并未触地——又朝着蝴蝶的身体招呼。
原来这是为了引蝴蝶大意而使的虚招——一根的小腿负伤是真,但他居然直接以受伤部位还击——
这次的目标不是脑袋,而是侧腹。
蝴蝶硬生生地挨了这一脚,破坏力直贯体内。
他只觉得宛若被人还手一刀,砍成两截。
「呜——」
「虚刀流——『百日红』!」
一根喝道。
虚刀流?
这就是此人的派门名称?
蝴蝶领悟之时——一根已经使完了招式。
因派门名称而分了心,当然成不了藉口——这一招又是从蝴蝶意料之外的方位而来。
侧腹中招,令蝴蝶略微屈下了身子,一根又乘胜追击,朝着他的下巴由下而上打出一掌。那动作一气呵成,彷佛打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这一掌虽然逆着重力,却带着压倒性的重量。
蝴蝶被打得身子离地三寸——却好似被击倒在地一般。
他无暇感到疼痛,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在昏厥之前,真庭蝴蝶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输了——不是以一个忍者的身分而输,而是以一个拳法家的身分而输。
长年累月以来建立的唯一荣耀——一对一绝不输给任何人的自信就这么被摧毁了。
但说来不可思议,这种感觉并不坏。
◇  ◇
「呦,你醒啦?喝吧!」
蝴蝶悠悠转醒之后,一根立刻递上了酒。
他递上的不是酒杯或酒瓶,而是整坛酒。
见一根如此豪迈,蝴蝶险些噗哧笑出声来——他撑起倒地的身子,接过酒坛,抱起来一饮而尽。
这不算醒神酒。
勉强说来,算是结交酒。
「好喝!在这种深山僻壤之中竟有此等美酒,是打哪儿弄来的?」
「我有个古怪的相士朋友偶尔会带酒来看我。我不会喝酒,不过这种酒例外。」
「啊?相士?」
「是啊!他好像也会铸剑,不过对我来说意思都一样。对了,我叫镳一根,你呢?」
「我叫真庭蝴蝶。」
「真庭?哦,你是忍者啊!」
「抱歉,我没听过你的名号——你是在哪位大人手下做事?」
「我是战国六大名之一彻尾家近臣的浪荡子。也难怪你没听过,因为我是个连剑都使不好的庸才。」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成材的忍者。」
蝴蝶苦笑。
一根也跟着苦笑。
虽然他们只交手短短数回合,只出了三两招,只相识一时半刻——
但这两个男人却像是已经促膝长谈了一天一夜一样意气相投。
有时候,一记拳头往往比数亿句话语更能交心。
至少真庭蝴蝶及鑪一根是如此。
「呵呵呵!」
一根笑道。
也不知是打哪儿拿来的,只见他从身旁堆积如山的酒坛之中拿起了一坛酒,高高举起,大口牛饮。
「的确,你刚才用的不是忍术,只是普通的拳脚功夫。真亏你能将凡人之躯锻链得如此刚健,身为同道中人,我真是佩服万分啊!我本来以为这年头只有我还在干这种傻事呢!我瞧你的步法挺独特的,是无师自通吗?」
「可以算是无师自通。我这套功夫叫真庭拳法,虽然小有历史,无奈陈猫古老鼠,不配合时代改良,根本派不上用场——偏偏又没有其他好事之徒肯干这份苦差事,只好由我这个平时接不着几个任务的小卒来干了。幸好我什么没有,就是时间多。」
「历史?那个相士最爱这个字眼了。不对,他是讨厌历史?我记不清啦!他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
一根咚一声放下酒坛,开口说道。
「总之我得向你道谢。多亏了你,让我想出了一招杀手鐧。不,到了这个境界,不该叫杀手鐧,该叫绝招才是。用最快的动作,在出招之前出招——先于制敌之先。若能将此招练得炉火纯青,铁定能够打通天下无敌手。我就取其『看得见却无从防御』之意,把这招取名为镜花水月吧!」
这下子虚刀流离完成又更近一步啦!
一根高兴地说道。
想不到天下间竟有人能够如此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追求自己的道路,教蝴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原来如此。
套句一根方才的说法,蝴蝶本来以为只有他还在干这种傻事。
「你真是个怪人——这年头还搞什么深山闭关,未免太老套了。等你修成下山,战争都结束啦!你可知道现在有个新将军——」
「我知道,四国的名将嘛!我的老家也乱成一团,看来不久之后,我就得下山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虚刀流还没练成呢!」
「虚刀流——」
有趣的名字。
不知何故,蝴蝶觉得这三字宛若艺术品的名号。
「真庭忍军现在是哪个阵营的?」
「这个嘛——我们时常换主子,有时甚至分属敌我阵营,所以我也搞不太清楚。或许现在和你们彻尾家是敌对的呢!」
「那可有意思了。」
一根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
「这么说来,咱们俩刚才打了场代理战争?」
「是啊!彻尾家占了上风——哈哈,但愿不是自相残杀!」
「说得对!」
接着,蝴蝶站了起来。
他提起巨大的身躯,伸展全身,前屈后仰,活动筋骨。
「要走啦?」
一根笑道,脸上并无惜别之色。
「是啊!我还在出任务呢!」
「是吗?我也还在修行呢!」
「我也该向你道谢。其实这本来是我最后一个任务。」
「最后?」
「嗯,最后且绝后的任务。我虽然是忍者,却不是当忍者的料子;这个身体太大太碍事,害我根本无法好好工作。就拿今天来说吧,找又拖累了弟兄——我常在想,这样的我继续当忍者有什么意义?」
「哈哈!什么跟什么啊?傻瓜!」
听了蝴蝶的心声,一根极为爽朗地笑了。
「天下事本来就是先说先赢,真庭忍者——你不该把做不到的事挂在嘴上。别用否定句来描述自己,要用肯定句来描述。你把你那套真庭拳法练得出神入化以后,再坚称那就是你的忍术,不就得了?」
「…………」
「我不懂剑法,连剑柄的握法都不懂;不过这件事我死都不会说出来,这个真相一辈子搁在我心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非但如此,我还要坚称我的手脚——我的全身就是我的刀。做不到?不对,是不必做——有哪只老虎会以不能用鳃呼吸为耻?自我介绍的时候,别用扣分法,用加分法便成了。既然我不会用刀——我就把自个儿变成刀。」
这就是我的虚刀流。
鑪一根挺起胸膛说道。
「唉,别看我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全都是向那个古怪相士现学现卖来的。呵呵,接下来这话是那个凡事都要否定的乌龙相士跟我说的,或许信不得——听说我是个改变历史的剑客呢!多有意思啊!不过光是改变历史,太无趣了;我要当个创造历史的剑客。」
「……嗯,那我就当个破坏历史的忍者吧!」
不消说,早在与一根大打出手之时,真庭蝴蝶便已经打消了退隐的念头,不再把这回的任务当成最后的任务——不,这是他以忍者拳师的身分所执行的第一个任务。
回到真庭里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狂犬及凤凰赔不是。
但蝴蝶不说谢罪之词。
他要大放厥词——说些连真庭食鲛也羞于启齿的梦话。
「真庭蝴蝶,下回咱们碰头,可会是在沙场上?」
「天知道。不过到时你最好觉悟。真庭拳法尚未臻完美,你可别老把今天的胜利记在心头。」
「这话是我要说的。虚刀流尚未完成;虽然完成之日在即,但要达到真正的大成——达到完了的境地,还需要很长一段时日。也许在我这一代是没指望了。」
「真庭拳法也一样。我会好好改良这套发霉的武功,传给后代。倘若到了某个世代,某个时代……」
是一百年后?或是两百年后?
不得而知。
「真庭拳法与虚刀流的门人能够再度碰头——岂不快哉?」
◇  ◇
后来真庭蝴蝶被选为十二首领之一——但过程却是一波三折,并不顺遂。不过,在本人强烈的希望以及真庭狂犬的大力支持之下,他成了真庭忍军有史以来第一个当上首领的拳法家。成为十二首领之后,蝴蝶并未因此怠惰;在他再三改良之下,真庭拳法不止能以寡击众,更能应付各种状况,成为超越忍术的完美拳法。但真庭蝴蝶并不因完成而满足,仍然继续切磋琢磨,追求完美。
或许是上天作弄,或许是命中注定,真庭蝴蝶与鑪一根未曾再度重逢,即便在战场上亦然。也因此,虚刀流与真庭拳法直到六代以后才得以再战。
(终)
第一卷 第四话 初代 真庭白鹭
◇  ◇
这个故事是发生在列国交战、天下播乱的时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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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忍者真庭白鹭是个神秘人物。隶属忍者集团之人,言行举止难免有奇特之处;但真庭白鹭的奇特却是远远超过了限度。倘若要将他的神秘行径以一句「忍者之风」概括,只怕真庭里中会人人反弹,个个不快。
他并非不从上令。
并非怠怱职守。
并非缺乏干劲。
并不到处宣扬不切实际的思想。
也不是生了副不适合当忍者的体格。
然而——真庭白鹭就是格格不入。
不合节、不合式、不合群。
白鹭决定性、致命性,甚至宿命性地与周遭不调和。真庭忍军是特立独行的集团,基本上以单独行动居多;但若要举出一个最不想与其共事的忍者,用不着投票也用不着表决,真庭白鹭铁定稳坐第一。
他所使用的忍法亦是极为神秘,难窥究竟,甚至可说是无以理解。
他虽然有个浑名叫「长枪白鹭」,但那只是因为他平时总是随身携带八尺四寸长的长枪;无论敌我,没人见他使过那把长枪。因为见过的人全都死在他的枪下?不,理由可没这么威风,单纯只是因为白鹭从不用枪罢了。
那把枪似乎只是装饰品。
对于因长身巨体而烦恼的真庭蝴蝶而言,这种故意携带醒目武器的行为简直是匪夷所思——不过在白鹭面前,这些天经地义根本毫无意义。
真庭里的观察者真庭狂犬自真庭里草创时期便一路看着真庭里转变——每一个时代都有足称为怪人的忍者,好比真庭食鲛,便是真庭里史上少见的怪人;但她的怪只是不同寻常之意。
真庭白鹭却是奇特怪诞。
然而他虽然奇特怪诞,难容于任何人,但在战场上却总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任务成功率高达十成,是个才干卓绝的忍者。
因此狂犬——不止狂犬,真庭里中大多数人都暗自忧心:莫非有「长枪白鹭」之号的古怪忍者真庭白鹭会被选为十二首领之一?
而这个忧虑在某个夏日成真了。
◇  ◇
「我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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