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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慈禧》

_2 张宝瑞 (清)
  “什么钩线?”尹福听了,摸不着头脑。
  光绪引众人来到屋内,此时隆裕、瑾妃也已惊醒,正簌簌发抖。光绪指着墙上说:“就是这支飞镖!”
  尹福上前取下飞镖,镖头插着一张纸笺,上面墨迹未干,写着一首五言诗:
  日落宫影斜,亡魂紫气歇。
  一曲犹未尽,人鬼几代孽!
  署名是“臂圣张策”。
  李瑞东挤上前细看,说道:“这是一首藏头诗,分明是‘日亡一人’,不知何意?”
  尹福道:“莫非是直隶香河县通臂拳高手张策到了!”
  慈禧疑疑惑惑地问:“谁是张策?”
  尹福回答:“这个张策可是个响当当的武林高手,他字秀林,比我小二十多岁,是直隶香河县马神庙人,他的始祖张信忠是汉军旗人,早年随清军入关,定居于马神庙。张家是武林世家,世代习武,属北少林派。张策幼时就跟其父练武,学习燕青拳,神力过人,十来岁时就能将几十斤重的生牛皮一脚踢上房去。以后他在北京通县大运河边遇到通臂拳专家王占春,王占春代师授艺,张策深晓通臂拳大义,已到登峰造极地步。他又拜杨氏太极拳始祖杨露禅之子杨健侯为师学习太极拳,踪迹所至,声誉大震!”
  李瑞东接着赞道:“据说他发功时,蝇子落在手上都飞不起来。他轻功卓越,蹲在玻璃灯罩上而灯罩完好无损。他能空手击人于数丈开外,有‘铁鞋铜臂东方大侠’之称,又有‘通臂猿’、‘臂圣’的赞誉……”
  慈禧喜上眉梢,说:“世上竟有这样奇妙的武术家,快将他请来为我护驾!”
  尹福道:“他身怀傲骨,一生栖身布衣之巷,隐匿山水之间,北走关外,南行齐鲁,有迹于燕赵之地,从未与官宦皇家往来,也未跨进王府朱门半步,只是不知他为何到了这贯市?”
  李瑞东疑惑不解地说:“张策为人忠厚坦直,不甚通文墨,不喜欢张名卖姓,他怎么能写出这种藏头诗呢?又怎会署下绰号和姓名呢?这里面有文章。”
  光绪道:“这飞镖的功夫真是惊天动地,在这漆黑的屋里,这线又是如此之细,若没有上等功力,不会如此百发百中,我不是尚武之人,但见到这真实情景,我算是心服口服了。”
  慈禧不悦,转身来到院内,正逢马玉昆将军和庆王、肃王、端王几个王爷进院,慈禧指着地上那护卫的尸首,问:“这是谁家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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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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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玉贵上前瞧了瞧,回答:“是秋太监的属下。”
  慈禧恶狠狠踢了那护卫尸身一脚:“拉出去喂狼,真是财迷心窍!”
  几个兵丁拖着护卫的尸身出院去了。
  慈禧声色俱厉地说:“不管是谁的护卫,以后统由尹福管带。”
  李莲英趁机凑上来说:“咱们这里虽然兵马不多,但各营兵弁都有,各有各的管带。”
  慈禧不假思索地说:“传谕下去:随扈人马兵丁,所有武员,不论官阶,所有武弁,不论何营,一律由马玉昆将军节制。违者立斩,乱者先斩后奏!”
  慈禧见天色微明,便命令之:“传谕下去,现在启程,队伍不要拉得太长。”
  两宫离了贯市,冒雨前进。细雨霏霏,撩得人凉飕飕的。那在大道正北的明十三陵,虽被淡淡的烟雾笼罩着,倒还绰约可见。无奈进入山路,风雨愈紧,上千人似落汤鸡,两宫乘坐的车顶上到处漏水,骑马的人畏缩一团,谷道崎岖,山岫层深,有诗曰:
  雨里青螺路百盘,秦云西望怯长安。
  骡车委顿三分路,狂马悲鸣几百旋。
  贯市迟喝膏粱粥,明陵饱饮乱风酣。
  深宫空锁亡国恨,始信人间行路难。
  行近南口,正值正午,雨势倾盆,山道阴险。这时,走在最前头的秋太监首先发现路旁古槐上吊着一个人。近前一看,是一个兵丁的尸首,赤身裸体,浑身冻得死灰一般颜色。
  众人见了,个个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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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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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玉昆等人闻说前面吊死了人,急忙赶到前面探视,发现是神机营的一个士兵。
  他如何被吊死在这棵古槐上?每个逃亡的人脑里升起一个问号。
  尹福和李瑞东也火急火燎地赶到前面。
  慈禧闻说后吩咐两宫的轿车放下轿帘,生怕吓着皇后嫔妃。
  尹福端详着那具死尸,见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猛地想起那首藏头诗中“日亡一人”的诗头。莫非刺客真的是每日杀死一人?他惴惴不安地想着。人困马乏,惶于逃遁,生怕洋兵追上来,各营管带谁还有心思清点兵丁人数,一定是昨夜刺客拖走了一个兵丁,勒死在这里示威。慈禧命令将那兵丁尸首转移,队伍急急赶路。
  北国初秋的气候,瞬息万变,正是人马到达南口的关口,大雨瓢泼,雨像一片巨大的瀑布,遮天盖地卷了过来。雷在低低的云层中间轰响着,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闪电,时而用它那耀眼的蓝光,划破了灰暗的天空。
  “啊!”第一辆轿车传出尖叫。
  “是谁在叫?”慈禧严厉地问。
  “是大阿哥。”隆裕战战兢兢回答。
  “快让他住嘴,胆小鬼!以后能成什么气候!”慈禧的眉头皱了一皱。
  过了约有一顿饭的工夫,雨过天晴,太阳竟从浓重的云朵堆里露出头,显出一道新鲜美丽的彩虹。多变的云,转眼化做层层叠叠的鱼鳞片,闪着金红镶边,罩得满坡满冈像开遍了野玫瑰一般。山道两旁一丛丛一片片的野花,也喜悦得昂起头,散发出芳香。山石、竹枝、苍松、翠柏都像水洗过的,一条小溪充满着雨水和泥泞,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细碎的银光。
  慈禧叫瑾妃掀起车轿帘,透一透车厢的郁闷。她举目远眺,看到苍翠的山峰,一片苍翠的松柏,直入云霄,其间有红墙、黄屋、翠瓦、白云。
  “那是什么地方?简直是风水宝地。”慈禧忘记了身上的疲倦,兴致勃勃地说。
  “亲爸爸,那是明十三陵,那山叫天寿山。”光绪无精打采地回答。
  瑾妃问:“哪一座陵是崇祯皇帝的?”
  慈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瑾妃自知失言,脸红了半边,她怎么单单在逃难之时谈及那个倒霉的皇帝呢。
  光绪若有所思地说:“西南角上那一座小的,他最凄凉,死了倒钻进了田贵妃的墓穴。”
  慈禧听了,脸上白得像一张纸。
  隆裕见势不妙,慌忙说:“咱们一人出一个联挨个对,如果谁对不出,罚他下地走一段。”
  慈禧听了,道:“这倒是个解闷的好主意,我先出一个,素筠先对。”她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缪供奉。
  “炒豆捻开,抛下一双金龟甲。”慈禧兴致勃勃地说。
  缪素筠想了想,对道:“甜瓜切破,分成两片玉玻璃。”
  光绪见缪供奉沉醉在喜悦中,说道:“你还要出个对子呢。”
  缪素筠眨巴眨巴眼睛,说:“七男一女同桌凳,何仙姑怎不害羞。皇上,你对吧。”
  光绪瘦削的额头顿出一条刀刻的皱纹,淡淡对道:“两宫一佛共车厢,圣明主理当躬思。”
  慈禧听了,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嗔怒道:“皇上,你对的这下联成何体统?你好好诌出一联,要不然,将你赶下车去!”
  光绪听了,喃喃道:“这下联不是挺对仗吗?”
  瑾妃在一旁劝道:“皇上,你就正正经经地对一个联子吧。”
  光绪小声地说:“三宫六院多关姬,万岁爷龙体欠安。”
  慈禧恶狠狠地说:“驴唇不对马嘴!”转过脸去了。
  瑾妃用纤纤玉指捅了捅光绪:“你还得出一个联子呢!”
  光绪道:“小篮也是篮,大篮也是篮,小篮放到大篮里,两篮共一篮。”
  瑾妃对道:“秀才也是才,棺材也是材,秀才放到棺材里,两材并一材。”
  慈禧嘟囔道:“你们不能换一个喜气的联子?”
  瑾妃赶紧又说出一联:“一大乔,二小乔,三寸金莲四寸腰,五匣六盒七彩粉,八分九分十倍娇。”
  隆裕长吁了一口气,道:“好长。”她仰望着车顶想了想,说:“十九月,八成圆,七个进士六个还,五更四鼓三声响,二乔大乔一人占。”
  众人发出哄然大笑,瑾妃笑得伸不直腰。缪素筠掩着口笑,清凉鼻涕流了出来。光绪只是苦笑,眉宇间透出几分凄楚。慈禧只有一丝笑纹,瞬息即收。
  隆裕望了望慈禧,说:“该我出联了。雪积观音,日出飘然归南海。”
  慈禧笑了笑,对道:“云成罗汉,风吹漫步到西天。”说罢,怡然自得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慈禧看到太监副总管崔玉贵短衣襟,小打扮,一身毛蓝裤褂,腰里结一根绳子,汗毛巾挎在腰上,辫子盘起来,用手巾由后往前一兜,脚底下一双掌子鞋,真像是三十多岁的一条车轴汉子。她不禁感到好笑,目前她已将内宫护卫的重责交给他,他也十分露脸儿,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着几个侍卫不离慈禧的轿车周围。
  崔玉贵的后面是太监总管李莲英,这两天有些蔫头耷脑的,他原来是同情义和拳的,义和拳失败了,他像斗败了的公鸡。这些日子,他的脸拉得越来越长了,厚嘴唇也越撅越高,两只胡椒眼也不那么灵活了,肉眼泡子像肿了似的向下垂着。他戴着一顶老农式的大草帽,宽宽的圆边,把草帽的两边系上两条带子,往下巴底下一勒,让两边帽檐搭拉下来,遮住了自己的脸。他穿着一身蓝布旧衣服,真像跟车伺候人的老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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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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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禧不愿看到他们这副寒酸相,于是又把目光落在车厢内。眼前的皇后穿着褐色竹布上衣,毛蓝色的裤子,脚穿一双青布鞋,裤腿向前挽着,更显得人高马大。瑾妃一身浅灰色的裤褂,头上蒙一条蓝手巾,裤裆向下嘟噜着,显得拙笨。缪素筠一身蓝布装束,头上顶一条白肚毛巾。
  慈禧看了,也感觉着不舒服,于是眯缝着眼睛,不去看她们。她平生从来没有穿过布衣服,如今穿起来如同披了一件牛皮,浑身到处刺痒,脖子底下,两腋周围长了小痱子,不搔就奇痒,一搔就痛得钻心。
  车里奇热,像蒸笼一般,歪脖太阳几乎把人晒干瘪了;下过雨的地经太阳一晒,热气反扑上来,夹带着牲口身上的腥膻味,熏得人非常恶心,车帷子,褥垫子到处都烫人。这时候,虫子也多了起来,可能是骡马身上有汗腥味,它们围着骡马转,一团团,哼哼唧唧,赶也赶不走,就在迎面随着车飞。用手一拍,它们的肚子像烂杏一样,一摊脓水出来,使人起鸡皮疙瘩。路越走越陡,东西两边的群山挤压过来,活像凶猛的野兽,从两边在追逐着一个猎物,终于头碰头地冲撞在一起了。慈禧如同钻进了葫芦里,闷得像干沟里的鱼向着天,嘴一吸一合地喘着……
  这时,瑾妃坐立不安起来,身子蠕动着,眼睛淌下泪来。
  “怎么回事?”慈禧问。
  “我……我要解溲……”瑾妃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
  原来这一路上女人上厕所成了一个难题,未进山前还能见到一些人家,可是也不知是什么年代兴的,说女人借厕所用会给本家带来晦气,必须进门喝口凉水,压一压邪气,出门送一个红包,散一散晦气。昨日车马走到温泉时,来到一个大户人家,女人们再也按捺不住了,死说活说,好不容易,户主才答应了,并搬来一缸凉水。瑾妃口干舌燥,多喝了一瓢凉水,有点闹肚子了。
  车马到贯市时,骆驼行后面倒有个茅厕,没法子下脚,蛆全长了尾巴,又肥又白。瑾妃上厕所时苍蝇顺着脸爬,黏黏的,赶都赶不散,落到身上有十几只。瑾妃又急又怕,险些扑倒在地上。
  这时,隆裕犯难地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瑾小主怎么办呢?”
  慈禧掀起轿帘,望了望外面,又看了看瑾妃:“你真的坚持不了了?”
  瑾妃咬着牙,点了点头。
  慈禧果断地说:“就在路边,人围起来!”
  光绪让车夫停车,瑾妃、太后、隆裕等鱼贯而下,太后的侍女荣子、娟子,还有几位格格也下了车,她们在路边围成一个人墙,瑾妃先钻了进去,一忽儿,太后、皇后、格格们轮流着进去方便……
  尹福从队伍之尾路过轿车时,正听见慈禧的两个贴身侍女的对话。
  荣子小声地叹了口气:“唉,也真难为老佛爷了,用野麻的叶子代替了手纸,在宫里手纸是那样精细……”
  “可不是……”娟子细声细气地说,“我就加工过这种手纸。先领了细软的白绵纸,把一大张分开裁好,再轻轻地喷上一点水,喷得比雾还细。我们经常比赛,同时含上一口水,同时喷出,看谁的力气足,喷得时间长,雾星又匀又细。俗话说,拙裁缝,巧熨斗,这也是一种技巧。把纸喷得发潮发蔫以后,再用铜熨斗轻轻走过,随后再裁成长条,垫上湿布,用热熨,在纸上一来一往就行了。”
  “整个宫里都没有厕所,解大溲用便盆盛炭灰,完了用灰盖好;解小溲用便盆,倒在恭桶里,每天由小太监刷洗干净,所以无论春夏秋冬,宫里绝没有臭气味……”
  尹福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他想:怪不得在宫里寻不到厕所,有一次他教光绪皇帝武术时,忽然要解小溲。转来转去,找不到厕所,最后只得找一个宫墙角解了。
  那两个小宫女又说下去。
  荣子赞叹着说:“老佛爷用的官房真是一件国宝呢!檀香木刻的,外边刻着一条大壁虎,这条大壁虎真漂亮,四只爪子狠狠抓着地,这就是官房底座的四条腿:身上隐隐的鳞,好像都张起来了;肚子鼓鼓地憋足了气,活像一个扁平的大葫芦,这正好做官房的肚子;尾巴紧紧地卷起来,尾梢折回来和尾柄相交形成一个‘8’字形,成了官房的后把手,壁虎头翘起来,向后微仰着,紧贴在官房肚子上,下巴颏稍稍凸出,和后边的尾巴正好平行,手的虎口正好可以托住,作为前面的把手;壁虎头往后扭着,两眼向上注视着骑在背上的人,嘴张开一条缝,缝内恰好可以叼着手纸;两只眼睛镶着两块红宝石,闪亮闪亮的。官房的口是椭圆形的,盖的正中卧着一条螭虎,作为提手……”
  娟子赞道:“这真是一件宝物了!”
  荣子又兴高采烈地说下去:“大壁虎的肚里是香木的细末,蓬松着,便物下坠后,立即滚入香木末里,被香木末包起来,根本看不见脏东西,当然更不会有臭味了……”
  尹福听到这里,才知道所谓官房就是便盆,他想起看侠义小说《儿女英雄传》中有这么一段令人费解的情节:“在一个客栈里,何玉凤救了安公子后,呆头呆脑的安公子,拿起一个盆来就洗手。何玉凤这时就嚷着说:‘唷!他怎么在我的官房里头洗手哇!’”
  原来这官房就是便盆!
  “……老佛爷在宫里解溲时,由我们把油布铺在地上,有两尺见方,我不知有多少次看着老佛爷骑在上面,用手纸逗着大壁虎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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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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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有意思,我是负责太后膳食和洗浴的,还没见过这情景……”
  这时,队伍前头一阵骚动,传来阵阵女子的痛哭声,那声音凄厉、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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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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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驱马来到前面,正见有个披头散发的少女跪在正中道上,她身穿一身素白衣服,披麻戴孝,两条纤细的胳膊上挂满了黑箍,头上插满了白纸花,苍白的脸,憔悴的双眼,美丽的颊上挂满了泪珠,一串串,一簇簇……
  她活像是从坟墓中跑出来的幽灵。
  连尹福都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
  李莲英闻讯驱马赶来,他对着那女人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而哭?”
  少女吼道:“你难道不知道全国人都死了吗?你们这些皇亲国戚已经走入坟墓,我为何不哭?”
  李莲英阴险地一笑:“你简直是一个狂女!”
  少女双手扬起来,大声道:“我不是猖狂,说的句句是实话,我们堂堂一个东方大国,历史之悠久,文化之灿烂,举世罕有。盛唐时期,各国纷纷前来进贡,丝绸之路,车马不绝。可是自从你们后金人进了山海关,排斥汉人,尤其到了鸦片战争之后,国力大衰,白银外流,中华民族一蹶不振。明明是中国人发明的火药,却被西方人弄去做了炮弹枪弹,打破中国的海关炮台,堂而皇之地进了北京城。皇上日坐朝堂,形似木偶;太后垂帘听政,鸡犬升天。如今北京城里,男多半无完尸,女多数无贞操,你们却如丧家之犬,弃城西逃,你们为何不战死京都,以告天下?你们有何脸面去见天下父老!”
  “你住嘴!竟敢污辱圣上太后,来人,快把她拿下!”李莲英脸上气得成驴肝色,急忙吩咐兵丁将那女人拿下。
  七八个兵丁扑上前去,左抓右揪,竟然摸不到那少女分毫。
  尹福在一旁见了,知道这少女身怀绝技,非一般人家女子。
  “尹教头,只有你出手了。”李莲英见兵丁们难以捕捉到那少女,只好请尹福出手。
  尹福方才见那少女义正词严,一腔热血,早已被感动,如今见李莲英让他出手,心里不愿伤害这少女,但又不好推辞,只好站出来对那少女道:“你是何家女子?竟敢挡皇家圣驾,快快闪开!”
  李莲英在一旁听了,叫道:“哪里只让她闪开,算便宜了她!你把她抓住,我们要吃她的肉,让她再出言不逊!”
  尹福又朝前跨了几步。
  那少女道:“原来你就是清宫大内武术教头、‘铁镯子’尹福,你若能追上我,算你有本事,也不枉你一世英名!”说罢,轻轻一跳,上了山冈。
  尹福尚在犹豫。
  李莲英催促道:“尹教头,快追啊,我还等着煮口条吃呢!”
  尹福也想探探那少女的来历,于是纵身一跳,追了上去。
  那少女轻功卓绝,左一跳,右一跳,似飞兔狂奔。一忽儿消失在山腰里,一忽儿又出现在草丛里。
  尹福追了一程,总与她有二十多尺的距离。尹福见已离关沟峡谷,不敢恋追,刚要返回,只听有“嘻嘻”笑声,抬头一望,那少女正骑在前面一颗银杏树干上荡秋千呢。
  尹福大喝一声:“你这贼丫头,看你往哪里逃!”纵身一跳,正掉进—个陷阱内,抬头一看,洞口只有两尺来宽,往上足有二十尺之高,四壁平滑,空无一物,他自知中计,叫苦不迭。
  洞口露出那少女的笑脸,她格格笑着说:“再过若干年,你就成一堆骨头了,而我呢,就要去吃光绪皇帝的肉了,哈,哈!”尹福听了,又羞又怒,无可奈何。
  自从尹福追赶那少女后,皇家行列又往前移动走了一程,但见山高林密,苍苍莽莽,峰峦巅连,横开列嶂,直插云天。两旁巨石嵯峨,奇松怪柏。山路更加迤逦,骑马的人也都下了马,举步艰难,队伍慢如蜗牛。
  这时,从山坳中突奔一彪人马,约有数十之众,个个蒙面,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至。
  慈禧见形势紧急,命令兵丁、护卫奋勇上前截杀,又吩咐李莲英、崔玉贵等人护住几辆轿车速行。
  “鼻子李”李瑞东正为尹福担忧,猛见来了大批匪盗,急忙抽出阴阳子午锥,迎了上去,奋力抗击贼盗,李莲英、崔玉贵等人拼命护住几辆轿车,没命朝前狂奔。轿车内,光绪脸如土色,隆裕与瑾妃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只有慈禧还显得沉稳,她极力掩饰内心的恐慌,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闭目养神。
  几辆轿车急赶了一程,离后面的厮杀声愈来愈远了。这时,又从两旁树上跳下十几个蒙面大汉,直奔轿车而来。李莲英不会武艺,吓得趴在路边一块巨石之后,“扑哧扑哧”放屁。崔玉贵还会一些武艺,挥动一柄宝刀上前迎战。
  匪盗中为首的一个黑大汉虬髯环眼,一脸络腮胡子,壮如铁塔,如凶神恶煞,他带着一柄青龙偃月刀,将几个护卫拦腰劈倒。
  这时,斜刺里冲出秋太监,手捏流星锤,朝那黑大汉掼来;几个匪盗上前围住秋太监,秋太监毫不示弱,流星锤使得如同一柄龙伞,有几个匪徒当场毙命。
  轿车内,慈禧问光绪:“尹教头何在?”
  光绪丧头丧脑地回答:“追一个女贼人去了。”
  慈禧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滚出晶莹的泪珠。
  秋千鹤力敌黑大汉和众匪徒,渐渐显得气力不支。他朝第二辆轿车大声喊道:“皇上,还不快逃!”
  几个匪徒闻言,朝第二辆轿车扑来。
  崔玉贵在一旁瞧得真切,慌忙撇下与他酣战的一个匪徒,前来护卫慈禧、光绪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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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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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禧见大势已去,慢慢从腰上解下一条早已准备好的白绫,对隆裕、瑾妃道:“为了列祖列宗的颜面,为了咱们的身子不受到玷污,咱们互相成全一下吧……”说着,老泪纵横。
  隆裕一见,哭得如泪人一般。
  瑾妃夺过白绫,先套到自己脖子上,泪如泉涌。
  光绪看到这般情景,发疯一般跳下了车,大声对匪徒们喝道:“住手!要杀要砍,随便!”
  黑大汉瞧见光绪,脸乐得开了花,他躲过流星锤,几步跳到光绪面前,用胳膊卷起他,飞也似窜到密林里。一棵树前拴着一匹黑鬃马,黑大汉将光绪推上马背,然后飞跃上去,大喝一声:“上溜子!挑回头线!”一瞬间消失在深山老林之中。
  光绪被黑大汉裹持着,浑身不能动弹,耳边只听呼呼风响。黑大汉一手抓着马缰绳,一手揉搡着光绪说:“嘿嘿,真龙天子叫俺抓住了,俺要千古留名了!你知道俺叫什么吗?俺就是大名鼎鼎的黑旋风!”
  光绪被燕山大盗黑旋风带到十几里外的一个山洞里。这山涧曲折蜿蜒,一个土匪出来牵着他的手进入洞内。越往里走,路越难走,光线也越来越暗。行约百余米,忽见洞口豁然开朗,阳光灿烂,原来出了山洞。这是一个平坦的地面,四周群山重叠,古松蓊郁,流泉溅雪,静谧幽深,特别是在这炎炎之夏,山壁上还挂着一串串冰柱子,真是绝迹。
  又往前走了二百多米,又出现一个更加恢弘的悬空洞府,洞顶大书“洞天福地”四个笔走龙蛇大字。两旁有一石镌对联,左联是:月圆月缺,月缺月圆,年年岁岁,暮暮朝朝,黑夜尽头方见日。右联是:花落花开,花开花落,夏夏秋秋,暑暑寒寒,严冬过后始逢春。
  这是一个“T”字形山洞,里面凿有门窗。洞内俨然一座庙宇,大殿正中塑着阎罗像,两旁彩绘着六曹判官、无常鬼吏和变幻多端的小鬼,还塑着油锅、木驴、刀山、火海等阴森可怖的刑具。东西两厢门口,有四根盘龙石柱,上雕着恶鬼凶鹰,怪吼奇龙,下立四只石狼。
  黑旋风推光绪来到里面,只见洞顶吊着十盏人骨猪油宫灯,照耀如同白昼,在用人骨制作的三只座椅上铺着斑斓虎皮。洞的中央还挂着一串骷髅……
  光绪有些恍惚,这难道是阴间地府吗?简直是地狱世界。
  这时旁边一扇门开了,一个少女笑盈盈走了进来,“爹爹,辛苦啦!到底把这皇孙子抓来了!”
  “哈哈,多亏了你这阎王爷的小鬼丫头,把那尹老头引开了。”黑旋风得意地亮出又黄又糟的牙。
  原来这少女就是方才拦道的白衣女子。她又换了一身打扮,穿的是紫碎花宝蓝底衫子,下着燕尾青裙子,头上倒梳云髻,挽了个坠马妆,插了一枝翠花。鸭蛋脸上擦了薄薄一层粉,两只大眼睛水灵灵,泪痕一扫而光。
  黑旋风喝道:“弟兄们,为庆贺山寨兴旺,擒了真龙天子,咱们摆酒接风!”
  不知从何处一下子窜出数十名匪徒,蜂拥进洞,将前厅一溜八仙桌子挤满。
  黑旋风道:“今日咱们喝个痛快,弟兄们,把桌子搬到外面去。”
  一伙匪徒将这些八仙桌搬到洞外平地上,又端来美酒佳肴。
  黑旋风将光绪倒吊在一棵松树上,对那少女道:“岚松,看你的了。”
  那唤作岚松的少女冷笑着来到光绪面前,一抬脚,扇了光绪左右两个耳光。
  光绪脸憋得通红,问道:“你们与我有什么仇?”
  黑旋风听了,将碗里的酒泼了光绪一脸,呵呵笑道:“我倒要瞧瞧是你这个真皇上厉害,还是我这个土皇上厉害!”
  岚松咬牙切齿地说:“你老祖雍正皇帝闹文字狱,杀了我祖上全家,只有我父亲一人逃了出来。以后,我父亲也被你们杀了,我那时才八岁,孤苦伶仃一个人,从沧州沿路讨饭经过这里,被黑爹爹收留……”
  光绪嘟囔道:“真是饥寒起盗心。”
  “你还嘴硬!”岚松一个飞脚,踢得光绪嘴角淌血。
  黑旋风拿起一柄大刀,晃悠悠来到光绪面前,说:“皇帝老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光绪默默地摇了摇头,他心爱的妃子珍妃已经死了,他还有什么要说呢,昨日珍妃死于井水,今日他死于刀下。皆是命中注定,当了皇帝如此窝囊、委屈,还不如一死了之。
  这时,黑旋风举起那雪亮的大刀,可是没等他的手臂放下,刀却“丁当”一声落在石头上。原来他的右手腕着了一粒飞蝗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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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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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蹿跳子了!弟兄们,赶快抄家伙!”黑旋风一声怪啸,伸左手去披刀,左手腕又挨了一颗飞蝗石。他不敢再拿刀,慌忙闪到八仙桌底下。
  众匪徒说一声不好,酒已醒了一半,纷纷抄起器械。
  黑旋风瞧见旁边树上有一个妙龄女子,从一个枝儿跃到另一个枝儿,迅捷之极,那女子风度典雅,体态婀娜,穿一身纤衣服,头戴红巾,像一条红带子飘来荡去。正是她投的飞蝗石。
  那女子灵巧地一跃,从岩上跳下来,直奔光绪皇帝。还没挨近光绪,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风火轮,将光绪的吊绳击断,那红衣少女眼疾手快,顺势扯住光绪皇帝。
  光绪皇帝此时正目眩,不自觉地斜倚在那少女肩上。
  黑旋风率领众匪徒围住了那红衣少女,岚松手握一双虎头钩,尖声问道:“你是哪个溜子的?”
  红衣少女微微一笑,回答:“你们还不认识姑奶奶吗?我就是江湖人称‘玉面菩萨’的于莺晓!”
  众人—听“于莺晓”这三个字,吓得后退几步。因为都知道于莺晓的观音瓶相当厉害,这瓶内有她祖传秘方“迷魂汤”,只要一启瓶口,那迷魂香气贯出,人一闻到香气,功力强的人立即扑倒,功力弱的人一命呜呼。由于于莺晓含有解药,因此她本人不会被迷惑。
  岚松问:“你素隐恒山,为何来到这里?”
  于莺晓道:“我听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慈禧、光绪仓皇西逃,因而日夜兼程,赶来劫持。”
  黑旋风躲到一块巨石后问:“你与皇上有什么仇?”
  于莺晓凤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我家与大清有不共戴天之仇!”
  岚松道:“既是殊路同归,咱们就一起处决这个皇帝老儿。”
  于莺晓冷冷地说:“你们是山野草寇,哪能与我同伍?再说哪能这样便宜了这皇帝老儿!”
  黑旋风见她来者不善,试探着问她:“你想怎么办?”
  “我要带他到恒山,在祖先墓前一刀刀活剐了他!”于莺晓一字一顿地说,眼中似冒出火来。
  黑旋风道:“可是你别忘记,这皇帝老儿落入我们的手里,这里不是山西恒山,而是燕山。”
  于莺晓“嘿嘿”笑道:“你想怎么办?”
  岚松已偷偷绕到于莺晓身后,想点她的穴位。没成想,于莺晓一招“鹞子翻身”,稳稳立于一块巨石之上。
  黑旋风大叫:“你这个不识抬举的山野泼妇,看你厉害,还是我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厉害!”说着,他抄起一个匪徒递给他的那柄青龙偃月刀,朝于莺晓拦腰劈来。
  于莺晓自知抱着光绪不能拼杀,于是把他放在一边,抽出背上青萍宝剑,力战黑旋风。
  战了十几个回合,岚松见黑旋风一直处于下风,抖擞精神,也挺起一双虎头钩,来战于莺晓。
  于莺晓瞥了一眼光绪,见他卧在草丛里昏迷不醒,于是全神贯注来战黑旋风父女俩,那些匪徒在旁边呐喊助威,一时杀声大震。
  战了几十个回合,于莺晓有些性急,生怕拖延下去会招来其他大盗,于是乘乱摸出怀里的观音瓶,用手指抠开瓶塞,一股浓香冲出,淡淡散开……
  黑旋风只顾死战,慢慢地闻到一种从未闻过的烈香,猛觉头晕目眩,瘫软于地。
  岚松精灵,见到于莺晓将左手伸到怀内,自知不妙,来不及招呼,一招“白鹤穿林”,往后跳出七八步远,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喝彩的那些匪徒正在兴头上,忽闻阵阵香气,横躺竖卧,倒了一大片。
  于莺晓见已得逞,脸上簇起一团光彩,她顾不上探查,往巨石后去寻光绪帝,可是翻遍了附近的怪石奇草,哪里还有光绪的影子。
  于莺晓十分恼火,手持青萍剑又回到洞府前,只见黑旋风和众匪徒仍然蜷伏于地,只是不见了那少女。于莺晓心里憋气,望着黑旋风那副狰狞的嘴脸,怒火中烧,持剑将黑旋风双目戳瞎。
  却说尹福正在陷阱内唉声叹气,忽然听到附近有呻吟之声,心里陡地一惊,急忙往四外摸索。
  “什么人?”尹福壮着胆子大喝道,随之摸出判官笔。
  “唉哟,是我……”声音来自陷阱内一隅。
  “你是什么人?”尹福抬高了嗓门。
  “我还问你是什么人呢!”那声音嘶哑,像公鸭叫。
  “你怎么躲在这里?”尹福爬了过去,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我是吃饱了撑的,躲在这里干吗?我是掉进来的。”那毛茸茸的东西动了动。
  尹福道:“我是清宫护卫教头尹福,保驾太后、皇上西逃,没想到中了女贼的奸计,落到这个陷阱内。”
  “唉哟,那咱们真是冤家路窄了,我是江南有名的‘钻天飞鼠’乔老爷……”那人战战兢兢地说。
  原来是天下有名的神偷手乔摘星,他的偷技天下闻名,无与伦比,可谓空前绝后。他曾夸口偷北京云居寺的佛舍利,五日后便捏出一颗亮晶晶的舍利;他夸口偷老佛爷的头发,几天后神不知鬼不晓地夹来一根发丝;他夸口盗杨贵妃的腰带,数日后捧来一根精致的玉带;他还曾戏谑地自诩要盗北京名妓赛金花的大红肚兜,又如愿以偿……
  他想偷什么就偷什么,仿佛世界上没有他偷不来的东西。他没有武艺,但偷技和轻功却是上乘。他偷了五十二年,还没有露过破绽,沟沟坎坎虽多,却没栽过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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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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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称是济公转世,不管人们信与不信,他经常出没于杭州灵隐寺。
  如今他乘“庚子之乱”,又在打慈禧、光绪的主意,他贪婪地盯上了光绪手中那个神秘的小盒子。
  这是一个不解之谜。
  尹福早就知道有一个神偷手乔老爷,茶肆酒楼关于他的传闻甚多,但却没有亲眼目睹过,想不到今生今世二人在这里“坐井观天”。
  “原来你就是乔老爷,听说你连骨头都是软软的。”尹福说着伸手去摸乔摘星。
  “唉,还摸什么,恐怕是臀部骨折了。”乔老爷躲闪着。
  “你是怎么进来的?”尹福问。
  “千里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我只顾着跟踪皇家队伍,没想到掉到这个黑窟窿里,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这是自投罗网。如今,没想到又来了你这个殉葬的。”乔摘星嘻嘻笑着。他是个乐天派,好像从来不知道“愁”字。
  尹福道:“谁给谁殉葬还不知道呢。”
  “没听说还有先来后‘盗’的。”乔摘星打趣地说。
  尹福费力站了起来,他使足气力往上一蹿,可是还差四五尺才能摸到洞口之沿。
  乔摘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缓缓倚壁站了起来。“你只要驮着我往上一跳,我就能扒到井沿,我先爬上去,再设法救你,那咱们两个就都可得救了。”
  尹福吐吐舌头,道:“你想得倒美,你为什么不先驮我上去?”
  乔摘星支支吾吾道:“谁不知道你功力强,要不然你怎么做了清宫大内高手的武术教头,而我,屁股又骨折了……”
  “没听说屁股骨折的……”阳光透进穴口,尹福看到了他那一张瘦瘦的老鼠脸,两只滴溜溜的小眼睛,满脸是皱纹疙瘩,伸出几根老鼠须。他衣衫肮脏,散出汗的酸臭气。
  “好,我先驮你上去。”尹福说着蹲下身,让乔摘星骑在他的脖子上。
  “坐好了吗?”尹福问。
  “万无一失。”乔摘星回答。
  尹福猛地往上一跳,乔摘星趁势抓住了陷阱的两沿,一纵身,猴子般跃到地面。
  尹福在下面大声叫道:“乔老爷,快找个树杈子拉我上去!”
  井口露出乔摘星那张老鼠脸儿,两眼眯成一条缝,他嘻嘻笑着说:“老尹头,地狱再会了,您老就蹲在这里变成一摊骨头吧。”
  尹福听了又气又急,一扬手,一支飞镖飞了上去,乔摘星脸儿早没了。
  一忽儿,一块大石头沉重地压在井口,穴内漆黑一团。
  尹福的心收紧了。
  一忽儿,远处传来一阵阵唤声:“尹教头,尹教头……”
  这声音随着风忽远忽近,尹福听出是“鼻子李”李瑞东的声音,不禁喜出望外。他站了起来,使劲应道:“我——在——这——呢——”
  可是那声音越飘越远,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着……
  尹福气恼地骂道:“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本来我能活八十多岁,如今看来只能活六十岁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尹福听到上面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并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一忽儿,有人似乎坐在井口上的大石头上喘气。
  尹福叫道:“上面是哪位好汉,能否救救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可是悄无声息,连喘气声也消失了。
  尹福又叫道:“我已活了六十岁,死了不足惜,可是却能误许多大事。”
  还是悄无声息,只有落叶簌簌地发抖。
  尹福的心像从山崖落下峡谷,一点点下沉……
  莫非遇到了野兽,熊瞎子、野猪还是恶狼?
  他绝望地软坐在冰凉的地上,地上湿漉漉的。
  一忽儿,他看到巨石被搬开,伸进一只长长的臂,那手上攥着—根粗树干,足有七八尺长,落到地面。
  那只长臂又不见了。
  “好汉快留姓名!”尹福大声叫道,兴奋地站了起来。
  悄无声息,穴口是明朗的天空,诱人的白云。
  尹福将树干倚着石壁,将双足蹬在树干上端,一纵身,成功了!他跃出了穴口,落到地面。在这阴阳境的交界,他终于来到了阳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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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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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望望四周,只有苍峦,树林,崎岖小径,哪里有一个人影。
  这是什么人?救了我,为什么隐遁?尹福顾不上多想,奔入崎岖小径,去追皇家行列。
  行了一程,尹福见一个山坡上有两个年轻后生正在对弈。
  尹福见那红脸后生每吃白脸后生一个子儿,就将拳头大的石棋子掐在三只手指上,只稍一用力,棋子就碾成粉末。而白脸后生每吃对方一个子儿,就将石棋子撂在一旁,用中指一弹,石棋子即裂成数半,然后放入嘴中,“嘎巴”几声,吞下肚里。他俩下着棋,那石块、石粉却堆了一地。
  尹福寻思,在这荒郊野外寂无人烟的崎岖小径,竟有两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专心对弈,而且功力非凡,必有来历,不可轻视。
  尹福只顾去追皇家行列,又跑了一程,没提防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立于地面。
  一个矮矮的家伙笑眯眯站了起来,他憨声憨气地叫了一声:“师父,原来是你。”
  尹福定睛一瞧,此人又粗又矮,衣背上几个破孔露出一团团紫色的肉体,腰间挂着一个大褡裢,沉甸甸的将裤带坠成了很弯很弯的弧线,红红的脸蛋露出很圆的笑窝,活像个弥勒佛。原来是他的弟子马贵。
  马贵是直隶涞水人,由于家里是开木料厂的,人称“木马”,十八岁时便拜尹福为师,如今也在肃王府当护卫。他的螃蟹画得有名,江湖上又称他“螃蟹马”。
  尹福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问道:“你又喝酒了?”
  马贵呵呵笑着,抹了抹嘴:“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哪里有不喝酒的道理?”
  “喝酒要误事的。”尹福一本正经地说。
  “可我喝酒却办成了—件大事。”说着朝树丛中喊道:“皇上,出来吧。”
  光绪战兢兢从树丛里钻了出来,浑身是土,狼狈不堪。
  “怎么?”尹福有些摸不着头脑。
  马贵神灵活现地说:“形意门郭云深和车毅斋要在山西太谷比武,天下许多好汉都想去瞧瞧,这次比武都是因为郭云深的师父李洛能生前说的一句话。李老先生说,郭云深的武功不如车毅斋。郭云深听了不服,定于最近到车毅斋家中比武,这不是一件快活事吗?我也想去瞧瞧热闹。路过这里,酒瘾又犯了,寻来寻去,寻到燕山大盗黑旋风的老巢,美美地喝了一顿,没想到正撞上黑旋风劫持光绪皇上。我想:师父护圣驾西去,丢了皇上,一定非常着急。于是我悄悄埋伏在树上,我正要救皇上,没想到来了一个小妞把皇上救了……”
  尹福问道:“皇上又遇到救命恩人了?”
  “哪里,那小姐口口声声要劫皇上去恒山,说要把他千刀万剐祭祖,真是一难未消,一灾又起,我乘小姐与众匪混战之时,把皇上抢了出来,没想到走到这儿碰上了师父……”马贵得意地说着,唾沫星子乱溅,“幸亏遇上了师父,皇上已迷了路。”
  尹福道:“马贵,你也跟着护驾吧,肃王府的几个护卫也在队伍里。”
  “我才不去呢,这些王爷腐朽得连骨头都烂了!洋人大兵压境,他们望风而逃。八国联军进北京时,我正在涞水老家,参加了家乡的义和团,一听说北京的义和团打败了,弟兄们也都散伙了,唉——”
  马贵想了想,对光绪说:“慈禧太后专权,国家艰难;皇上受挟,无力回天。何不趁此机会,返回京都。慈禧远遁,何不趁此机会,使权柄完璧归赵。”
  光绪凄楚地说:“我原也不想离京,可又一想,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兵权操在荣禄、袁世凯等人手中,我只不过是个光棍皇帝。”
  马贵说:“皇上索性与各国公使联络,在他们的支持下行使皇权。”
  光绪摇摇头:“我乃是中国皇帝,岂能依靠洋人自立?”
  马贵听了,无言以对。他想了想,又说:“干脆追上慈禧车杖,杀了这女人,皇帝在此,谁敢不服?”
  光绪叹了口气,说:“侠士差矣。自古忠孝为本,我如何行不忠不孝之事?再说国难当头,深宫又起内讧,只能对洋人有利。况且兵权操在太后手中,我若使人杀了太后,弄不好全国大乱,洋人乘机瓜分我国,四分五裂,我倒要背上千古罪人的枷锁了。再则车杖中后党势力强大,有李莲英、崔玉贵、秋千鹤一班奸人,也不好下手……”
  尹福道:“马贵,皇上深思远虑,可能考虑得更远……”
  马贵长叹—声,缓缓道:“那就听万岁爷的吧,我告辞了,来日北京相见。”说着拜揖而别。
  尹福也不强留,他深知这个比他小十三岁的弟子的性格。
  尹福带着光绪沿着绝谷峻壁的崎岖小径往前追皇家行列。走了一程,只见前面有七八十具兵丁的尸身。光绪一见这情景,唬得挪不开步了,尹福见了也觉纳闷,他也顾不上许多,索性背起光绪,趟着狼藉的尸首,大步朝前赶去。
  尹福背着光绪正走间,猛听有人大喝:“站住!”尹福定睛一看,两旁路上跃出大批兵丁,为首的一个风流倜傥,文文雅雅,背后出现一面大旗,上写一个“岑”字。
  尹福见是大清的兵丁,喝道:“皇上在此,还不快拜!”
  为首的那个官员一听,往前走了几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光绪一番,“扑通”一声滚下马来,拜伏在地,连连叩头道:“甘肃藩司岑春煊在此迎候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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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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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绪一听岑春煊到了,立刻滑下来,问道:“你如何到此?”
  岑春煊回答:“臣岑春煊正在张家口防务,以抵抗沙俄军队入侵,听说圣驾西幸,恐途中发生不测,特地率兵勤王。”
  “你带了多少兵马来?”光绪又问。
  “步兵三营,每营四百多人;骑兵三旗,每旗约二百人。”
  “都到齐了?”
  “正在由昌平至怀来县之间的路上,一面堵击乱匪,一面赶来护驾。”
  “可曾带足饷银?”
  “由甘肃动身时,陶大人只发给饷银五万两。”
  光绪顿了一顿,又问:“你们见到老佛爷了吗?”
  岑春煊回答:“太后等人正在前面岔道一座庙里歇息,正在派人四处寻找圣上。”
  岑春煊扶光绪上了他的战马,又让兵士牵了两匹马来,自己翻身上马,又示意让尹福骑上另外一匹马。
  远处一声枪响,紧接着是一阵乱枪声。光绪吓得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岑春煊用手指着响枪的方向:“那是四乡里窜来的一股土匪,方才他们突袭了我带来的军队……”
  一座破庙里,火光微弱,慈禧愁眉苦脸地喝着一碗小米稀饭,瑾妃扯着湿乎乎的被子在烤火,隆裕望着黑粗瓷碗发怔。
  李莲英蹲在一旁铺着门板,不敢言语。
  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崔玉贵像个小孩子,连蹦带跳地蹿进来,拍着手叫道:“皇上找到了!身上没掉一根毛。”
  慈禧听了,苦笑道:“掉什么毛?如果掉毛,还不成了猴子了?”
  隆裕手中的黑粗瓷碗“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一堆碎块块。
  “好,碎碎(岁岁)平安!”李莲英的一双鹰眼烁烁生光。
  瑾妃的心里好像落下了一块石头,身子变得轻飘飘的,一忽儿不能自持,斜倚在地上。自从珍妃死后,光绪待她格外殷勤,可能是把她当成了珍妃的替身。
  光绪强打精神出现在庙门口,慈禧热泪盈眶地扑了上去。
  七月二十三日(西历八月十七日),天色阴晦。两宫在一早离开了明永乐驻军处——岔道,又朝直隶怀来县逃去。
  马玉昆带着神机营、虎神营的兵丁在前面开路,李莲英、崔玉贵、刚毅、庆王、礼王、端王、肃王、那王、澜公、泽公、定公等人随护在两宫车驾的前后左右,跬步不离,驱马而行,岑春煊得意洋洋地率领着一千多兵丁断后,尹福和李瑞东驱马在岑春煊之前缓行。
  “鼻子李”李瑞东听尹福讲形意拳名家郭云深和车毅斋要在山西太谷比武,心里痒痒的。他知道这两位武林高手相斗,必是惊心动魄的精彩。而且天下高手云集太谷,内中肯定有不少旧友亲朋。李瑞东生性爱瞧热闹,好交朋友;他行侠仗义,乐善好施,家中常有不少食客,素有“小孟尝”之称。
  李瑞东笑着说:“尹爷,如果路上方便,咱们跟皇上告假,也到太谷瞧瞧热闹去。”
  尹福白他一眼:“你这一辈子热闹还没瞧够吗?护卫皇上要紧,这是大事。皇上、太后要是不在了,全国还不知要乱到什么地步,洋人该看咱们的热闹了,咱们脑袋搬家了还不知怎么搬的!”
  李瑞东道:“这个郭云深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他是直隶深县东安庄村人,后移居马家庄,师承李洛能,在武林中素有‘崩拳大师不倒翁’之称。”
  尹福叹道:“你可知道郭云深偷拳一事?神拳李洛能从山西太谷返回家乡直隶深县豆王庄,设场授徒。当时郭云深慕名向李先生求教,但李先生说郭云深性格激烈,好与人比试,不喜欢郭云深的性格,不肯收他为徒。但是郭云深心诚志坚,便在李家当零杂工,旁视崩拳一式,偷练了三年。李洛能见他学拳志坚,便收他为弟子。云深自得李师亲授之后,艰辛备尝,行走坐卧无不用功。在李师待客会友时,众徒皆可偷闲,只有云深恭谨侍奉不离左右。当李师长谈时,云深便站定形意桩功立于身后聆听。李师出外访友骑着大青驴前行,云深便打着崩拳在后紧趋。星移斗转,李洛能到了晚年见云深出类拔萃,便将形意拳诀要领秘传给他。”
  尹福见李瑞东听得入神,又接着说:“郭云深虽然身材矮小,但体格健壮,精力超人。光绪十一年,他曾因捕盗有功,被深县县令钱锡采引为上宾。以后,盗匪为了复仇,派了一个武功出众的刺客挟刀刺郭,但反被他夺刀所杀。按照条例,本应判处云深重刑,但钱县令爱他才华,判作误伤人命,投进牢狱。在牢狱里,郭云深仍然苦练崩拳,因戴着脚镣,只能进一步,跟半步,于是云深为了随地而练之便,将李师所传的跨步崩拳,改为半步崩拳。白日,云深在牢狱练崩拳,到了晚上则被钱县令偷偷放出来,让他教钱县令的儿子钱砚堂拳术。这样过了三年,正逢光绪帝婚典,大赦天下,云深才获自由。此时,他的半步崩拳绝技已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
  李瑞东叹道:“他真是一位奇人,听说他从直隶深县往东、南、西、北打,从未遇到对手,有‘半步崩拳打遍天下无敌手’之美称。”
  尹福听了不悦,双眼望着苍翠的山峦。
  这时,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管带驰马狂奔而过,径直冲向第二辆皇家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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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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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福、李瑞东一见,慌忙举手发镖,那管带将身子一缩,把两腿夹在马肚上,躲过飞镖,冲到第二辆皇家轿车。
  “有刺客!”李莲英一声大叫,护卫、兵丁纷纷拢来。
  那管带骑的马已到车前,扬手一刀,刺进车内。
  “唉哟!”但听声声惨叫,皇家行列已乱成一团。
  尹福、李瑞东已策马赶到那管带马前,那管带死死拽着马肚子,用两只脚轮番击打马屁股,奔马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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