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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三杰》作者:徐哲身

_32 徐哲身(清)
  及至席散,左宗棠连夜一个电奏,请派杨载福帮办福建军务。那时朝廷本来十分倚重左宗棠的,自然立即准奏。杨载福果然不好推却左宗棠的保奏,克日来到马江接印。左宗堂一见杨载福之面,一把就将他抓住道:“杨老福,你真的前来帮你老大哥的忙么?”
  杨载福含笑的答道:“老大哥的忙,固然不敢不帮,但是大清朝的天下,也是我们湖南人在那长毛手中夺回来,难道真好让这法国的洋鬼子,又来抢去不成。”
  左宗棠听说,方命众官见过杨载福杨帮办之后,然后一同坐下,商议对付法人之事。
  杨载福先把他那八字须勒上二勒,睁眼望着左宗棠说道:“老帅,①我知洋鬼子,现在正在去到本国调兵,我们趁他们还未到来的时候,赶紧陈兵厦门四面山头。况且老帅打长毛,打捻匪,打回匪,打俄国洋鬼子;法国的洋鬼子没有不知道的。我敢料定一见老帅的旗号。不敢正眼窥视。”说着,又向左宗棠附耳说道:“我再亲率水师,出其不意,突然靠近他们洋船,前去抢他大炮。大炮这样东西,只能打远,不能打近。打仗的人,只要不怕死,自然反而能够不死,兵法上所说,置诸死地而后有生,就是此意。”
  左宗棠听了高兴得跳了起来道:“杨老福你真正是位老当益壮的好手。我就马上下令,立即照办。”
  杨载福便即退下,自去料理。不到几天,厦门邻近各山,均已布置妥贴。
  刚刚妥贴,法国的大队兵舰,果已到来,尚在距离厦门五十里地的海面,洋人拿出探海灯一照,瞧见厦门沿海各个山头,全行竖起左恪靖侯的红旗,知有准备。一个带兵官连连对着手下的洋兵晓谕道:“中国的左宗棠厉害,还是设法议和,弄点赔款回去吧。”洋兵听说,大家于是叽哩咕噜了一阵,真的不敢去攻厦门。
  那时杨载福虽有准备,因见法国兵舰,未近厦门,却也无法上去抢炮。这般的相持了一两个多月,另外的几大队法舰,已经侵入台湾腹地去了。
  左宗棠得到报告,急将杨载福请回马江,要他亲赴台湾拒敌。杨载福自然一口答应。
  左宗棠悄悄的对他说道:“你真肯去,须得万分机密。”杨载福也低声答道:“老帅放心,此去好歹虽然不知,我总凭我智力行事。”
  左宗棠连称好好。
  杨载福回至他的行辕,尚未坐定,他的一班好友,已经得信前来阻止道:“厚庵,台湾很是危险,你可去不得的。”
  杨载福颔首至再的答道:“我要保我老命,不去不去。”
  一班好友刚刚走出,又是一班旧日同寅奔至,也是劝止道:“杨军门,法国的洋鬼子厉害,台湾又是孤岛,粮饷难以接济,千万不可去的。”
  杨载福又连连称是道:“同寅如此爱我老杨,我又不是傻子,不去不去。”
  一班同寅去后未久,他一班文的部属,又来进谒,杨载福仍然说是不去。文的部属走后,一班武的部属又来进谒,杨载福仍然说不去。
  等得大家都知道杨帮办决不到台湾去的了,杨载福忽然大病起来,吩咐差弁,拒见宾客。
  左宗棠却知其意,便借别个题目,前去拜访杨载福。杨载福使人挡驾道:“敝上骤得大病不能迎入钦差。”左宗棠忙拍着双手,对他的一班戈什哈说道:“完了完了,杨帮办病了,怎样好法?快回行辕,另调将士。”
  左宗棠回辕之后,又派那位楼镇台前往探视杨载福之疾,并赠人参二两。等得楼镇台去了回报道:“杨帮办果然病重,不能见客;只留一位少爷,在他病榻之旁,侍奉汤药。”左宗棠佯为叹息不止。
  没有两天,马江的百姓,无不知道杨帮办大病之事,纷纷传说,洋人也知道。杨载福料得中外人等,确已信他有病,一天晚上,悄悄的问他儿子幼庵道:“为父假装生病,你可明白此意?”
  幼庵一见左右没人,才敢低声答道:“爹爹可是要想偷渡台湾么?”
  杨载福点点头道:“你既明白为父之意,可将箱中藏有两件老蓝布大褂子取出,为父和你各穿一件,装着买卖人的形状,连夜去上渔船,偷渡台湾。”
  幼庵一面取出布褂,分别穿上,一面又问杨载福道:“难道一个兵将都不带去么。”
  杨载福道:“为父已经密函驻扎台湾的王纯龙统领的了。现在此地四面都是法国兵舰,我们这个水师,万非其敌,如何可以带兵前往。”
  幼庵不觉一愕道:“王纯龙所部,不到三千人数,怎样可以对付洋鬼子呢?”
  杨载福先将帮办关防,暗藏衣底,方始答话道:“为父自有办法,此事非你孩子所知。”
  幼庵听说,不敢再问,便随杨载福暗暗的上了渔船;及至外国奸细前去搜查,但见老少两个买卖人卧在船上,并无什么违禁之物,又见老的还在呻吟不已,便不再搜身上,喝令开船去吧。杨载福等得船到海面,还在假装叹息着的对他儿子说道:“听说台湾大乱,洋鬼子要和我们中国打仗,此去所有的旧帐,不知能够收到若干。”
  幼庵也装出不乐的样子道:“爹爹不该此时前去收帐,恐怕有些危险。”
  船户轻轻插嘴道:“前舱那位客人,似像外国探子,你们二位客人,既是前去收帐,言语须得谨慎一点,不要被他听去,恐怕一到台湾,就要你们报效军饷呢。”
  杨载福却淡淡的答道:“他们有个例子,须得上万的生意,方令报效三成。我们的生意,还不到一千数目,倒不要紧。”
  原来那时的法国人,早已暗出重金,买通中国的歹人,做他奸细。奸细且有公私之分,公的奸细,外国人那儿挂有名额,有饷可支;私的奸细,外国人那儿没有名额,须得自备资斧,随时随地私自侦探,探出事情,前去报告,方始分别轻重给赏,所以那时遍地都有外国奸细。杨氏父子,虽然不知前舱那个客人,便是奸细,不过处处说话留心,居然瞒过那个奸细。
  等得一到台湾,立即走入那个王纯龙的军中,王纯龙一边叩见杨帮办,一边还现出惊讶的样子道:“帮办真是天人,台州到台湾来的客人,已经断绝好多个月了,帮办竟能平安至此。”杨载福道:“我们父子二人,一路行来,也极危险的。”说着,又问王纯龙道:“你的手下,可有三千人数。”
  王纯龙低声答道:“没有没有,一共不过二千。”杨载福道:“不要紧,你快密传本帮办的命令下去,限定各营连夜造我杨字大旗,每哨官兵一共只准四人;明天大早,此地岭上,必须全行竖起我的旗号。”
  王纯龙奉令下去照办。
  杨载福正待写信报知左宗棠去,忽见房门外边,突然走入一个人来,向他指着说声你好大胆。杨氏父子顿时大吃一惊。正是:
  阵上茫然犹作战
  都中忽尔又言和
  不知此人是谁,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九十回 官兵落草群钦少妇头 和尚贪花独注夫人脚
第九十回 官兵落草群钦少妇头 和尚贪花独注夫人脚
  杨载福父子两个,一见突然走入一人,指着他们说声大胆,恐怕又是奸细到来,自然大吃一吓;及至细细一看,才知就是左宗棠的机要文案,钟鲁公观察,业已比他们先期到此。①当时杨载福也指还钟鲁公一指,带恨带笑的答话道:“你才大胆。见我这位帮办,毫没一丝规矩。”
  钟鲁公也笑着道:“你们乃是来此收帐的商贩,什么规矩不规矩呀。”
  杨载福不答这句,单问钟鲁公道:“我的此计,观察究竟以为何如?”
  钟鲁公微微应声道:“好是好的,可惜瞒不长久。”杨载福一愣道:“这又还有何法呢?”
  钟鲁公道:“好在北京出来的那位阎中堂,也在极端赞成和议。军门只要能够马上夺回一点地方,和议更加容易成功。等得和议一有眉目,军门这个虚张声势的计策,纵被这班洋鬼子识破,那也没甚危险的了。”
  杨载福听说,顿时跺脚大怒道:“这是甚么说话,朝廷既要议和,就不该教我们来打;既要教我们来打,就不该又要议和。难道还怕我们未曾死在长毛手里,竟要我们死在洋鬼子手里不成。”
  钟鲁公笑着相劝道:“军门何必无端生气。我国海军,不敌外人,人尽皆知,这也叫做无法。现在这个和战并行的计策,听说还是直督李少荃制军奏请的呢。”
  杨载福仍在摇着他的脑袋道:“就算我一个人白打一场,没有话说;我们这位左钦差,他也不肯就此罢休的呀。”钟鲁公也摇头道:“朝廷主张,臣下有何法子。”钟鲁公说到这句,又朝着杨载福低声说道:“钦差本来派我来此探听洋鬼子机密来的。我已探得洋鬼子的人数,至少也有二万;我们队伍,仅有二千,所以我方才说你大胆,倒非一句玩话。”杨载福忽然情不自禁,大声的答道:“我可不管这个,且看洋鬼子把我老杨生吃不成。”
  钟鲁公又将他来台湾所探得的一切机密军情,统统告知杨载福之后,方才退去。
  哪知第二天的早上,法国洋人陡见四处岭上,统统扎有杨载福的兵马,约计人数,已和他们相埒,而且人不知鬼不知的;杨氏的兵马,究竟从何而至,这般一想,便觉锐气为之一馁。
  杨载福本是又在出那洋鬼子的不意,用他那个打长毛本事,自己打着头阵,一连三天大战,总算被他夺回四堵五堵各处地方。
  洋兵瞧见杨载福果是一员战将,那时中国的纸老虎又未戳穿,外国人的制造器械,也没现在的这般发明,几样一凑,法国的兵头,只好下令暂行停战,一面电知本国,再派援兵来华,一面也在赞成议和。
  一天杨载福的捷报,到了左宗棠那儿,左宗棠那时业已移驻省垣,赶忙亲自出问他的兵勇道:“今天有大喜事,娃子们为何不替我悬灯结彩起来。”他的兵勇,虽然不知其事,却又不敢违令,连连的把那灯彩悬好。
  左宗棠忽又问着左右道:“今天有大喜事,为何没有贺客。”左右也不知其事,急去通知总督杨昌癋、将军穆图善。
  谁知杨穆二人也是尚未得到军报,更加不知什么事情,只好衣冠入贺道:“今天我等来贺侯爷,不知侯爷是何喜事。”左宗棠见问,一个人大笑起来道:“如此大喜事,你们二位都不知道,未免对于时局大事,有些漫不经心。本钦差已经灭了洋鬼子,杨帮办已有露布入告了,如许大喜事,你们身居总督、将军,徒然无知,还成什么说话。”
  杨昌癋、穆图善听说,只得连连的一起认了不是,复又话不停口的恭维了左宗棠一会,就去入席。左宗棠却一边吃着,一边尽夸杨载福能灭洋鬼子的本事,后来不知怎么一来,又在掩面大哭起来。杨穆二人,瞧见左宗棠的年纪太大,所有一切的言语行动,竟与平日,判若两人,生怕在此多事,暗暗相约,告辞而去。左宗棠等得杨穆二人走后,又将部下将领,统统传至,饬以不得带着骄气,恐怕还得大打洋人。众将自然唯唯听命。
  哪知左宗棠吩咐众人的说话,还未讲毕,忽见总督衙门送来一件公事,拆开一看,见是朝廷与法国业已议和的和约,当时一气之下,陡然双手大颤,两颧发赤,不待看完,早已气喘喘的痰塞喉管,不能讲话。左右慌忙替他背上搧了几下,左宗棠方才吐出几口浓痰,自点其头的太息道:“阎中堂天下清议所归,奈何也在附会和议。”
  众将一同劝慰道:“侯爷忠心为国,标下等自然万分敬服。不过两宫既已允准这个和约,侯爷也须体会朝廷的苦衷不必生气。”
  左宗棠听说,忽又突出双眼乌珠的朝着大众道:“这是什么说话。你们不知道洋鬼子的脾气,我可知道清楚。这些洋鬼子,都是不好惹的东西,只要一得甜头,他就得寸进尺,那有一点公道。”左宗棠说到这句,又大摇其头的起来道:“和议一成,效尤者众,从此多事矣。”
  众将瞧见左宗棠似有疲乏之状,忙请左右扶入,大家方始各散。
  这天晚上,左宗棠一个人睡到午夜,忽又爬了起来,唤入左右道:“快快替我召入众将,我要立即出队,去打洋人。这个天下,乃是我同曾国藩等人打出来的。太后老了,皇上还小,他们不要这个中国,我可不行,我要从南边打到北边,看看两宫把我怎样。”
  左右因见左宗棠的神气,似有痰迷心窍的样儿,不敢去唤从将,只得委委曲曲的劝上一番。左宗棠也没说话,仍去睡下。第二天大早,总督杨昌癋已经得报,赶忙亲自带着医生到来,左宗棠吃了二剂药,才觉不大说话。
  又过几天,杨载福已由台湾回省,杨昌癋接到码头,告知左宗棠已得怒气攻心之疾,劝着杨载福暂时不去见面为妥,杨载福也以为然;虽是一经回他行辕,但命左右暗探左宗棠的病状,时刻报告。
  第二天,杨昌癋、穆图善两个,同至杨载福行辕,商议左宗棠既已有病,却又不肯入告,应否由他们三个会同出奏的事情。杨载福先自叹上一口气道:“唉,左钦差的春秋,真也太高了,万一有个不幸,如何是好。”
  杨昌癋道:“左钦差的贵恙,原是因为不能去打洋人而起,倘若两宫将他老人家调进京去,或者能治他的心病,也未可知。”
  杨载福摇摇手道:“他的脾气古怪。现在中兴元老,又只有他和彭雪琴宫保两个的了,他既不肯将他有病之事入奏,我们三个,似乎不便先行出奏。”
  穆图善道:“这末到刻再派一个妥当一点的人去瞧瞧,倒底可于大事有碍,我们再定主意。”
  杨载福便命一个近身二爷亲去看来,二爷去了一刻,即来回报道:“家人已去见过左钦差的贴身管家,据说他们钦差,这两天很好,每在饭后,必至后花园散步。”这个二爷讲到这句,忽又偏过头去,暗暗的一笑,忙又回过头来接说道:“家人还听得这位管家说,昨天午后,左钦差在那花园里,还和那个右营千总平安吉的孩子,在开玩笑。”
  穆图善插嘴道:“开的什么玩笑?”
  那个二爷回答道:“据那管家说,昨天午后,左钦差一个人坐在一块太湖石上,闲看野景,正在看得有些高兴的当口,忽见花园门外,有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在那儿探头探脑的朝里面张望,左钦差知道有人挑水出进,并未责备园丁没有关门,当时用手向那孩子招了几招,命他走入,那个孩子,并未知道是左钦差,走入之后,左钦差和那孩子随便问答几句,后来左钦差忽然自己指着肚皮,问那孩子道:‘你可知道,我这肚皮里头,装着什么东西?’那个孩子冒冒失失的一口答道,‘肚皮里头装的是屎。’”
  那个二爷的一个屎字刚刚出口,早把一位总督部堂,一位福州将军,一位军务帮办,一同引得大笑起来。
  杨载福又单独笑骂了一声道:“这个该死孩子,亏他讲得出口。”
  穆图善也笑问那个二爷道:“难道左钦差不生气的么?”
  那个二爷回答道:“左钦差倒未生气,当时不过又指指他的肚皮对着那个孩子,正正经经的说道:‘此中满腹经纶,可惜没处用了。’”
  杨昌癋接口对着穆图善、杨载福两个道:“我们这位老上司,确是满腹经纶,他老人家前在浙抚任上的时候,把兄弟与现在的粤抚蒋益沣中丞,当做关公手下的关平、周仓一般用的。”
  杨戴福听到此地,因闻左宗棠,病体稍愈,不觉高兴起来,又因头一天听到一桩事情,要与杨穆二人长谈,便命那个二爷快去换茶。”
  原来前清官场的仪注极多,单是会客时候的一碗茶,也有不少的礼节。譬如有客到来,主人先得送茶,客人也得回敬主人之茶,方始彼此归坐。照例须要主人唤茶之后,对客说过一声,随便用茶,客人方能喝茶;不然,主人的那个执帖二爷,本是笔立直站在花厅门口,伺候着在那儿的,若见客人一去端茶,立即提重嗓子,高喊一声送客二字,还要把那送客的一个客字,尾音拖得极长,好使门外客人的轿班听见,就好预备,同时那位主人,也将左手端起茶碗,右手按在茶碗盖上,向客人一拱,①客也照样一敬,或呷一口,或在唇边一碰,放下茶碗,立起才走。若是主人要和客人长谈,必须叫声来呀,跟着说声换茶。此番茶至,主客方始随意可喝,客人要走,仍须端碗表示。所以前清的老门槛二爷,凡是客来,茶碗之内,只倒半杯冷水,一则水浅,不致泼出失仪,一则水冷,主又既不去喝,乐得偷懒。
  当时杨载福的那个二爷,一听主人命他换茶,忙去泡了热茶送上,杨载福照例说声随便吃茶之后,方才含笑的答着杨昌癋的说话道:“制军提起蒋中丞来,兄弟这里,昨天可巧有一位朋友,刚从广东到来,说起蒋中丞的那位钱氏夫人,真正是位才女。现在谁不称赞沈葆桢制军的夫人,简直和那梁红玉一样,其实当时沈夫人的调兵遣将,又用她的首饰奖励业已要去落草的兵士,后来保住孤城,照我说来,乃是逼出来的,不是自然的。”
  穆图善忙问道:“此事我不清楚。”
  杨昌癋指着杨载福对着穆图善道:“此事是杨帮办亲自眼见的,你且听他说了下去。”
  杨载福接说道:“这桩事情,还是沈葆桢制军在做江西南康县时候的。这时曾文正公,已驻祁门大营,赣抚因见长毛骤至,省中很少知兵人员,即将沈制军升至署本府。那知城里的689大清三杰: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①左手执碗右手按盖,恐怕临时忙或有失手打翻茶碗之事或是泼出茶来,否则打翻茶碗或将茶水溅出都是失仪,下司对于上司发生此事便可撤差。454
  兵士,因闻长毛来得厉害,不敢前去打仗,只好大家相约,一齐前去落草,两边不帮。其时沈制军又因饷械之事进省去了。一天晚上,突到几万长毛,那座府城势将破在顷刻。沈夫人的年纪虽轻,却有一点镇定工夫,一面亲自草了一件公文,命人去到浙江边界请兵。内中的警句是,同是国家兵士,似乎不可分着轸域。救兵如救火,万请不必禀知上峰,先行率队来援。抽夫因公晋省,氏故代拆代行云云。一面又把她那头上所有的珍贵首饰,全行变价,作为军饷,赏给那班将要前去落草的兵士。那班兵士,一见夫人如此能干,既有重赏可领,浙江的援兵,不日可到,胆子一大,自然感激沈夫人起来,倒说就此不去落草,拚命的去与长毛打仗,等得浙江的援兵一到,里外一夹攻,长毛方才大败而去,一座孤城,总算保住。”
  穆图善道:“这样说来,这位沈夫人确有一点调度。杨帮办方才说沈夫人是逼出来的,不是自然的,未免有些不恕人家了。那时倘若那位沈夫人,也和寻常的娘儿们一样,她竟不去调兵,不肯拿下她那头上的首饰,这末杨帮办又怎么说法呢?”
  杨载福听得穆图善如此说法,方始点头笑上一笑道:“将军说得也是。现在且不说她,我急于要说蒋中丞的这位钱夫人的事情。此次蒋中丞升补广东巡抚,钱夫人也由桂林赶到。”
  穆图善又笑问道:“难道钱夫人没有和蒋中丞同在浙江的么?”
  杨载福摇摇手道:“没有。她有一个堂房哥哥,倒是广西的一位能员,一经到处署缺。去年调补桂林首县,钱夫人所以常常到广西去的。”
  杨昌癋也笑着插嘴道:“现在蒋中丞的肚子是很通的了,可以用不着这位严师的了。”
  穆图善听了,更是不解。
  杨载福道:“将军莫忙,姑且听我说完了钱夫人的这桩故事呢。”
  穆图善连连点首道:“你说你说。”
  杨载福又说道:“有一天,钱夫人去到观音山上的那座庙里烧香,庙里的方丈,名叫智远,不过三十多岁年纪,人也长得很漂亮,一听抚台太太前去烧香,自然率领全庙僧人,同到山门口迎迓。别个僧人见了那位抚台太太,那里还敢抬头正眼相看,除了双手合十之外,无不眼观鼻,鼻观心的呈出一种诚敬的样子。只有那个智远贼秃,倒说把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珠子,盯着钱夫人的两只金莲死看。钱夫人正想破口大骂,忽又想到一件大事,马上又和缓了她的脸色,故作不知其事的样子,仍到庙里进香。及至回转抚台衙门,急对蒋中丞说道:‘观音山上的那个方丈智远,一定不守清规,快快速命首县前去拿办,迟则一定被他逃走。’蒋中丞当时自然要问什么原故。“钱夫人方始老实说道:‘为妻前在桂林的时候,本已听人说过,说是此地的智远方丈,似有不守清规等事。为妻今天的前去烧香,一半因是拜佛,一半也是要去查察查察,谁知这位贼秃,他一瞧见我下轿子,一边面含笑容的出庙迎迓,一边却又尽把他那一双贼眼,盯着我的双脚死看。’“钱夫人说到这句,又把话头停下,问着蒋中丞道:‘喂,你该明白了么?’“哪知那位蒋中丞真是有些颟顸,还在问着他那妻而兼师的夫人道:‘我真的还不明白,一个和尚,看了一眼你的脚,也没什么大事,何以知道他就不守清规呢?’“钱夫人当下又恨恨的说道:‘一个方丈,如果望了一望别个女施主的脚,本也不好算为有罪;但是我是一位本省抚台太太,年纪又轻,这个贼秃,连我面前都敢如此,他那平日胆大妄为的事情,也就可想而知的了。在我当时,本想当场发话,后来忽又想到我却不能当场拿他,故而赶忙收了怒容。但是虽然立时收了怒容,可是能够料定那个贼秃,一定已经觉着,怕我回来告诉你后,就要前去拿他,请问一声,他还不逃,更待何时呢?’
  “蒋中丞听完他那夫人之话,当时只好似信不信的传谕首县,姑且去到庙里查勘一下,果有不法情事,方准拿办。岂知首县去了回报,说是等他一去,那个智远方丈,早已先期在逃。”
  杨昌癋、穆图善两个听到这里,一同拦着杨载福的话头问道:“那个贼秃,真的被他逃走了么?”
  李载福点点头道:“倘在钱夫人一回衙门去的时候,蒋中丞不去和她罗哩罗嗦的问答说话,立即就命县里拿人,或者还能拿住那个贼秃。”
  杨昌癋道:“我说这个贼秃在逃,事情还小;我所佩服的是这位钱夫人,确有一点识见,”
  穆图善道:“这个贼秃在逃,难道县里就此了事不成。”杨载福道:“怎么可以了事,当场即把全寺一搜,搜出一百多个少年妇女,而且还有几具奸毙的尸首。”
  穆图善听到这句,方始将他舌头伸得老长,一时缩不进去。
  杨昌癋道:“我在浙江的时候,本与蒋中丞天天在一起打长毛的。他的这位钱夫人,不但有才,而且有貌;不过她的行为,很是奢侈,也是蒋中丞的一个大累。”
  穆图善却淡淡的说道:“一个娘儿们,只要有才有貌,至于多化几文闲钱,本来不算什么。”
  杨昌癋摇头道:“这倒不是这般说法。”说着,又笑上一笑道:“你是一位皇亲国戚,祖上又是有钱,却不知道我们汉人,倘若贪些贿赂,皇上便要砍我们的脑袋;不贪贿呢,请问好拿什么东西,供给夫人奢侈?
  杨载福接口道:“我就穷得要死,不是我们春霆曾经接济了我一笔巨款,恐怕此时早成饿孚了呢。”
  杨昌癋刚待说话,忽见钟鲁公匆匆走入。正是:
  各人自扫门前雪
  莫管他家瓦上霜
  不知钟鲁公到来何事,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九一回 龙头挨板子苦主伸冤 马桶满公堂能员得奖
第九一回 龙头挨板子苦主伸冤 马桶满公堂能员得奖
  杨昌癋一见左宗棠的机要文案钟鲁公观察,匆匆走入,赶忙站起相迎①道:“观察何来?钦差的贵恙,这两天好些了么?”
  钟鲁公一边先与穆图善、杨载福二人点头招呼,一边始答杨昌癋的说话道:“钦差这几天颇好,职道却也被他老人家闹腻了,故此偷闲来此。”钟鲁公说到这里,把他眼睛望一望杨载福道:“要想和我们这位厚庵军门谈谈。”
  杨载福便请钟鲁公一同坐下道:“我们正在和他们二位谈着蒋中丞夫人的事情。”
  杨昌癋不候钟鲁公接腔,忙岔口道:“钟观察和蒋中丞是通家至好,这位钱夫人的事情,你更知道清楚的。”
  钟鲁公笑着道:“她还是我的老把嫂呢。诸位既要听听她的历史,我可详详细细的奉告。她的先世,也是苏州吴县的望族,后来渐渐中落,双亲又早见背,不但景况不佳,且没兄弟、姊妹,因此单身一个,就在他那堂房哥哥钱梦香明府家中居住。梦香明府,后来广西候补,她也一同去到桂林。梦香明府又是一位名孝廉出身,她又是一位才女,住在一家,文字切磋,更有进益,所以不仅琴棋书画,件件来得,就是那些大清会典,大清律例,也能烂熟胸中。可是择婿甚苛,起码定要嫁位现任道台。那时候,我们这位老把兄,正在广西补了道缺,只因军务时代,年虽三十开外,犹未正式娶亲。”
  穆图善笑着岔口道:“这样说来,这位蒋中丞虽未正式娶亲,一个壮年男子对于那些莺莺红娘之事,就难免了。”钟鲁公点点头道:“何消说得,他在湖南原籍的时候,却与一个名叫韩金花的马班子,打得火热,韩金花自然情愿嫁他。他因娶妓作室,不甚雅观,不肯答应。后来他由军功出身,做到道台,韩金花就到广西前去找他,原想重伸前请,做位现任的道台太太。哪知我们这位老把兄的脾气很是古怪,若是单单拒绝婚事,或是多给一些银钱,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惟他却不然,倒说硬要逼迫这个韩金花嫁给他的幼小朋友湖南贩布商人羊瀚臣起来。又说韩金花倘肯嫁了羊瀚臣,他一定每月津贴一二百两银子,并且还可藕断丝连的。韩金花本来认识那个羊瀚臣的,羊瀚臣又比我们这位老把兄年青貌美一些,于是这场特别交涉,总算办妥。当时韩金花嫁与羊瀚臣之后,我们这位老把兄,真的和她仍然私下往来,津贴款子,也未失信。”
  穆图善一直听到此地,又问钟鲁公道:“你怎么尽在讲这姓韩的事情,倒把正题忘了。”
  钟鲁公接口笑着道:“你老人家莫忙呀,且听我讲下去呢。”
  杨昌癋也笑道:“老穆专喜说话打岔。”
  穆图善道:“这是我的性子急的原故。”
  钟鲁公又说道:“我们这位老把兄,他那等马步的本领,本是数一数二的;只有对于文学一层上面,因为出外得早,自然欠缺一些,既是做了方面大员,怎好目不识丁,就是御史不去参他,他也自己不便。他就罚誓定要娶个才貌双全的女子,须得天天教他念书。这样一来,我们这位老把嫂,便入选了。自从嫁了过来之后,真的把我们这位老把兄,当作小学生看待起来。”
  钟鲁公讲到此地,忙去呷上一口茶,润了一润喉咙又含笑的接续说下去道:“据我们这位老把兄亲口对我讲过,他因记性不好,时常的受着那些跪踏板,打手心的等等责罚。”
  杨载福接口道:“我听得钦差说过,他已能够自办奏折稿子的了,这真难得。”
  钟鲁公道:“岂止会办奏稿而已,简直一手王字,照我说还比我们钦差写得有力。”
  穆图善忽指杨载福对着杨昌癋笑道:“他也来打岔了,你怎么不阻止他的呢?”
  钟鲁公不让杨昌癋去和穆图善斗嘴,忙又接说下去道:“我们这位老把嫂,既是我们老把兄的严师慈母一般……”
  杨载福又指指钟鲁公道:“你这慈母二字,下得何等刻薄。”
  杨昌癋笑着道:“鲁公观察,本是这位钱夫人的小叔子,长嫂当母,古有成训的。这句说话,一点不算刻薄。”钟鲁公也不辩驳,仍然自顾自的说着道:“她既有了大功,而又生得极美,于是对于她的一切用度,未免奢侈一点,也是有之。我说此事只要她的亲丈夫情顾,旁人何必多去指摘。
  “她有一年,因见我们老把兄升了福建臬司,她就主张家眷暂不同去。因为既是军务时代,调来调去,不能一定,臬司又是一个升缺,不会做长久的。①家眷同走,很是麻烦。我们老把兄,本来当她的说话,也和上谕一般着重,自然一口答应。我们这位老把嫂,仍然住在道台衙内。
  “有一天,我们老把兄未曾带走的两个粮子,因为闹饷,忽然兵变起来。那时城里城外,只有那二个粮子,他们一变,当然没有可以制服他们的东西了。幸亏那些变兵,虽然把那一座庄严灿烂的城池,奸烧掳杀,搅得一塌糊涂,百姓无不大遭其殃,可是不敢前去惊动这位夫人。内中还有一部分变兵,且向这位夫人献策,说是我们已经辜负大人向日的恩典,做了变兵,省垣上司,不日要来剿办我们,将来恐有拒捕之事发生,我等要想保护夫人晋省,只要将要近省的时候,我们不送进城去就是了。
  “当时我这老把嫂听说,也以为然,真的打算由着他们保护进省。正要起程之际,事为百姓所知,都去向着我这老把嫂跪香道:‘夫人一走,这些变兵,恐怕还要闹得厉害。我们这班手无寸铁,任人鱼肉的小民,还有命么?特此来向夫人跪香,万求夫人不走。’那班人说了又哭,哭了又说。
  “我们老把嫂,她就亲自走出大堂,提高喉咙对着那班百姓说道:‘官兵既变,我是一个女流,自然没甚法子。我的晋省,也叫没有法子。你们既来向我跪香,我也见了不忍。男子汉,我不好管,凡是妇女们,准定跟我同走。’我这老把嫂说到这句,用手指着她那上房道:‘我们老爷走后,留下八千串钱给我零花。我的用度也大,不到两个月,业已化去五千二百串了,还剩二千八百串,可以做你们的盘缠。你们肯听我的主张,快快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大早同走就是。’那班百姓,一听这位夫人如此说法,个个欢天喜地,无不说是愿教女眷同走。”杨昌癋道:“那就是她的长处了。”
  穆图善、杨载福也一同说道:“那个大经纬,竟出一位太太们之口,真正难得呀难得!”
  钟鲁公点点头又说道:“我们那位老把嫂,确有一些才具。倒说她自从带走几千妇女之后,一到第二个县里,就命本县县官,去把最老年的妇女,查明究有若干人数,连夜报告。县里查明回报,说有一千多个。她就命县里赶快筹垫五千串钱,每名分给五百,就命这些老年妇女留下,以便家乡平服一点,便好就近回去,因为走得越远,回家越难。此是避难性质,只要离开险地就好。”
  杨昌癋、穆图善、杨载福三个,一齐拍掌接口道:“着着着,办得真好,真有心思,不是胡乱来的。”
  钟鲁公一边点头,一边又接说道:“我们这位老把嫂,她就一经照这个办法办去,走过一县,便把那些较为年老的妇女留下一县,不到几天,十成之中到有九成半的不在她的身边了。
  “又有一天,走到一个县份,那班乱兵,因为争夺买鸡之事,杀死一个童子,满城顿时大乱起来。我这老把嫂一见出了乱子,就命旗牌官去传县官,要他办理那件案子。那个县官,据称还是一位翰林出身,又是曾经带过粮子过的,当时一见旗牌官前去传他,吓得连忙装病,单请旗牌官好言回覆,并送一桌烧烤酒席。我这老把嫂据报,也不过笑骂了一句,说是这个笨贼,这般没用,不知一个堂堂翰林,怎么被他骗到手的。
  “后来我这老把嫂,又命旗牌官去向那个县官说,说是贵县既是如此怕事,这桩案子,只有本太太自己了结,但是须借贵衙大堂一用,好办这个龙头。①那个县官,当然不敢回绝。我这老把嫂,连夜就去坐堂,问明两造之后,先好好的安慰了那个死孩之父一番,当堂又赏给二百串钱,以作安葬之费,那个死孩之父,连连磕头领赏退去。我这老把嫂,还怕死孩之父,在那半途之上,碰见那班乱兵,二百串钱,不能安稳到家,复派两名旗牌,持了大令,沿途护送回去。至于那个龙头,当堂办了二百板子,就此结案。”
  穆图善不待钟鲁公往下再说,忙去拦着话头问道:“怎么,二百板子,可抵一命不成?”
  杨载福接口道:“这是乱兵呀!钱夫人薄责他几下,无非平平民气而已。倘若真个办他抵命,他肯服罪么?所有的乱兵,肯不再闹么?”
  杨昌癋也接嘴道:“这位钱夫人,能够打那乱兵二百板子,已经是她的能耐了,怎么能够照平时的案子办理呢?”
  穆图善忽被杨载福,杨昌癋这般一驳,不禁把脸一红,假装前去喝茶,用那茶碗藉以遮蔽。
  钟鲁公又向三人笑上一笑道:“这桩事情,我这老把嫂,自然办得很好的。连那全省的刑名老夫子,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此次我这老把兄升了广东抚台,到任的头一天,我这老把嫂,便闹上一桩极可笑的把戏。”
  杨昌癋一惊道:“这是何事,难道这位钱夫人真会闹着笑话不成?”
  钟鲁公笑答道:“岂敢,这就是我这老把嫂平日奢侈脾气酿成的。原来大凡督抚到任,照例是首县办差的。”
  穆图善此时已将他那脸上的红晕退去,忽然又来岔口问着大家道:“我曾经听见你们汉人讲过,县里替上司办差,也有老例的。据说上司本人和他太太,不必说了,老太太的差也办了,未出阁小姐的差也办,甚至上司姨太太的差也办;独有不办老太爷的差,以及少爷少奶奶的差,这是什么道理。”
  杨昌癋笑答道:“只是已出阁小姐的差,也不办的。”
  钟鲁公道:“这个道理,就是三从四德的三从了。在家从父,所以小姐的差,必须办的。出嫁从夫,所以太太、姨太太的差,都要办的。夫死从子,所以老太太的差,也要办的。至于老太爷乃一个堂堂男子,他自己有本事,尽管自己前去做官,自然有人办差,不能来沾儿子的光的。少爷也是堂堂男了,他自己有本事,尽管自己前去做官,自然有人办差,不能来沾老子的光的。少奶奶以及出阁小姐,本已都是有夫可从的,也不能来沾公公和老子的光的。”
  穆图善一直听得钟鲁公说完,不觉紧皱双眉的摇头道:“这个办差的弯儿,真正绕得太远了。我们在旗的却不如此,只要能够进得老爷衙门的人,统统须得办差。”
  杨载福笑着道:“这是旗人的办差,我们汉人不敢变更老例。”
  穆图善听了,方要变色,忽又想到杨载福乃是中兴功臣,又是左宗棠的帮办,只好忍气下去。
  钟鲁公仍然说着道:“这时我这老把兄,统共只有一位太太,县里又久知这位太太是向来奢华惯的,所办之差,除非天上的月亮,没有办到。谁知我这老把嫂,第一天进衙门,就说那个县官不会办差。不会办差,便难治民。便教我这老把兄,立将那个县官撤任。你们三位知道为了何事?原来我这老把嫂,她是苏州人。苏州人的马桶,不甚高大。广东人的马桶,来得很高很大。我这老把嫂,因为用不惯高大马桶,只好熬了一天,没有出恭;到了晚上,真正的熬不住了,只好拿了一个较大较高的饭桶,去当马桶。这样一闹,我这老把兄,即在通省之内,拣上一位能员,去署首县。
  “这位能员,姓洪名棣华,据说还是洪秀全的本家,自从调署首县,他已知道前任撤任的原因,马上出了重赏,四处的搜罗苏州马桶。无奈广东省垣,自然广东人多,偶有苏州去的候补人员,或是生意经人,所有马桶,却又都是用过的了,用过的东西,如何可以呈诸抚宪太太。于是这位洪明府、洪能员,几几乎弄得不‘能’不‘员’起来了。
  “后来还亏他的一位钱谷老夫子,替他想上一个妙计。老夫子说:‘这几天之中,必有几家苏州人家的小姐出嫁的,出嫁的妆奁,必有苏州马桶的。东家不妨自己带领三班六房,前去假装道喜,一见苏州马桶,好则问他情让,歹则问他硬讨,甚至抢了回衙,总不见得敢去控告首县强抢马桶的。即使前去控告首县强抢马桶,这位抚台太太也会硬出头的。’那位洪明府洪能员,自然大喜,立即如法泡制,不到半天,居然被他一连抢到一二十个簇新的苏州马桶,马上亲自上院禀见抚台,第一句老实就说:‘卑职蒙大帅栽培,调署首县,卑职也知道是为宪太太的出恭大事。今天卑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办到了一二十个苏州马桶,伏乞大帅转交太太,不过太太在她出恭之际,知道卑职一点劳绩便好了。’”
  杨昌癋听到这里,也会长叹了一声道:“我们蒋中丞,将来必受这位钱夫人所累矣。”
  钟鲁公此刻已经讲得性起,也不答话,仍然接说道:“那位洪明府洪能员,自从献上一二十个苏州马桶之后,以为他的劳苦功高,只要安安逸逸的等候升官好了。谁知不到一两个月,抚台太太,又命一个巡捕指名问他来要苏州马桶。那位洪明府洪能员,不禁大惊失色的,直跳了起来道:‘怎么,难道这许多马桶,竟会用完了不成?’“巡捕答称道:‘老同寅,说得真是发松,这是马桶呀,又不是什么补品可以当饭吃的。若不用完,何必教兄弟前来奉索。’“洪明府又皱眉的问道:‘这末怎么这般快法的呢?’“巡捕笑答道:“我们这位抚宪太太,为人最爱清洁,大凡一个簇新马桶,只要用过一二次,便不再用。老同寅送去的也不过一二十个,并不算多,照我们这位抚宪太太的意思,还算万分省俭使用的了。’“洪明府听到这句,忽又大叫一声道:‘如此说来,我命休矣?’
  杨昌癋、穆图善、杨载福三个一齐捧腹的大笑起来道:“这是什么事情,这位洪大令,何致叫出我命休矣四字出来呢?”
  钟鲁公自己也在跺足的大笑道:“原来苏州马桶,确已被这位洪明府搜完。一时三刻。急切之间,请问叫他哪儿去找,哪儿去办。而且出恭之事,又不可以暂记一下,下次再出的。”
  杨载福此时已经笑得淌着双泪,一边忙在揩拭,一边又问钟鲁公道:“这倒是桩难题,这位洪能员,倒底怎样办法呢?”钟鲁公道:“谁知这位洪能员,真是大有才情,倒说赶忙死命的又去搜罗了三五个来,交与巡捕带转。还要再三再四的拜托巡捕,禀明抚宪,求他转致宪太太,十天之内,务必务必省俭使用。十天之后,他能办到,一天就用十个,也不碍事。”
  穆图善又笑问道:“不是广东地方的苏州马桶,都被这位能员搜完了么?十天之后,怎么又这般多的出来呢?”
  钟鲁公道:“他便立刻拜托那位钱谷老夫子,亲自带上千把银子,去到苏州,找上一二十个箍桶名手,一同到粤,就在大堂之上,作了那班箍桶匠的工场,出品愈多,抚台那边的夸奖愈好。不过当时省城之中,却出了一种童谣,那个童谣是:嫁才郎,配才郎,才郎虽是绣花枕,夫人却是读书床。
  有朝大便忽不便,苏州马桶,自然堆满了大堂。①钟鲁公的那个堂字,犹未出口,不但二杨一穆,重又狂笑起来,连那各人的二爷无不掩口葫芦。
  杨载福忽停下笑声,正色的对着钟鲁公说道:“你们这位老把兄的一把抚台交椅,真正也是他的性命拚出来的。你们这位老把嫂,如此闹法,不要被人参上一本,那就不是玩的呢。”钟鲁公听说,不觉皱皱双眉道:“我早奉劝过了。无如我这老把兄,一见了我这老把嫂,连他的屁股也会发笑的。这个毛病,真没法儿医他。”
  杨昌癋正待说话,忽见他的一个戈什哈奔至相请,说是衙门里到了上谕。杨昌癋站起要走。
  穆图善道:“慢着,我也坐久了,一同走罢。正是:
  妇女无才便是德
  丈夫溺爱酿成奸
  不知杨穆一同走后,钟鲁公尚有何话,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九二回 左侯逝世特旨谥文襄 彭氏遇仙诚心问死日
第九二回 左侯逝世特旨谥文襄 彭氏遇仙诚心问死日
  杨载福同着钟鲁公送走杨昌癋、穆图善二人之后,回至里面,仍复坐下。
  杨载福话未开口,先自笑了起来。钟鲁公问他所笑何事。
  杨载福道:“你本是我们钦差那儿的机要军师,你们这位老把嫂,既是这般的耀武扬威,似于你这老把兄的声名有累,我说无论如何,总得想出一个法子,规劝规劝她去才好呢。”
  钟鲁公听了,连连地乱摇其头的苦脸答道:“我说这些事情,问题尚小,现在倒是还有一桩大事,我在此很替我这位老把兄担心,而且还不好替他宣布。”
  杨载福一惊道:“你们这位老把嫂,难道还有……”杨载福说到这里,忽又将他话头停住,便把双手向那些站在帘子外面的管家一挥,说了退去二字;等得统统退去,方又低声的接着说道:“莫非还有中苒之耻不成。”
  钟鲁公一见左右无人,也就很快的答话道:“我听人说,这个奸夫,就是羊瀚臣这害人精。”
  杨载福不解道:“一座抚台衙门,耳目必然众多。这个姓羊的,又非亲戚故旧,此事怎么发生的呢?”
  钟鲁公道:“这件事情,说起来又很长了。据我一位亲信朋友说,这个姓羊的,自从听了我这老把兄之话,娶了那个马班子为妻,那个马班子便常常地亲到我这老把兄那儿取那津贴。我这老把嫂,她的平时为人,本是很会吃醋拈酸的,独有对于这位马班子,倒说吃了她的马屁,竟会改变平时态度,甚至准许她和她大被同眠。
  “那时那个马班子业已得了痨病,每在我这老把嫂高兴的当口,暗暗拜托她道:‘我已得了膏肓之症,恐怕不久人世,你若等我死后,念我在生可怜,务必照应我这丈夫。’“当时我这老把嫂,起初还当是说的玩话,后见那个马班子越说越真,方才答应她道:‘你放心,你的丈夫,本是我们老爷亲自做成这桩事的,他们二人,又是多年朋友,你倘真的有了长短,我们老爷一定能够照顾他的。’“那个马班子说道:‘男人家本来没有女人家来得细心。他又是位大官,我那丈夫,轻易不能见着他的。你能答应了我的请求,我死之后,一定感激你的大恩。’“我这老扰嫂当场听了那些说话,马上又把她那骄傲脾气拿出道:‘你既讲得如此郑重,我现在立刻就教我们老爷,请你们丈夫来当帐房,也好让你亲眼看见我能待他如此,你总可以放心的了。’
  “据说那个马班子,当时听见我这老把嫂答应了她的事情,曾经替我这老把嫂磕过几个响头道谢的。那个姓羊的一进衙门,不久即与我这老把嫂有了暧昧,我这老把兄当然睡在鼓里。后来那个马班子果然死了,姓羊的于是无家可归,更与我这老把嫂打得火热。”
  钟鲁公一直讲到此地,跟着又长叹了一声道:“我说这件事情,真正才觉不好呢?”
  杨载福听了,也难想出什么救济法子,只好又谈别样;这天钟鲁公一直谈到深夜方去。
  回到行辕,他的家人悄悄的禀知道:“刚才听说钦差的毛病,又有一些重起来了。泻肚的事情,也没什么药料可止。”
  钟鲁公不待那个家人说完,赶忙奔进里面,及见左宗棠果已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疲倦得不能讲话。他就走近一步,上了一个条陈道:“饮差的贵恙,既已如此,何不电知家乡,快请三位少大人来此,也好诸事便当得多。”
  左宗棠沉着声气的答道:“他们来此,多是害我心烦。我现在的毛病只要一道上谕,教我再打洋鬼子去,毛病一定会好。”钟鲁公忙恭维道:“这是钦差爱国之心,重于爱身,可惜朝廷一时不能知道,职道的愚见,还是准定打个电报去,请三位少大人去。”
  左宗棠刚待答话,忽见一个戈什哈,送进一封信来。左宗棠便命钟鲁公拆开先看,钟鲁公见是左宗棠的故人王柏心,从他家里写来问安的,递给左宗棠瞧过,又问可要就写回信。左宗棠摇摇手道:“此信须我亲自复他。”说着,一边咳上几声,又接说道:“柏心这人,是我平生最钦佩的,他自廷试得了主事之后,因见朝廷不能大用,又逢这般乱世,他便灰了心,告请终养,旋充荆州书院山长几年,著书规切时政,叫做《枢言》。”
  钟鲁公听到这句,笑着接话道:“这部书本来做得极好,职道见过多次。他的才学,只有钦差可以敌他。”
  左宗棠微笑道:“这话我可不敢承认。我说现充浙江全省营务处的徐春荣,和那曾充刘仲良总文案的文廷式,倒可与他称作时下三杰。”
  钟鲁公道:“职道不久听得人说,他现在吟吟诗,画画兰,颇得天然高隐幽逸之致。”
  左宗棠点点头道:“我从前的那个西征方略,便是他所授的。且待我此次回京的时候,一定奏请奖他一奖。”左宗棠说到这里,忽又一笑道:“我那亡友胡文忠,从前乡试时候,中在蒲圻但文恭的房里的,次日谒见,呈上千金为贽。但文恭也奇其才,即以千金为贺。后来胡文忠巡抚鄂埋,但文恭的世兄但湘良,方以道员听鼓我们湖南。胡文忠因感师恩,力保但湘良补了督粮道。这等高节,真正令人可敬。”
  钟鲁公道:“饮差所说极是。职道此时恐怕钦差讲话多了,似乎太觉劳神。”
  左宗常正在讲得有味,倒也忘了他的病躯,便摇摇首道:“你在此地讲讲,我倒觉得很长我的精神。”
  钟鲁公听说,不便再说,只好仍陪左宗棠闲话,后来左宗棠又谈到从前的张骆二位湘抚,竟能信任很专,他才能够放手做事。
  钟鲁公道:“职道之意,骆花门制军的德量更远,就是那位但大令和这位王主事,也能于乱世之中,赏识胡文忠与钦差二位的器识才干,现在果成中兴数一数二的名臣。”左宗棠很高兴的答道:“洞庭一湖,当时很钟灵气。像我老朽,似乎名实不甚符合。其余中兴名将,半出湖南,这也是一时佳话。”
  钟鲁公因见左宗棠正在高兴头上,便又乘机请他电召三子来闽侍疾。左宗棠听说,方始单召孝宽一个,后来孝宽来到,据说王柏心业已因病逝世。左宗棠听了很觉伤感,即命钟鲁公拟上一分奏稿,去替王柏心请恤,朝廷自然允准,追恤赐谥,却也隆重。不料左宗棠自己之病,忽又日重一日起来,延至光绪十一年乙酉,薨于督办福建军务任上。慈禧太后得到遗折,辍朝三天,特旨赐谥文襄,所有恤典,异常优厚。
  左文襄既殁,杨载福也就告病回家,福建洋务,又已早经议和,军务督办一职,便即撤去,单放沈葆侦做了福建的船政大臣,驻节马江。左文襄盘丧回籍等事,不必细叙。
  单说浙江巡抚刘秉璋一得左文襄逝世之信,因见一班中兴名臣,渐渐的次第凋谢,便有归隐之志;他那得意门生,浙江全省营务处徐春荣也极赞成。正待奏请开缺的时候,忽见现任长江巡阅大臣彭雪琴宫保,青衣小帽的飘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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