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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慈禧》

_4 张宝瑞 (清)
  路面越来越不好走,石头纵横,轿车一倾一斜地来回乱晃,路旁的青纱帐和野草侵蚀着道路,两边的山开阔坦荡,显得空荡荡的。慈禧太后的驮轿时时漂浮在青纱帐的上面,断断续续地只听到沉闷的铃声。
  天昏昏,人沉沉。
  “砰,砰……”突然从东北的青纱帐里传来土枪声。枪沙落在青纱帐里,一片“沙沙”的声响。
  李莲英、崔玉贵听出这是火铳的声音,赶紧奔向慈禧的驮轿。李莲英用身子靠在驮轿前站着,有个叫溥伦的王爷也紧紧贴在光绪皇帝的驮轿旁。轿夫们很有经验,他们把轿停住,站在左前方,纹丝不动。
  几个手持火铳的土匪从青纱帐里钻了出来,光绪透过轿帘一看,为首的正是关沟叫岚松的那个女匪首,她是燕山大盗黑旋风的女儿。
  “哪顶轿子里是太后和皇上,快把他们交出来,不然,我们就开枪了!”岚松大声嚷道,眼里似冒着火。
  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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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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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轿夫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他显然唬得魂飞魄散,又加上劳累,昏倒了。
  “砰!”岚松开枪打死了那个轿夫。
  “快说,不然他就是下场!”岚松又大声喝道。
  李瑞东悄悄溜上来,他躲到一顶轿子的后面,一扬手,只听“嗖,嗖……”几声,岚松和那三个土匪手中的火铳纷纷坠地,那几个人的手腕上淌着鲜血。
  “连珠镖!”岚松大叫一声,首先退入青纱帐,那几个土匪见势不妙,也纷纷抱头鼠窜。恰好,护卫和兵丁们也纷纷赶到,他们追了一程,又撤了回来。
  慈禧见李瑞东使形势转危为安,十分高兴。他把李瑞东唤到轿前,夸奖道:“你这个鼻子李,人长得怪模怪样的,倒是有一手好武艺,多亏了你。”
  李瑞东道:“几个小土匪,成不了什么气候,老佛爷尽管放心赶路。”李瑞东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在说,哼,我这可不是冲着你的面子,我这是为了咱们中国,中国不乱比什么都好。
  榆林堡终于到了,一条正街,路北有三家骡马店,各家的门都紧闭着。骡马粪的气味刺鼻子,雨后满街流泥水,垃圾狼藉。
  街心石墩旁跪着一个人,穿着县官的袍子,湿淋淋的,恭恭敬敬地望着皇家行列。
  肃王爷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向这个人走来,那人叩头道:“怀来县知县臣吴永跪接圣驾。”
  肃王爷下了马,扶他起来,问道:“行宫设在哪里?”
  吴永指着旁边一个栈房说:“太仓促了,只好设在这店里,这地方也只有这一家还宽敞。”
  “很好。”肃王爷淡淡地说。
  “请王爷多关照。”
  肃王爷告诉他,皇太后乘的是第一顶轿子,后面是皇上和伦贝子、皇后、大阿哥、小主、李莲英等。
  十几个禁卫骑着马飞奔到门口。
  “驾到!”为首的禁卫传呼了一声,吴永掸了掸补服,正了正冠,跪在那里。
  蓝呢大轿已经到了街头,慢慢地抬了过来。
  “怀来县知县臣吴永,跪接皇太后圣驾!”吴永的声音响亮悦耳,慈禧在轿里听了为之一震,她满意地瞥了这小小的县官一眼。她从北京逃到这里,还是头一遭看到有这么一个官员恭恭敬敬地接她的圣驾。
  吴永瞥见第二顶轿子里坐着两个人,便又说道:“怀来县知县臣吴永,跪接皇上圣驾!”
  他等这乘驮轿进了店门,便站了起来,往旁边一闪,让一乘乘的驮轿往里走。
  紧跟着来了八辆骡车,有单套的,也有双套的,都在客栈门前停了下来。骡车里爬出宫闱中的女眷。
  紧接着来了一大群太监、王公大臣、军校旗尉,吴永指点他们到另外两家骡马店歇息,自己不敢离开客栈门口一步。
  陆续而来的骑步兵卒足有两千人,把一条小街挤得水泄不通,个个狼狈不堪,饥疲万分。
  “谁是怀来县知县?”一个声音声锐色厉。
  吴永转过身来,躬着腰道:“卑职正是。”
  “上边叫起,跟我来!”那个太监带他走进客栈。
  “你就是曾国藩的侄女婿?”那太监问。
  “是的。”吴永打了一躬道:“请您多关照。”
  “都是自己人,我是二总管崔玉贵。”崔玉贵笑嘻嘻地说。
  吴永见崔玉贵容貌清癯,身材瘦而长,唇突而垂,鼻隆颚阔,蕴藏着阴险奸诈,额上的条条皱纹,缕缕可数。
  崔玉贵带吴永进了后院,到了正房的外面,他先让吴永往旁边一站,然后报了一声:“怀来县知县到。”崔玉贵声报之后,擎起门帘,示意吴永进去。
  圣驾的行宫是两明一暗的乡下房间,正中放了一张破旧粗陋的方桌,左右两把椅子。慈禧坐在右边的一把椅子上。她穿的是布袄,梳的是汉髻。吴永注意到太后的手指秃秃的,没有一个是长指甲,她目光明丽,脸上没有半条皱纹。
  吴永跪在地上,报了履历,然后脱了帽子叩头如仪。
  “是旗人,还是汉人?”慈禧问。
  “汉人。”
  “是哪里人?”
  “浙江吴兴人。”
  “你的名字是哪一个‘永’字?”
  “‘长乐永康’的‘永’字……”
  “噢,是水字头上加一点的那个‘永’字呵。”
  “是。”吴永恭谨地答着。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有人高声叫道:“怀来县知县臣吴永到!”
  话音未落,李莲英、李瑞东引着一个身穿县官衣服、湿淋淋的人走了进来。
  “怎么来了两个怀来县令,两个吴永?”慈禧一怔,崔玉贵也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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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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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怀来县令,两个吴永,衣服相同,形貌相似,都跪在慈禧面前。
  李莲英、崔玉贵等人目瞪口呆。
  慈禧眉头一皱,唤过李莲英、崔王贵道:“这两个吴永中必有一个是贼人,如此大胆,竟敢谋行刺之事,你两个分头把他们带到两个屋内,细细盘查,如查出那个冒充的,千刀万剐!”
  李莲英、崔玉贵不约而同说声“喳”,各自带着一个吴永分头来到客栈外一个骡马店内,各拣一个屋子,李莲英叫上秋千鹤和十个兵丁,崔玉贵唤过李瑞东和五个护卫,各自开始审问。
  李莲英屋内,李莲英问那个吴永:“到任几年了?”
  “三年了。”吴永平淡地答道。
  “何时到任的?”
  “丁酉年。”
  “县城离此地多远?”
  “二十五里。”吴永言辞简洁而响亮。
  “你叫吴永,表字什么?”李莲英眼珠一转,又问道。
  “字渔川。”吴永的神色坦然。
  “祖籍何方?”
  “浙江吴兴人。”
  “曾国藩是你什么人?”
  “是我夫人的祖父……”
  “你夫人呢?”
  “已然亡故……”
  崔玉贵屋内,崔玉贵使出浑身解数审问那位迟到的吴永。
  “你什么时候到的北京?”
  “光绪十三年春天,我由湘省晋京,当时二十三岁。是郭嵩焘侍郎把我荐给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的。曾大人让我搬到北京台基厂府第住下。第二年夏天把他的女儿嫁给我为妻。曾大人在我们婚后第三年,光绪十六年春天亡故,我曾经护丧到长沙去了一趟。我是在光绪二十三年补授直隶怀来县知县的……”吴永哆嗦着一口气说完。
  李莲英和崔玉贵两人凑到一起,商量来合计去,都说看不出什么破绽。李莲英说:“我那边的吴永,对答如流,面无惊惶之色,大气不喘一口,不像是假的。”
  崔玉贵道:“我这边的吴永,虽然神色惊惶,哆哆嗦嗦,可是知道事不少,也不像是假的。”
  李莲英沉吟一下,露出狰狞面孔:“干脆都给杀了,反正有一个是假的。”
  崔玉贵道:“那要看看太后的意思,看她老人家如何发落。”
  两个人又来到慈禧居住的房间,几个宫女正忙着搬几挪椅,把那些闲杂商旅的涂鸦、俗不堪言的屏条摘下来,只留了被烟熏得紫黑的乡村年画。临时七拼八凑了一些红黄色布,作为椅帔座垫。
  慈禧的贴身宫女荣子正用炕头上的小铁锅煮小米稀饭,另一个贴身宫女娟子正在择萝卜叶。
  慈禧见李莲英、崔玉贵怏怏不乐走了进来,说道:“八成没有结果吧?”
  李莲英沮丧地说:“问了一个底朝天,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破绽,我跟老崔商量了一下,我们都主张把他们……”他做了一个杀头的姿势。
  慈禧慢条斯理地说:“这兵荒马乱的,不久就要到怀来县城了,把个真县官杀了也不好,不如把他们先押起来,绑结实了,一同解到怀来县城,那县衙门里自有认识吴永的。”
  李莲英喜形于色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就按老佛爷的旨意办。”
  李莲英、崔玉贵吩咐兵士分别把他们绑在两间屋内,派兵士监管。
  李莲英吃了一碗小米稀饭,觉得肚子不好,想找个地方泄肚,找来找去,也没有合适的地方,那些兵丁三五扎堆闲聊,横躺竖卧。转来转去,他来到马厩,找了个旮旯,蹲下来泻肚。忽然,只觉脚一软,滑进一个地窖里。只见里面藏有两棵大白菜,十来根胡萝卜,还有一口袋黄豆,一口袋小米。
  李莲英喜出望外,连忙穿上裤子,背起一口袋小米,抱起一棵大白菜朝客栈走去。
  这时,只见崔玉贵带着一个矮矮粗粗的人走来,那人浑身泥泞,衣衫不整。
  崔玉贵叫道:“这下可有办法了,我找到了榆林堡的地堡,他叫赵如意。”
  赵如意朝李莲英点头哈腰:“小的正是榆林堡地堡赵如意。”
  “你为什么不迎接圣驾?”李莲英板着面孔问。
  “小的被乱兵打了一顿,绑在一口枯井里,方才这位大人来找井水,正好找到了我,就把我吊了上来。”赵如意活像个胖虾米。
  “你为什么不叫呢?”
  “小的不敢叫,只怕一叫,叫出祸来。因为小的听到外面乱哄哄的,以为又来了一伙乱兵……”
  “混账!”李莲英骂道,接着又问,“你认识怀来县知县吴永吗?”
  赵如意眼瞪得像包子,几乎挤出眼珠:“扒了他的皮,我能数出他有几根筋。他是俺县的县太爷,小的怎不认识?催租拉夫,都是他干的,整治得小人好苦!”
  “好,你带我们去认他,告诉你,认错了可要你的脑袋!”李莲英恶狠狠地说。
  “小人不怕他,小人的脑袋早已挂在裤裆里了。”
  李莲英、崔玉贵带着赵如意先来到早到的吴永关押的地方。
  赵如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吴永,说道:“这个多多少少有些像,这蒜头鼻子,蛤蟆嘴,水蛇腰,真的像极了!”
  “我问你是不是?谁说像不像!”李莲英用眼睛瞪着赵如意。
  赵如意摇了摇头:“这年头一天三变,人也变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不好,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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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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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吴永可怜巴巴望着赵如意,说道:“你可积点德,别把你们的父母官往火坑里送,有句话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赵如意吐了吐舌头:“两位大人,那看看另一个再说吧。”
  李莲英、崔玉贵无奈,只得又带他去见那个迟到的吴永。
  赵如意一见到这个吴永,“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嚷道:“就是他,他就是狗县官,他抢走了我的一匹好马,还把我的一个侄女抢去了……”
  李莲英把崔玉贵拉到一边,悄声道:“这个地堡不怀好意,他指的这个真吴永有可能是假的,他想使借刀杀人之计,借我们的手杀掉真吴永。现在假设方才那个吴永是真的,眼前的吴永是假的,他肯定了眼前这个假吴永,叫我们去杀那边的真吴永,这就遂了他的愿了,这叫公报私仇,用心歹毒。”
  地堡赵如意耳朵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大声道:
  “我说的可是真的啊!”
  眼前这个吴永也听到了李莲英与崔玉贵的对话,也大声叫道:“这个地头蛇说的是真的,一点没有掺假,我就是他们的父母官!”
  崔玉贵朝他瞪了一眼,说道:“没有你的事,你插什么嘴?!”
  这时,门外又是一阵骚乱,几个兵丁绑着一个瘦老头走了进来。
  “这是谁?”李莲英指着瘦老头问兵丁。
  “这是我家的管家董福,是我派驻榆林堡的人。”吴永在一旁开了腔,脸上绽开了笑容,像是遇到了救星。
  “你究竟是谁?”李莲英厉声问瘦老头。
  瘦老头此时被松了绑,揉了揉眼睛,回答:“我是怀来县知县吴永家的管家,几个月前被派驻这里……”这时他发现了地堡赵如意,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就是这个赵如意命令手下的人把我绑了,关在一个马厩里,他这是抗上!”
  “他怎么到这里来的?”崔玉贵问那些兵丁。
  一个兵丁回答:“我们搜到一个马厩里,正好见到这个老头躺在那里,便把他带来了。”
  李莲英笑着露出黄板牙,说道:“真是雪中送炭,你来认认谁是你们县老爷?”他指着屋内的吴永问:“这位是不是你的主人?”
  董福颤巍巍来到吴永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番,摇摇头,说:“不是,我家主人比这位胖一些……”
  吴永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真是忘恩负义,是谁给你灌了黄泥汤子?几壶马尿灌得你六亲不认!”
  董福啐了吴永一口,说道:“我他妈整整在马厩里躺了几十天,每天闻的都是马粪干。你是哪里来的强盗,竟敢冒充我家主人?”
  崔玉贵一听,火冒三丈,刷地抽出腰刀,就要杀吴永。
  李莲英按住他的刀柄,冷笑着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还怕他飞了不成?先带这个管家去见见那个吴永,然后再来问问这个假吴永究竟是何人所派,弄个水落石出,再杀他不迟!”
  吴永一听,仰天长啸道:“我冤枉呀!曾文正公在天之灵会为我洗雪的!”
  李莲英、崔玉贵带董福、赵如意又来到关押早到的吴永的屋子里。
  此时,这个吴永正在长吁短叹。
  董福一见他,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说道:“主公如何落到这等田地?”
  吴永叹道:“我是皇上的忠官,在皇上落难之时,想尽一个下属的职责,冒雨前来迎驾,没想却遇到一个假县令,弄得我人不像人,鬼不似鬼,官不像官,民不似民,唉!”
  董福叹道:“在这人妖颠倒的世间,是非是,非非非,是非颠倒,人妖自然颠倒了!”
  “嘿嘿嘿”,这时只听窗外有人在冷笑。
  李莲英向外望去,只见院内树干上坐着一个乞丐模样的中年汉子,背倚着树干,手里啃着一只驴蹄子,正有滋有味地啃着。
  “你是什么人?”李莲英勃然大怒,抽出腰刀向外冲去。
  树上那人呵呵笑道:“谁不知我乔老爷,一贯杀富济贫,盗富赠贫!”
  院内一个太监嚷道:“刚煮的一块驴肉,被他偷去了驴蹄子,这是准备给老佛爷送去的。”
  树上那汉子笑道:“我是个忠臣,我要不先尝尝这驴肉有毒没毒,那老佛爷敢吞下肚去吗?”
  李莲英叫道:“看我不封了你的狗嘴,叫你贪吃!”说着冲到树下。
  那汉子依然漫不经心地笑道:“狗嘴,人嘴,总是要吃驴肉的,驴或许有时也要吃驴肉,何况人有时也要吃人肉的。不论谁吃,吃什么肉,或吃什么东西,拉的都是黄灿灿的臭屎,吃得越香,拉得越臭,人若没有嘴,连滋味也品尝不出来。人在远古时代,靠打野兽为生,那时没有盐,也没有作料,不是也一样吃吗?”
  李莲英骂道:“你这头叫驴,谁让你给我讲历史,有种的你下来!”
  那汉子头一歪,也叫道:“有种的你上来!”
  李莲英手一扬,一支飞镖飞了上去,只见那汉子不慌不忙,用手摇了摇树干,飞镖结结实实钉在树干上。
  “还是少用点手劲,这个铁玩意儿打起来还不容易,何况被你这公不公、母不母的人用了,更是可惜呢!”
  李莲英恼羞成怒,吩咐兵丁道:“给我烧这棵树,看他还飞了不成?待把他烧成灰,看他嘴还刁不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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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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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兵丁拖来一捆捆柴火,堆到那棵槐树下,准备点燃柴火。
  树上那汉子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还是积点阴德吧。”说着,纵身一跳,跳到一座房上,三窜两窜,无影无踪。
  “这真是个鬼堡,鬼里鬼气的!”李莲英沮丧地回到屋里。榆林堡地堡赵如意指着吴永道:“这是个假的,不是怀来知县吴大人!”
  李莲英正在气头上,骂道:“连你这个地堡也是鬼精灵!我叫你到阎罗殿见鬼王!”说着,手起刀落,将赵如意拦腰劈了。
  两个兵丁拖着赵如意的尸首走了出去。
  李莲英赶出门来叫道:“把他的尸首吊在堡头,叫这些小鬼亮亮相!”
  李莲英亲自给吴永松绑,皮笑肉不笑地说:“知县受苦了!”
  吴永作了一揖:“老公公受累了!”
  崔玉贵问:“那个假吴永怎么处置?”
  李莲英气恼地说:“把他绑到堡头,弄五匹大青骡子,给他来个五马分尸!去去鬼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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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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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玉贵带着几个兵丁来到迟到的吴永屋里,不由分说,拽起他就走。
  吴永道:“有个水落石出了吧,善有善招,恶有恶报,俗话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说着,瞥了一眼崔玉贵,“怎么?带我去见太后?”
  崔玉贵鄙夷地望着他:“到了那儿,你就明白了。”
  吴永跟着崔玉贵和几个兵丁走出骡马店,绕过密密匝匝在地上扎堆的兵丁,来到榆林堡的堡头。吴永远远望见前面树上吊着一人,脸吓得苍白,心“突突”地跳着,他登时明白了,气得顿足叫道:“你们要后悔的!连真假都辨不清,如何侍候太后、皇上?”
  崔玉贵用力推着他,狞笑着说:“错不了,你说,你是谁派来的?”
  “哈哈,我是皇上派来的。”吴永有些神经错乱,嘴角抽搐着。
  这时,又有几个兵丁牵着五匹骡子走了过来。那是五匹老羸的瘦骡,不堪驾驭,冻饿得奄奄待毙。
  吴永惊疑不解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崔玉贵道:“干什么?今个儿要叫你来一个五马分尸。”
  吴永一听,软绵绵瘫在地上,他有气无力地嘟囔道:“你们真是缺了八辈子德了,我是无辜的呀!”
  崔玉贵朝旁边几个兵丁一努嘴,几个兵丁一拥而上,将吴永分别绑在五条骡腿上,又点燃了一个火把,只要一烧骡尾,五马分尸的惨剧就要发生。
  吴永气息奄奄,仿佛只有呼出的气,而没有吸进的气了。
  崔玉贵用脚踢了他一下,问道:“快说,是谁派你来的?”
  吴永没有反应。
  “是洋人派来的?还是义和拳派来的?是哪个山头的土匪头子派来的?”
  吴永的眼皮翻了几下,露出鱼肚白:“是皇上派来的,学而优则仕,是凭着真本事考上来的,不,不是靠割家伙上来的……”
  崔玉贵一听,脸红了半截儿,用力踢了吴永一脚,正要吩咐兵丁点马尾,只听有人高声喝道:“刀下留人!”话音未落,从土路上飞也似的翻上来一个人,那人滚得如泥猴一般,文文弱弱的身子,高挑挑的个子,一双剑眉分外英武。崔玉贵一看,惊得后退几步,叫道:“尹爷,你去探虚实,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们还以为你叫野猫叼走了呢!”
  来人正是“铁镯子”尹福。
  原来尹福正躺在田埂上冻得发抖,忽听有动静。他睁目一瞧,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条饿狼,摇着尾巴,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尹福身上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被点了哑穴,口中又喊不出,可怜一生英雄,遭了暗算,眼看就要落入饿狼的腹中,他如何不伤心落泪。
  那只饿狼两眼泛着绿光,窜到了他的身旁,离他的身体只有半丈远。
  饿狼似乎被尹福的镇静威慑住了,它见尹福毫无反应,感到异常,反而预感到有一个危险的圈套或可怕的陷阱。这只狼恐怕不是山里辗转而来的狼类,而是平原上的狼,比一般狼要多疑和谨慎。它用鼻子嗅了嗅,又耸起耳朵听了听,发现没有其他的动静,才敢一步步逼近尹福。尹福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微闭,胸脯一起一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只狼就在逼近尹福身体的一刹那,猛然感到有一股强烈的气流向它袭来,使它像触电般的发抖,欲进不能,欲退不得,伸出的硬爪似乎凝结住了,张开的血盆大口也仿佛合不上了,这股气流是那么猛烈,那么使它寒彻骨髓。尹福依旧躺在那里,仿佛睡熟一般。
  这只狼看到尹福额上渗出了汗珠,一滴,两滴,三滴……汗滴结成了霜,白白的,它看到尹福的胸前猛烈地起伏着,好像一座山升起了,又消退了。
  尹福的脸色由白变青,渐渐泛绿。
  狼的眼睛由凶猛变懦弱,由恐怖变恐惧,由碧绿变灰暗,渐渐黯淡;它的前爪不能自持,颤抖着,颤抖着……
  这是人与兽的拼搏,双方虎视眈眈,难决胜负!
  一方是奔波数日、腹中空空、筋疲力尽、饥饿欲昏的恶狼。
  一方是年近花甲、劳顿数百里、心力交瘁、疲于奔命的老人。
  谁胜谁负,难于揭晓。
  更何况那人被点了几大处穴位,心有余而力不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是在此人此兽看来,时间停止了,空间消失了……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年轻人簇拥着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过来。他们神色庄重,气宇轩昂。
  中年汉子伸手去抓狼,无疑是想救地上那个垂死的生命,可是手指离那狼只有半尺时,那只狼却将头一扭,软软地倒下了,嘴角淌出了鲜血,一滴滴,一片片,殷红,殷红……
  它永远闭上了那双灰暗的眼睛。
  中年汉子弯下腰,庄重地端详着尹福,那双利眼透出几分尊敬。
  他用双手在尹福身上拍了几拍,尹福睁开了微弱的双眼。
  “你的气功不错。”中年汉子赞叹地说。
  尹福的嘴角嚅动了一下,露出了苦笑。
  尹福站了起来。
  中年汉子也站了起来。
  尹福双目炯炯,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中年汉子脸上毫无反应,话儿仿佛是从嘴里蹦出来的。
  “因为我是皇帝的侍卫,而你是刺客。”尹福紧紧逼近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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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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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汉子的眉毛动了一动:“我要杀的是皇帝,而不是皇帝的侍卫。我要当的是正义的刺客,不是狭隘复仇的刺客。我要当荆轲、高渐离,而不当范增、安禄山……”
  尹福道:“可是你不要忘记,当今实权在握的是太后,光绪皇帝只不过是一个陪衬,况且他的变法维新,是为了富国强民。你也不要忘记,八国联军的利舰强兵正盘踞于沿海和京都,堂堂古老中国正面临着四分五裂;太后这柄老伞还能支撑残局,鞋子固然破了,但毕竟是绣花鞋,是中国姑娘精心制作的。如果鞋子破了,以后还有机会再缝补;如果脚没了,那么,人也就活不成了。”
  中年汉子斩钉截铁地说:“人遍体鳞伤,衣服又破得不遮体,那么要脚和鞋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要造一个新人。”
  尹福道:“康有为、梁启超是不是有学问的人?”
  中年汉子回答:“当然是。”
  尹福又说:“他们都主张维新变法,重振朝纲。日本自从变法后,一扫颓靡之风,国风焕然一新。”
  中年汉子淡淡地说:“日本是日本,中国是中国……我们不仅要杀皇帝,也杀太后……”
  尹福终于认出他就是昨晚客店中最后到来的人:“你就是臂圣张策?”
  中年汉子点点头:“不错,我就是直隶香河人张策,这是我的两个徒弟。”他指指身后的两个年轻后生。
  尹福此时才注意到立于张策身后的那两个人,正是红脸汉子和白脸汉子。
  红脸汉子自我介绍道:“鄙人叫韩占鳌。”
  白脸汉子道:“我叫李兰亭。”
  尹福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杀我?”
  张策道:“我们杀了你,就是杀了八卦掌的掌门人,就如同得罪了八卦掌门。董海川先师有五十六个弟子,个个神勇,人人都有得意门生,通臂门若与八卦掌门结了仇,世世代代,互相残杀,大可不必。况且,乘人之危,下了阴手,将会被天下武林笑死,我张策不做不仁不义之事,杀要杀个光明磊落。”
  尹福虽然与张策并不相识,关于张策的故事也是从亲朋好友处略知一二,如今听了张策这番气壮山河的语言,不禁肃然起敬。多么刚直的汉子,铁塔般的人物,热血肝肠,快人快语!
  尹福闷闷地道:“看来这一路我们的较量是不可避免的了。”
  张策道:“也不尽然,如果尹爷及时和皇家分道扬镳,结果将会相反。”
  尹福道:“世间多少事,尽在不言中。你知道我的师父董海川,那么一个身材魁梧英俊轩昂的汉子,为什么非要割阉栖身王府当了太监?为什么最后长叹三声,端坐太师椅抑郁而亡?这里头定有许多委屈……”
  张策道:“这至今是武林一大疑案,虽然众说纷纭,但无最终定案。”
  “你师兄王占春先生近日可好?”尹福转换话题,想改变一下紧张的气氛。
  张策望了望四周:“他既是我师兄,又是我师父。他的师父韩老道将平生通臂绝艺传给他后,曾告诫他不可再传他人。王占春先生是代师授徒。他如今不知云游何方?只闻说他近日也要亲赴山西太谷参加郭云深与车毅斋的比武盛会。”
  张策往后退了几步,说道:“尹爷,咱们后会有期,你快到榆林堡吧,恐怕皇上和太后又有难了。”
  尹福问:“你为什么要提醒我?”
  “因为我要亲手杀死太后和皇上!”张策的声音里充满杀机。
  此时,崔玉贵见尹福突然出现在眼前,又惊又喜,忙问:“你到过怀来县衙了吗?”
  尹福点点头:“到过了。”
  “见到知县了吗?”
  尹福又点点头,说:“我们一块出了县城,路上遇到麻烦,我被一个洋女人骗了,她是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派来的杀手。知县吴大人到了吗?”
  “到……到了,我在这呢,你快来救我!”被五花大绑的吴永已从昏迷中醒来,跪在地上,朝尹福嚷着,他的声音充满了凄哀。
  尹福来到吴永身前,仔细辨认道:“来去匆匆,我也忘记了他的模样。”
  吴永声嘶力竭道:“怎么刚过了半天,你竟连我也不记得了?还是我给你找的马呢,后来你去追一个俊俏丫头……”
  尹福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道:“这可怎么办?”
  崔玉贵道:“那你再认认那个真吴永。”
  “原来还有一个真吴永,咱们认认去。”说着拔腿欲走。
  吴永叫道:“把我也带去认啊!”
  崔玉贵吩咐兵丁道:“你们先看住他,早晚要五马分尸……”
  兵丁们把刚点燃的火把弄熄了,各自拽着一头骡子,生怕它们跑起来。其实,那几头骡子好几日未进草料了,哪里还有心思和气力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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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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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随着崔玉贵穿过街市,走过席地而坐的兵丁群,来到关押那个吴永的骡马店内。崔玉贵一问才知道,那个吴永被李莲英领着见太后和皇上去了。
  崔玉贵和尹福急忙来到那家大客栈,只见慈禧太后、光绪皇帝正和那个吴永叙话,吴永身后立着李莲英和董福。
  只听那个吴永道:“原来预备了三大锅绿豆小米粥,熬好了等候御用,可是后来来了一帮乱兵,一抢而光。俗话说,有势力的怕不要命的,这都是些亡命徒,谁也不愿招惹他们……”正说着,他猛地抬头见尹福和崔玉贵走了进来,慌了神,一扬手,就要向光绪皇帝发暗器。尹福眼疾手快,也是一扬手,只是比假吴永快了一分一毫,尹福发出的镖正射中假吴永的手腕,假吴永惨叫一声,呼的跃起,扑出窗外。但听一声惨叫,尹福等人来到房外一瞧,假吴永已倒地身亡,胸前插着密密的飞针,鲜血渗了一片。
  尹福抬头四顾,院内并无一人,房上也没有人迹,隔壁房内只有瑾妃和隆裕的谈话声。
  “是谁发的飞针?”尹福问。
  李莲英和崔玉贵一齐摇头,各自纳闷。
  董福不会武艺,早已瘫软在地。
  慈禧太后喝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董福哆哆嗦嗦道:“我不认识这个假县官,我是被一个洋女子支使来的,她嘱咐我认那个假的是吴大人,说吴大人是假的,说事成后给我两根金条,事先先给了我这锭银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此时,尹福等人已走了进来,尹福问:“那个洋女子在哪里?”
  董福道:“就在那个枯井里。”
  李莲英道:“你带我们去瞧瞧。”
  慈禧道:“快把那个真知县请来,委屈他了。”
  李莲英叫崔玉贵去请真吴永,自己和尹福随着董福七绕八绕来到榆林堡西头的一个土院内。那里果然有一口枯井,多年未用,井架枯朽。
  尹福朝下望了望,井下有一丈多深,没有一滴水,野草丛生,井口仅容一个人下去。
  李莲英也朝下望了望,疑惑地说:“难道她跑了?”
  董福说:“井壁有个洞口,里面好深,直通到野外,这是榆林堡地堡赵如意早先差人挖的,主要是躲灾避邪用的。昨晚有个洋女子先来到堡内,找到了我,我便把她藏在这里,夜里她又出去了……”
  尹福一个人先钻了下去,在井下四尺处果然发现一个洞口,由于有茅草遮掩不易发觉。他钻进洞内闻到一股胭脂香味,洞内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仅容一人爬行。他摸索着前进,爬了一阵,前面出现一片开阔地,是个地下室,有十几平方米大小,中间有个石桌,另有四个石凳,残烛未尽,闪烁着微弱之光。
  尹福心细,在地上细细搜索,发现了一个小刀片,亮闪闪,上面沾着几根胡须;他在地上摸来摸去,又摸到几根胡须。
  “洋人一定部署了一个个暗杀计划……”尹福暗暗想,尹福见石室右壁又出现一个洞穴,于是钻了进去,又是漆黑一团。他爬着爬着,摸索到一只鞋子,连忙揣进怀里,又往前爬,前面出现亮光,他又爬了几步,来到洞外,原来到了郊野,四面都是玉米地。他登上一个高坡,只见榆林堡遥遥在望,离这个洞口有二里之远。
  尹福从怀里掏出那只鞋子,是一只非常精致的大脚绣花鞋,湖色软缎子面,垂着一对活泼泼的鸳鸯,栩栩如生。
  尹福的目光又落在洞口,他的眼睛一亮,只见洞口半尺处有一个纸团,他快步走过去拾起纸团,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用钢笔画的图,都是洋文,密密麻麻,曲曲折折。尹福看着看着,猛地省悟:这是一张慈禧、光绪西逃路线图。东头那个圆点便是北京,西头那个圆点则是西安。
  尹福把这张图和绣花鞋藏好,向榆林堡走去。
  此时正值正午,天空由深灰变成了浅蓝,广阔的田野在阳光里显得特别清新,绿油油的玉米上挂着亮晶晶的雨珠,仿佛无数珍珠。远处是深黄色的耕地,笔直的渠道。洼地积满了明晃晃的一片水,青蛙哼哼哈哈得意地叫着。远远的山峦,像云烟似的,贴在蔚蓝色的天边。燕子啾啾地叫着,在天空里飞来飞去,寻找吃的东西,有的大胆地停在田埂上,用嘴壳刷洗着它的羽毛。远处,逶迤着一条明亮的小河,轻风吹动,皱起粼粼的波纹。潮润的微风,满载着玉米的香息,柔和地轻轻地拂动着。
  尹福正走着,猛然听到身后玉米叶子呼啦啦地剧响,感到不妙,急忙就地一滚。
  “砰,砰……”几声沙哑的枪响。尹福趴在田埂边,悄悄回头望去,只见红绸子一闪,不见了。
  “是黛娜,一定是这个妖精。”尹福爬起身来,一甩手,接连发出几支飞镖,朝那红绸子飞去,那红绸子消逝了。
  尹福回到榆林堡那座枯井前,见李莲英和董福还在眼巴巴地往井内张望,便道:“李总管,我回来了。”
  李莲英正瞧着井口发怔,猛听背后有尹福的声音,唬了一跳,转过身来,见尹福笑嘻嘻立于身后,忙问:“尹爷,你是怎么出来的?”
  尹福把经过叙了一回,李莲英道:“咱们快去太后那里。”
  这时,董福跪了下来,哀求道:“两位爷们,求求你们,我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看在我家里有个傻儿子的分上,就饶了我这一遭吧,我给你们磕头了。”说着将头砰砰地朝地上磕,鲜血迸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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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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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莲英一掌击在董福头顶上,董福脑浆四溅,李莲英抄起董福的尸首往井中一掼,与尹福回到客栈。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正与怀来县知县吴永亲热地叙话。厨役送来了热腾腾的豆粥,太后的贴身宫女荣子先尝了尝,然后依次递到每个人手里。慈禧的碗内还飘着几根细丝咸菜。
  光绪愁闷地说:“没有筷子可怎么办?”
  慈禧道:“取点秫秸秆来,一样顶筷子用。”
  崔玉贵找来几根秫秸秆,分给众人。几个人喝起豆粥。
  吃完粥后,慈禧问荣子:“荣儿,有水烟吗?”
  荣子回答:“水烟、火镰全没丢,就是没烟袋。”
  慈禧的另一个贴身宫女娟子出去找烟袋,一忽儿找来一根烟袋,慈禧“吧嗒吧嗒”抽起烟,抽在兴头上,又对吴永说:“这回出来十分仓促,皇帝、皇后、格格们都是单身出来,没有替换的衣服,你能不能给找些衣裳替换一下。”
  吴永跪着回禀说:“微臣的妻子已经亡故,衣服箱笼多寄存在京城里,臣母尚有几身遗物,还在臣的身边,皇太后不嫌粗糙,臣竭力供奉。”
  慈禧叫他平身,又低声对他说:“能找几个鸡蛋来,才好!”
  吴永说:“臣竭力去找。”说着请跪安退下。
  此时,尹福、李莲英正好进屋。
  慈禧问:“抓到贼人了吗?”
  尹福回答:“没有,在一个枯井里发现了她的老巢,捡到了这张图和一只绣花鞋。”说着,把那张图和那只绣花鞋递了上去。
  光绪皇帝也凑上来观看,赞叹道:“这只鞋倒是好手艺,比宫里的人穿的都漂亮。”
  慈禧看了路线图,吸了几管水烟,沉闷地说:“看来咱们这一路上都不得安生,这是洋人中主战派干的……”
  尹福又把在地下室内见到的刀片一事讲了,然后说:
  “我见到的黛娜明明是个女人,怎么会在地下室内发现洋刀片呢?这洋刀片是洋男人刮胡子用的。”
  李莲英道:“那个假吴永看来是她们雇用的汉人。”
  这时,吴永用粗盘托着五个煮熟的鸡蛋进来了,他说:“各家各户都跑光了,我在一家抽屉里才找到这五个鸡蛋,现敬献太后。”
  娟子过来剥了一个鸡蛋尝了尝,平安无事后,才把鸡蛋递给慈禧。慈禧拿了两个,把另外两个递给光绪。荣子过来剥了鸡蛋皮,娟子又找来一撮盐,慈禧一口气吃了两个鸡蛋。
  吴永又说:“臣知道皇太后一路劳乏,特意备了轿子一顶,找到几个轿夫,都是抬轿多年,往来当差惯了的。”
  慈禧点点头,滴下一行眼泪:“我跟皇上连日来,走了这么好几百里,就没有见着几个百姓,朝廷的官吏都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影子也没见到过一个。”
  吴永屏住呼吸听着,有些欣然。
  “如今到了怀来县境,你居然能不避危险,衣冠楚楚地前来迎驾,可算得是我的忠臣!”
  “皇恩浩大,臣不敢不誓死效忠。”吴永说着叩拜了一下。
  “我如今见到你,处处不失地方官的礼教,使我十分感动!”慈禧说到这里,又悲切起来了,“我不料大局坏到如此地步!”
  吴永也呜咽着说:“请皇太后放心,局势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皇太后不是已经派人进京找洋人议和了吗?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吴永在五马分尸之时,不是还是觉得有盼头吗?”
  慈禧痛哭了一阵,心头觉得畅快不少,问道:“照你说,难道本朝的江山,不久还可以恢复吗?”
  吴永道:“绝对无损于万世无疆的皇室帝业,不过目前圣驾稍受辛苦和委屈……”
  慈禧叹了一口气:“从京里出来,奔走了这好几天,找不到吃的喝的,饿得要命,渴得要死,憋得难受,加上阴天下雨,冷得发抖,出了太阳,又热得发蔫儿。吴永,我想你活到今日,也没有挨过这苦头。”
  吴永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我险些尝了五马分尸的滋味。
  “昨天,我坐在车子里,看到远远一口井,让太监去弄点水来。在这荒山野地里到哪儿去找辘轳和水舀子,万不得已,太监由井口爬到井底下去兜水,没想到摸了好几颗人头……那井水当然喝不得喽,可是越渴越紧,渴得我简直情愿死。后来小李子出了个点子,到田地里去采了一些秫秸秆儿,秫秸里多少有点儿浆汁,我跟皇上不得已嚼嚼秫秸秆煞煞渴。有一天夜里,我们歇息在一个地方,那破房子里只有一张门板,我和小李子背贴背坐了一夜,唉,你瞧我这副腔调,完全像一个乡下佬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喝:“赵军机到!”
  军机大臣赵舒翘已经跨进门来。
  “什么事?”慈禧一怔。
  “据探子报,有人冒充皇太后已经进了怀来县城……”
  “什么?”慈禧听了,脸上陡地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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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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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机大臣赵舒翘又奏道:“那冒充的皇家行列只有十几人。”
  慈禧急忙道:“可是知县还在我们这里呢。”
  赵舒翘道:“城里人谣传,知县已被乱兵打死了。”
  吴永道:“不知是哪路贼人竟敢冒充圣驾先到了城里,咱们还是快动身吧。”
  慈禧道:“先差尹福、李瑞东进城探探虚实,咱们随后就启程吧。”
  慈禧坐着吴永找来的轿子,光绪乘着延庆州备的轿子,皇后、瑾妃同乘一个驮轿,大阿哥和溥伦贝子同乘一个驮轿,李莲英脚上有疾,也乘了一个轿子,一行车马出了榆林堡,朝怀来县城而来。吴永也在皇家行列里走着,偷偷地瞥了一眼轿内的光绪,他身材适中,较常人微高,两眼大大的,眼珠呈深褐色,眼皮微微下垂,似乎平日就不大举目观眺。他鼻准高正,口阔适度,他的颔须已长得有分把长,可能是多日未刮的缘故。多日的失恋和奔波,光绪日渐形销骨立,他身穿一件半旧了的湖色绉袍,宽襟大袖,毫不合身,腰无束带,上无外褂,发长逾寸,蓬首垢面,憔悴万分。
  “谁料到这个青年就是当今的光绪皇帝?”吴永一边走一边暗暗地想。
  尹福、李瑞东各骑一匹马,先离了榆林堡,朝三十里外的怀来县城驰来。他们一路上看到的尽是残村破户,破棉絮烂褂子扔了一地,大道上有马粪、人尿、弃骨等,时而有几只野狗盘踞在横尸上,还有那半死的溃兵和难民在呻吟挣扎,尹福和李瑞东觉得简直是踏进了鬼蜮,这北京西去的路上,充满了昏暗和死亡。
  他们的马正奔驰着,被前面一伙人挡住了去路。原来是一些逃兵争抢着一只烂了五脏发了腐臭的死狗,他们争着抢狗肉往嘴里塞。一忽儿,那只死狗已被众人抢夺得剩下一副血肉模糊的骨骼。
  李瑞东和尹福驰马绕过他们,又往前赶路。
  李瑞东道:“我想,人饿急了,连人肉也咽得下去。”
  尹福道:“皇太后的两个贴身宫女荣子和娟子不是也曾想割掉股肉献给皇太后吗?被皇太后阻止了。”
  李瑞东道:“我听说在皇上饿得发慌的时节,小主也想割掉一块股肉煮汤献给皇上,被皇上骂了一顿。”
  尹福忽然指着路旁说:“你瞧!”
  李瑞东转过头,只见玉米地里有个女人,不知被谁割掉了两只奶子,还没有断气,有一只老鸦正站在她那鼓胀得老高的肚皮上啄着……
  “真惨啊,不知是谁家的女人?”尹福叹息着,一扬手,一支飞镖飞了出去,正击中那老鸦的咽喉,老鸦栽倒在一旁。
  两个人飞马朝县城卷去。
  皇家行列仍在慢慢蠕动着,有消息传出,河南总兵统领了五营人马到了京郊,已经挡住洋人的追兵。
  慈禧听了这消息,精神为之一振,顿时来了精气神,她探出身子问崔玉贵:“河南总兵是谁?”
  “蒋尚钧。”崔玉贵毕恭毕敬地回答。
  “玉贵,你要记住,等平定了,我要重赏他们。”
  “刚才探子来报,广东押解银元七千绕道追赶圣驾而来,听说已到了山西。”崔玉贵说道,抬头看着慈禧有什么反应。
  慈禧脸上露出笑容:“好极了,我们到了山西便不愁没有钱花了。”
  慈禧望了望走过的虎神营兵士,又问崔玉贵:“李鸿章有消息吗?”
  “李鸿章仍未到达京城。日本军队目前进据颐和园,各国联军议定:更番居住,每七天一调。”
  “各国洋兵眷恋着那座园子,倒也罢了,但愿他们不要瞎折腾,我有好多日常用的东西还在园子里放着呢。”慈禧拂了拂乱发,又问:“不知洋人进皇宫没有?”
  崔玉贵回答:“听说洋人没有进去,王文韶大人等正在跟他们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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