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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慈禧》

_3 张宝瑞 (清)
  尹福和李瑞东的坐骑经过连日劳顿,已疲惫不堪,哪里有那匹马快,两人只有眼睁睁望着刺客向西逃去,一忽儿,便隐没山冈之后。
  “糟糕,可能是皇上遇刺了!”李瑞东担忧地叫着,随尹福驱马奔向那第二辆轿车。
  众人围定的第二辆轿车的轿帘一掀,有个鲜花般的姑娘笑盈盈走了下来。她出奇的漂亮,白皙的鸭蛋脸上镶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能托着四五根木杆;穿着淡青色的绸子长旗袍,脚底下是普通的墨绿色缎鞋。
  尹福认得这个女人,她是庆亲王的女儿四格格。
  这时,光绪、慈禧、隆裕、瑾妃、缪素筠从第三辆轿车上走了下来。
  光绪的眼睛像死羊一样,呆呆的。
  慈禧阴险地笑着说:“到底是算不过老娘的手段。”
  隆裕献殷勤地说:“还是亲爸爸福大命大造化大。”
  尹福明白,原来慈禧使了调包记,换乘了第三辆轿车。
  四格格笑盈盈地从第二辆轿车上拖下一个草人,那草人的穿着与光绪一样,胸前中了深深的一刀。
  慈禧走到四格格的身边,笑着拉着她的手说:“怎么,你没有事吧?”
  四格格嫣然一笑:“我会缩骨法呗……”
  皇家行列又开始蠕动在通往直隶怀来县的路上,天,阴沉着脸,人们气短懒言,连蝉儿也不愿叫唤。
  路上,李瑞东悄悄问尹福:“你说庆亲王的那个四丫头美不美?”
  “谁看了谁爱,一掐一汪水,谁说不美呢?”尹福戏谑地瞥了李瑞东一眼,“怎么,教头惦记上了?”
  “去你的!谁跟你开这个玩笑,我在想,如果说太后因为珍妃年轻貌美,留在北京城里一旦被洋人污辱,丢了皇家的颜面,那么庆亲王的这个丫头比珍妃更年轻,出名的漂亮,如同金枝玉叶一般,为什么太后拼着性命带她外逃呢?为什么就不能带着珍妃外逃呢?”
  尹福压低了声音:“我敢说,太后深思熟虑要除掉珍妃,并不是在外逃前,心慌意乱,匆匆忙忙,一生气,下令把她推下井的。宫里的后妃,论聪明才智,有政治头脑的,哪个也比不上珍妃,将来宠擅六宫,绝对无疑,只是与太后政见不合。老太后恐怕留下珍妃,终成祸患,必须置珍妃于死地,不然将来树叶落在树底下,后悔也就来不及了。我与珍妃曾谈过几次,发现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好惹的,也就是老太后压抑她,她若得志,恐怕要赶上武则天的。”
  李瑞东望了望光绪坐的第三辆轿车,叹息道:“唉,做了三十年的皇帝,连自己惟一知心的女人都庇护不了,死了爱妃连问都不敢问一声,也真让人可怜了。过去唐朝诗人李商隐曾经讥讽唐明皇说:‘可怜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唐明皇当了四十多年的皇帝,到后来被迫在马嵬坡让杨贵妃自缢身亡,还不如莫愁嫁到卢家能够白头偕老。听说当年珍妃刚到皇上身边时,备受恩宠,也曾经发出过这样的痴问:‘皇上这样地对待我,不怕别人猜忌我吗?’皇上当时很自负地说:‘我是皇上,谁又能把你怎么样呢?’……”
  尹福接过来说:“皇上太单纯软弱,他整日待在宫里,什么也不知道。他把一切都估计得那么简单,戊戌变法时也是一样,对政局不甚清楚,后来被袁世凯骗了,才恍然大悟。可怜只落得在这逃亡的路上用纸画个大乌龟,写上袁世凯的名字,粘在墙上,以筷子当箭,射上几箭,然后取下来剪碎了,以泄心中怨愤。”
  李瑞东道:“我也见过这情景。”
  尹福又说:“可怜珍妃在冷宫里忍辱等了三年,无非是‘但愿天家千万岁,此身何必恨长门’,谁想到刚刚二十五岁,青春妙龄,就被推入深井一命呜呼了。可怜,可叹!”
  李瑞东望着四周,枯黄的山冈,像一条死龙一样横卧在前面,天色阴沉,看不到一块晴空。苍穹好像不是被云层遮蔽着,而是蒙着一层半明半暗的烟雾。遍体如焚的大地之上,连那些丛树都消失了阴影。
  李瑞东忽然问尹福:“尹爷,你说方才的刺客是什么人?”
  尹福低头不语。
  李瑞东说:“会不会是袁世凯派来的?”
  尹福道:“也有可能,袁世凯在关键时刻出卖了皇上和维新党人,他深知皇上对他恨之入骨,一旦太后死在皇上前头,皇上能饶得了袁世凯吗?袁世凯也会派刺客来。”
  李瑞东道:“荣禄会不会派刺客来呢?”
  尹福道:“荣禄与皇上不共戴天,当然也会派刺客来。荣禄是靠着能言会道,见风使舵爬上来的。他是正白旗人,瓜尔佳氏;他在同治年间花巨款买了个候补道员衔,不久入神机营当翼长,以后当上副都统。光绪四年任工部尚书,后因纳贿被罢官。他依靠恭亲王奕和李莲英当上步军统领,会办军务。他把妻子弄到宫中,成为太后的红人,故此对宫中的事了如指掌,不久爬上兵部尚书、总理各国事务大臣的宝座。他深知太后与光绪的政见不一,便死心塌地站在太后一边,反对维新变法,后又在镇压戊戌变法中立下大功,成为后党的中坚人物,兵权在握,不可一世。他对皇上当然深恶痛绝,一旦太后驾崩,皇上能给他好果子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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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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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瑞东道:“这么说,那刺客也可能是荣禄派来的了。”
  尹福将马的速度放慢了一些,缓缓说道:“目前袁世凯在山东当巡抚,镇压义和拳众,荣禄作为北京与皇家行列通风报信的信使,他奉太后之命,肩负与洋人议和的使命,来来往往,他若派刺客行刺皇上,岂不是更便利吗?”
  李瑞东听了,咂巴咂巴嘴:“这么说,这一路上真是山高水深,林密云叠了,不可轻视。”
  尹福沉吟半晌道:“可是据我推测,方才那刺客既不是袁世凯派来的,也不是荣禄派来的……”
  “那么是谁派来的呢?”李瑞东性急地问。
  “很可能就是那个臂圣张策!”尹福回答。
  “你有什么根据?”
  “方才我们聊天猜谜时,提到张策的名字,那刺客恰恰经过我们身边听到了,他为什么如此惊慌,拍马冲向第二辆轿车……”尹福似在回答李瑞东的提问,又似在自言自语。
  尹福继续说道:“我虽然与张策没有什么来往,但观他身形很像是通臂门的架势。”
  李瑞东迷迷惑惑地问:“那他为什么对皇上如此仇恨呢?”
  尹福道:“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皇上弃城逃跑,哪个武术家不火,可又有哪个武术家知道其中的委曲,不是皇上弃城而逃,而是身不由己啊!”
  这时,李莲英驱马走了过来:“尹爷、李爷,你们聊什么这么热乎?”
  尹福顺水推舟地说:“我们在聊香河武术家张策。”
  “好,那就给我讲讲张策的轶事,让咱也开开眼。”
  尹福道:“张策经常救济穷人,据说有一年冬天,徒弟们见张策只穿一件破旧的棉袄,便纷纷买来皮袄孝敬老师,前后共买了十三件皮袄。可是到过年的时候,徒弟们到张策家里拜年,看到老师仍然穿那件破棉袄,一问才知道,张策把那十三件皮袄都送给了村里的穷人。”
  李莲英不以为然地说:“这都是聊斋,北京人说是侃大山,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底下哪里有这号人,再换一个武打的故事。”
  尹福又说:“张策对徒弟要求很严,他教导徒弟要以容、忍、让为怀,轻易不出手伤人,要保存人家的面子。他在家乡教拳时,香河城北岗子村有一个姓李的拳师,人称李三爷;那李三爷善于刀术,常与张策较量刀术,每次都以张策的失败而告终。这种较量长达三年之久,最后张策在出北京前,把李三爷叫到一个僻静处再较量刀术,一出手便把李三爷拨出数丈之外。李三爷十分纳闷,回家后苦思了一昼夜,不得其解。第二天再去见张策,张策已在头一天到北京去了。李三爷猛然省悟,张策原来是让我三分,保全我的面子啊!”
  李莲英叹道:“这真是真人不露面,露面不真人。尹爷,再给咱说一段,挺过瘾。”
  “张策的功夫深不可测,常一发劲,一动气,就可以把人甩到老远。他教人练武十分严格,每次只教一个小把式,让你自己去揣摩,练习。有一次,张策与弟子康国良一起回张策家,张策让康国良骑驴子回家,自己步行。等康国良骑着毛驴跑过二十里地回到张策家中,张策早就安坐在自家的太师椅上了。还有一次,张策正在看书,康国良趴到桌上,偷偷看师父看的是什么书。张策手一抬,康国良就被弹到屋顶上,头撞了一个大包……”
  李莲英正听得入神,忽见尹福不说了,催促道,“尹爷,你再说一段长的。”
  “有一年张策闲居在家,京东八县的武友常来拜访,论武盘道。也有几个不知深浅的人到张策门前叫阵过招,想压倒张策。这年三九天,武清县的武把子王老道来到张策门前,跳着脚叫阵,要与张策比个高低。张策好言相劝,自愿认输,可是王老道不依不饶,非得过招不可。张策只得一抱拳,王老道二话没说,迈着八字步随他进了屋。张策撂下门帘,拉过一把椅子,递到王老道跟前,说:‘请坐。’王老道一扶椅子,轻飘飘的,再一看,原来这椅子是秫秸秆插的架子,窗户纸糊的面,不要说坐就是屁股沾一下也得散了架。这王老道也非等闲之辈,暗暗运起气功,慢慢坐在这把纸糊的椅子上,嘿,椅子没趴架。王老道冷笑一声,说:‘张策,就这一把椅子,您坐哪儿呀?’张策上前拉起王老道,说:‘是啊,一把椅子咋坐两人呀!我看,谁也甭坐了。’说着,脚尖轻轻往上一抬,只见那把椅子拔地飞起,箭头似的扎进顶棚,无影无踪了。张策又拿来两把木椅,让王老道坐下,说:‘您远道而来,先喝碗水暖和暖和。’说着,从火炉上提起滚滚翻开的大铁壶,倒了一碗滚开的水,递给王老道。王老道接过开水碗,先运气,后张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下去。王老道一抹嘴,递过空碗说:‘再来一碗。’张策壶不离手,赶忙又斟上一碗,王老道一扬脖子,又灌了下去。第二碗下肚,王老道脑门上挂满了黄豆粒子似的汗珠,出气也不匀净了。张策端着壶,又要倒第三碗,王老道连连作揖,说什么也不让倒了。张策也不强让,举起开水壶,壶嘴对人嘴,‘咕噜咕噜’,一口气将剩下的大半壶开水喝进肚里。”
  李莲英赞道:“真是条硬汉子,这肠啊肝啊肺啊的,还不给烫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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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慈禧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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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听那红脸后生侃侃而谈道:“杨氏太极拳的始祖杨露禅是直隶广平府南关人,生于清嘉庆四年,死于同治十一年。他年轻时在城内西大街粮店当差,一日,有一个恶霸来到街邻太和堂药铺寻衅,而掌柜一举手,那个恶霸便跌至街心,杨露禅看了惊奇不已,便向掌柜请教,掌柜告诉他是在河南陈家沟所学的太极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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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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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瑞东在一旁插嘴道:“人家会气功,怕什么!”
  尹福又说下去:“张策一声不响,摘下墙上挂着的破棉袄,穿在身上,扣紧疙瘩襻,还直嚷嚷天冷,围在火炉旁烤火。再一瞧王老道,热火烧心,浑身冒虚汗,脱下皮袄当蒲扇,呼呼地扇着。张策烤了一阵,见王老道还没降下温来,便站起来说:‘走,我给您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张策拉王老道出了屋,拐进西厢房,一挑门帘,王老道觉得凉飕飕的,进去一看,原来是一间冰房子,墙上挂着冰凌子,地上铺着冰块。张策对王老道一作揖:‘就躺在这冰上凉快凉快吧。’王老道暗暗运气,裹紧皮袄,侧着身子躺在冰块上。再一看张策,甩掉棉袄,脱下棉裤,光着身子躺在冰块上。一会儿的工夫,张策的身边就冒起热气,冰块眼瞅着融化,他的身子慢慢下沉。只听张策在冰里说:‘真痛快,真痛快!我看您也脱光了痛快痛快吧。’王老道这时已冻得腮帮子都麻木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穿着衣服都快冻挺了,我算服您了!’”
  李莲英听着听着,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他吐了吐舌头说:“我听着听着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不行,我得遛遛马,活动活动,不然,一会儿要感冒了。”说着仰着脖子连打了几个喷嚏,驱马往前去了。
  李瑞东擦了擦脸,生气地说:“喷了我一脸羊粪沫。”
  尹福道:“瑞东,我再说一个张策略施千斤坠的故事。张策的故事越传越远,有几个青年武把式听说了不服气,几个人一起来找张策。走进张策的院里,几个人见到一个人,身穿土黄布肥腿裤子和补丁摞补丁的上衣,腰扎褪了色的布褡裢,双手背在后面,手指耍弄着一根铁杆铜头的大烟袋,在院子里闲溜达。一个年轻人问:‘你可知道这里住着东方大侠?’那人回答:‘我就是,东方大侠是误传,我叫张策。’张策的徒弟韩占鳌等人听到有人进院子了,蜂拥而出,韩占鳌把随身带来的一把椅子放在张策身后,张策也不客气,坐下了。那几个青年表示要见识一下张策的功夫。张策说:‘我也没有什么真功夫,你们一齐上来如果拉得动我,就算我输了。’那几个青年刷地上前,有拽张策胳膊的,有拉张策腿的,可是张策纹丝不动。几个青年累得气喘吁吁,只得罢了手。只听张策对徒弟韩占鳌说:‘占鳖,拿一双鞋来!’几个青年低头一看,张策的两只鞋底粉碎,脚下的砖也成了粉末,四只椅子腿,陷入砖里竟有一指多深。被张策的千斤坠镇服了的几个年轻武把式回去一说,越传越广,这天傍晚,又有几个僧人来找张策,要看看张策的功夫。张策没办法,只得叫徒弟们找来十几根丈余长的白蜡杆,杆头沾上白粉,发给每个僧人一根。然后说:‘我赤手空拳在屋里,吹灭所有的灯,你们在屋外从窗门内往屋里进杆,起止由我徒弟韩占鳌发号,看你们能给我打成啥样!’几个僧人来到屋外,分别守住几个门窗。张策站在屋子中央,韩占鳌吹灭最后一盏灯后,一步窜出,同时喊了一声:‘开始!’十几根白蜡杆飞舞,‘劈啪’作响,一阵猛攻。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韩占鳌喊一声停,众人进屋点了灯,竟没有发现张策。几个人正在纳闷,张策在头顶叫道:‘我在这儿呢!’众人抬头一看,原来张策纵身腾空抠破顶棚纸,两手攥住了秫秸秆,施展轻功,身子弯成弓形,脚尖也反钩着秫秸秆,背贴顶棚面,躲过了云集进攻的蜡杆。此时,张策像猫一样轻落下来,张开双臂,原地转了几个圈。众人一瞧,他身上一个白点也没有。”
  李瑞东道:“平时听说过张策的逸闻轶事,可是他来无影,去无踪,踪迹遍及齐鲁关外,总在这北方圈子边缘上行侠仗义,只恨无缘相见。”
  尹福笑道:“你这小孟尝如果要有这样的食客就好了。”
  李瑞东道:“如果这几番真是张策前来行刺,恐怕只有不打不成交了。”
  尹福道:“如果真是张策到了,我倒要以国家大利大义来说服他。”
  李瑞东陷入沉思:“未必能奏效……”他想,有的人一旦入了路子,要想改变绝非易事。
  尹福见李瑞东心事重重,转换话题说:“你听,这里多安静,比起北京城来真是静多了。”
  李瑞东笑着说:“北京城里的叫卖声甭提多迷人,那成千上万个胡同里,从早到晚,叫卖声不绝于耳。清早最先出现的是卖菜的人,他们一条扁担,两副箩筐,箩筐上边的各种青菜洗得干干净净,再洒上一些水,显得新鲜诱人。他们把挑子一放,右手扶耳,开始吆喝:‘茄子来黄瓜呃——,夹扁豆,还有点辣青椒呃——’到了上午,卖冰棍的人又出现在胡同里,他们背着一个白方木箱子,把冰棍裹在棉被里,边走边吆喝:‘冰棍——败火,败火的冰棍嘞——拉稀别找我……’”
  尹福笑道:“哪里有吆喝‘拉稀别找我’的,还不把要买冰棍的人都吓跑了。”
  李瑞东憨憨地笑着:“那后来一句是我加的,我是实打实地吆喝。”
  “没听说这么做生意的。”
  李瑞东又眉飞色舞地说下去:“临近吃午饭的时候,卖驴肉的人又开始吆喝:‘驴肉——肥,肥——驴肉。’”
  尹福听着,涎水流了下来,他喃喃自语:“要是有块驴肉就美了,几天没沾荤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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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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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又惦记上这几匹马了,想吃马肉了?”
  尹福苦苦地笑着:“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李瑞东接着说:“午觉过后,口干舌燥之时,在胡同口或大槐树底下摆摊设点的人又吆喝了:‘冰激凌来雪花酪,好吃多给拉拉公道!’唱到此时,他会忽然指着围观者说:‘叫你尝来你就尝,桂花白糖就往里边扬!叫你喝来你就喝,白糖桂花就往里边搁!’临近吃晚饭之时,卖猪头肉的人便会出现,他们背着一个大圆木箱,一手扶着木箱,一手扶着耳朵,扬起头来高叫一声:‘呃,——猪头肉嘞——’一到晚上,卖萝卜的人单臂背着一个圆箩筐,绿白相间的萝卜洗好放在筐里,筐边上插着一把长刀。他们吆喝道:‘萝卜来赛过梨呃,辣了换呐——’夜深人静以后,慢慢走来的是卖硬面饽饽的人,他们背着箩筐,提着马灯,不紧不慢地吆喝:‘硬面儿——饽饽!硬面儿——饽饽!’”
  尹福咂巴咂巴嘴道:“不要说来个硬面饽饽,就是现在来块窝头片也解馋呀!”
  李瑞东道:“算了,算了,不吆喝了,一吆喝,你就想真的!”
  尹福扯过李瑞东的脖领子,说:“你瞧你,脖领子都被口水浸透了,还说我呢!”
  李瑞东低头一瞧,可不是,脖领子湿湿的,淹着脖子,不知什么时候,涎水顺着腮帮子淌下来的。
  “你们这是开什么玩笑呀,乐得这么开心?”一阵风过,岑春煊骑着马晃悠悠走了来。
  尹福和李瑞东不喜欢这个人,岑春煊的发迹,确是官场中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奇遇故事。他的出身不过是一个举人,后来竟官至总督,名闻遐迩,虽没有什么才学,但有其所能。他能喝酒,酒量惊人,他能侃,高谈阔论,固无关大雅,但使满座春风。他能诗,虽没有太白之才,却歌风吟月十分拿手。他在光绪十八年由广西西林原籍迁到北京,世袭光禄寺少卿,次年转任太仆寺少卿职位。他一得空便逛南北班子,一有钱就嫖烟花佳人。对于女人,评头品足,论腰议臀,他有独到卓见。他是风月场中的文武全才,逛窑子,捧戏子,串格格,他算是老前辈了。以后,岑春煊又当上甘肃藩司,发兵勤王,他火急火燎带兵赶到昌平,亲自为太后护驾,他大概属于那种有机遇的人,也属于那种能够抓住机遇的人。
  尹福和李瑞东搪塞了岑春煊一阵儿,岑春煊见没有什么趣味,只得独自驱马前去。
  李瑞东忽地想起一事,问尹福:“尹爷,方才我讲到郭云深的故事,你为何闷闷不乐?”
  尹福缓缓道:“你说郭云深往北打,打遍天下无敌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郭云深当年从深县出发,一路往北打,一直打到北京,连打了我的两个师弟,为的是引出我师父董海川,想与我师父较量。可是我师父一直没有找他,郭云深当时在客店里可沉不住气了,他几次到肃王府找我师父,门房都说他出去了。郭云深知道我师父是有意回避他,心想:一定要找到我师父,只要打败我师父,就是把全中国最有名望的武术家打败了,那么他就可以当之无愧地自称所向无敌了。这天晚上,郭云深正在客店里读书,忽听屋外竹门帘被‘啪啪啪’敲了三下。他立刻走了出去,一看四周无人,不禁心生疑惑。回到屋里,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屋内桌上放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董海川回拜’五个秀丽小字,墨汁未干,墨香犹在。郭云深不由得暗自慨叹道:‘真是奇人,我只是出屋这工夫,董海川就从窗外跳进来,写了这几个字,又跳窗而出,我竟连他的人影也没能看到,这是多么神奇的功力,真是天外有天,楼外有楼啊!董海川不与我亲自交手,使我十余年的南征北战,没有败绩,从而保住我的‘半步崩拳打遍天下’的美誉,他真是位武圣人啊!’郭云深想到这里,激动地来到院内,跪拜在地上:‘董先生,您的心思,我郭云深领了!’”
  李瑞东听了,赞叹道:“董先师真是一位道德高尚、修养精深的武术大师啊!”
  第三辆轿车内,岑春煊正与慈禧、隆裕、瑾妃等人聊得热闹,光绪心事重重地拿着那个小盒子出神。
  瑾妃道:“岑先生,你再吟一首宫里养蝈蝈的诗。”
  岑春煊晃着脑袋想了想,吟道:“锦褥深处似春温,怀里金铃响得匀。争说曾逢西母笑,朝来跪进洗头盆。”
  隆裕道:“吟个宫里煮咖啡。”
  岑春煊色迷迷望着皇后,吟道:“龙团凤饼斗芳菲,底事春荣进御稀。才罢经筵纾宿食,机炉小火煮咖啡。”
  慈禧笑道:“一说起咖啡,我就口渴了,你吟个大戏台吧。”
  岑春煊见太后高兴,有点得意忘形,又吟道:“烟火神奇切未排,日长用此慰慈怀。宫中百色惊妖露,宜有红莲圣母来。”
  缪素筠道:“老佛爷让岑先生吟大戏台,是不是又想看戏了?”
  岑春煊手舞足蹈道:“你们瞧,我演《白蛇传》中的许仙像不像?”
  慈禧正色道:“岑春煊,这里净是女人,你别手舞足蹈的,你演许仙,我叫法海把你压在雷峰塔下,看你还思春不?”
  岑春煊连声说:“不敢,不敢!”
  缪素筠道:“你再吟一首抖空竹吧。”
  岑春煊吟道:“上元值宴玉熙宫,歌舞朝朝乐事同。妃子自矜身手好,亲来阶下抖空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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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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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一首放风筝。”瑾妃道。
  “花朝才过又清明,天际游丝漾午晴。惆怅翠华临别苑,玉阶独立数风筝。”
  “来一首养金鱼。”隆裕提议道。
  “金鱼池畔水淙淙,选就头鱼贮碧缸。准备内宫供进御,春来掉尾自成双。”
  “吟一首养鹦鹉。”瑾妃道。
  “宣武坊前雀市停,嬉春无事阅禽经。翻嫌鹦鹉能饶舌,乞取金钱买百灵。”
  “再来一首养蟋蟀。”瑾妃又道。
  “宣窑厂盒戗金红,方翅梅花选配工。每值御门归殿晚,便邀女伴斗秋虫。”
  “来一首福海龙舟吧,别老是养什么了。”慈禧眯缝着眼,似是在打盹儿。
  岑春煊清了清喉咙:“画船箫鼓岸歌声,竞渡波间作队形。夹岸旌旗红照水,衣香人影不分明。”
  “你这小子还真是才思敏捷,一肚子鬼学问。”慈禧满意地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岑春煊的脑门。
  岑春煊有些受宠若惊,不迭地说:“不敢当,不敢当,承蒙老佛爷夸奖!”
  慈禧猛地想起一事,掀开轿帘,朝外叫道:“小李子!”
  李莲英策马而来,应道:“喳!老佛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叫尹福来。”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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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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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听说慈禧找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驱马来到第三辆轿车前。
  慈禧探出头来,对尹福说:“前面一站就是直隶怀来县,你先去打探消息,瞧瞧有什么破绽没有?”
  尹福领命与李瑞东作别,骑了那匹枣红马,朝怀来县城驰来。
  傍晚时分,他驰马进了怀来县城,只见城里冷冷清清,红巾、黄布扔得遍地皆是。街上许多客店早早关了门,行人极少。
  尹福不便先到县衙门去找县令,他想寻个客店住下先打探一下虚实。
  天无绝人之路,尹福看见十字路口东北有家客店开着门,一股股包子的肉香传出来。他将马拴到那家客店的门前树下,走了进去。
  “客官,您在这儿住吧,里面屋暖炕热。”店主是个跛子,约有四十多岁,满脸笑容。
  尹福点点头,随他来到后面。
  “那匹马是您的吗?”店主问。
  “是。”尹福心不在焉地打量着这几间破旧不堪的客房。
  “我给您牵进来,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一到晚上,街上少不了有饥民、土匪,巴不得弄匹马宰了吃马肉呢!”店主说着去了门口,牵了尹福的马穿过庭院来到后面,把马拴在拴马桩上。
  尹福随店主进了一个房间,一截土炕,有一条脏乎乎的被子,此外空空如也。
  “唉,人都走光了,东西也抢光了,前一阵闹了义和团、红灯照,杀富济贫,闹得挺热闹,连县太爷吴永大人也热情款待他们。义和团进了北京城,红火了一阵子,被洋人打败了,逃的逃,散的散,从北京败下来的官军见到扎黄头巾、红头巾的人就杀。人人都说,洋人就要打到这里来了,哪一个还敢在这里,我是没法子,家里年过古稀的老母,人以孝为先呀,我这腿脚又不好使唤,反正枪子打在脑袋上落下碗大的疤儿,我活到这个分儿上,也算值了,什么阵势也见过,什么事也干过,也就这样了。”
  “县令还在吗?”
  “在,吴大人是个好心肠,他非但没走,他的亲戚也投到他这里来了,一大家人都挤在衙门里,听人说,如果洋人打到这里,他们要集体自尽呢!自尽!我才不干这傻事,我他妈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一个,杀三个赚一双,我自尽了,那才窝囊呢!”店主说着走了出去,一忽儿,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进来。
  “吃吧,客官,这点面还是偷偷埋在地窖里的。猪都杀光了,是驴肉馅的,没有肉,只好把我家的叫驴杀了,省得那些饿疯了的兵抢走。”
  这时,前面有人招呼:“店里有人吗?”
  “有人,人还没死绝呢!”店主应着,出了屋子。
  进来一个身穿红衣红裤,身披红色斗篷的女人,她的脸也围着红巾,只露出一双迷人的大眼睛。
  “唉,什么年头了,你还裹着红巾,洋人看见了,还以为你是红灯照,还不一枪崩了你?官兵看见了还不一刀挑了你?”店主一瘸一拐地帮她牵过马,埋怨道。
  那女人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不怕洋人,官兵更不怕!”她的笑声凄凉阴森,尹福知道她来者不善。
  店主把她领进西厢一个房间,尹福凑过去听。只听见店主道:“这么热的天,你还用红巾掩着脸,也不怕长痱子?”
  “我怕见人……”那女人笑得更响了。
  尹福抽身回屋,这时又听前面有人唤道:“店家,我要住宿。”
  尹福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于是趴到窗前往外看。只见店主引了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走进后院,那家伙一身腌臜,满脸灰尘。尹福一见,气不打一处来。
  此人正是飞鼠神偷乔摘星。
  原来他也到了这里。
  店主将他引进与尹福相邻的一间客房。
  尹福想:我不能打草惊蛇,要伺机而动。
  晚上,尹福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稳。
  那个红衣女子来历不明,行动蹊跷……
  这乔老爷一路跟踪到此处,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尹福愈想愈不对头,于是下了炕,悄悄溜了出来。他来到乔摘星门前,听了听,毫无动静,顺着窗户一瞧,炕上无人,乔摘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又来到那红衣女子房前,往里一瞧,那红衣女子也不知去向。
  尹福更觉事有跷蹊,转身正要回屋,忽见南厢客房隐隐有烛光,他摸了过去,从窗外往里一瞧,只见有两个年轻后生正在叙话。那两人正是路上所见的那两个对弈的年轻人,一个是红脸后生,一个是白脸后生。
  但听那红脸后生侃侃而谈道:“杨氏太极拳的始祖杨露禅是直隶广平府南关人,生于清嘉庆四年,死于同治十一年。他年轻时在城内西大街粮店当差,一日,有一个恶霸来到街邻太和堂药铺寻衅,而掌柜一举手,那个恶霸便跌至街心,杨露禅看了惊奇不已,便向掌柜请教,掌柜告诉他是在河南陈家沟所学的太极拳。于是,杨露禅来到河南陈家沟,可是陈家沟有个规矩,太极拳只传陈家直系子孙,不传外人。杨露禅只得装哑在陈长兴家当长工偷拳,三年后被陈家发觉,陈长兴为之感动,便正式收他为徒。杨露禅学艺期满,便回原籍授拳。他将所学陈氏拳架,不断革新,定型为杨氏太极拳。当时北京西城有个富豪姓张,因庄宅如城,人称小府张宅。张某爱武,家有镖师三十余人。他听说杨露禅的绝技,便托好友武禄青前往直隶广平府聘请杨露禅。杨大师到北京后,张某见他瘦小如柴,身不及五尺高,面目忠厚,身穿布衣,觉得他不够理想,于是待他十分冷淡。张某对他说:‘常闻武哥谈及先生盛名,不知太极拳能打人吗?’杨露禅回答说:‘有三种人不易打,铜铸的、铁打的、木做的,此外都可以打。’于是张某命令能力举五百斤的教头刘某与杨露禅比武。刘某来势凶猛,拳头呼呼生风,杨露禅以右手引其落空,以左手轻轻一拍,刘某便跌出三丈之外。张某见此情景,拍手笑道:‘先生真乃神技也!’于是待先生为上宾,留先生在家授拳。咸丰五年,杨大师到旗营充当武术教习,收了万春、凌山、吴全佑三个弟子。同治五年,他又应聘到端王载漪府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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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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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脸汉子问道:“就是如今的端王吗?”
  红脸汉子点点头:“正是,载漪是醇亲王奕琮的次子,自幼好武,在统领神机营时显示了才干,受到太后重视,想把他培养成掌握兵权的心腹贵族。由于载漪之父奕琮仍然健在,一个王府又不能同时册封两个王爵,适值瑞怀亲王之子瑞敏郡王奕志死后没有后代,太后便降旨让载漪过继给瑞敏郡王为子,晋封为端郡王。太后在写旨时把瑞字误写成端字,只好将错就错,瑞郡王成了端郡王。”
  白脸汉子呵呵笑道:“这个端郡王就要到了。”
  尹福一听,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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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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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那白脸汉子又说道:“慈禧那老贼和光绪小儿也快到了。”
  红脸汉子劝道:“此乃是非之地,不要说出真机。”
  白脸汉子不以为然地说:“不碍事,这个小小客店难道还有皇党的人……”
  红脸汉子道:“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为好。我知道杨露禅有三子,长子杨风侯早亡,次子杨班侯性刚而躁,好与人斗,数折强梁,技艺尤精,当时有一人号称‘万斤力’,自言曾打七省擂台,未遇敌手,能以双手搓石成粉。他要与杨班侯在西四牌楼比武。万斤力身材魁梧,一望便知力大无穷,而杨班侯颀长瘦削,状若无能。比武处有一巨大石碑,高一丈六,宽四尺,厚二尺。杨班侯如约来到比武处,二人对阵,万斤力先发功,举拳怒击;杨班侯闪过,拳中碑石,立刻粉碎,观者喝彩,以为杨班侯必败。等到万斤力再进一步,杨班侯一声大喝,举起双手向上一分,万斤力已摔出数丈之外。杨班侯在掌声中策马扬长而去。杨班侯善使白蜡杆,杆头所至,举重若轻。一日,村里失火,蔓延芦堆,乡人一时束手无策。杨班侯持杆招呼乡亲散开,自己一人挥杆挑芦,投掷入河,瞬息火灭。”
  白脸汉子道:“杨班侯的弟弟杨健侯就是我们师父的师父。”
  红脸汉子急忙用手掩他的嘴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恐招引祸患……”
  白脸汉子脸一红,岔开道:“形意门大师李洛能是郭云深和车毅斋的师父,是形意拳第四代传人,师承山西祁县戴龙邦。李洛能大师自幼喜武,三十岁时在山西太谷、祁县一带经商,时闻祁县有个戴龙邦精于形意拳,便前去拜访。见面之后,戴龙邦见他尚有英武之气,便收他为徒。李洛能受教之后,专心致志,昼夜苦练,两年之久仅学连环拳。是年,戴龙邦之母八十寿辰,李洛能前往拜寿。祝寿宾客除亲友之外都是戴龙邦的弟子,拜寿之后在寿堂演练武术,各将所学演练一番,只有李洛能只练拳半趟。戴龙邦的母亲性喜拳术,对拳术道理及练法非常清楚,她见到这种情景,便问李洛能:‘为何只练半趟拳?’李洛能回答说:‘仅学至此。’当时戴母对戴龙邦说:‘此人学武已有两年,所教甚少,此人看来是忠诚朴实之人,应该用心教授。’戴龙邦本是孝子,受老母面谕,从此悉心教授李洛能。李洛能精心学习,至四十七岁,声誉大振,驰名武林。一年夏天,李洛能坐着板凳在院中乘凉,有个大汉暗行至他的背后,用拳猛击他的后背,不料刚一出手,他自己身体已被弹出丈外,跌倒于地,将几个花盆砸碎,腿部也被花盆所伤,大汉爬起来说:‘这次我可真服你了。’据传,一年中秋节前,李洛能身带重金在返家路上,遭到五人从背后突然袭击,李洛能同身旋转一圈,疾如旋风扫地,五人同时跌出丈外,所持单刀都脱手飞出,个个跌得鼻青脸肿。李洛能轻松地笑道:‘要用钱何必如此!再行不义之事,恐怕再跌倒就起不来了。’随手从袋内拿出一串铜钱扔于地上说:‘几位拿去喝酒吧!’说完,扬长而去。李洛能有一好友,对李暗暗不服,一次在室内与李洛能聊天,乘李不备,想用手捉住李先生后背,而后用力将李先生举起;不料刚一伸手,他自己的身子却腾空斜上而起,头颅触入纸糊的顶棚之内,尘落满脸,落下时仍两足直落于地,没有跌倒。这位好友从此心服口服。李洛能平时与人交手,从不见是何招法;出手击人,能使人凌空而起,旋转而跌,或飘然而去,远仆而倒,随心所欲。他练功时,能将身体悬贴于壁上多时,有如墙上挂画。李洛能的入室弟子有郭云深、车毅斋、张树德、宋世荣、刘奇兰等人。李洛能八十余岁,端坐椅上,一笑而逝。”
  尹福在窗外静静地听着,当听到两人提起他的师弟程廷华和大刀王五均被八国联军杀害,脑子里“嗡”的一声,阵阵剧痛。
  八国联军进了北京,他的许多好朋友不知性命如何,眼下知道被杀的就有程廷华和王五了,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格,格,格……”尹福正在悲痛时,猛听到房顶上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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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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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抬头一看,只见有个青衣青裤的少女,背插一柄青萍剑,蹲在房顶,正掩口而笑。原来她揭去几片房瓦,也在偷听屋内红脸后生和白脸后生的对话。尹福听了足有一个时辰,竟没有发现还有一个偷听的人,而且是一个少女。
  尹福一招“白鹤冲天”,上了屋顶,那女子已不见踪影。尹福心内疑惑,只得又下房来,隐到窗前想继续听那红脸汉子和白脸汉子叙话。
  尹福往里一瞧,只见那女子不知何时已到了屋内,夺过那酒瓶饮酒。
  红脸汉子笑道:“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跟我们抢酒喝?”
  那女子“格格”笑道:“不要问我何处来,也不要问我到何处去,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红脸汉子被这女子笑得有些发毛,“刷”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三更半夜因何到此?”
  女子随口吟道:“于氏有英风,莺啼土木雄。晓得古祠在,至今泪满盈。满目仓夷地,清兵末路穷。休提康乾盛,命已归东陵。”
  红脸汉子笑道:“可惜我们都不是有墨汁的人,而是满头高粱花子,一拍后脊梁就吐大土鳖的庄稼汉,哪里懂得你这斯文诗!”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歌声,歌声愈飘愈近:
  看无形之酒,
  醉倒三尺青锋。
  步履踉跄,
  醉眼半闭半睁。
  仿佛忘记了生死,
  跌倒是饮,
  爬起酩酊,
  如泥大醉透豪雄。
  有剑清啸如风,
  谁见化为剑身的蛇灵……
  歌声初歇,门口已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他黑而瘦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宽大的额头上有几道刀刻似的皱纹。这是个肌肉发达的男子汉,身穿一件古铜色的袍子,鞋子满是皱折,风度翩翩,飘飘欲仙。
  屋内的红脸汉子和白脸汉子一见这人,不约而同叫道:“师父!”
  那女子一见这塑像般的中年汉子,不禁脱口而出:“臂圣张策!”
  话音未落,一股风袭来,屋内的烛忽地灭了,只听—阵细微之声。尹福探头再一看,屋内的四人不知去向。
  原来那中年汉子就是“臂圣”张策。
  张策果然来了。
  那红脸汉子和白脸汉子分明是他的弟子。
  他不愿见到自己,带着两个弟子离去了。
  那女子是“玉面菩萨”于莺晓,她瞒得了那两个庄稼汉,却瞒不了尹福。
  张策到了这里,于莺晓到了这里,乔摘星也到了这里……怀来城里杀机四伏,来者不善。
  可这里是皇家行列通往西方的必经之路。
  尹福退回到自己房间里,他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到县衙门走一遭,然后再回去通风报信。
  他溜出客店,来到街上。街上寂无一人,一片黑暗。他拐过几个街市,来到县衙门。大门紧闭,只有两只石狮子龇牙咧嘴,狰狞可怖。
  尹福想去见县令吴永,但又不愿从正门进去,恐怕三更半夜惊动衙役,于是来到县衙后墙前,攀上墙头。他见这里是后院,便溜了下来。
  这时,有个巡更的衙役提着个灯笼,倦倦地走来。
  尹福悄悄来到衙役身后,抽出判官笔,抵住他的后腰说:“不要叫嚷,不然你就没命了。”
  那衙役问:“您是洋毛子?”
  尹福摇摇头。
  “是义和团的神兵神将,刀枪不入……”
  尹福又摇摇头。
  “那是哪路的豪杰?或是哪个山头的大盗?”
  尹福道:“别跟我猜谜了,我是皇帝身边的人,快带我去见县老爷。”
  “我还以为您捅住我腰上的这玩意儿是洋枪呢!”
  “少啰唆,我有要事见县老爷。”
  衙役带他穿过两个庭院,来到一个幽静的院落,竹影潇潇,树影婆娑,衙役敲着一扇朱门:“老爷,醒醒!醒醒,老爷!”一连喊了几声,也不见动静。
  “八成睡过去了。”衙役回过头朝尹福说道。
  尹福轻轻推开门,听到一阵细微的呼吸声,他顺着这声音找去,来到一只大木箱前,掀开箱盖,只见有个人趴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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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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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揪起那家伙一瞧,正是飞鼠乔摘星!
  乔摘星在黑暗中没有认出是尹福,还以为是衙役们到了,忙不迭地说:“……我……就是想……弄几件衣服穿,县老爷……不是我干的……”
  尹福一听,以为县令吴永遭到暗算,忙问:“吴大人现在何处?”
  乔摘星抖抖索索从柜里爬出来,脸上死灰一般。
  “你说,县太爷在哪里?”尹福见乔摘星抖如乱麻,觉出形势不妙。
  乔摘星用手指着里间:“我来这时,县太爷就遭了暗算,现在正躺在那里……”
  尹福飞步来到里间,只见一个官人被绑在床上,人事不省。
  尹福摸了摸他的脉,尚有气息,连忙为他松了绑。衙役找来一碗温水,灌入他的口中,边灌边叫:“吴大人,吴大人。”
  吴永毫无动静。
  尹福仔细探视一番,发现他身上多处穴位被人锁住,于是暗运气功,往他身上几处穴位拍打几下,解了他的穴位。吴永清醒过来,揉揉眼睛,问道:“你是何人?”
  尹福道:“我是皇宫御前护卫尹福,随驾来到此处。”
  吴永慌忙立了起来,叫道:“原来是圣驾到了,小人该死!”
  尹福道:“圣驾离这里还有几十里地,很快就到榆林堡,我是前来探听讯息的。”
  吴永一听,松了一口气,叹道:“乱世之秋啊!我听说圣驾离京西幸,只不知何时到这里,这几日彻夜不眠;昨晚正在床上冥思苦想,忽然闻到一股异香,以后便不省人事……”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团纸交给尹福,尹福展开一看,原是一张字迹潦草而又模糊的名单。
  尹福问:“这是谁送来的?”
  吴永回答:“昨日下午有个人骑着一匹快马送来的,穿的是太监衣服,他把这个交给门口的衙役,说是万分紧要的文牒,让马上呈给县官,然后便飞马走了。我接到这个一瞧,心想,既是文牒,就该有封有面呀,怎么能这样烂纸一团的?”
  尹福听了,心内疑惑:临走前太后并没有说差人送什么文牒过来。为什么有人来绑了吴永,并点了他的穴位,这其中分明有诈,会不会有人冒充吴永前去迎接圣驾……
  想到这,尹福身上出了一层冷汗,立即对吴永道:“你随我赶快去榆林堡接驾,去晚了恐怕凶多吉少。”
  吴永结结巴巴地说:“那……等我换了一身衣服……再去。”
  尹福道:“来不及了,快找两匹马来……”
  尹福随吴永出门来,才想起那个神偷乔摘星,不知他逃往何处去了。
  怀来本是北路的要冲,平时设有两个驿站,四个军站,备有三百多匹驿马,器具人役,上下齐全。可是如今乱世,健壮的马匹早被乱兵游勇抢个一塌糊涂;粮秣被耗费得一干二净;驿夫衙役逃的逃,叛的叛,安分守己的只是一些不中用的庸人。幸好马厩里还有几匹老马,吴永和尹福骑了上去,朝榆林堡匆匆赶来。
  晓色迷离,大地蒙蒙眬眬。
  小雨如烟如雾,似丝似带,笼罩着关外的山塞。四野荒凉冷僻,凄冷悲惨;雨声淅淅沥沥,如泣如啼。
  风嘶嘶,风吹寒气彻骨。
  大道上,吴永和尹福骑着黑鬃秃尾的驿马,冒着烟雨,缓步蹒跚。吴永披了一件紫呢的外衣被雨淋得满身是水,沾在身上,滚滚的紫水直往下淌,淌得马身上红一块,紫一片。一阵阵狂风,不时吹打起那件紫呢外罩的衣角。吴永瑟瑟缩缩,几次困顿得要从马背上跌下来。
  风愈刮愈猛,雨愈落愈大,尹福心内焦急,想催马疾进,可是那马却像娇惯了的,畏缩不前。尹福每呼出一口气,就成了雾团,瞬息就被风雨吹打消失了。那一团团稀雾越呼越急,他的心绪越来越紧张。
  吴永此时可能是为了驱寒壮胆,高声吟道:“嗟乎!黄冠朝士,几人省说开元;白发宫娥,何处更谈天宝……”
  吴永正吟得起兴,忽见前面有一马轿,迤逦而来,赶车之人凶神恶煞,轿内隐隐有哭声。
  马轿经过尹福、吴永坐骑前,只听车内有一女子高叫:“官人快来救我,我被这恶人抢了!”说罢哭声凄厉。
  赶车人一听,用马鞭紧抽坐骑,飞快朝尹福身后驰去。
  尹福有心救那车内女子,但急务在身,踟蹰不前。
  “救命啊!救命啊!……”女子哭声充满悲哀绝望,凄切动人。
  吴永道:“此地已离榆林堡不远,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快去救那个妇人,然后再赶去榆林堡不迟。”
  尹福犹豫了一下,望了望前面,只见大道上空无一人,榆林堡遥遥在望,于是道:“我去救那个妇人,你好自为之吧。”说着,拍马朝那辆马车追去。
  谁知刚跑了几步,那马“扑”的一声躺下了,把尹福跌出一丈开外;尹福爬起来一看,只见马屁股上中了一支飞镖,流血不止。尹福又恼又急,快步朝那马车追去。
  尹福追了一程,在一片废弃的玉米地里追上了那辆马车,赶车人恶狠狠地问:“你来干什么?”
  尹福怒喝道:“你为什么抢别人家的妇人?”
  赶车人回答:“她是我婆姨!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只听车里女子哭道:“谁是他的婆姨,昨夜他杀了我的爹爹,把我抢了来,说是要把我卖到大同的妓院……”说着,痛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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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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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抽出判官笔,疾步朝那赶车人刺去。那赶车人飞速闪过判官笔,从马上跃了下来,一扬手,一支飞镖朝尹福颈部击来。尹福闪过飞镖,又冲上前去。
  赶车人从怀里抽出一只宫天梳,这扁扁的武器呈月牙铲形,四角有棱刺,共有十二根梳齿,锐利无比。赶车人手持宫天梳,一招“猛虎扑食”,朝尹福击来。尹福躲过宫天梳,用判官笔紧锁对方的头部;战了几个回合,赶车人有些力怯,败下阵去,朝玉米地深处飞奔。尹福也不追赶,掀开马车轿帘,只见有个洋女子被绑在车上。只见她头上带着时妆的珠宝,衬着件浅桃红碎花绫子衬衫,套着一件深藕色折枝梅花的绉银鼠披风,系一条松花绿洒线灰鼠裙儿,西湖光绫挽袖,大红小泥儿竖领儿。她那又软又亮的栗子秀发,闪烁着琥珀的光芒;美丽平滑的双肩,略微向前弓着;两只眼珠是淡绿色的,不杂一丝儿的茶褐,周围竖着一圈儿粗黑的睫毛,腮角微微翘着,上面斜竖着两撇墨黑的蛾眉。她的眼睫毛和嘴唇不时急促颤动,充满了魅力。
  “你是什么人?”尹福见到她这副模样,有些迟疑。
  洋女子娇声说道:“我叫米兰,是法国人,前年随着当神父的爸爸来到中国,去年在宣化的教堂里居住。后来闹起了义和拳,他们烧了我们居住的教堂,我和爸爸逃了出来,躲到榆林堡,想找机会逃出去。昨夜,我们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刚才逃跑的那个土匪闯了进来,他杀死了我的爸爸,把我抢走,说是像我这样的洋女人要是卖给大同的妓院,要发一大笔财呢!”
  尹福替她松了绑,米兰快活地抱着尹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你真是中国的好老头!”
  尹福脸发烫,直红到耳根,他赶快说:“你快逃吧。”
  米兰忧郁地说:“我走不动啊,昨夜那恶魔糟蹋了我的身子,以后又一直把我绑在这马车上,我的下身都麻木了。”
  尹福犹豫着问道:“你想到哪儿呢?”
  米兰眼里淌出泪花:“我要回榆林堡,把我爸爸的尸首掩埋了,再说那屋里还藏着金子,我要把金子取出来,然后想法到北京去。”
  尹福狠狠地道:“你们洋人在北京作了孽,他们不知杀了我们多少中国人,不知污辱了我们多少姐妹!”
  米兰呜呜地哭起来:“真是一报还一报,中国是多么美丽的东方古国,有那么多珍贵的文物,那么悠久的文化,那么多风土人情,为什么要有战争呢?”
  尹福背起米兰,叹口气道:“我正好也到榆林堡,咱们一起走吧。”
  雨停了,天已大白,路上湿漉漉的,玉米叶子翻卷着,“滴滴答答”淌着雨珠,泛着光彩。远山如黛,尹福背着米兰朝榆林堡走着。
  “你的中国话说得不错。”尹福夸赞道。
  “我的爸爸一直居住在中国,他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神父,咸丰皇帝还接见过他,我的妈妈是中国人,我是在巴黎长大的,以后一直在学中国话,中国话咬文嚼字,有时快得像炒豆,好听!”
  “你的妈妈是谁?”
  米兰摇摇头:“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人世,她与我爸爸有着一段神话,一段传奇般的生活,听说是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他们偷偷地相爱,爱情的花儿结出了果子……”
  “那果子就是你。”尹福打趣说。
  米兰“格格”笑着,她那栗子的长发抖落了尹福一脸,尹福不好意思地用手拂去她的披发,又问:“你想你的中国妈妈吗?”
  米兰的眼眶里布满泪水,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淌到尹福的脸上,尹福觉得那泪珠柔润、冰冷。
  “怎么不想呢?后来我听说她们的私情被人发觉了,爸爸只得离开了那座教堂,妈妈也离开了家乡不知去向……”
  “那座教堂在什么地方?”
  “在中国一个美丽的地方,太谷……”
  大道上寂无人声,只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沉默了半个时辰,米兰又开口了:“我猜你是宫里当差的?”
  “你怎么知道?”
  “你穿着宫里的衣服,你一定是太监?……听说要是当太监,都把男人那个玩意儿给割了,多残忍!”
  尹福笑道:“看来你还是个中国通。”
  米兰又说:“你刚才与那个恶棍相斗时,拿着一枝笔状的武器,真稀罕,让我开开眼好吗?”
  尹福道:“就在我腰里别着呢,你拿去看吧。”
  米兰用手去尹福腰里抽出了判官笔,紧接着尹福只觉身子一软,瘫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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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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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被洋女子点了穴位,而且是几处。
  原来米兰会点穴。
  米兰用脚踢了踢尹福,舒展着双腿道:“我当然是中国通,我还会点穴呢!”
  尹福有嘴说不出话,有劲使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望着米兰。
  米兰呵呵笑道:“实话告诉你,昨晚咱们还是邻居呢,我是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将军派来的,是瓦德西将军的秘书,是个美国人。你们的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马上就要完蛋了,中国将会大乱!德意志帝国将会控制局势,古老的中国将不复存在,它将变成八个国家……”
  尹福想起昨晚怀来县城客店里那个蒙面红衣女子。
  这时,那个赶车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洋女子面前:“黛娜小姐,你干得真漂亮!”他谄笑着。
  “用不着你来奉承,你这个洋奴!”说着,黛娜把判官笔插进了赶车人的胸膛。
  赶车人脸色死灰,瞪着双眼叫道:“你……你还没……给我赏钱呢!……一千两白银啊!……”话未说完,气绝身亡。
  黛娜扛起尹福,来到道旁的玉米地里,把他朝田埂上一放,笑道:“念在你肯救我的份上,我不杀你,一报还一报,但是如果你在这里冻死,饿死,渴死,我可就不管了,byebye了!”说着,扬长而去。
  尹福躺在田埂上,望着黛娜逐渐消逝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恼怒,但是无可奈何。
  尹福正在愤恨,忽然听到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一个人“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嘴里哼着小曲:
  细细的雨儿迷迷蒙蒙地下,
  悠悠的风儿阵阵阵地刮。
  村头上,有个人儿说些风风流流的话。
  我只当小妹妹,
  不由得口儿悄悄低低地骂……
  那个人一脚绊在尹福的身上,摔了一跤,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尹福定睛一瞧,正是神偷乔摘星,他喝得醉醺醺的,口水淌着,衣服凌乱。
  “好晦气,我乔老爷一大早就撞上了僵尸……瞧瞧我的运气如何……”说着,乔摘星脱着尹福的衣服。
  乔摘星摸来摸去,摸到一锭银子,赶紧藏进怀里。他一眼看到了掷在一边的判官笔,不禁欣喜若狂,发疯般把它抢到手:“啊,笔,能写大篇的文章,可是我要它有什么用……”他把判官笔扔得老远。
  尹福心里的火不打一处来,可是身不由己,动弹不得。
  乔摘星哼哼了一会儿,“哇”的一声,吐了尹福一脸,翻肠倒肚,翻江倒海,玉米渣子、野驴汁、高粱秸子,臭不可闻。
  “我还要偷皇帝老儿的传国玉玺,也做个风风流流的大圣皇上,做一场真正的黄粱美梦……”说着,歪歪扭扭地朝榆林堡方向走去,他哼的小曲在清晨的原野中回荡着:
  小妹妹羞答答未经风,
  吃个情郎要做喜相逢……
  天蒙蒙亮,皇家行列就出了岔道城,冷冷落落,没有一点仪銮的排场。崔玉贵找来了几乘轿子,是西北人织的轿面,又硬又厚,一种是大红颜色,一种是藏蓝颜色;一顶轿子由四个人抬,慈禧太后坐了第一顶轿子,依次是光绪皇帝、隆裕、瑾妃等。就这样一溜长龙似的出发了。皇家行列出了东门,沿着城墙走,绕道走上了京绥通路。这时,路上的败兵游勇多起来了,三五成群接连不断,他们碰到皇家行列,也不让路,掺在一起走。护卫们提高了警惕,紧紧地盯住那些败兵。
  走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将到怀来境时,天忽然下起大雨,雷声响亮,惊得骡子的耳朵都立起来。风卷着雨点,揭开了车帘子,简直等于往身上泼水。雨由大变小,天虽然不开晴,雨点总算变成雨丝了,轿车拖泥带水地向前走着。
  “鼻子李”李瑞东见马路旁有两间屋子,窗户洞开,像两个黑窟窿。门口外有一眼老井,井台下有一个大草帽,随风掀动。李瑞东想捡起这顶大草帽遮雨,可是掀开一看,原来那是个死尸,蝇子乱爬。他是被人杀死的,埋在井旁边,只露着一个脑袋,满脸是血,草帽系在脖子上。
  雨后,路上的人多起来了,三五成群的散兵游勇,一簇簇戴红巾的义和拳,还有牵着秃背牲口的残兵,他们和皇家侍卫相安无事,虽然摩肩接踵,但谁也不理谁,好像是井水不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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