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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慈禧》

_8 张宝瑞 (清)
  肃王爷福晋旁边的那王爷接着说:“晋代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最好喝酒,有人劝他说,‘你看各种用具中,就数酿酒的用具朽烂得最快,人喝酒多了,也容易伤害身体。’刘伶回答说:‘你怎么没看见,肉要是放上了酒,保存的时间就更长了。’”
  那王爷说完,笑着环顾了一下众人,说道:“我妻子身体不适,我替她说一个笑话。两个懒汉各谈自己的大志。一个说:‘我生平不能满足的,就是没有吃足睡够,将来得志,我要吃饱了就睡觉,睡够了又起来再吃。’另一个说:‘我与你有所不同,我是要吃过了又吃,哪有闲工夫睡呢!’”
  那王爷夫妇旁边是岑春煊,岑春煊笑道:“我来说一个懒妇人。这个懒妇人只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穿用饮食都由丈夫操持。有一次,她的丈夫要出远门,五天以后才能回来。丈夫怕她挨饿,就烙了一张大饼,套在她的脖子上,作为六天的饭食,然后放心地出门去了。五天后丈夫回来了,这妇人已饿死三天了。丈夫吃了一惊,只见妇人脖子上的饼只将面前近口的地方吃了一缺,其余的饼都没有动。”
  “大胆岑春煊!你竟敢诽谤太后,该当何罪?”侍立在慈禧身边的李莲英一声喝,把众人吓了一跳。
  岑春煊慌忙跪下,叫道:“奴才何罪之有?”
  李莲英阴阳怪气地说:“你污蔑太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心机?”
  岑春煊连连叩了几个头,说道:“奴才绝无这个意思,只是随便说个笑话。”
  “你这是借古讽今。”李莲英叫道。
  慈禧耷拉着脸,说道:“算了,算了,小岑子哪能有这个意思?小李子,你也太多心了,以后谁还敢再说笑话?下一个接着说吧。”
  岑春煊连忙叩头道:“谢太后,奴才祝太后万寿无疆。”说完,立起身来又回到座位上。
  轮到原怀来县令吴永了,吴永挖空心思琢磨,该说个什么合适的笑话呢,他灵机一动,说道:“一个北方人到南方去远游,南方人请他吃笋。他问:‘这是什么?’南方人回答:‘是竹呀!’北方人回到家,以为竹都能吃,便把床上的竹席都拿来煮,但煮来煮去都煮不熟,他恼了,跟妻子说:‘南方人真坏,专门戏弄北方人。’”
  慈禧笑道:“还是我们北方人厚道。”
  吴永见慈禧高兴,说道:“我再说一个。春秋时期有个郑国人让妻子给他做一条新裤子。妻子问:‘裤子做什么样的?’这个郑国人说:‘像原先的旧裤一样。’妻子便照旧裤子给他做了一条。做完后,又把新裤子剪些口子,再打上一些补丁。郑国人见到这条裤子,大发脾气,说:‘怎么是这样呀?!’妻子说:‘你不是跟我说,像原先的旧裤子一样吗?’”
  吴永的旁边是神机营、虎神营统领马玉昆,马玉昆红着脸说:“我不会说什么笑话。”
  大阿哥在一旁听了,拍着手说:“那你就说个绕口令吧,你的绕口令说得好极了!”
  隆裕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大阿哥的头,嗔道:“就你多嘴!”
  慈禧白了大阿哥一眼。
  马玉昆憨里憨气地说:“那我就说一个绕口令吧。八十八老爷家门口有八十八枝大毛竹,有八十八只八哥要求到八十八老爷家门口八十八枝大毛竹上筑八十八个八哥窝。八十八老爷不同意八十八只八哥在他家门口八十八枝大毛竹上筑八十八个八哥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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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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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玉昆脸憋得通红,汗淌了下来。
  慈禧道:“好听,好听,你再说一个。”
  马玉昆咳嗽一声,又说道:“坡上有只大老虎,坡下有只小灰兔;老虎饿肚肚,想吃灰兔兔。虎追兔,兔躲虎。老虎满坡找灰兔;兔钻窝,虎扑兔,刺儿扎痛虎屁股。气坏了虎,乐坏了兔;饿虎肚里咕咕咕,窝里笑坏了小灰兔。”马玉昆说完,鼻涕眼泪一齐流了出来。
  慈禧道:“赏你吃一块月饼,难为你了。”
  下一个该轮到刚中堂了,刚毅道:“从前有个叫张幼于的人,很有才华,又好猎奇。他家每天都有不少的食客。有一次,张幼于编了个谜语,贴在大门上,并写道:‘猜中的,才允许进门。’这谜语写的是:‘老不老,小不小,羞不羞,好不好。’谜语贴出后,一直没有人能猜中。有一天,来了一位叫王百谷的人,他看了看谜语,猜道:‘姜公八十遇文王,老不老?甘罗十二为丞相,小不小?张生逾墙会莺莺,羞不羞?开门大家一起吃,好不好?’张幼于在门内听了,拍掌大笑,连忙把王百谷请进家门。”
  轮到伦贝子了,伦贝子说:“我不会讲什么笑语,我说个对联的故事吧,纪晓岚是乾隆爷的侍读学士,常陪同皇上出巡。一天,乾隆爷信步来到京城有名的‘天然居’店铺,他看到招牌上这三个金字遒劲有力,随口念道:‘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同去的许多随员都对不出,纪晓岚却很快就对出两个下联,其一是: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其二是:僧游云隐寺,寺隐云游僧。又有一次,乾隆爷出巡江南,经过一个叫通州的小镇,他想起北京城东边有个地方也叫通州,于是挥笔写出上联: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纪晓岚脱口对道: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乾隆爷听了,拍手叫好。纪晓岚每天给皇上讲书、侍读,时间长了,不免思念起故乡亲友来。乾隆爷看出了他的心事,便说:‘你必有心事在怀,让我替你猜一下。’说罢沉吟道:‘口十心思,思妻思子思父母。’纪晓岚立刻跪拜禀呈乾隆爷:‘皇上说得很对,如蒙陛下恩准,给假回乡省亲,臣衷心感戴圣恩。’遂念道:‘言身寸谢,谢天谢地谢君王。’乾隆大悦,立即恩准假期,让纪晓岚回乡省亲。”
  慈禧赞道:“纪晓岚真是神才子,不愧为皇帝的明师,你瞧瞧那个翁同龢,一肚子屎半肚子屁,尽给皇上灌黄屎汤子,弄得皇上五迷三道,险些丢了大清江山!”
  光绪在一旁听了,默默无言。
  慈禧指着尹福:“尹福,该你了。”
  尹福道:“我可不会说笑话。”
  “那你给我们讲讲八卦掌是怎么样的功夫?”
  尹福道:“尹福献丑了。八卦掌是我的恩师董海川所创,先师是直隶省文安县朱家坞村人,自幼好武,历拜名师,精于多种拳械。他性情豪侠,后远游在外,闯荡江湖,访友求师,以寻深造。一日,他来到安徽九华山,遇到碧霞道长,道长是隐遁深山、超脱红尘的世外高人,先师得此道长点拨,得道艺兼修之法。先师根据道长所传之法,与武术融为一体,创出八卦掌。八卦掌很像《周易》八卦图,总不离八个卦位,掌法在上,步法在下,掌随步动,步随掌换,上下分明,错综其数,参伍以变,恰似阳爻阴爻,乾上坤下,上天下地的天地交感,推演八卦,和六十四卦的道理一样。古人云,无极生太极。《易》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按此哲理,八卦掌练功时是由静到动,预备式为静,要收心入静,无形无象,无思无意,无我无他,混混沌沌,此谓无极。起式欲动为太极,左右单换掌为两仪,此谓太极生两仪。两仪各生一阴一阳,即双换掌,谓之四象。四象生八卦,即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在拳中为八掌。依远取诸物之理。乾卦为狮形,在拳为狮子掌;坤卦为麟形,在拳为返身掌;坎卦为蛇形,在拳为顺势掌,离卦为鹞形,在拳为卧掌;震卦为龙形,在拳为平托掌;艮卦为熊形,在拳为背身掌;巽卦为凤形,在拳为风轮掌;兑卦为猴形,在拳为抱掌。这乃是八大掌……”
  这时,席间发出轻轻的鼾声,慈禧望去,只见几个格格相互倚着已睡熟,于是说道:“尹福,你演练一回八卦掌,让众人开开眼。”
  尹福作揖道:“奴才献个小技。”说着,一招“燕子钻云”,攀住后花园一棵古槐,一眨眼的工夫,掠过众人,又攀到另一棵树上。
  隆裕惊叫:“我的凤钗不见了。”
  瑾妃闻言,也摸了摸云鬓,叫道:“唉哟,我的玉簪也不见了。”
  几个格格已被惊醒,闻说后也纷纷摸其头上,玉簪不翼而飞。
  慈禧笑道:“尹福,你把这些女人的玩意儿还给她们。”
  尹福应了一声,一招“凤凰旋窝”,又飞也似窜到对面树上。
  隆裕、瑾妃等人一摸头上,饰物又复原位。
  众人齐声称妙。
  尹福正待下树,忽见一亮晶晶的东西朝慈禧飞来,他见势危急,慌忙扬手,一支飞镖击了出去,与那亮晶晶的暗器击个正着。只听“哐啷”一声,两支暗器同时落了下来,正插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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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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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禧惊叫:“这是怎么回事?”
  崔玉贵、马玉昆、岑春煊等人一齐抽出宝剑,围拢上前,席间大乱,福晋、格格们挤作一团。
  尹福飘然而落,拾起桌上的两支镖,一支是自己的飞镖,另一支是飞龙镖,镖头是龙头形,三支龙须分外锐利,镖柄是龙身,上面镌刻“神腿杜心武”五个秀丽小字。
  尹福对凑上前来的李瑞东道:“杜心武果然到了!”
  慈禧问:“杜心武是什么人?”
  尹福缓缓道:“这个杜心武是湖南慈利县人,人称‘神腿’,又称‘南北大侠’,道号‘斗米观’居士。他今年三十余岁,身高瘦削,身体羸弱,人以为病,其实劲力已入骨髓。杜心武幼嗜技击,曾拜名师高手不下十余人,学得少林功夫、鹰爪功等。年十三时,功已有成,力求深造,于川、滇、湖交界处张贴榜文:‘如能胜者,以重金聘,执弟子礼。’揭榜者十数人均为其败,其中以河南教师王某,受伤最重。翌年,贵州友人荐来徐始祖,人称徐矮子,是自然门始祖。他内外家南北派无所不通,闯荡江湖,技艺大成。徐矮子身形矮小,传闻下颔刚过桌面,他身矮貌亵,不为人重,故僻居深山大川,潜心武学,去繁就简,综其所学,独辟蹊径,熔各派精纯于一炉而冶之,始创自然门功夫。他踩水而行,如履平地,一夜间可往返于湘川大山之间,此谓天盘功夫。徐始祖文学造诣亦深,尤精老庄哲学,晚年隐居四川峨眉山修养,不知其所踪。杜心武初见徐始祖,不肯竭诚就教,他见徐始祖猥琐幺瘠,故不甚礼待。而徐始祖并不计较,终日手持小旱烟管蹲于凳上吸烟而已。杜心武经多次探试、袭击,始悉徐始祖神技,于是拜徐始祖为师,一学就是八载。杜心武功成后,夹技走镖川滇间,浪迹江湖,所遇名师镖客,均未有能出其右者。今年年初,他亡命日本,考进了西京帝国大学,专攻农科。他与湖南桃源县人、革命党人宋教仁既是留日同学,又是同乡,两人交谊甚笃,经宋教仁介绍,杜心武结识了革命党领袖孙中山……”
  慈禧惊道:“这么说,孙中山派来了刺客,这个杜心武真是厉害。”
  尹福道:“如今见镖未见人。”
  李瑞东道:“徐矮子被称为‘江南怪杰’,来无影,去无踪,难以捉摸。名师出高徒,怪侠出奇杰,这个杜心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出于水而寒于水,不可轻视。”
  慈禧听了不悦,说道:“如今仇家众多,不得不防,玉贵。”
  “喳!”崔玉贵恭恭敬敬侍立着。
  “这些日子,你就睡在我的房中,以防不测。”
  “喳!”崔玉贵回答。
  慈禧又道:“传旨下去,一、下罪已诏;二、派王公大臣留京;三、随扈京官,酌给津贴;四、刊行在朝报,俾天下知乘舆所在;五、随扈各军,饬编补足额,恪定军纪;六、各省义和团余众,饬疆臣酌量分别剿办解散;七、饬各督抚宣谕逃匿教民,各归乡里;八、饬各省将应解京饷核定成数,分别解送行在户部,以济要需;九、饬京外大臣遴保通达时务人才,破格任用,并注意出洋留学生,量才登进,俾得循途自效,免致自投他国,有楚材晋用之消;十、圣驾经过,沿途十里以内,豁免本年丁粮。交军机大臣奉旨施行。”
  军机大臣王文韶慌忙答道:“奴才依旨照办。”
  慈禧说完,回去歇息去了,宴会始散。
  尹福、李瑞东随光绪皇帝回到房内,光绪闷闷不乐,忧郁地说:“这一路上真是凶多吉少,又有土匪,又有义和团,又有奸党,又有大盗,又有洋鬼子,又有大侠,说不清的孽缘,数不尽的对头,如今又添了一个杜心武,这可叫朕如何是好?”
  李瑞东劝道:“老子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圣上不必过虑。”
  光绪道:“尹福,明早你就去太谷,寻找玉玺和香巾的下落,然后到太原府来找我们。”
  尹福应道:“奴才照办。”
  玉兔东升,月光润洁。尹福退出光绪的房间,来到贡院院内,院子大而敞亮,四角扫得干干净净。秋天本来就让人明快,这个院落更叫人看着眼睛豁亮。这是个考场,考秀才的地方。慈禧住在学差住的房间。带廊的五间正房,十分雅洁,瓜果飘香,大有清官储秀宫的味道。
  尹福见一个人匆匆朝太后住的房间走去,那人戴着一顶瓜皮帽,身着一身青色衣服,显得风尘仆仆。他拉开太后居住的房门,走了进去。
  “哟,禄儿来了。”传出慈禧亲热的声音。
  “给太后请安。”是兵部尚书荣禄的声音。
  尹福知道,自从荣禄找到皇家行列以后,他一直作为信使,来往于北京与西逃的皇家行列之间,充当使者。他一定从北京带来了新的消息。
  尹福想探听一下新消息。他悄悄挪到窗前,探头一看。只见慈禧披着一件外衣,靠在椅子上,椅子前有一个兀凳,她两脚平伸在兀凳上,上面搭了一件毛毯。旁边有个供桌,供桌上摆着四碟水果,四盘月饼,月饼叠起来有半尺高;中间有一个大木盘,放着直径有一尺长的圆月饼。还有两支新毛豆角,四碗清茶。斗里盛满新高粱,斗口糊着黄纸。
  李莲英和崔玉贵躬立一旁。荣禄坐在慈禧对面的一个方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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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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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情形怎么样了?”慈禧着急地问。
  “洋人要价太高……”荣禄闷闷地说。
  “要多少?”
  “这个数……”荣禄伸出食指。
  “一千万?”慈禧紧张得心要跳出来。
  荣禄摇摇头,说:“一亿两白银呀!”
  慈禧幽幽地说:“要的也太多了,自从历史上有赔款以来,咱大清国还没有赔过这么多。”
  荣禄道:“人家说了,是八国联军,代表着八个国家。”
  慈禧皱着眉:“这可得好好计议计议。”
  荣禄岔开了话题:“托列祖列宗的福,托老太后的福,托皇上的福,宫里头平安无事,叩请老佛爷、皇上万安。自七月二十一日老太后启驾以后,整个宫奉敬懿皇贵妃的口谕,把宫苑后门的贞顺门封了,出入人等只许走顺贞门。东宫的侍女一律搬到西宫住,东宫完全由太监看守,昼夜轮流值班,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能擅离职守。各宫按卯查点人数,每天由各宫总管巡查上报,不得有误。所以宫里很整肃,没有发生任何事。二十一日上午,也就是当下朝的时候,突然从京城东南角上冒起浓烟来,一会儿一片火光,浓烟都呛到宫里来,宫里一片惊慌。据护军报告,说是东交民巷被困的洋人为了报复,把翰林院烧了。往西连带了太医院,那正是台基厂和御河桥以南一带。下午,在西什库被困的洋人和教民们一起冲出来,直奔护国寺,拥进了宝禅寺街,扑向西面的端王府,把端王府烧个精光。二十二日正午,突然有一个日本人骑着马,带着两个亲随,来到神武门外,说是奉日本军司令的命令来的。这个人说很漂亮的北京话,说日本军司令宣告,日本此次出兵,只是攻打义和团,不是面对中国的大皇帝,请放下武器,不必抵抗。又说,我们日本人决不进入皇宫,皇宫以内还是由护军保卫,皇宫以外,由联军保卫,宫里一切供应照常。以后又发了二百个腰牌,宫里的人可以凭腰牌出入。”
  慈禧问:“那个日本人叫什么名字?”
  荣禄喝了一口茶水,回答:“川岛浪速,他是日本驻华公使馆武官,日本派遣军司令福岛安正少将的翻译。”
  “这个日本人我见过。”慈禧的声音里有几分感激。
  荣禄又说下去:“日本人不愿马上骚扰皇宫,恐怕别有企图。”
  “什么企图?”慈禧紧张地问。
  “一是出于政治上需要,二是他们认为这些皇宫国宝早晚要到他们手里,这样一来宫里反倒成为最安全的地方。宫外头可不行,一来抓义和团非常凶,只要是平常拿枪舞剑的,全都杀。哈德门外有个绰号‘眼镜程’的武术家,就因为扛着一柄大朴刀过了哈德门,就被德国兵乱枪打死了!”
  “眼镜程”程廷华,他是尹福最好的师兄弟,是董海川的高足弟子,难道他也遭到洋人杀害?尹福在窗外听了,感到一阵心悸,头晕目眩,使他不能自持。他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房间,李瑞东见他脸色苍白,泪水扑簌簌而淌,惊问:“尹爷,你怎么了?”
  尹福坐在床上,将头倚在被上。
  “尹爷,你病了吗?”李瑞东关切地问。
  尹福抬起一双泪眼:“刚才荣禄来,说我的师弟程廷华被洋人杀了。”
  “什么,廷华被洋人杀害了?”李瑞东听了,也大吃一惊。
  “恐怕是流言吧,这年头流言盛传,尹爷,你不要轻信。”李瑞东说。
  “不,我有这个预感,廷华对洋人嫉恶如仇,又血气方刚,我一直对他放心不下。”尹福的眼前仿佛出现程廷华,他英姿勃勃,浓眉大眼,面容英俊,身材高大。他是董先师最欣赏最心爱的徒弟,人长得英俊漂亮,功夫也漂亮,是董先师八大弟子之一、八卦门的佼佼者。程廷华是直隶省深县人,与郭云深是同乡,因在北京哈德门外花市上四条开眼镜铺,人称“眼镜程”。他秉承董先师拳旨,独创了程氏八卦掌,与尹氏八卦掌相映成辉。
  尹福想起与程廷华相处的情景,那是个细雨霏霏的早晨,尹福到肃王府去找护卫总管董海川,刚走进董海川的屋内,正见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坐在窗口捉鸟玩,董海川不知到哪里去了。
  正值盛春时节,院子里花团锦簇,鸟语桃红,几只麻雀飞来飞去。那年轻人手一伸,就揽住一只麻雀,一连揽了五只。尹福看得呆了,不禁喝彩。
  那年轻人高兴地说:“还真有捧场的!”
  他就是程廷华。
  董海川与杨露禅比武,一个是八卦门创祖,一位是太极门英杰,战了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尹福和程廷华挤在人群中,急得直跺脚。尹福要换下师父与杨露禅比武,被程廷华拦住,程廷华要与杨露禅比试,也被尹福死死劝住。尹福恐怕程廷华有闪失,因为他风华正茂,未享天伦之乐。程廷华恐怕尹福有个三长两短,妻丧夫,子丧父,结果董海川与杨露禅两个大师握手言和,闹了个喜剧结局。
  董海川过世,程廷华力荐尹福为掌门人,尹福因已接替董师之职,任肃王府护卫总管,杂事颇多,极力推荐程廷华为掌门人,二人推来推去,没有结果。还是“铁胳膊”魏吉祥出了个主意,从施纪栋的义和木厂找来一堆木片片,各写上“尹福”和“程廷华”的名字,由八卦门六十多位弟兄拔牌裁决。拔牌那天,众弟兄手捧的木片片上都写着尹福的名字,原来是程廷华做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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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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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戌变法中,八卦门支持康梁变法,八卦门高手“煤马”马维祺惨遭杀害,八卦门面临种种危机,尹福和程廷华携手并肩,击败敌手,多少次转危为安,患难与共。
  如今尹福听到程廷华被害的消息,怎能不悲痛欲绝呢!
  尹福真想大哭一场,但是他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梗塞了,哭不出来。只有友情的泪汩汩而流,流湿了被褥。
  李瑞东劝道:“洋人实是可恶,尹爷,咱们要化仇恨为力量,洋人想加害皇上、太后,酿成全国内乱,互相残杀,他们想渔翁得利,瓜分咱们中国,咱们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咱们就是要把皇上、太后安安全全地护送到西安府,让洋人的阴谋失败。等太后、皇上返回京城,咱们还要武谏太后,让她放弃腐败政治,举用贤人,励精图治,富民强国,也让死去的廷华弟和无数志士瞑目了!”
  尹福听了,缓缓抬起头来,庄重地说:“瑞东,你说得好,说得对,我尹福只要有一口气,就要实现这个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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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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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蒙蒙亮,尹福就起身前往太谷。太谷在太原府东南,是有名的商贾云集之地。几天后的上午,尹福来到太谷县城,但见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分外热闹。尹福问一个算卦先生:“形意门大师车毅斋先生住在哪里?”算卦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答道:“在吉安巷吉安堂。”
  尹福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一路打听,来到吉安巷,看见有个古色古香的庭院,门前立着两个石狮子,龇牙咧嘴,黑漆大门上吊着两个铜门环,也是狮形图案,门额上写着“吉安堂”三个金色小字。
  尹福来到门前轻轻叩门,一忽儿,出来一个堂倌模样的少年。
  “车老先生在家吗?”尹福问。
  “出门了。”少年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先生的脾气古怪,摸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少年淡淡地回答,随即把门关上了。
  尹福还想问郭云深到了没有,车毅斋与郭云深何时比武等问题,看到少年已把门关上便没有再问,退了出来。
  这时,有个瞎乞丐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见到尹福翻了一下眼白,也来到吉安堂门前。
  “笃笃笃……”瞎乞丐用竹竿敲门。
  门开了,还是那个少年。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告诉你先生不在家吗?”少年面色愠怒,不耐烦地说。
  “他就见那个半步崩拳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郭云深,难道不愿见我这个乞丐?”瞎乞丐气咻咻地说,他脸上青筋暴露,面色绯红。
  少年冷冷地把门关上了。
  瞎乞丐将竹竿一挑,在黑漆大门上磕打几下,顿时出现几个小黑窟窿,从窟窿缝能望到院内。
  瞎乞丐狞笑着走了。
  门开了,少年挺着一杆红缨枪追了出来,瞎乞丐已没影了。
  尹福暗自叹道:这瞎子还真有几分功夫。
  少年骂咧咧地返回来,关上了门。
  尹福又来到街上,他想找个客店先住下,再来打探消息。
  尹福走进一家叫“太谷丰”的客店,店主是个爽快人,麻利地把他让到后面,客店的二十多间房子都住满了人,又新辟了几个包房为客房。店主笑嘻嘻地把尹福让进一间弥漫着烂芝麻味的客房,说道:“将就着点,没办法,前来观看比武的人太多,县城里的客店都住满了人,连城隍庙也住了人,我这地方是风水宝地,离吉安堂最近。”说完,出去了。
  尹福有点累了,往炕上一躺。一忽儿,店主端来热水,放到一个木凳上,说:“洗洗脸,解解乏,咱们山西风大土多。”说完,又出去了。
  尹福擦了把脸,一闻汗巾,险些呛人一个跟头。他皱皱眉,放下汗巾,用衣角擦了擦脸。他隔着窗户望去,店主又领着两个客人进了院,往对面一间房子去了。
  尹福躺了一会儿,被隔壁两个人的对话吵醒了。一个粗嗓门的人说:“说起郭云深的半步崩拳,甭提有多厉害,拳到壁穿,没法抵挡;势如连珠炮,劲整功纯。”
  一个细嗓门的人说:“千招会不如一招熟,熟能生巧,沾手就来。崩拳是宜出直入,道既近,手就快。脚踏‘中门’,不仅捷近,而且力猛,对方难避;特别是正前直进,踹劲得发,拔根进远,威力怎能不大?你要打他,他不会不管,遇到遮拦,虽出手是崩拳,沾手就变劲,什么劈、钻、横劲就应势而发了,主要的是内在的意、气和劲的运用。”
  粗嗓门的人又说:“经云:‘明了四梢多一精,明了五行多一气,明了三星多一力。’其中四梢,毛发为血梢,舌为肉梢,手足甲为筋梢,齿为骨梢;五行,内为心、肝、脾、肺、肾,外达五官,舌、目、口、鼻、耳。三星就是肩星、肘星和腕星。当沉肩、坠肘、塌腕按要求做到抻筋,拔骨又沉坠适度时,所出现在肩、肘、立拳的腕上的小坑儿就是三星,它标志着在臂上的三节劲是否练得对,抻得到。崩拳又讲,拳打三节不见形。三节指躯干、臂和腿无处不分根、中,梢三节,甚至一手、一足又分其三节。这各个三节如合而为一,就可通身一体,完整一气。分而为三,又各有所司,作用各异。”
  细嗓门的人叹道:“我见到车毅斋老先生练拳,他的迂回步十分厉害,弹跳自如,避重就轻,绵里藏针。”
  粗嗓门的人打断了他的话,说:“郭云深和车毅斋的老师李洛能在世时曾说,郭云深的武功不如他的师兄车毅斋,郭云深自然不服气,由此才引出这一场比武。听说郭云深要提前到,比武也要提前呢!”
  细嗓门的人说:“形意门还有一位大师也了不起。”
  “是谁?”粗嗓门的人问。
  “宋世荣,他今年六十有余,是直隶省宛平县人,后迁居此处,以开设钟表铺为业,谱传是形意拳第五代传人,师承李洛能,是重振山西形意拳的一代名家,与其弟宋世德,素有山西二宋之称。形意拳虽然起源于山西,但自戴龙邦之后,虽代有传人,然而由于保守之弊,默默无闻。至嘉庆、道光年间,近乎失传,李洛能传宋世荣、车毅斋之后,宋、车二人又将形意拳复传山西,从此山西始有形意拳流传,宋世荣、车毅斋是山西形意拳的振兴者,也是山西派形意拳的代表人物。”细嗓门的人娓娓道来,兴致勃勃。
  粗嗓门的人问:“那为什么郭云深不找宋世荣比武而偏偏找车毅斋比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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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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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因为李洛能说的一句话,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郭云深当然不服气,李洛能说的是郭云深不如车毅斋,而没有说郭云深不如宋世荣。”
  “宋世荣与郭云深比较如何?”粗嗓门的人问。
  “宋世荣与郭云深,虽是一师所传,然而掌法各具风格,郭云深以刚健沉实著称,宋世荣以轻灵迅变见长,所以直隶形意拳毗于刚,山西形意拳毗于柔,各有千秋。我听说宋大侠得到形意拳真髓,练出真功。他的五形拳及十二形拳炉火纯青,各尽其妙,极为传神。他练蛇形,能练出蛇之性能,回身左转,右手能攥住右足跟,向右转,左手能攥住左足跟,回身停式,身形宛如蛇盘一团,开步操练,身形委曲弯转如蛇拨草蜿蜒而行。他练燕形,身子擦地,从板凳下一掠而过,能出去一丈余远,真如飞燕抄水。他练狸猫上树一式,身子往上一跃,手足平贴于墙,能贴住一二分钟,如人钉挂于壁。宋大侠与人交手,能使人远跌而倒,或使人腾空而起坠地而仆,随心所欲。他还喜欢昆曲、围棋,通医道,研究《周易》,可谓博学多艺。宋大侠听说郭云深要与车毅斋比武,恐怕伤了和气,让外门人见笑,几次往返劝说,但未能奏效。”
  粗嗓门的人叹道:“这李洛能老前辈真是德高望重,业绩光辉,他培养了这么多奇才!”
  “可不是,他的传人,仅山西太谷就有车毅斋、宋世荣、宋世德、贺永恒、李广亨,山西忻县张小平,直隶省深县郭云深、刘奇兰、李太和、刘元亨,安国县张树德,河间刘晓兰,新安李镜斋,江苏省白西园,南宁孟志荣等人。大弟子车毅斋十年前在天津比剑技服日本板山太郎;再传弟子李存义、李复祯、孟兴德等人参加义和团运动,浴血奋战,名震中外。刘文华、孙禄堂、姜云樵等著书立说,积极传播形意拳;韩慕侠等人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术高手。”
  粗嗓门的人说:“李洛能的名字与董海川一样载入中华武术史册!”
  这时,尹福猛听细嗓门的人说:“师兄,你瞧,那个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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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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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在隔壁正听得带劲,听细嗓门的人一说,急忙侧过头看窗外,只见店主引着一个老者走进院来,老者银髯垂胸,额广眉宽,面如重枣,目光如剑,身姿矫健。
  只听粗嗓门的人问:“他是谁?”
  细嗓门的人道:“他是李洛能的徒弟刘奇兰。”
  粗嗓门的人问:“刘奇兰也就五十多岁,为何这般老?”
  “他长得面老,又喜欢把自己装扮成老者,他也来观看比武大会了。”
  店主将刘奇兰引进尹福住房正对面的一间房内。
  尹福又听细嗓门的人说道:“咸丰六年,五十四岁的李洛能开始收徒,他的第一个门徒就是太谷人车毅斋。李洛能在此时开始改进心意拳,他认为弓步变化不灵,鸡步又显得支绌,通过多次实践,遂改弓步为形意半马步。李洛能见车毅斋极有造诣,于是送车毅斋到祁县戴二闾师父住处深造,戴二闾临终前将《心意拳谱》赠给车毅斋。车毅斋和李洛能对拳谱中‘此拳以心意诚于中,肢体形于外’的论述做了认真研究,认为可用‘形’取代‘心’,而且心意拳在练法上有‘象形取意’之意,用‘形意’之名更为贴切些。因此,心意拳改为形意拳。”
  粗嗓门的人问:“这《心意拳谱》莫非就是当年姬际可在终南山岳武穆庙得到的《岳穆拳谱》?”
  细嗓门的人压低了声音:“哪里有什么《岳穆拳谱》?这形意拳实是姬际可所创,他创编了《心意拳谱》,代代相传,如今传到车毅斋手中。你知道,郭云深此次来太谷还有—层意思……”
  “什么意思?”
  “有人说,他也想要这个拳谱……”
  “我听说江南大盗、钻天飞鼠乔摘星尾随西逃的皇家行列,偷了光绪皇帝的传国玉玺,也想换这个《心意拳谱》呢!”
  “他要这个干什么?上面又没写着偷盗的学问。”
  “嗨,凑热闹呗!他可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那我考考你,是李洛能厉害,还是董海川厉害?是车毅斋厉害,还是尹福、程廷华厉害?”
  “各村有各村的高招,你有三十六计,我有七十二变,李洛能和董海川从来没有比试过,董海川和杨露禅比武打了个平手,郭云深到北京欲与董海川比武,后来董海川施展轻功,在郭云深寓所表演了一下子,郭云深虽未与董海川过手,但自愧不如,返回故乡。尹福、程廷华是董海川高门弟子,武功肯定不赖,要不然人家皇上能拜尹福老先生为师吗?可是尹福、程廷华没有跟车毅斋比过武。不过,尹福的弟子‘螃蟹马’马贵来了太谷,我们可以激马贵与车毅斋比武,看看谁高谁低,马贵是董海川再传弟子中的英豪!”
  尹福一听,心内一喜,心想:我怎么没有想到马贵也来了太谷呢,我想法找到马贵,或许能打听到乔摘星的下落。
  “你知道车毅斋的《心意拳谱》藏在什么地方了吗?”粗嗓子的人问。
  细嗓子的人回答:“不知道,听说车毅斋家里有暗穴,多少年来不知有多少侠客巨盗想得到这武林秘笈,但望尘莫及,有的人空落个残疾。”
  这边,尹福心想:马贵来到此地,八卦门还有哪些弟兄来了呢?
  中午,住店的人都来到大厅吃饭,尹福拣了一个边角坐了下来。他冷眼细看来的客人,有的风流倜傥,有的老态龙钟,有的相貌堂堂,有的丑陋无比,共有五十多位,就是未见那个形意拳名家刘奇兰露面,而来客中没有一个是尹福认识的人。
  尹福要了半斤老白干、三两花生米、半斤小笼包子,独斟独食,两只眼睛却不时瞟着窗外和厅内的客人。
  这时,只听厅内一个年轻人嚷道:“这酒不行,给我换山西杏花村的汾酒!”说着将手中酒杯扔向空中,那杯酒滴酒未洒,稳稳地落在一个后生手中。
  尹福见那扔酒的年轻人个子不高,身子骨挺粗壮,脸上透出古铜颜色,紫黝黝的,乍蓬着胡子,扎煞着两个宽肩膀,穿着破蓝马褂,显得挺憨厚。那个接酒的后生颀长身材,瘦削的面孔露出一股冷峻的气质,有一副红海棠般的面孔,穿着一件旧了的鸡血红的马褂,下面是蓝布长衫。
  “哟,原来是车大师的高门弟子李复贞,久违了!”扔酒的年轻人淡淡地说,眼神不屑一顾。
  那个被称做李复贞的后生说:“在俺山西地界,规矩点!”
  这时,挤上来一个壮士,凑在李复贞耳边小声说:“他就是郭云深的弟子李魁元。”
  声音虽小,但尹福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店主拎着一壶酒挤了进来,对李魁元鞠躬道:“我给您换杏花村的酒来了。”说着,端来一只酒杯,放在李魁元的桌上,举壶倒酒。
  只见李复贞轻轻吹一口气,那酒壶口对着杯口,可是酒却洒向一边。店主倒了几次,杯中未见一滴酒,酒洒在桌上。
  李魁元有点按捺不住了,刷的一掌,削掉了壶嘴,那壶嘴撞在墙上嵌了进去。
  “好功夫!”围观的人齐声喝彩。
  李复贞见了,有些沉不住气了,用袖子一拂,桌面上的酒水扬起来,淌进杯中,一忽儿,只见杯中已有一指高的酒水。
  “绝妙!”又有一些人为李复贞喝彩。李复贞听了,面露得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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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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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魁元见此情景,微微一笑,用手轻轻一按,酒杯陷进桌面,慢慢凹下去,渐渐没了杯口。
  众人又是一片喝彩。
  李复贞见了,一伸右脚,酒杯弹了起来,他一掌将酒杯击得粉碎,随手接了碎片,轻轻一碾,粉末纷纷扬扬。
  李魁元叫道:“你要不服气,咱们比试比试?”
  李复贞冷冷道:“比什么?”
  围拢的人群中有个人叫道:“快看哟,师父还没动手,徒弟先打起来了!”
  李魁元、李复贞两个人摩拳擦掌,正欲比个雌雄,只见刘奇兰分开众人挤了过来。
  “两位徒弟,都是形意门人,何必动气?有首诗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师叔。”李魁元憨里憨气地叫道。
  “师叔,您也来了。”李复贞赶快拉过一把椅子让刘奇兰坐下。
  刘奇兰拉着两个人的手,也让他们分别坐下。他语重心长地说:“两位徒弟都长这般高了,真是光荫似箭啊!我当年到太谷时,复贞还淌鼻涕呢,那年我到深州,还是魁元上树给我摘深州大蜜桃呢!”他拉着李魁元的手说:“你想换杏花村的汾酒,你知道有关这个酒的故事吗?”
  李魁元摇摇头,有点茫然地望着刘奇兰。
  刘奇兰和蔼地对李复贞说:“你是本地人,你说说看。”
  李复贞说:“晚唐诗人杜牧有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当地民谣唱:‘汾州府,汾阳城,离城三十杏花村。杏花村里出美酒,杏花村里出贤人。’杏花村在吕梁地区汾阳县城东北三十里,这是名闻遐迩的酒乡。还没进村,远远便见红杏探头,绿枝掩映……”
  “噢,大冬天还红杏探头呀!”李魁元气呼呼地说。
  “我说的是阳春三月,子夏山耸立村北,汾河水曲折村南,真是风光绮丽的好去处。《汾阳县志》说那里自古‘直松万株’、‘溪泉四出’。据传,子夏山便是因孔子的学生子夏曾在山上设馆教书而得名的。至今,子夏下棋的石盘和后人修建的子夏庙仍在山中。早在公元六世纪,杏花村的汾酒就是宫廷的珍品,享有极高的声名。到了唐代,杏花村烧锅酒坊达七十二家之多,出现‘长街恰付登瀛数,处处街头揭翠帘’的盛况,以至于杜甫前来游览,李白前来醉古碑。明崇祯年间,闯王李自成自陕渡河,率师北进,路经杏花村,也曾驻饮汾酒,并倚马立书‘尽善尽美’四字,因此杏花村一度更名为尽善村。杏花村有一座古色古香的井亭,亭内幽幽井水深不可测,亭壁有清初大诗人傅山手书‘得造花香’四个大字。这口古井有一个美丽的故事,说的是很久以前杏花村有个酒店,叫醉仙居,有一天,一个衣着褴褛的穷老道进店喝酒,一喝一大碗,喝罢分文不付,扬长而去。第二天老道又来喝酒,连喝两大碗,仍不付钱。如此三天,终于醉倒。店主毫不嫌弃,殷勤招待。老道酒醒后,跌跌撞撞。店主双手搀扶他出门。经过门前水井时,老道问:‘这就是你造酒的水井吗?’店主刚刚回答一声‘是’,不料那老道‘哇’的一声,将腹中之酒吐了出来,不偏不斜,正吐在井里。说也奇怪,从此,这口井里的水就变成了芬芳郁冽的美酒,井也成为神井,杏花村从此名声大噪。现在杏花村里的人,从这口井里汲出的水,仍清澈透明,没有邪味,用它煮饭不溢锅,盛到容器里不起锈,甚至用来洗衣服也格外柔软干净。《汾阳县志》有‘汾酒曲’赞扬这口井:‘神品真成九酝浆,居然迁地弗能良。申明亭畔新淘米,水重依稀亚蟹黄。’”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大喝:“快给我端杏花村汾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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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3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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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瞎乞丐,脸色枯槁,腰背佝偻,穿着一身破旧的毛蓝布对襟褂儿,腰里扎一条变成灰色的白汤布;裤管儿卷到膝盖上,露出爬满手指头粗的青筋的腿肚子,手里拄着一根旧竹竿。大概是多走了路,浑身冒着汗。
  尹福一看,原来就是方才在吉安堂前叩门的那个瞎乞丐。
  店主见他来者不善,不敢怠慢,连忙把他迎到一张桌前。
  瞎乞丐慢悠悠坐下,店主到后面端了一壶杏花村汾酒出来,给瞎乞丐倒了一杯。瞎乞丐问:“这是什么酒?”
  “杏花村的汾酒,货真价实。”店主小心地回答。
  “你叫我喝这个马尿!”瞎乞丐用手一指酒杯,杯中呼呼冒出泡沫,泛成马尿似的橙黄颜色。
  店主凑过来闻了闻,觉得有一股腥臊气,脸上登时变色。连忙又端来一个干净杯子,又倒上一杯酒。
  “来,老先生,您尝尝这杯,上等的好酒啊!”店主颤巍巍地说。
  “还是马尿!”瞎乞丐不动声色地说。
  尹福已看出瞎乞丐有博大内功,他悄悄运气,每当说话时,口中便有强大的气流贯出,原来是瞎乞丐在捣鬼。
  刘奇兰等人也看出了名堂。
  瞎乞丐对店主道:“你把这两杯全喝了。”
  店主拿起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只觉得腥骚无比,咽在肚中,直想向上翻,胃里翻江倒海,非常难受。
  “你把这杯也喝了。”瞎乞丐指着剩下的一杯酒。
  店主眼泪汪汪地哀求说:“老先生,您究竟使了什么魔法把我的酒变了味?”
  “把那杯酒也吞掉。”瞎乞丐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充满了严厉。
  店主退了几步,面露恐慌之色。
  刘奇兰道:“这位老先生,请问尊姓大名?”
  瞎乞丐回答:“不要问我从何处来,也不要问我向何处去,我乃江湖茫茫大士。”
  刘奇兰道:“你的功夫固然不错,可是你可知道‘武德’二字?武德有七,禁暴,戢兵,保大,公定,安民,和众,丰财。你可知道尊师重道、孝悌仁义、扶危济困、除暴安良、屈己待人、戒骄奢淫逸、戒采花盗木的道理?”
  瞎乞丐摇晃着脑袋,唾沫星子乱溅,说:“我只知道喝酒,喝上等好酒,山西杏花村汾酒。”
  刘奇兰指着酒杯道:“你看,这不是杏花村汾酒吗?”
  瞎乞丐瞧了瞧酒杯,酒香袭人。原来对方用了功力,又使酒恢复了原样。瞎乞丐暗暗吃惊,叫道:“那么这杯酒就请你喝了吧。”说着,一拳击中酒杯,朝刘奇兰掼来。
  刘奇兰矫捷地将身形一闪,酒杯碎片乱溅,却被刘奇兰身后的众多壮士纷纷接住,看来前来观看车毅斋和郭云深比武的多是热血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刘奇兰朝瞎乞丐作了一揖:“老先生虽然双目失明,但是如此无礼,我刘奇兰也就失礼了。”说着一拳朝瞎乞丐当胸击来,这拳头出手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瞎乞丐只觉一股劲风袭来,他一纵身,上了桌子;又一纵身,攀住了屋柱。人们只知他双目失明,没想到他的功夫如此神奇。
  刘奇兰一招“白猿攀枝”,一跃身,双拳朝瞎乞丐掼来。瞎乞丐呼地闪过,用左脚朝刘奇兰小腹踢来。
  “师叔,小心!”李复贞惊得叫了一声。
  刘奇兰不慌不忙,用右掌去削对方的左腿,掌力极猛,正削在瞎乞丐的腿上。若是平常人恐怕早已骨折,可是刘奇兰却觉得手掌生疼,好像打在了铁板上。
  莫非他的腿中藏有铁板?刘奇兰暗暗想。
  瞎乞丐狞笑一声,稳稳地落在地上。
  李魁元手一扬,连珠镖朝瞎乞丐击去。瞎乞丐不慌不忙,挥动竹竿,东挑一下,西戳一下,把飞镖拨飞了。
  李复贞手一抖,一把“天女散花针”朝瞎乞丐撒去。瞎乞丐手舞竹竿如风轮,竹竿停下,只见竿上钉满了花针。
  众人看了目瞪口呆。
  刘奇兰问道:“你是哪路妖孽?竟敢到此地逞狂?!”
  瞎乞丐笑道:“刘大侠,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着,将竹竿一竖,朝刘奇兰心窝戳来。刘奇兰将身一闪,那竹竿点中他身后一个后生,后生来不及躲避,当即身亡。刘奇兰见瞎乞丐杀死—个无辜后生,不由火起,抽出水磨太师鞭,抽向瞎乞丐。那鞭梢劲卷如雨,刷刷有声。瞎乞丐劲挺竹竿,左右抡动,似人舞金狮。
  李复贞、李魁元也各持兵器扑向瞎乞丐,瞎乞丐毫不怯弱,愈战愈勇。
  这时,猛听一声大喝:“满天星,原来你在这里!”但见一个俊美的青年,穿一身夜行的黑色紧身短靠,头上缠一条黄布包巾,背后斜插一柄单刀,足穿布袜麻鞋。他,一张清秀的脸庞,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闪闪发光。
  瞎乞丐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为之一怔,忽地睁开双眼,那黑色的眸子运转自如,充满了狡黠,原来他不是瞎子!
  那俊美的青年飞起一脚朝乞丐踢去,乞丐一躲,没提防正蹭着下巴,一卷白胡须飘然而落,原来乞丐是个青年。
  乞丐恼羞成怒,大叫:“杜心武,你不去刺杀皇上、太后,跑到这太谷干什么?”
  尹福一听乞丐叫出“杜心武”这个名字,心下一振:怎么,这青年就是徐矮子的弟子“神腿”杜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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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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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青年果真是湖南大侠杜心武,他奉孙中山、宋教仁之命,回国刺杀慈禧。中秋之晚,他在沂州贡院后花园向慈禧发镖刺杀未遂,因见皇家行列守卫森严,不便行动。正听说车毅斋、郭云深两位形意门大师要在太谷比武,天下许多英雄侠客前来观战,动了武术之瘾,又思见见形意门的真功夫,便暂且抛开慈禧一行,星夜奔驰,来到太谷,没想到正遇见荣禄府的武术教头满天星逞凶。杜心武曾随师父徐矮子在川、滇、贵、桂一带度过保镖生涯,当时满天星来到荣禄府任职,他是漓江一霸,少年时遇一老丐,教了他一些神奇功夫。一次,杜心武和徐矮子押镖路过漓江,被满天星的人马劫了镖。当时徐矮子恰巧去访一个朋友,杜心武中了满天星的奸计,误喝了掺有蒙汗药的椰汁。幸亏徐矮子及时赶到,否则,杜心武一命呜呼。自此,杜心武与满天星结下不解之仇。以后,杜心武东渡日本求学,满天星在百无聊赖中跑到北京投靠了荣禄,在荣禄府任武术教头。其实满天星也身负使命,负有刺杀光绪皇帝的任务,只因听说太谷比武大会即将举行,也想与众人见个高低,便化装老丐前来探个虚实。
  满天星一见冤家到了,有点慌神,不愿久战,一招“燕子钻云”破窗而逃,顺手掷出一个暗器,朝杜心武击来……
  “血滴子!”有人叫道。
  这暗器形若圆球,能张能缩。只见它猛然旋转,圆球忽地张开,露出十二把晶莹透明、薄如蝉翼的短刀,长仅四寸,均嵌于圆球之内。但听啸声骤起,宛若犬笛。圆球疾旋,逼近杜心武,只要球上任何一把短刀触人,便可搅勾附体,并带动群刃旋入肌肤;圆球则张大若罩,刮取大块肌肤。片刻,可见圆球的缝隙内渗出小股鲜血,并沿着群刃往外滴下。
  这就是令人胆寒的血滴子!
  这就是谈虎色变的血滴子!
  自雍正年间以来,这种暗器就像阴影一般笼罩着江湖,如今它又出现了。
  杜心武命在旦夕!
  刘奇兰去追满天星,无暇顾及杜心武。
  李魁元、李复贞两个后生没见过这玩意儿,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店主瘫如蒜泥,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只见一人如球弹起,纵身一跃,拼死将一支利笔刺向血滴子。
  一股巨风,席卷大厅,每个人都在倒退,杜心武也被这气浪冲退几步。
  血滴子被这支利笔掼向一边,圆球内的几柄锐利无比的短刀,嵌入墙内,墙上像挂着一只球!
  大厅内的所有人,包括杜心武,一齐把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
  他红光满面,细眉善目,中式的蓝布衣裳挂着尘土,方口的黑灯芯绒布鞋,钉着厚厚的鞋掌,他嘴角上的几条深深的皱纹缓缓地跳动着,两鬓的银发被风轻拂得微微颤动。
  他就是尹福。
  杜心武本来是满怀感激之情来打量尹福的,但当他的目光与尹福的目光相遇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沂州中秋之晚,他发向皇族的一飞镖就是被这个人发镖击落的,他阻碍了他的刺杀行动,他是他不共戴天之敌!
  “你就是湖南‘神腿’杜心武?”尹福和蔼地问。
  杜心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不愿见到这个人,杜心武“噔噔噔”地走了出去。
  尹福追到门口,追上大街,杜心武已没了踪影。
  街上车水马龙,太谷素有“金太谷”之称,富户商家车马络绎不绝,但街巷狭窄,车不能对行。此时,车毅斋与郭云深比武之日临近,天下不少高手云集太谷,太谷县城更显得拥挤不堪。
  尹福正在人群中寻觅杜心武的影子,只见一头骡子狂奔而来,骡子拉着一辆三套大车,车上装着煤,驾骡的车夫惊慌失措。
  忽然,骡子一歪,人与骡都被压在辕条下。
  车夫性命危急,尹福不容多想,赶紧冲了上去。此时也有一人扑上前来,用双臂架住辕条,猛喝一声:“起!”竟把几千斤重的煤车抬起来,车轱辘都离了地面。
  “螃蟹马!”尹福又惊又喜,叫道:“你果真来了!”
  “师父!”马贵也看见了尹福,脸上神采飞扬。
  “你不是随皇家行列保驾吗?”马贵问。
  “一言难尽,走,到我那里聊聊去。”尹福亲热地拉着马贵的手。
  马贵问:“你住哪里?”
  尹福朝客店一指:“就在那里。”
  “你那里人多口杂,说话不便,还是到我那里叙叙旧吧。”
  “你住哪里?”
  “跟着我走就是了。”马贵笑嘻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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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3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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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贵引尹福来到街西一个教堂前,这教堂仿佛一座黑色的石头方块,戴着一顶尖帽子,教堂四周静悄悄的,柏树郁郁葱葱,拖着黑沉沉的影子,空气中散发出草的潮湿。
  尹福见马贵站住了,神秘地朝他一笑,有些纳闷。
  “你住哪儿呀?”
  “就住在这个石头堆里。”马贵指着那教堂,眨着眼睛。
  “住在这里?”尹福惊得睁大了眼睛。他望着这个洋怪物,塔尖直指苍穹,塔楼的尖顶纤细欲折,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过分束胸、矫揉造作的娇小姐。塔身底部有如坚固的堡垒,到了护栏精美的二层回廊处,便向上呈角锥形,峭然而起;盘塔的常春藤如—束束筋腱,像在空中表演武术一样,一直向高处攀登。灰石塔尖上奇迹般地立着一个金色的大铜球,仿佛被吸住似的;大铜球上又立着一个小铜球,小铜球上竖起一个铁十字架。
  尹福跟着马贵跳进了铁栅栏,穿过梧桐树,走进教堂。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放射出光芒,大厅里的柱子投下神秘的阴影。尹福看到祭台上一个疲惫不堪、痛苦万分的洋人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无所作为。装有彩色玻璃的蔷薇形花窗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辉。
  尹福随马贵来到二楼一个厅室,整个房间挂满了绣着金花的大红锦缎,房间里有—个天然从墙上凿成的壁龛,上面放着一套阿拉伯式的宝剑,剑鞘是银的,剑柄上镶嵌着灿烂的宝石;天花板上悬下一盏威尼斯的玻璃灯,脚下是土耳其地毯,软得陷及脚背;墙壁刻着古色古香的浮雕,两端各有一尊精美的洋美人雕像,雕像的手里拿着篮子,篮子里盛着四堆像金字塔似的美果,是西西里的凤梨,马拉加的石榴,菲律宾的蜜橘,法国的水蜜桃和伊拉克蜜枣。
  厅室陈列华贵,房间是圆形的,靠壁有一圈固定的沙发,沙发前有一个茶几,茶几上食物狼藉。
  “有趣吗?”马贵问尹福。
  “教堂里没有其他人吗?”尹福小心地问。
  “今年春天,义和团包围了这座教堂,主教率领教众抵抗,但是无济于事,义和团攻进了教堂,主教逃跑了。最近八国联军攻进了北京城,传言说八国联军要打到这里来了,义和团撤出了这座教堂。我来这座教堂时,上上下下都搜遍了,没有一个人。”
  尹福坐到沙发上,半个身子险些陷进去,他赶紧站了起来。
  马贵哈哈大笑,笑了一阵见师父有些尴尬,于是来到里屋,一忽儿转了出来,只见他穿着一条雪白的拖地长裙,长裙上有一圈圈皱折。
  “这是洋女人穿的,活像《西游记》里的妖精装。”马贵笑着坐到沙发上。
  “这里真的没有一个外人吗?”尹福用力嗅着什么。
  “没有,连死尸也没有。”马贵轻松地说。
  “可是我却闻到了女人的味……”
  “什么,是这裙子上的吧?”马贵见尹福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点紧张。
  尹福走进旁边一间房屋,只见地板上铺着富丽堂皇的兽皮,踏上去像最贵重的地毯一样柔软。其中有鬃毛蓬松的非洲狮子皮,条纹斑斓的孟加拉老虎皮,散布美丽花点的中国金钱豹皮,西伯利亚的熊皮和挪威的狐皮。
  房屋的正面壁上有一幅巨大的油画像,画上是一个威严的教父,他就像从古墓里钻出来的魂灵,穿一件宽大的黑教服,手里拿一根疙里疙瘩的短手杖,脸呈铁青色,满是疤痕,眉棱突出,头发花白,鼻子呈弓形,手上爬满了蚯蚓般的青筋,两只眼睛又黑又亮,透出咄咄逼人的神采,仿佛要把世事看穿。这个又高又直的人活像一只没有毛的老秃鹫,一只难以接近的可怕的野兽,他形销骨立,只剩躯壳和脸上的傲气了。
  尹福看到这幅画像,心头为之一震。
  “他就是这座教堂的主教。”马贵淡淡地说。
  尹福的眼睛在周围寻觅着,他在画像前的兽皮毯上发现了几滴湿迹,他用手一摸,湿湿的,润润的。
  “这里不久前来过人。”尹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马贵说。
  马贵也有些认真了,他上上下下走了一遭,发现在厨房的案上少了两个面包。
  “是来过人了。”他对尹福说,“可能是乞丐,也可能是当地人。”
  尹福没有说话,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马贵说道:“此地是非之地,咱们还是小心为好。”说着拉开了话匣子。
  “师父,洋鬼子一进北京城,咱们中国人可算遭了殃,妇女更倒了洋霉,咱们八卦掌门的弟兄死的死,逃的逃,真是如鸟兽散,天各一方啊!”
  “师父,您千里迢迢,一心护送皇驾,可真算是忠心耿耿,真比得上是北宋的杨家将,丹心护主;南宋的岳飞,精忠报国啊!可是天下有几个人能揣摸透您的心思?”
  “光绪皇上也真是窝囊废,他空挂着一颗皇印。有句话叫无毒不丈夫,你瞧人家秦始皇,就敢逼亲生爹爹吕不韦自杀,汉高祖刘邦敢把忠臣韩信杀了,雍正爷把亲兄弟几个折腾得死的死,残的残,光绪爷就不敢把慈禧杀了,就这么一块软豆腐,还横在金銮宝座上干什么?他想耗着死在慈禧后头,我看,慈禧未必让他活得那么自在,俗话道:最狠不过妇人心……”
  尹福不耐烦地说:“马贵,你少说两句不行吗?谁也没有把你当哑巴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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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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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贵小声嘟囔着:“师父,你就是菩萨心肠,总是不言不语,心里像装着昆明湖,就像咱们师祖,整日里冥思苦想,眉心皱出个亮疙瘩,也不知整日琢磨个啥?”
  “我要有你师祖那些抱负,那可真算是超人了。”尹福一想起师父董海川,眼前登时一亮,“想当年他在九华山跟吕飞燕心心相印,订下姻缘,可是后来为什么一反常态,斩断姻缘,割阉栖身王府,当了太监,真是令人不解,这简直成了千古之谜。”
  “师父,你与师祖形影不离,直至看到他仙逝太师椅上,难道就没看出他的心思吗?”
  尹福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师祖定有宏大的抱负,堪与鲲鹏相比。有一次,我到肃亲王府去找他,—推门,看到他正对着一张画发怔。那画上画着崇山峻岭,寺庙迭现,山清水秀,古木蓊郁,画头写着‘九华山晨曦’几个字。你师祖当年就是在九华山随碧霞道长学艺,跟侠女吕飞燕朝夕相伴。你师祖回头看见我,默然地坐到太师椅上。我见他满眼泪水,一副悲楚的模样。他问我:‘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我猜他一定是想起吕飞燕,于是脱口而出:‘是失恋?’他苦笑着摇摇头,回答:‘是丧志。’他又问我:‘人生最难得的品格是什么?’我想了想,回答:‘是敏而好学,孜孜不倦。’他又摇摇头,回答:是坚忍,人生自古贵坚忍。匹夫见辱,拔剑而起,实不足为勇也。大丈夫能屈能伸,屈而不断,伸而不弯,才是真丈夫也!要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啊!……我听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马贵,要知道,鹰有时比鸡飞得还要低,但是鸡永远也飞不了鹰那么高!”
  师徒二人叙着叙着,已到天黑。马贵从厨房拿来一些面包。
  尹福问:“你这里怎么有这些洋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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