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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慈禧》

_5 张宝瑞 (清)
  慈禧听了,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能保住就好了。”
  娟子在一旁听了,高兴地说:“这么说,宫里那么多姐妹有救了,谢天谢地!”
  皇家行列走出榆林堡才十里,已接二连三地倒毙了十几个饿死的兵丁。只要有一个倒毙的,就有两个,这是心理在起作用。那些倒毙的兵丁面目可怖,马玉昆吩咐轿夫们抓紧赶路,以免那些贵妃、格格们看见害怕。岑春煊从队尾来到队前,指挥几个兵丁迅速清扫着路上见到的尸首、弃骨。
  光绪在轿里看到路旁人尸纵横,鸦犬争食,心里万分难过。他想到自己从登极到如今已有二十六个年头,可是没想到自己落到这个处境,国家败落到如此地步。他看到那倒毙在路旁的尸首,仿佛都活了过来,爬着,立着,向他伸出手,他的面前出现无数狰狞的脸。
  他恐怖地叫道:“我也不是甘愿当傀儡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傀儡,今日的局面不是我造成的!……”
  光绪的眼睛直瞪着外面,在恍惚中看到那些狰狞的脸随着他的轿子一摇一颤,他忽然看到珍妃披头散发,现出一副苍白的脸庞,光绪绝望地叫道:“杀你的不是我!我救不了你,我也救不了我自己……”
  光绪晕倒在轿子里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只有抬轿子的人先觉得皇帝在轿子里动了一阵,后来倒一动也不动了,稳稳当当地好抬得多。
  顺顺当当走了一程。
  “走了多远了?”慈禧在轿子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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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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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前头瞧瞧去,大概快到了,可是还没看到城墙垛子。”崔玉贵说着赶到前面去了。
  风,凄切地卷过来。
  慈禧面色蜡黄,形容枯槁,仰卧在轿中,她感到周围是一片坟场。她绝不是一个仁慈怯懦的妇人,而有的是野兽般的残戾和机警。她非常清楚,自从戊戌变法以来,她和洋人的关系一天比一天紧张,也许只有俄国是例外,因为在那次变法运动中,俄国人是支持她的。其他各国,尤其是英国和日本,已成为她又恨又怕的“洋鬼子”。她恨的是,洋人们想利用光绪废掉她这个皇太后。她怕的是,数十年来,大清国与洋人打了许多次仗,就没有一次是占了便宜的。戊戌政变,她以果决的手段,镇压了新党,在朝廷内部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将不听话的光绪关在了瀛台。可是那些支持新党的洋人,仍然虎视眈眈,处处作梗。去年义和拳闹起来后,烧教堂,赶洋人,她想利用义和拳刹一刹洋人的威风,巩固自己垂帘听政的地位。没想到义和拳闹进了京城,惹恼了洋人,西什库教堂和东交民巷使馆区又久攻不下,洋人组成八国联军,大举进攻,落得自己寡母孤儿西逃的败势。
  自从戊戌变法以来,她早就想除掉光绪这个可怜的政治对手,只是刘坤一、张之洞等封疆大吏和全国臣民反对,又有洋人的压力,溥隽这个大阿哥实在不成才,而又另外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来,她才迟迟始终未敢动手。八国联军入犯京城,如果光绪留在北京,凶多吉少,正应了洋人们的心意,说不定废了她这个皇太后。说不定光绪会与洋人议和,掌握军政大权。但也说不定洋人会把他当政治木偶,随意摆布,大清帝国会土崩瓦解。
  慈禧咂巴咂巴嘴,舌尖还沾有小米粥的残渣,她依稀记起几日前在颐和园传膳的情景:
  “传膳——哪——”只见仪鸾殿门帘高挑,几十名太监排成队列,抬着大小七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食盒,恭恭敬敬走进殿内。殿内,又有十多名套上白领头的太监把食盒接过,摆好膳桌,将一百多样菜肴迅速布好。崭新的银器食具,刻着蟠龙和“万寿无疆”的字样,下面托有盛着热水的保温瓷罐,每个菜碟或菜碗上都挂着一个戒备下毒用的小银牌。七张膳桌被摆得银光交映,夺目生辉。
  当慈禧被扶到正座之后,有一名太监喊道:“打碗盖!”马上有四名小太监分别打开菜碗上的银盖,并归拢到一个大银盘内取走。这时,每个菜碗内都升腾出一缕热气,三鲜龙贝、口蘑肥鸡、红烧鱼翅、素扒海参、黄焖鹿尾、清烩猴头、肉烩淡菜、胡桃腰花、芙蓉肺片、江瑶蒸蛋、珍珠肉圆、山药樱桃肉、干煸牛内丝、白切羊肉片、凤尾虾、面拖蟹、银鱼蛋、东坡肉、爆两样、宫爆肉丁、滑溜里脊、炸春卷、烛面筋、狗不理包子、羊肉串……数不清的珍馐美肴。慈禧的御膳还有一个火锅,里面除了寸长白肉片外,还填进了熊掌、猴脑、鹿肺、鲍鱼、蛏干、银耳、冬菇等山珍海味。
  慈禧想到这里,鼻子一酸,淌下几滴热泪,真是不堪回首啊!政治风云,变化莫测,胜者英雄败者寇啊!
  光绪此时恍恍惚惚来到一座幽雅静谧的庭院,古槐参天,绿阴覆地,这是北京宣武门内西太平街醇亲王府的槐萌斋,是他的生身之地。他的父亲醇贤亲王奕儇和他的生母醇王福晋跪在地上,惶恐地向他称臣,光绪看到他们那笨拙的样子,感到好笑。
  光绪恍惚来到书房毓庆宫,那是个工字形宫殿,南窗下有个长条几,上面有帽筒、花瓶;靠西是一溜炕,上有炕桌;靠北板壁有两张桌子,放着“四书”“五经”和文房四宝。壁上有个大钟,镜盘直径六尺,指针比人臂还粗……
  光绪看到了老师翁同龢先生,翁先生木然地坐在那里,他教了他十多年书。翁先生是咸丰丙辰年的状元,学问高深,名噪一时。翁先生朝他冷冷地道:“励精图治,驯致富强,四海苍生,咏歌圣德。皇上,你为何落魄到此?”
  光绪惊恐地说:“翁老师,皇太后不是把你永远逐回老家了吗?”
  翁同龢脸上浮起一丝笑纹:“皇上,你忘了吗?每当有暴风雨的雷声,你便吓得扑进我的怀里。”
  光绪留恋地说:“是啊,老师,如今我又遇到了雷声,我又找您来了!”说着,扑向翁同龢,可是却摸到了一张纸,原来是翁同龢的一幅画像。
  崔玉贵从前面转回来,才走到大阿哥乘的轿子旁边,看到后面轿子里荡出了一条腿,脚上的鞋子不知去向,那脏黑了的布袜子已褪下一半,危危欲坠。
  崔玉贵为之一吓,撵到轿子前面,往里一望,光绪正躺在轿底板上,嘴里吐了一堆白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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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慈禧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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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存义又拉过“瑾妃”、“隆裕”等人道:“这都是红灯照的姐妹们,我从天津逃出后一直在山西宋世荣大哥处藏身,以后遇到忆贤、小安子等义和团、红灯照兄弟姐妹,又聚到一起,听说慈禧等人由北京西逃要经过此处,我们要找慈禧那老贼妇索命,她出卖了义和团、红灯照,整整索去我们几万条性命,我们要把这老贼妇千刀万剐,油炸清蒸……”说到这里,李存义咳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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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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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玉贵看到光绪躺在轿底板上,吃惊不小,急忙低声唤道:“皇上,皇上,您怎么啦?”
  光绪醒了,发觉自己躺在轿子里,便爬了起来。
  崔玉贵将光绪扶了起来,说道:“皇上,您不太舒服吧?”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也许是刚才的小米粥喝得猛了些儿,上了轿,吹了一阵风,有点往上泛。”
  “您该把轿帘子放下呀。来,我替您放下。”崔玉贵发觉这顶轿子上没有帘子,“奇怪,延庆州的这顶轿子竟没有装帘子。”
  光绪回答:“原本是有的,启銮的时候,被秋太监下走了。”
  “我再找一个帘子,替皇上挂上。”
  “玉贵,算了,再走一会儿就到怀来县城了。”
  “到了县城就好了,一定要找人给您赶制一件龙袍。”
  光绪失神地望着前面,淡淡地说:“我早就不稀罕那龙袍了……”
  尹福、李瑞东在傍晚时分进了怀来县城,只见街上空无一人。二人驱马朝官衙走去,走到官衙门口,出来一位衙役,拦住尹福、李瑞东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入县衙!”
  尹福道:“圣驾就要到了,我们是清宫大内护卫,前来打探信息。”
  衙役听了,惊奇地说:“圣驾已在上午到了这里,正在后面歇息,明早就要起身。”
  李瑞东道:“圣驾明明在后面,怎么会先到呢,一定是冒充的,你带我们去瞧瞧。”
  衙役带尹福、李瑞东穿庭过院,来到内宅,只见那里站着两个兵丁,都是虎神营士兵装束,扛着大刀。他们见到尹福等人到来,将刀一架,不让他们进去。
  尹福一见,抽出判官笔,左右虚晃一下,格开双刀。那两个兵丁震得虎口麻木,忙问:“义士从何而来?”
  尹福道:“你们是何人?我们是圣驾的护卫。”
  有个兵丁道:“怎么又来了圣驾,我进去禀报一声。”
  尹福一挥手:“不用禀报,我们自己进去。”说着与李瑞东大踏步走了进去。他们来到一座庭院,门口又立着两个兵丁,同内宅门口的兵丁装束相同。这两个兵丁手持洋枪,见到尹福、李瑞东,端起了洋枪,枪口对着他俩。
  尹福往里一望,有正房三大间,正房内太师椅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与慈禧太后相似,一个与光绪皇帝相似,慈禧身后立着李莲英,光绪身后立着崔玉贵,两侧坐着隆裕、瑾妃等人。
  尹福和李瑞东看糊涂了,怔怔地,竟说不出话来。
  一会儿,那李莲英三蹦两跳地来到尹福面前,亲热地拉着尹福的手,叫道:“大师兄,我就知道你一定来。”
  尹福惊得用眼睛瞪着这个“李莲英”,半天才惊喜地叫道:“哎呀,是单刀李存义!”
  李存义,字忠元,直隶深县小营村人,生于道光二十七年,比尹福小四岁。他秉性温厚,轻财好义,性喜拳术,幼年学习长短拳。三十八岁时,拜形意拳名师刘奇兰为师,学习形意拳,习之数年,深得形意拳之精髓。以后闻听北京董海川精于八卦掌,便进京欲拜董海川为师。由于他与程廷华是同乡人,便请程廷华介绍拜董海川为师。董海川知道李存义精于形意拳,起初不肯收他为徒,后经程廷华、刘凤春、梁振圃等八卦掌门弟子一再说情,董海川才同意收李存义为徒。李存义艺成后来到天津以保镖为业,往来各省,名声大振。他因惯使单刀,人称“单刀李”。光绪二十六年,李存义看到清廷日益腐败,民不聊生,参加了张德成组织的义和团,任义和团武术教头。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李存义身先士卒,单刀上阵,面对洋枪洋炮,毫不畏惧,奋勇杀敌。在天津老龙头车站一役,他手刃洋兵十几人,誉满中原。义和团运动失败后,李存义退出京津,有人传说,他来到山西隐居。
  尹福见李存义如此打扮,忙说:“与师弟一别数年,师弟为何如此打扮?”
  李存义急忙招呼“慈禧”、“光绪”等人:“这就是我常向你们谈到的‘铁镯子’尹福。”他又拉着“慈禧”的手对尹福说道:“这位是红灯照忆贤师妹。”他指着“光绪”说:“他是义和团的小安子。”
  尹福一一与他们见过,拉过李瑞东道:“这位是‘鼻子李’李瑞东。”
  李存义喜道:“久仰大名,原来是直隶武清县‘鼻子李’到了。”
  李瑞东喜形于色道:“天下谁人不知‘单刀李’,老龙头一役,单刀上阵血刃十数洋兵的佳话,幸会!幸会!”
  李存义又拉过“瑾妃”、“隆裕”等人道:“这都是红灯照的姐妹们,我从天津逃出后一直在山西宋世荣大哥处藏身,以后遇到忆贤、小安子等义和团、红灯照兄弟姐妹,又聚到一起,听说慈禧等人由北京西逃要经过此处,我们要找慈禧那老贼妇索命,她出卖了义和团、红灯照,整整索去我们几万条性命,我们要把这老贼妇千刀万剐,油炸清蒸……”说到这里,李存义咳嗽不止。
  尹福劝道:“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李存义、尹福、李瑞东、忆贤、小安子依次坐下。
  李存义缓缓道:“我们扮做圣驾,大摇大摆地进了城,先演了这场戏。”
  尹福问:“你们有多少人?”
  李存义呵呵大笑道:“实不瞒大师兄,我们只有十二人,但都是神兵神将,刀枪不入,以一抵百,个个都是好功夫,对付一个如丧家之犬的老太婆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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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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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道:“现在慈禧身边有岑春煊的骑步军三千余人,又有马玉昆掌管的虎神营、神机营和护卫数百人,你们仅有十二人,如何对付得了呢?”
  李存义神秘地一笑:“只可智取,不可强攻。我们出奇制胜。”
  尹福把李存义拉到旁边一间屋内,掩上门,急切地说:“存义,我何尝不想杀慈禧!她就像一具僵尸卧在紫禁城里,垂帘听政。光绪皇帝在康有为、梁启超的支持下,变法维新,学习外国的先进技术,重振朝纲,可是慈禧暗握大权,蓄谋反扑,那时我何尝不想杀慈禧!因为除掉慈禧,就如搬开绊脚之石,可是慈禧深居简出,颐和园有重兵群卫坚守,不能接近她一步。慈禧发动政变,捕杀了谭嗣同等六君子,将光绪皇帝幽禁瀛台,不少维新党人家破人亡,我又何尝不想杀慈禧!义和团运动爆发后,如火如荼,轰轰烈烈,慈禧妄图利用义和团对付洋人,牵制洋人,从中渔利;当看到洋人出兵入侵,又断然出卖了义和团,使轰轰烈烈的义和团运动失败,我更是冥思苦想杀慈禧。可是你要知道,现在兵权掌握在后党手中,光绪皇帝只不过是个木偶,是个傀儡;杀掉一个慈禧,很可能又冒出一个荣禄,一个袁世凯,还是无济于事。况且如今八国联军大兵压境,重扼京都,他们正希望慈禧在这兵灾之中死掉,酿成全国大乱,藩镇割据,洋人正想坐收渔人之利,趁此机会瓜分中国。因为慈禧在当今满清王室中还有权威,连袁世凯也惧怕她几分,如果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她突然受毙,恐怕无人再能控制时局……”
  李存义听了沉吟未语。
  尹福又说道:“前不久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又派了黛娜等杀手前来刺杀慈禧,在榆林堡险些得逞,后被识破,逃之夭夭,不知去向。洋人的意图,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存义道:“我们在路上也曾遇到过一个洋女人,她坐在车轿里,神色诡谲,非等闲之辈。除了一个马夫外,还有一个跟车的保镖。她们见了我们这一行人,只打了个照面,便匆匆而去。”
  尹福道:“存义,你要三思而后行啊!”
  李存义缓缓道:“听了你这一席话,我好像多了几个心眼,此话确有道理,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我见许多义和团弟兄、红灯照姐妹死于洋人和清兵之手,愤懑已极,前几日又有这班弟兄、姐妹前来义愤填膺地要求处死慈禧,于是领了她们来到这里。如此看来,这个慈禧目前是杀不得,也罢,日后再杀她不迟。”李存义说到这里,喟然长叹道:“只怕是她日后虎归山林,再杀也不容易了。”
  尹福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此时饶了她,她受到八国联军入侵的如此惊吓,又能活得了多少年呢,可是皇上还年轻啊!”
  李存义握着尹福的手道:“大师兄,我听你的,咱们后会有期。”
  尹福笑道:“师弟,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有句话道:山不转水转。我常年在北京,慈禧目前正派李鸿章等人与洋人议和,我想出不了两年,她们就会回京,你我后会有期。”
  李存义欲出门又问:“近日形意门车毅斋和郭云深要在山西太谷比武,如果你们路过太谷,师兄可抽空到太谷一会,届时,我也去太谷。”
  尹福笑道:“我何尝不愿目睹二位高手比武,况且又有那么多名家前去观战,就怕无缘前去。”
  二人出了门,李存义对忆贤、小安子等人一挥手道:“咱们撤了。”
  忆贤听了,凤眼一瞪,急道:“存义兄,这是为何?”
  李存义一挥手:“待会儿我再告诉你们。”
  李瑞东、尹福将众人送出城,折回县衙。
  几个衙役迎了出来,又鞠躬,又磕头,皆说瞎了眼睛,没有看出李存义等人是假皇室。尹福、李瑞东也不怪罪他们,叫他们赶快准备迎接圣驾。
  —个衙役把尹福、李瑞东迎到后院一个干净的房间住下,一忽儿,又有一个衙役赶来请尹福、李瑞东去看为太后、皇上准备的房间。
  尹福二人随衙役来到一个庭院,有正房三大间。进了正房,只见陈设不多,但很雅洁,尤其西面的一张床,红色软缎子夹被,新枕席配上螺纹帐子,垂着山水画卷的轴子,两个青绦子帐带。中堂的北面,一个架几,一张八仙桌子,两把太师椅,鲜红的椅垫,显得匀称。正房东边有两间矮房,是耳房,与正房隔山相通。
  那个衙役道:“这是我们县老爷的卧室,准备让太后住的,皇上住外院的签押房,那是县老爷办公会堂的地方。”说着又带尹福二人看了看外院的签押房。
  那个衙役又指着跨院的三间西花厅说:“这里可以让皇后、格格们住。”
  尹福、李瑞东看了,连连点头。
  这时,县衙门口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女人的叫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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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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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李瑞东赶快来到县衙门口,只见看守大门的衙役正与一个叫花子老头扭打着,旁边有个年轻的女叫花子跺着脚叫骂着。
  尹福细观那叫花子老头,他赤着上身,满是污泥,下身穿一条破旧的短裤,拄着一根树干,双目失明,身上的肉又黑又肥又厚。那个女叫花子,穿一身蓝布碎花白边衣裤,膝盖处露出白皙的肉皮,脸上头上脏乱不堪,披头散发,那双眼睛透出几分机警,身段轻巧、瘦灵。
  衙役见尹福、李瑞东来了,忙说:“这两个叫花子口口声声要闯进来,要口饭吃。”
  老叫花子看到尹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老爷,行行好吧,俺们是从直隶香河县一路要饭来的,洋人都打到了张家口,俺和俺闺女有三天没吃一口饭了。”
  女叫花子也说道:“真是衙门的口朝南开,有理没银子甭想进来。俺和俺这瞎爸爸都快饿昏了,这么大的一个衙门,就不能给俺们弄口饭吃儿!”
  尹福见这两个叫花子可疑,朝李瑞东使了个眼色。李瑞东会意,对衙役道:“后头有什么吃的吗?”
  那衙役吞吞吐吐地说:“好吧……衙役弄来了一袋麦子,刚蒸了一锅馍馍,是给太后、皇上准备的……”
  “怎么?太后和皇上是人,俺们就不是人?没有俺们庄稼人每年辛辛苦苦种庄稼,那太后、皇上就得喝西北风去!”老叫花子使劲一拄树干,震得地“嘭嘭”响。
  女叫花子也开了腔:“要知道,俺们庄稼人汗珠子摔八瓣啊!”
  尹福对衙役道:“给她们父女俩一人拿一个馍来。”
  衙役应诺,一忽儿端出两个热气腾腾的馍馍,递给那两个叫花子。他们接过馍馍,狼吞虎咽般吃了,然后四只眼睛怔怔地望着尹福。老叫花子开口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好事做到底,现在天色已晚,俺们流离失所,没有地方安身,睡在人家的门洞里又不安稳。俺这个闺女正当黄花年纪,若遇上歹人又说不清道不明……”
  衙役有点火了,嚷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老叫花子翻着白眼道:“俺的意思是,让俺们在县衙门里住一宿,明个鸡一叫就上路。”说着,拄着树干就往里挤。
  衙役慌忙将他扯住,叫道:“不行!你真是得寸进尺,给你轿子你就上。圣驾一会儿就到,今晚县衙里要住圣驾,几百个兵士还没地方住哪!”
  女叫花子撇撇嘴道:“谁稀罕住你们这个王八窝,要俺说,你们这门口应该有副对子,叫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
  “对,好,妙!横批是一窝混蛋!哈,哈……”老叫花子得意忘形地跳着,嚷着。
  李瑞东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举拳欲打老叫花子,被尹福拦住:“瑞东,算了,他大概是老糊涂了。”
  女叫花子搀着老叫花子哈哈笑着远去了,只听到“嘻嘻”、“哈哈”的声音愈来愈小,渐渐消失。
  衙役一甩袖子:“哼,城里这么多空房子,他们偏偏要往这里挤!”
  尹福喃喃道:“来者不善啊!”
  尹福吩咐一个衙役骑马到城门口去迎皇家行列,然后与李瑞东来到后院,刚进屋,猛见窗外对面房上有个人影一闪,尹福飞步奔出房间,那人影已无踪迹。
  李瑞东道:“好像是个穿红衣服的女子。”
  尹福道:“今晚又有一场拼杀……”
  二人进了屋子,点燃了蜡烛,只见壁上有四个毛笔写的大字:善者不来!字迹如飞龙走蛇,墨香横溢。
  尹福道:“这四个字肯定是那个红衣女子所题。”
  李瑞东拉尹福坐在木椅上,说道:“尹爷,管他呢,人生有酒须当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咱们弄点酒,先喝上几杯再说。”
  李瑞东出去向衙役要了一瓶竹叶青酒,又找了两颗山核桃,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人嗑了一颗山核桃,对酌起来。
  酒过三巡,但听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圣驾到了,尹福连忙拉起李瑞东,到前面迎接圣驾。只见慈禧、光绪的轿子直抬到内宅门口,李莲英一眼瞧见尹福、李瑞东,急忙走过来问:“那些冒牌的‘圣驾’呢?”
  尹福回答:“是义和团,我劝他们走了。”
  李莲英叹道:“请走也好,省得刀对刀,枪对枪,双方都有死伤,又是一场虚惊。不过,冒充圣驾,是要砍头的。”
  尹福道:“这国难当头,顾不上那么多讲究了。”
  慈禧、光绪等人饱饱地吃了一顿晚膳。晚膳后,知县吴永捧着四个包袱来到慈禧面前,说道:“这些衣服粗陋不堪,只因太后、皇上出皇宫时,没带衣服,特将先人的遗物及自身的衣饰奉献,聊备替换,望太后赦臣死罪。”
  慈禧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吧。”她打开包袱一看,有蓝薄呢袄一件,深灰色罗纹裤子一条,没领绸汗衫一件,半截白绸中衣一条。她又打开一包,只见是大袖马褂一件,长袍一件,另备随身内衣一套。慈禧又打开第三包,净是长袍丝裤。第四包都是全新的袜子,是细白布做的,有十多双,包里另有一双矮腰细绒软胎的毡靴子。
  慈禧满意地点点头说:“这个吴永有分寸,很细心。两天多来,几次遇雨,别处都能忍受,只有两只脚在湿袜子里沤着,真难受,有了这些干净袜子,真是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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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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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太监又抱来两个梳妆盒子,慈禧打开一看,梳篦脂粉一应俱全。慈禧道:“三天没照镜子了,不知成什么样子了,如今有了这梳妆盒里的镜子,可以装扮一下了。”
  李莲英打来温水,慈禧的贴身宫女荣子和娟子赶快给慈禧洗头洗脸擦身。李莲英给慈禧细心地梳头,把过去的盘羊式改成了两把头。
  慈禧照着镜子,伤感地说:“这头发又改了回来,过了几日难民的日子,真是甜酸苦辣都有。现在,我要换上旗装,露出庐山真面目。”
  荣子拣了一件素雅一点的旗装替慈禧换上。慈禧梳了头,搽了粉,换上旗装,在屋里踱了几步,颇为得意,高兴地说:“一出了雁门关,那洋人分明是追不上了,各路勤王的兵马一到,咱们大清江山又得救了!”
  一会儿,皇后、小主、格格们也走了进来,各拣了一件男人长衫穿了。
  忽听门外有人高声奏道:“军机大臣王文韶到了!”
  慈禧一听,怔了一怔,忙道:“他不是在北京城里吗?怎么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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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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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忽儿,一个官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他身穿蓝布衫,斜挎着一个浅褐色的包袱,包袱里鼓鼓囊囊。
  “文韶,你慌慌张张追到这里干什么?”慈禧此时已安坐在太师椅上,装做不慌不忙的模样问着。
  此人正是军机大臣王文韶。
  王文韶抖抖索索从背囊里摸出一堆信印,递给慈禧,说:“我把军机处的印信带出来了。”
  慈禧听了,十分欢喜,说道:“你立了头功,有了这些印信,我们在路上就能发号施令,调动全国军队了,这是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王文韶道:“洋鬼子厉害得很,他们带有一种绿气炮,不用弹子,只叫炮火一燃,这种绿气喷出,人一触着,便要僵毙,所以我兵屡败。”
  慈禧道:“这又是那刀枪不入的神话,反正我们是败了……唉……”
  李莲英过来数着军机处的印信,数着数着,忽然道:“这印信如何少了一颗?”
  慈禧、王文韶等人听了,吃了一惊。王文韶过来又数了一遍,汗水渐渐淌了下来,哆哆嗦嗦道:“是少了一颗,一定是那个叫花子偷去了。”
  “哪个叫花子?”慈禧问。
  “在将到怀来县城的路上,从高粱地里走出一个叫花子,拄着拐棍向我要饭吃,我说没有。他偏偏不信,上了马车,到处搜寻。我见他纠缠,给了他二百两银子,才算打发了他,那颗印信莫非被他偷去了?”
  慈禧道:“一个印信,叫花子拿去有什么用?”
  李莲英道:“就怕他卖到歹人手里……”
  慈禧听了,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那叫花子什么模样?”
  王文韶道:“四五十岁模样,浙江口音,衣服破得不能再破了,一身酸臭气,活像一个济公。”
  慈禧对王文韶道:“好了,你一路上冒着危险前来送印信,也够辛苦的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王文韶随崔玉贵下去了,慈禧换了衣服,让李莲英卸了汉髻,又恢复了叉子头。她叫来庆亲王奕勖,让他迅速回京,接应李鸿章、荣禄,加快与联军议和。
  庆亲王奕勖支吾了一会儿,有些不愿意去。
  慈禧道:“看来只有你去了,从前英法联军入都,亏得恭亲王商定和议。你也应追效前人,勉为其难罢了。”
  庆亲王奕勖见慈禧形容憔悴,言语凄楚,不得已硬着头皮,遵了懿旨,立即前往北京。
  王文韶歇了一会儿,又被慈禧召去叙话。慈禧从王文韶口中得知,紫禁城现是日军占领,宫中妃嫔,仍得安然无恙。满汉各员有数十人殉难。大学士徐桐自缢身亡;崇绮先与荣禄同奔保定,住在莲花书院,崇绮赋数首绝命诗,投缳毙命。直隶总督李鸿章已由海道搭轮船到了天津,即刻便能到北京。
  王文韶道:“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
  慈禧问:“哪一条路?”
  王文韶缓缓回答:“杀端王、庄王及袒护义和拳的王公大臣赵舒翘、英年、启秀、徐承煜、刚毅等人,以谢天下,才好议及善后议策。”
  慈禧听了,默默无言。
  由于风餐露宿,道路颠簸,又当这乍阴乍晴的季节,这一晚大家早早睡了,尹福和李瑞东负责值前半夜,秋千鹤和崔玉贵负责值后半夜。
  正是二更时分,尹福藏于跨院西花厅旁,注意光绪皇帝房间周围的动静。李瑞东则守卫在门口,负责慈禧太后的安全。
  天空一片黯黑,丝毫风息也没有,也没有什么声音,四周的房屋和林木在整日的炎热之下勉强度过,依然还不敢喘气,炎热的余威潜伏下来,不敢声张。
  几星萤火伏游来去,不像飞行,像在厚密的空气里飘浮;阴黑处,一点萤火忽明忽暗,像夏夜的一只微绿的小眼睛。一切都寂静下来,仿佛一切生物都困倦了,闭上憔悴的眼睛,大地沉睡了。
  只有尹福目光炯炯地望着夜空,被云遮住了弯月,有说不出的忧郁气味。小北斗星的朦胧光亮正在天空黯淡下去,县境上的山峦已分不出层次,只是黑黝黝的一片,沉沉地低垂在星空下,显出无比的坚强。山色如墨,弯月消遁,这不免使人感到寂寞,一片空灵。
  尹福望着那几颗孤零零赤裸的星星,忽然觉得它们很可怜,瑟瑟发抖,可怜巴巴地眨着泪光盈盈的眼睛。
  蓦然,在顷刻的寂静之后,隆隆的炮声、砰砰的枪声重又响了起来,惊天动地,惊心动魄,他看到紫禁城在炮火中震颤,黄头发、蓝眼睛的洋兵蜂拥而上,黄龙旗悄然飘落,卷在一片喧嚣的风尘中。血水,涌了上来,涌上了城头,眼前一片血海……
  尹福扬臂叫道:“中国不能亡啊!这是一个古老勤奋的民族啊!”这叫声划破了夜空,悲痛,凄厉。
  李瑞东闻声跑了过来,叫道:“尹爷,你叫嚷什么?”
  尹福揉揉眼睛,才知道是幻觉,忙不好意思地回答:“是……是一个梦。”
  李瑞东埋怨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发癔症呢!”
  “你看!”尹福用手一指,正见有个红衣少女从正房跳了下来,手持宝剑欲进慈禧居住的正房。
  “什么人?”尹福话音未落,一支飞镖击了出去,“嘡啷”一声,飞镖撞在剑身上,落了下来。
  那红衣少女见尹福二人发现了自己,“嗖”的一声,又飞身上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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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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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在房上追,李瑞东在房下追,二人紧追少女。
  红衣少女身捷如燕,飘来荡去,退到一家当铺的屋顶上,哈哈大笑。
  尹福问:“你是何人?”
  少女笑道:“我说一首诗,你猜猜。”
  少女掠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将宝剑一横,吟道:“于氏有雄风,莺啼土木中。晓钟明月夜,侠气冠悬空。”
  少女诗音未绝,尹福脱口而出:“原来你就是于谦老将军的后代于莺晓小姐。”
  于莺晓红了半边脸颊,气咻咻道:“好,算你猜对了。我也办一件好事,你们可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于莺晓这番话提醒了尹福和李瑞东,尹福道:“莫非又来了强人,皇上性命不保,咱们赶快回去吧!”说着,一把拉了李瑞东朝衙门内宅跑来。
  跑进衙门,刚进了二层院,远远见一个人蹲在那里,尹福问:“何人?”
  那人慌里慌张叫道:“是我。”
  尹福听那声音颇熟,又问道;“你是谁?”
  “连秋大总管也不认识了?”那人提着裤子站了起来。
  “原来是秋大太监,你不是值后半夜班吗?”李瑞东问道。
  秋千鹤拴好腰带,慢悠悠说道:“好几天没吃好米了,今日多吃了几碗,肚里堵得慌,出来解个大便。”
  尹福闻到一股臭气。
  秋千鹤道:“你们不在内宅守着,跑出去干什么?”
  李瑞东回答:“方才看到于莺晓前来行刺,我们一起去追她,又恐怕这里出事,因此又跑了来。”
  秋千鹤道:“我正睡不着,我在这里守着,你们追去吧,那于莺晓就如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可谓云中燕,草上飞呢!不知她如何流窜到此?”
  尹福道:“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去抓那毛丫头,还是回去吧。”
  秋千鹤道:“回不回由你们。”
  三个人刚回到内宅,正见光绪皇帝住的外院签押房外,有个窈窕的黑衣少女正趴在窗前,手持一根旱烟管,往里吹薰香呢。
  李瑞东抽出子午阴阳锥,大喝一声:“贼人哪里逃!”
  那黑衣少女吓得扔掉烟管,倒退几步。
  李瑞东几步上去,用锥抵住她的后心。少女欲上房,早被尹福占了上房之道。
  少女娇喘吁吁,不敢动弹,叫道:“爹爹救我!”
  这时,跨院西花厅的房门开了,一个黑糊糊的大汉裹挟着昏迷不醒的隆裕皇后走了出来,那大汉手持尖刀,刀尖正对着隆裕皇后的前胸。他大声叫道:“谁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就先杀皇娘娘!”
  尹福见那大汉有五十开外年纪,身材魁梧,体壮如熊,满脸络腮胡子,两只眼睛没有一丝光亮,原来是个瞎子。
  秋千鹤见状不妙,慌忙溜进慈禧太后的房间。
  李瑞东看看尹福,尹福瞧瞧李瑞东,二人一时没了主意。
  黑大汉呵呵笑道:“江湖上谁不知道燕山黑旋风的厉害,杀人不眨眼!”
  黑旋风说着对那黑衣少女道:“岚松,不要害怕,他们不敢动你!”
  这时,正房的门开了,秋千鹤闪电般跑了出来,叫道:“尹福,鼻子李,快放了那女人,要保皇后的命!”
  尹福和李瑞东听了,无动于衷。
  秋千鹤又叫道:“这是老佛爷的旨意!违旨者斩!”
  尹福、李瑞东见慈禧太后居住的房间烛闪了几下,立刻放开了岚松。
  岚松夺路而逃,转眼即逝。
  黑旋风见女儿逃遁,放下昏迷的隆裕,一忽儿跑得无影无踪。
  慈禧太后在李莲英、崔玉贵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出门来。
  “快看看皇上如何了?”
  尹福、李瑞东慌忙跑进签押房,他们点燃蜡烛,但见光绪皇帝和贴身太监王商昏昏而睡,人事不省。
  尹福见摇不醒光绪,知他中了薰香,急忙把他抱了出来。
  慈禧慌里慌张走了过来,问道:“皇上怎么了?”
  尹福道:“中了薰香,一会儿就醒,没事。”
  李瑞东从屋里抱出几床被子,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尹福将光绪放在被子上,李瑞东又将一床被子盖在光绪身上。
  崔玉贵走过来铺好被子,又将隆裕皇后抱了上去。
  “皇后怎么了?”慈禧又凑到隆裕面前。
  尹福走过来瞧了瞧,说:“八成也是中了薰香,一会儿就会醒的。”
  尹福、李莲英又来到小主、格格们住的房间。
  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薰香未散,闻了使人昏昏然。
  李莲英点燃了蜡烛,地上散着一堆麻袋,几个格格东倒西歪,昏迷不醒。
  小主瑾妃仰面躺在床上,双目微闭,似在昏睡。
  慈禧太后闯了进来,见到这般情景,叫道:“男人们都出去!”
  尹福和李莲英退了出来。
  这时,慈禧的贴身宫女荣子和娟子也赶了来,李莲英叫她们去帮助太后。
  光绪皇帝悠悠醒来了,见自己躺在院内惶恐万状。尹福刚要对他解释,他发疯般扑向屋里,扑向枕头,从枕下取出那个盒子,将它揣进怀里。
  这小盒里藏的是什么珍奇宝物,众人都莫名其妙。
  光绪见隆裕也躺在一边,迷惑不解。尹福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对他讲了,他听了长叹一声,发疯般跑进格格们住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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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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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贼人沾了她吗?”光绪愣头愣脑地指着瑾妃问。自从珍妃死后,他把对珍妃的热恋投在瑾妃身上,瑾妃变成了珍妃。他觉得珍妃的灵魂已寄托在瑾妃身上,他把全部的爱倾泻在瑾妃身上,他生怕失去了瑾妃。
  慈禧太后木然地摇了摇头。
  隆裕皇后悠悠醒来,崔玉贵问她一些事情,她只说昨晚上床睡后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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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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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庚子年七月二十五的早晨,皇家行列呆头呆脑地出了怀来县城的西关,经宣化,过怀安县,八月初匆匆进入山西境地。
  八月初十的清晨,这一凄凄惨惨的皇家行列来到了晋北重地雁门关。这些天慈禧的心情看来不那么紧张了。八国联军往南到了保定府,就没有再行进,也没有进山西;往北到了张家口,也是和巡哨一样,驻两天就撤回京城了,始终没有进山西界。最重要的是荣禄来了,他给慈禧出谋划策,他是慈禧的心腹,慈禧心里有了依靠,比前一阵儿踏实多了。
  如今走到雁门关下,慈禧心情舒畅,提出巡幸雁门。
  前面有几匹马,尹福、李瑞东、崔玉贵夹杂在内。后面四乘轿子,是太后、皇上、皇后、大阿哥。轿子的颜色在太阳暴晒下都褪了色了,雨痕污渍,很明显地留在轿帷子上。
  皇家行列行进在崎岖的雁门古道中,这晋北的天气,说晴就晴,说雨就雨,就是平常好天,也是早晚冷飕飕,中午热死牛。行进中,时有大雾袭来,瞬息间,天光、山色融为一体,混混沌沌,不知所至。大雾迷迷蒙蒙,如入仙境。忽然,山风呼啸,大雾被翻卷成缕缕云带,飘落在山凹,卧地枕石,悠然而歇了。峰峦又沐浴在阳光下,那珠光水气,斑斓夺目,闪闪烁烁,有如金盔银甲,此情此景,使人神驰意往,浮想联翩。
  慈禧喜笑颜开,吟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光绪喜道:“这是唐代诗人李贺的《雁门太守行》。我也吟一首唐诗:‘黄云雁门郡,日暮风沙里。千骑黑貂裘,皆称羽林子。金笳吹朔雪,铁马嘶云水……’”
  隆裕笑道:“你们吟的都是古人之作,看我吟一首自己作的诗。”说罢,仰望山峦雾气,清清喉咙,吟道:
  雁门仰立俯云中,真气冥冥仙座通。
  一柱当天撑斗极,千山落地镇华戎。
  雁衔秋影山腰渡,风弄松涛涧底空。
  抬首问天天不语,龙盘虎踞为谁雄。
  光绪笑道:“我来和你一首。”说罢,拂袖吟道:
  缥缈神仙云雾中,紫芝生处泽滑通。
  山腰双涌碧瑶水,关顶飞驰赤紫戎。
  浩浩平沙崔嵬劲,莽莽塞野徘徊空。
  流云画壁开灵府,日永棋台拱立雄。
  小主瑾妃近日也恢复常态,现见皇上、皇后欣然吟诗,也说道:“我也和一首,有句话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瞎溜。”她用脉脉双眸望着云气缭绕的雁门关,吟道:
  神游关镇古松中,徒倚流云仙气通。
  幽径当通西世路,古关何曾领戈戎。
  崖悬丹篆佛家字,关锁天书宫阙空。
  却忆前朝出征乐,山灵当日有谁雄。
  慈禧叹道:“小主瑾丫头做的这首诗不错,比起皇上、皇后做的诗有气势,不过诗到唐代是做绝了,清诗还是不如唐诗有气势。”
  皇家行列跨过淙淙的山溪,踏上峻峭的石磴,步履艰难地登上了雁门关。但见滹沱河,波光粼粼;勾注山,峦映朝晖。真是天下九塞,雁门为首,雄关依山傍险,高踞勾注山上。东西两翼,山峦起伏。山脊长城,其势蜿蜒,东走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直抵幽燕,连接瀚海;西去轩岗口、宁武关、偏头关,至晋右严疆黄河边。观其形势,确是外壮大同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阴,根抵三关,咽喉全晋,势控中原。
  关有东西两门,皆以巨砖叠砌,过雁穿云,气度轩昂,门额分别雕嵌“天险”、“地利”二匾。东西二门上建有城楼,巍然凌空,内塑杨家将群像,在东城门外,有李牧祠。
  慈禧、光绪等人站在东城门外,见有古松数株,傲然苍穹,松下丰碑巨碣,有的挺然龟跌,有的杂陈荒草,石狮子怒目睨视,石旗杆比肩争高。凭高远望,群峰纷沓,烟树苍茫,那如丝的白练滹沱河,似带的黄绢桑干水;俯瞰山谷,山坡上浮动的是白云般的羊群……
  慈禧兴致勃勃地往前走,出了关,喃喃地说:“这可能就是书上说的塞外了吧。”只见一片空旷,满地荒草,只有塞北的风夹着小沙子,打在人的脸上,麻酥酥的有些发疼。众人不敢正面向北看,只能侧着身子,如果张着嘴面对北方,风能噎死人。折回头来,又回到关里,往西侧走,轿子只能抬到半山腰,山上根本没长什么草,只有灰黑色的石头。靠山的东南角上,有一块平坦的地方,方圆有几十丈开外,中间有块扁平的石头,差不多有五六间房子大。
  李莲英凑过来说:“这块大磐石就是传说中的佘太君的点将台。”
  慈禧领着众人上了点将台,往天上看,瓦蓝瓦蓝的,像靛染了似的深蓝色。往西看,山峦起伏,绵延不断,如万头猛兽在窜动。两边的烽火台,年久失修,已经塌毁了,呈现出一片荒凉的景象。
  慈禧喟然叹道:“想当年佘太君擂鼓点将,三关排宴的英雄豪气,现在是一点也没有了。”
  李莲英劝道:“到哪说哪,别替古人忧乐了。”
  慈禧环顾一下四周,说:“本打算在这点将台上排午宴,可是风大,旋风刮起来,黄土、烂树叶子全起来了,还是回去吃饭吧。”此时,她见大阿哥正一蹦一跳地逮蚂蚱。塞外的蚂蚱个头大,深绿色,两只脚上带刺儿,嘴上能流黑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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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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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大阿哥是己亥年十二月进宫的,当时只有十四岁,他是端王爷载漪的儿子。端王载漪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声色犬马,吹拉弹唱,无一不好。他有一个好福晋,能说会道,八面玲珑,让人处处满意,常进宫侍候慈禧,很是得宠,说她夫以妻贵,一点也不过分。乘着戊戌变法失败以后,光绪帝不得志之际,她把儿子举荐进宫。大阿哥绝顶聪明,学谭鑫培、汪大头,一张口学谁像谁,打武场面,腕子一甩,把蛋皮打得又爆又脆。对精巧的玩具能拆能穿,手艺十分精巧。可是他对人情一概不知,稍不遂意,便对天长嚎,谁哄也不听。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在宫里使奴唤婢,娇生惯养,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现在他闷在驮轿里,除去吃饭睡觉以外,一连几天下不了地,怎能忍受得了,于是千方百计找消遣的东西。大阿哥驮轿里有手鼓、唢呐,驮轿后还添了一辆车,专为给他装玩物的,笼子里装着两只黄色野兔子,车内有两只大黄狗,还有油葫芦、蛐蛐等。在大阿哥的眼里,珍珠、翡翠、玛瑙,那些冰凉梆硬的东西,吃不得,玩不得,算不得什么宝物,真正的小动物,能玩,逗人喜欢,才算宝物。在怀来县城时,小太监从外面弄来几只野鸽子,大阿哥欢喜得连饭都不吃了。
  慈禧看着大阿哥一心一意捕捉蚂蚱的情景,叹了口气,她对光绪早有不满之心,光绪闹变法,使她伤透心,下决心除掉光绪,可是表面上还装出关心这个外甥的样子。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端王和福晋举荐溥隽,正中她的心意,可是相处两年,她开始讨厌这个不懂礼数、没有出息的大阿哥,觉得他成不了什么气候,一路上,这个小子还不知趣地吹唢呐。自己在前面坐轿走,后头跟着个吹唢呐的,这不是成送殡的了吗?慈禧气得发抖,还是李莲英懂得老太后的心思,慌忙找到大阿哥,劝他不要再吹唢呐了。可是这位候补皇帝哪里肯听这个大太监的话,李莲英无奈,只得去找端王载漪,端王听说后吃惊不小,立即来到大阿哥面前,劝他不要再吹,如果要吹,就把唢呐筒子塞上手绢,免得声音飘到太后耳朵里。这位大阿哥见父亲真的动了气,才住了声音。
  大阿哥不怕太后,在他眼里,当不当皇帝无所谓,玩蛐蛐、大蚂蚱、油葫芦,其乐无穷。
  可是慈禧已痛下决心,回京后就取消他大阿哥的名义,赶出宫去。
  慈禧看到大阿哥,猛地想到光绪,她用眼睛望着随行的人,忽然发觉不见了光绪。
  光绪到哪里去了?
  听到慈禧发问,人们才发现光绪不见了。
  尹福等人离开佘太君点将台,又来到关上,可是哪里有光绪的影子。
  “你看!”李瑞东指着北山脚,尹福望去,只见一个红点点迅疾地动着,一颤一悠。
  尹福叫道:“一定在那里!皇上被贼人掠去了。”
  李瑞东道:“何人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皇上?”
  尹福道:“你去禀报太后,我去追!”说着,飞也似下了山。
  尹福追到北山脚,那红点点已进了翠林之中,尹福又追进翠林,远远看到有一个红衣女子背着光绪飞快疾跑。
  尹福大叫:“快把皇上放下!”
  那红衣女子不听,依旧疾奔。
  尹福使出浑身气力,快步疾追。眼看快要追上,忽见树上“噗噗”跳下两个翠衣少女,各挥鸳鸯剑一齐朝他劈来。
  尹福一闪身,抽出判官笔,慌忙架住那两个少女的宝剑。
  那两个少女,一个穿一件翠色辉肩贴背,水红里子,西湖色夹衣,露出半截子腿裤儿,脚下穿一双过桥高底儿大红缎子小鞋儿;手腕子底下还搭拉着一条桃红绣花儿手巾,斜尖儿拴在镯子上。清水脸儿,嘴上点一点儿棉花胭脂。她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一张樱桃小口。另一个少女身穿湖绿色布衫,双乌布鞋,头戴一顶白边紫花的小草帽,一头漂亮的黑发从草帽下面溜出来。布衫下面一对丰满的乳房高高隆起,像两颗洋白菜。她肩部和臀部较宽,体态轻盈灵活,活像一只母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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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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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一个少女格格笑道:“你这个人,青天白日,你追我们小姐干什么?”
  尹福道:“你们是何方贼人?竟敢劫持当今大清皇帝?”
  另一个少女冷笑道:“京都已被洋人占据,哪里还有什么大清皇帝,你这是说梦话吧?”
  尹福道:“你们快让路,不然性命难保。”
  一个少女道:“那老娘也不客气了。”说着挽了一个剑花,朝尹福左肋刺来。尹福闪过剑锋,又遇到另一个少女手持宝剑朝他右肋刺来。尹福呼地一腾身,用双手拽住剑柄,双足一蹬,蹬飞了两个少女的宝剑。
  两个少女大惊失色,各自散去,边走边说:“有本事到悬空寺去取光绪老儿人头!”说完,各自转进树林不见了。
  尹福心想:莫非是于莺晓劫走了皇上,那日晚在怀来县城,她穿的就是红衣服。她一定把光绪皇帝劫持到她的老巢恒山悬空寺了,我要到恒山悬空寺去救皇上。
  正想着,忽见树林里转出一个文雅先生,五十多岁年纪,身着烟色长袍,倒骑一头小毛驴,手里翻弄一本发黄的古书,一边走一边振振有词地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尹福见他眉慈目善,文质彬彬,知是读书之人,急忙上前拱手道:“先生,请问恒山悬空寺在何方?”
  那先生问道:“你可问的是北岳恒山的悬空寺?”
  尹福点点头。
  先生吟道:“石壁何年结梵宫,悬崖细路小溪通。山川缭绕巷冥外,殿宇参差碧落中。残月淡烟窥色相,疏风幽籁动禅空。停驴欲向山僧问,安得山僧是远公。”
  先生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尹福,又吟道:“鸟道盘云一线长,碧流俯视绕西方。僧逢危阁谈三咪,山到高头洞入荒。琪树遥瞻金界色,昙花静落玉楼香。清幽自与尘环隔,恐有听经龙虎藏。”
  尹福有些着急,他见这位先生絮絮不休地吟诗,有些沉不住气了,又说道:“先生,我是问您这悬空寺在何方?”
  先生不紧不慢地说:“恒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尹福心想:这位读书先生看样子是要“日午悲吟到日西”了。
  先生又说:“两岸峭削如门,大类吾乡剑阁诸峡,泉流峡中,澎湃奔泻。伊阙双峙,武夷九曲,俱不足比恒山也。恒山乃塞北第一名山,素有十八胜景,曲峡烟雨、云阁虹桥、云路春晓、虎口悬松、果老仙迹、幽窟飞石,危峰夕照、断崖啼鸟、石洞流云,龙泉甘苦、茅窟烟火、金鸡报晓、玉羊游云、紫峪云花、脂图文锦、仙俯醉月、弈台弄琴、岳顶松风……”
  尹福见先生如数家珍般地介绍恒山,急忙插嘴道:
  “我到恒山悬空寺有急事。”
  先生笑道:“是不是悬空寺于莺晓那个老姑娘抱走了你们家里的人,我刚才看见她背着一个英俊男子正喜盈盈赶路呢!”
  “那不是什么英俊男子,是当今皇上。”尹福火急火燎地说。
  “嗨,皇上到了这个份上,不也得让她背着吗?皇上离开了金銮宝座,就是草民!他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我就不信他拉的都是黄澄澄的金子!既是皇上,这于姑娘更合适了,她快当娘娘了!”
  尹福急忙问:“恒山离这儿到底有多远?”
  先生朝东北一指:“不远,就在东北方向,再走几十里就能望见山顶了。”说着,一拍毛驴屁股,毛驴“嘚嘚嘚”小跑起来。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随着风儿飘过来。
  尹福心内如焚,飞也似朝东北赶去。
  晚上,尹福猛见一座山脉似自西南朝东北奔腾而来,一座座山峰比肩而立,重重叠叠,气势博大浑雄。真有些岩峦叠万重,鬼怪浩难测。断层峭立,山势雄峻,关隘险要,灵峰秀立,森严肃穆,有如版画。
  中峰恒宗为恒山极顶,东峰紫微峰,驼峰般的与恒宗隔凹相连;南峰飞石峰,像一堵丹壁,屏立于恒宗面前;北峰香炉峰似一炷高香,插于恒宗之后。两峰翠屏,五峰拥立,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腊梅,昂首天外。
  尹福进了山口,只见幽深的峡谷两面,奇峰插天,犬牙相错,怪石嶙峋,千姿百态,晴岚缥缈,烟雾纷飞,石壁万仞,青天一线,最宽处不足三丈。涧底流水,像一条狂舞的金龙,纵穿关隘,夺口而泻,形胜龙门雄似剑阁的绝塞天险。
  尹福行不数里,便见一处神奇的空中楼阁,悬挂在峡谷西侧绝壁的半山腰,远远望去,神楼仙阁,凌空危挂,丹廓朱户,傍崖飞栖,仿佛是玲珑剔透的雕刻,镶嵌在翠屏峰的刀仞峭壁间,又像是精细入微的剪纸画屏,吊挂在恒山的大门口。整个寺院面对恒山,背依紫屏,上载危岩,下降深谷,大有凌空欲飞之势。
  尹福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奇观,他想:这大概就是著名的悬空寺了,真是悬空寺,半天高,三根马尾空中吊。中国如此之大,山水胜处,遍藏着数不清的名刹宝寺,有的占山之胜,有的据水之秀,有的依洞之幽,有的傍泉之奇,可是天下竟然还有悬挂在半空之中的寺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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