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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三杰》作者:徐哲身

_20 徐哲身(清)
  冯兆炳笑着道:“王爷不必着慌,我们大军既到,就是一人一口涎吐,也把一座包村淹死。”冯兆炳说着,又将他身边的一位策士唤至,问他有无攻破包村之法。若能攻破包村,职封天官丞相,赏银五万。
  哪知那个策士,名叫项元直,正是诸暨人氏。因与包立生为争权之事,结下怨仇,特到天国投军,本想制那包氏父女的死命的。平时处心积虑的业已想出可破包村的法子,因为冯兆炳不是攻打绍兴的主军,只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当时一见冯兆炳问及此事,连忙献策道:“晚生本是诸暨人氏,包村地方,也曾到过数次。包村的东边,原只一条小河,自从包氏父女学习邪术之后,知道那条小河,乃是龙脉,他们父女二人,复又开上一道小河,名为双龙取水。包村的人丁,从此更加兴旺。包村人众所吃之水,都是仰给那两道小河的。那两道小河源流的起点,离开包村不过二十多里,只要去把那个来源塞死,风水既破,村中又断水道,不必三天,人心自乱。我们再以大军围攻,指日可破。冯兆炳和来王陆顺德一听此言,不觉大乐特乐。正是:
  爬得高时跌得重
  欲求胜算必求才
  不知冯兆炳和来王陆顺德二人,可用项元直的那个断绝源流之计,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五五回 王履谦酿成骄子 徐春晏误接奸朋
第五五回 王履谦酿成骄子 徐春晏误接奸朋
  来王陆顺德和冯兆炳二人,一听项元直献出那个断绝包村水源之策,这一喜非同小可,当下陆顺德即拔一支令箭,付与项元直道:“此事准定派你去办。若需调动队伍,可以此令行之。”
  项元直接了令箭,正待退下,忽见旁边班中闪出一人,向他一拱手道:“项先生且慢,兄弟尚有补助你的地方。”
  项元直尚未来得及接腔,来王陆顺德已在问那人道:“赛丞相有何高见,快请说出。”
  原来那人,乃是随营参军秋官丞相名叫赛时迁的。年纪虽已六十多岁,尚能贴壁蛇行,悬檐蛛挂,纵上数丈高树之巅,摘取果子,犹同探囊取物,所以同营的老长毛,都称他为赛时迁。久而久之,他的真实姓名,反而没人知道。他的身边,还有一只和人一样大小的老白猿,上高取物,比他还要敏捷。
  只因上次攻打包村的时候,他于深夜携着白猿,潜入包小姐的房内,打算行刺。待他刚要动手之际,不防包小姐忽在床上陡的飞出一只裙里腿来,不偏不正,恰恰踢在他那兜心窝上。幸亏白猿背了就逃,方才保得性命。回城之后,恨得包氏父女刺骨,便在绍兴城内,四处访寻本地奸细。后来被他访到一个名叫魏荣的歹人,他便给以银钱使用,待以上等客礼。魏荣知恩报恩,乃对他说道:“小人曾有一位开蒙先生,名叫张恂,不但深通五行之术,而且熟悉绍兴地理。因为数年之前,曾经吃过一个嵊县旅绍秀才的大亏,每思投入官军,得能稍有权柄,便好报复宿仇。他在丞相未曾到绍之前,已去投效张玉良去了。现在只要丞相能够用他,小人可以亲去叫他回来。”
  赛时迁听了大喜,立即赏给魏荣一百银子的盘缠,命他速去速回。
  赛时迁自从打发魏荣去后,本拟且俟张恂到来,再请来王从优禄用;此时忽见项元直持了令箭去办断绝包村水源之事,生怕张恂迟到,被那项元直占了头功,因此出班拦阻。在他之意,要想项元直和他以及魏荣、张恂几个一同办理此事,及见来王问他,他就一情一节的老实说出。
  来王陆顺德听毕,忙问项元直道:“我们这位赛丞相的说话,你可听清没有?”
  项元直正恐此事责任太大,恐怕办理不善,就有大罪。此时一听有人助他,岂有不愿之理,当下一面即与赛时迁含笑招呼,一面答着来王陆顺德道:“赛丞相能够同了张魏两位,前去帮同办理,项某真正是二十四万分的欢迎。”
  冯兆炳便接口对着项元直和赛时迁说道:“这末事不宜迟,你们二位快快下去商酌办理就是。”
  赛时迁听说,即将项元直邀到他的私寓,因为他的私寓就在洗马池头,距离来王殿不远。二人走到寓中,尚未坐定,恰巧那个魏荣已同他那开蒙先生张恂到来。赛时迁一见魏荣同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走入,料知此人,必是那个张恂。便先冒叫一声道:“张先生,你老人家真肯屈驾来此么?”
  那个老人慌忙伏地叩首答道:“老朽张恂,因闻小徒魏荣说是丞相能够礼贤下士,故来竭诚投效。”
  赛时迁赶忙含笑将那张恂扶起,介绍见过项元直之后,方请大家坐下。项元直即把他那断绝包村水源之策,先行说给张恂听了,赛时迁疾忙一面命那白猿端出四杯香茗,摆在各人面前,一面也将他的办法说了出来。
  张恂听完,捻须笑道:“老朽离开此地的当口,早已料到我们此地,官绅不和,兵团互忌,鹬蚌既是相持,渔翁必然得利。所以去投姓张的,还想率兵来此,拟与丞相等等一战。不图小徒已受丞相如此优待,又以老朽尚有一得之愚,可供驱策,真是仁者之师。”张恂说到这里,又朝项元直一拱手道:“再有这位元直先生在此领导老朽,尤其万幸。”
  张恂说着,又问魏荣道:“丞相们的天兵到此,你可是没有离开绍城一步的么?”
  魏荣恭恭敬敬的答道:“学生因见来王爷安民很早,因此未曾走开一步。”
  项元直也接口问张恂道:“张老先生方才所说我们绍兴的官绅不和,兵团互忌,究为何故。兄弟虽是此地人氏,因为出外数年,以致未曾知道家乡之事。”
  张恂忙答道:“我们绍兴,本与杭州隔江相距,仅有百里而遥。北滨后海;西北当钱塘江;诸暨相溪之水,由西南出临浦鼎桥,回旋四绕;东面就是那道曹娥江了。独正南一线山脉,却与诸暨、嵊县本相联属。”张恂说到此地,骤然之间,咳嗽起来,脸色不觉跟着红涨。
  项元直此时因见张恂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心里已经折服。便含笑的对着张恂说道:“老先生慢慢的讲,可要喝口热茶。”
  魏荣不待项元直说完,正想前去端茶给他先生喝的当口,忽见那只白猿,早又抢在他的先头,捧了一杯热茶,递给张恂手上,不过不会讲话罢了。
  张恂喝了热茶,止住了咳,用手摸摸那只白猿的脑袋称赞它道:“你真聪明,难怪你们丞相一步不能离你。”那只白猿竟懂人语,把头乱摇,赛时迁接口道:“这次我到包村前去行刺,一条性命,便是我们阿三①所救。
  那只白猿听了他们主人的话,陡现受宠若惊的样子,捧着茶碗,高高兴兴的跳了进去,弄得满座人众,无不失笑起来。
  大家笑了一阵,还是张恂先行停住,复又接着对那项元直说道:“元直先生主张断绝包村的水源,真是很有深见,倘不如此,断难制住包氏父女。现在且听老朽把话讲完,我们再来斟酌办法。”
  张恂说着,又望着赛时迁笑道:“此次丞相,同了来王爷得了我们绍兴,照老朽说来,可要略见我们这位王履谦都御史的情的。清朝皇帝,因见嘉兴已为天国所占,恐怕我们这个绍兴再失,即命前任漕运总督,余姚的巨绅邵灿,以及我绍的巨绅,前任副都御史王履谦二人,担任团练大臣。原想以绅助官,以民助兵,仿照湖南那位曾国藩的办法。岂知我们绍兴人的心地最狭。那位邵灿知道事不可为,尚能当场谢绝。王履谦王副都御史呢,人既刚愎,耳朵又软。自任团练大臣之后,只知庞然自大,本城的一府两县,如何会在他的眼内。再加有个名叫王梅溪的劣幕,一向游幕江苏。抚台王有龄,在苏州藩台的任上,曾发其奸。通檄所属,不许关聘。王梅溪无处噉饭,只好回绍。他既恨得王抚台入骨,凡遇省中来到绍兴募捐的公文,他就死死活活的撺掇人民反对,以遂其私。偏偏这位王履谦都御史,虽然名为全省团练大臣,实止山阴、会稽、萧山三县的人民,还听他的几句说话。又因山会两县比较萧山稍觉富裕,他就招集本城的游民溃卒四千余人,作为团丁,反欲藉此专制浙东饷项,以张他的权力。
  “当金华地方,开初失陷的时候,王抚台因见归安县知县廖宗元,力保湖州有功,很有将才,打算把他升署绍府,并调绍府许怀清署理杭府。那时许怀清正将王履谦的马屁拍上,不愿赴杭就任。王履谦既知其意,于是留下许怀清仍署绍府。这样一来,廖宗元便不能够到任。王抚台正拟命那廖宗元兵署宁绍台道,适值张景渠来绍守城,所率亲兵,却是盐运使庄焕文拨给他的。到来未久,王履谦却又倡议说是兵能扰民,不如团练自卫得力,硬逼张景渠率兵回省,张景渠只好照办。及至浦江危急,王抚台仍命廖宗元来任绍府。
  “廖宗元到任之后,首修东郭、西郭、五云,偏门等等城门,并将附郭厝棺统统移去,复设栅栏扼阻大道,民间因此,已经渐有烦言。我绍自从咸丰七年以来,改用洋钱,每圆七钱三分,值几一两。屡经丧乱,奸商益形垄断,于是对于所有洋钱,分出光板、烂板、轻板、绣板、大糙、小糙、净光种种名目,任意轩轾,价格悬殊,早夜之间,皆有涨落。廖宗元出示禁止,更加大拂商情。积此数端,绍人对于廖宗元这人,业已大大不满,不过含怒未发而已。”
  张恂说到这里,又望了赛时迁一眼,接着说道:“及至九月二十六的那天,丞相同了来王爷的大军,已到钱清。绍兴炮船,前往抗拒,只一接触,大败而回,退至昌安门外。炮兵因为摘食河中菱角,适为民团所见,当场责其骚扰。炮兵不肯下气,民团人多,即把炮兵毁伤数人。廖宗元出城弹压,因要炮兵替他打仗,自然不值民团所为。民团那时误听谣言,说是天国大军,前由临浦镇入萧山的时候,炮兵似有供给天国炮弹情事。又闻钱清之败,营官炮兵,都有投降天国的。便诬炮兵通敌,本府不应再帮通敌的炮兵。当时便有多数无赖,竟把廖宗元的大轿打毁。王履谦闻报出城,无赖又逼王履谦须将廖宗元军前正法。
  “王履谦虽然没有答应无赖妄求,可是言语之间,不免侵及廖宗元。廖宗元避入城中,满城百姓,一闻通敌字样,大家复又鼓噪起来,一唱百和。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忽来奸商王淮三其人,嗾使大众围殴廖宗元。廖宗元既被殴伤,由人扶入府衙,竟是昏晕不省人事。民团因见彼等势盛,又因一发不可收拾,即将廖宗元的亲兵,以及未及逃散的炮兵,擒获百数十人,就在轩亭口一齐斩杀。王履谦不能禁止,仅仅乎函知王抚台,说是不关他事。
  “廖宗元在未曾闹事之前,主张请调楚军二千名入城,王履谦反对甚剧。廖宗元无法,正拟上省面禀王抚台去,便值民兵交哄事起。不防天国军队,就在二十九的那天,破城而入,全城民团,首先溃散,王履谦单身出亡,廖宗元总算与城同亡。我们这座绍城,当时若没王履谦事事去掣廖宗元之肘,天国军队未必即占绍城。”
  赛时迁一直听到此地,暗忖这个张恂,对于绍兴过去之事,如此了然,倒也有些才能。当下忙不迭的笑着答道:“这是天意。常言说得好,叫做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又说有德者居之。”
  赛时迁说到这里,又朝项元直道:“元直先生,我们这位张先生,本是你的同乡,你既能出这个断绝水源的主意,他又能够知道五行之术,大家快快商议起来,早将包村攻破一天,就好一天。”
  项元直听说,连连称是道:“晚生年轻,应遵张先生指教。”张恂接口道:“指教二字,如何敢当,大家斟酌,才是道理。老朽知道此地大善寺内,那座塔顶,乃是缸沙①做的,名叫风火筒,一可以避龙风,二即镇压绍兴风水。元直先生若要断绝包村的水源,似乎应该先将塔顶除去。”
  赛时迁接嘴道:“这还不难,我们阿三,便能上去取下。”
  项元直和张恂、魏荣三个一齐大喜道:“我等正愁没人上去,我们阿三既能去取,真正是天皇的洪福齐天了。”
  赛时迁便把那只白猿带着,即同项张魏三人,一脚步行来到大善寺内。那时大善寺内,所有和尚,早被天国军队赶走,就是没有赶走,哪有胆子敢来阻止。当下即由赛时迁指着塔顶吩咐白猿道:“阿三,你能爬了上去,把这塔顶取了下来么?”
  那只白猿连连点头,似乎说是能够。赛时迁同了大家眼看那只白猿索落落的一脚爬到塔顶,正待去取的当口,陡见那只白猿的身子连晃几晃,跟着就听得砰咚的一声,可怜那只白猿早已跌至塔下,摔得全身血肉模糊,一魂往花果山中去了。赛时迁一见他的白猿死于非命,伤感向几乎晕了过去,大家只好围着相劝。
  赛时迁定了一定神,陡把衣袖一勒,对着大家说道:“阿三为国尽忠,只有我这老头子自己上去。”
  张恂至此,似乎有些抱歉的样子,正待有话。赛时迁已知其意,连忙摇手道:“张先生,不必多心,大家都是为好,谁能怨谁。”
  赛时迁说完这句,早也和那白猿一般,索落落的爬了上去。正待去取那个塔顶,陡觉眼前一个乌晕,身子也就晃了起来。幸亏还是一位老手,赶忙不敢去碰塔顶,仍旧爬了下来,告知大众。
  张恂道:“这座塔顶,本是宝贝,既然如此难取,只有暂行回去,再行商量。”
  赛时迁即命左右,用了一具楠木棺材,厚殓白猿。并在大善寺内开吊,来王以下,无不亲去祭奠。后来天皇知道其事,封为猿王。死事地方,建立专祠,一生事迹,付交天国史馆立传。
  当时赛时迁办毕白猿丧事,方同大家回到洗马池头私寓,商量数日,没有法子。
  还是魏荣忽然想着一人,忙问张恂道:“先生,你老人家从前,不是曾经吃过一个嵊县秀才之亏的么?此人文有子建之才,武有孟贲之勇。只因奉了乃兄之命,侍母家居,不作仕进。可惜他是反对天国的。不然,只要前去问他,他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物,断无不知取下塔顶之事。”
  张恂尚未答话。项元直忽岔口道:“魏兄所说这位嵊县秀才,可是白岩村的那位徐春荣之弟,徐春晏其人么?若是此人,我曾和他做过几天同窗,他也并未知道我已投身天国,不妨让我去讨讨他的口气。”
  项元直尚未说完,赛时迁不禁欢喜得跳了起来道:“既有此人,元直先生赶快劳驾一趟。”
  项元直道:“此人不在绍兴,却在他那白岩村的原籍。”
  赛时迁道:“这末我就拨一百名健士给你。大家都穿清朝服装,漏夜前去,若能好好的探出底细,那就不说。否则你们把他们的全家拿下,押解来此。若再秘而不宣,就点他们一家的天灯再说。”
  项元直听说,即辞大众,真的改换衣服,带了一百名健士,一脚去到嵊县。走到白岩村的当口,先命一百名健士,藏在一个山洞之中,候他信息,百名健士,当然照办。
  项元直对于徐春晏的家中,本是熟路,无须东访西问。及至走入村中,将近徐春晏的家里,抬头一望,只见那一副乔木幽人三亩宅,野花啼鸟一般春的集唐对联,仍在大门之上。赶忙前去敲门,谁知出来开门的人,正是那位徐春晏秀才。一见项元直这人,不觉失惊的说道:“咦?我不知听见那位同窗说过,你不是业已投了长毛的么?”
  项元直很镇定的答道:“你在见鬼不成。我是好好一个大清朝的百姓,为何去投长毛。”
  徐春晏听说,方才笑了一笑道:“这末我听了谣言了,快请里面去坐。”
  项元直到了里面,且不就坐,又恭恭敬敬的问道:“伯母世嫂身体一定康健,请你替我叱名请安吧。”
  徐春晏连连陪笑道:“叨庇平安,停刻我替你说一声就是。”
  项元直听说,方始告坐。二人先道契阔,继道相思,最后说到各人的近况。不过徐春晏的句句是真,项元直言言是假。
  等得晚饭之后,项元直又远远地兜了一个圈子,方才说到本题,忽然的笑问道:“你是一位博学多才的人物,艺林之中,谁不称赞你一声。今天左右没事,我倒要考你一考,你可知道绍兴的那个大善塔顶,怎么能够将他取下。”
  徐春晏本是在家闭门事母,既不疑心项元直已投长毛,自然有问必答。当下便笑答道:“怎么不知,大善塔顶,乃是缸沙做的风火筒,一可以避龙风,二可镇定风水,包村的两道龙派,正是仗它之光。只要把西郭门大路一带的河水先行车干,一上去即将塔顶拿下。”
  项元直听说,仍旧不动神色的问道:“这个古典,出在那儿?”
  徐春晏笑着道:“这个不是古典,乃是一种学问。”
  徐春晏刚刚说到此地,忽听全村的人众,家家都拿着铜脚炉盖,当作锣敲,说是长毛来了,快快前去御敌。项元直一听此种声调,早已吓得心胆俱碎,正想拔脚逃走。陡又瞧见四面火起,跟着又见那一百名健士,业经杀入村来。
  这么无原无敌,怎么忽会闹出此事。原来白岩一村,原是聚族而居的人家,只要一个生人走入,大家便要查问。那时一个山洞之中,无端的躲上一百个生人,一班村人,当然认出长毛出来。那一百名健士,一则要保自己性命,二则又怕项元直有失,因此一不做二不休的,索性杀进村来。正是:
  村舍无端遭浩劫
  祠堂不幸作刑庭。
  不知徐春晏一家,能否单独免去灾祸,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五六回 徐六嫂刀下全贞 包三姑竿头挂首
第五六回 徐六嫂刀下全贞 包三姑竿头挂首
  项元直正想逃走的时候,忽见一百名健士,业已杀进村来,胆子一壮,索性不走。那知徐春晏并未知道其中曲折,一面通知老母、妻子快快躲避,一面还对项元直说道:“元直来得不好,此时长毛既来,你也只有跟着我们暂避一下为妙。”
  项元直一声不响,徐春晏也不在意,正拟奔出去看究竟,复又听得村人已在和那长毛厮杀的声音,起初当口,似乎还是村人占些优胜,后来一阵大杀,村人之中的弹子已罄,便为长毛所乘。
  就在那时,突然闯入二三十个长毛进来,一见项元直,便问可要将徐氏一门拿下。项元直未及答言,徐春晏至此,始知这班长毛,乃是项元直带进来的,一时怒气填膺,不问皂白,即戟指着项元直之面,破口大骂道:“你这贼人,为何带了长毛来害我们。”
  那一百名健士,忽见徐春晏已在向项元直大骂,当下分出几班,一班保护项元直的这人,一班已将徐春晏拿下,一班窜入楼上,先抢东西,继始寻人。
  幸亏徐氏婆媳二人,先已避到后山,未被寻着。项元直至此,忽然想到徐春晏的第六个嫂子李氏,①素有美名,既然起了禽兽之心,马上对着保护他的那班健士说道:“你们快快分些人去,把这村里徐春发夫妇二人拿下,我要带去见丞相的。”
  那班健士,一听项元直吩咐,自然鸡毛当令箭般的,果然分出几个去寻徐春发夫妇去了。
  当时徐春晏这人,已被几个健士拿下,正在心下好气,突闻项元直命人前去捉他六哥六嫂,更加大怒,不禁裂眦的骂道:“咄,你真正不是人类。”
  徐春晏尚未骂毕,又见灯笼火把的,一齐拥入不少的长毛进来,对着项元直说道:“我们已把村中人众,统统拿下,绑在此地的那舍祠堂里头,快请项大人前去发落。”
  项元直听了此话,觉得面上飞金,果然大摇大摆,由那一班健士,簇拥着跟往徐氏宗祠而去。及到里面,瞧见大男小女的,早已绑在那儿,便去挨一挨二,个个的亲自看去,一直看到数十个之后,方见徐春发的妻子李氏,蓬头散发,血污满面的,站在人众之中。项元直一见李氏,急把他的肩胛一耸,得意洋洋的笑问李氏道:“徐家六嫂子,你还认识我这项元直么?”项元直嘴上说着,手上已在动手动脚。
  李氏原是一位节烈之妇,一见项元直竟敢调戏,但因双手被绑,不能动弹,可是双脚未缚,她就出那项元直的一个不意,陡的死命一脚,照准项元直的小腹之下踢去,项元直那时原未防备,一被踢中小腹,顿时痛入肺腑。只好一面忙不迭的弯下腰去,双手捧着小腹,哼了几声,一面始大骂李氏道:“你这淫妇,这般狠心,我可不叫你好死。”
  那班健士,一见李氏踢伤了项元直了,立即不问青红皂白,一把将李氏拖到廊下,早把李氏洗剥干净,又把一柄亮晃晃的马刀,递给项元直的手中。
  照项元直的初意,有污辱李氏之心,此时既被李氏踢得不能支持,又见两廊被绑的村人,万目睽睽,朝他怒目而视,也会起了羞恶之心,即把那柄马刀,捏得紧紧的,对着李氏的左肩狠命的一刀劈去。李氏本已不要命的,又因身无寸缕,怕有别样不好之事,只求速死而已。当时一见项元直用刀劈她,来得正好,不但不肯躲闪,反将身子向上用力一迎,当下即听得劈啦的一声巨响,可怜李氏一个娇弱身子,被劈得两爿,顿时死在地下。
  项元直还待去砍徐春发的当口,不防徐春发陡的把他脑袋,直向项元直的脸上拚命一撞,跟着缩了回去,又向柱上一撞,顿时脑浆迸出,也死于非命。那时项元直已被徐春发撞下两颗门牙,鲜血一直喷到胸前,满襟尽红。正待去砍徐春发的尸身,以出其气,陡又听得四面来了无数锣声,料知邻近村庄,联合起来,定是来捉他们的。只好急与那百名健士,一齐大喊一声,一窝蜂的拔脚就逃。各村人众,确已聚集千余,来捉长毛的。此时如何肯放,自然拚命就追。百名健士,因奉赛丞相之命,保护项元直来此的,怎么还敢怠慢,只好不顾生死的保着项元直这人,一齐直往前逃。
  照那班健士的意思,还想奔入嵊县县城,请了大兵,再向白岩村去翻本。还是项元直因见去到县城,还有二三十里的途程,不如赶紧回到绍城再说,那班健士,不好反对,方与项元直连逃带窜的,直向蒿坝地方逃去。蒿坝乃是嵊县会交稽界的地方,来王一得绍城,本有重兵派在那里,白岩邻村人士,也知此事,一见不能赶着项元直等人,只好退回。
  现在不提白岩全村遭了浩劫,单讲项元直同了百名健士,一脚逃回绍城,见着赛时迁,诌出他的多少功劳,多少危险。赛时迁不及去答这些说话,单问对于大善塔顶之事,是否探出眉目。项元直告知徐春晏的说话,赛时迁听了大喜,即命项元直、张恂、魏荣三人,速去办理西郭门大路一带河水之事。无奈绍城之水,本是四通八达,放干河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成。
  现在又将此事搁下,再叙包村那边,原来那位包三姑包小姐,自从那晚上踢走赛时迁之后,以为第二三天,必有大兵去到,岂知一连候了几天,并无一点动静,一天正想去找她的老父,商议军情。忽见她那老父的同学,一个姓梅的,名叫山州,一个姓蔺的,号叫瑞夫,单名一个麟字,各携家眷,匆匆而至,都去避难。包小姐慌忙迎入内室,始向他们说道:“此地不是桃源,我们父女两个,正想设法迁地为良,只为全村数万人众,要走同走,不忍弃了他们在此。”
  梅山州一个人首先答道:“孤村不能久守,本是一定之理。我们携眷而至,无非暂时驻足而已,本来须得另想别法。”
  梅山州说到此地,包立生已经进来,一见梅蔺两个,以及他们眷属,先命收拾房间,分配各人住下。然后问道:“二位师弟,你们的本事,本在我们父女之上,你们二位的高见,还是再守此地,以待援兵为是呢,还是设法他去。”
  梅山州摇头蹙额的答道:“万万不宜再守,只有由海而遁,方是上策。”
  包立生道:“这末数万人众,哪有许多船只。”
  梅山州毅然的说道:“事已至此,只有不顾他们。”包小姐接口道:“这是不可以的。人家都是投生而来,如何可以把他们置诸死地。”
  梅山州道:“劫数所在,不能强勉。”
  梅山州说着,望了包氏父女一眼道:“你们二位,有何本领,敢去逆天行事。”
  包小姐道:“我们虽然不敢逆天行事,但是上天也有好生之心,侄女的愚见,决计要想保全人众。”
  蔺瑞夫接口道:“现在且莫争辩,大家从长计议。”梅山州摇手道:“不好不好,你们若是一定不听我言,我得携眷先走。”
  包小姐竖起一双凤眉道:“梅叔叔既是如此说法,我说来也多事。”
  梅山州叹上一口气道:“我的包小姐,我的此来,一半是来约你们父女两个同走的。真是一片诚心。你可不要误会。”
  包立生插嘴道:“此刻不必定要立时解决,且过三两天看了形势再讲。”
  梅山州听说,方始无话。
  蔺瑞夫道:“以我所见,此地只管同守;最好命人去到省城,要求王巡抚派出大兵,直攻绍城。我们便好出其不意,教那来贼,一个不及还手。”
  包立生道:“敝表弟冯仰山一去没有消息,大概省中,也没甚么大兵可派。不然,吴藩台决不能这般袖手旁观的。”
  蔺瑞夫听说,还不死心,以为有了梅山州和他来此相助,必可久守。
  原来蔺瑞夫这人,世居邯郸,确是战国时代那位蔺相如的嫡裔。他的母亲生他时候,夜梦一只麒麟,奔入产母房中,一惊而醒,产下一男,即将此梦告知丈夫。瑞夫之父大喜道:“此子有福,后必大贵,应以麟名,取字瑞夫。”
  瑞夫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入塾读书,每每逃学,遇人谈及神仙之事,竟能一听即悟。到了二十以外,更加喜谈玄理。父母为之娶妇,已生一子。一天忽然不知去向。
  母妻二人,自然急得不可开交。他的父亲却很镇定的说道:“你们婆媳两个,不必忧急。我料此子必去访道,也是家门之幸。”瑞夫的母亲和妻子,无可如何,只好听其自然。不到三年,瑞夫忽又自己回来。他的妻子大喜道:“我听公公的说话,还当你真的前去访道去了。不过世上那有神仙,你既回来也好。”
  瑞夫仰天大笑道:“妇人之见,真正夏虫不可以语冰。”瑞夫的父母,见他举动有异,一同问道:“照你口气,难道你已遇见真仙不成。”
  瑞夫见问,方始正色答道:“孩儿出门,本拟求仙访道去的。一天到一座深山,忽见两位道装的人的,在那一株大树底下奕棋。孩儿因见他们二人的身旁,各有一只斑斓猛虎伏在那儿,仿佛是他们的坐骑一般;孩儿心知有异,便向他们行礼。二人自述姓名,一个说是浙江诸暨包村的包立生,一个说是四川重庆州的梅山州。二人念我求道心切,说是可以导了孩儿去见他们师尊,孩儿自然喜出望外。他们二人各自骑上老虎,又把手向空一指,忽然来了一只马头熊;孩儿因有他们在一起,倒也不惧,骑上那只马头熊,一同到了一个古洞之内。“走入之后,却见一位老道朝我先说道:‘你既想学法术,可教你们梅包二位师兄教你就是。’孩儿当时叩谢师父之后,就跟梅包二人学习。一学三年,师父说我的法术,虽然不及梅师兄,可是胜于包师兄。没有几天,师父便打发我们三人下山。梅包二人,各回家去,我也回家。”
  瑞夫说完,他的父又是奇怪,又是高兴。
  到了晚上,他的妻子,戏问瑞夫道:“你既学了法术回来,不要也像那个聊齐上的劳山道士才好。”
  因为瑞夫之妻,深通文墨。丈夫出门,颇觉岑寂,便把所有笔记闲书,拿去解闷消遣。既见她的丈夫学道回家,因此相戏。
  当时瑞夫便笑答道:“劳山道士,他在上清宫中,并未学成,我是得道而返,你不相信,我此刻略显一点小法,要你向我告饶。”
  他的妻子又笑道:“我一定不告饶呢,你又怎样?”
  瑞夫听说,笑上一笑,便在口中念念有词,突向他那一个三四岁的爱子一指。他的妻子,起初尚未在意。及见她的小孩,扑的一声,竟会自向窗外飞去,飞到天井之中的一株数丈高的槐树巅上,一动不动,挂在那儿。他的妻子虽知她的丈夫在显法术,但见爱子陡然挂在一株数丈高的大树巅上,岂有不吓之理。
  正想奔出天井,去救孩子,又见她的丈夫,仍在口中念念有词,跟着又向她身上一指,她的身上,所有衣服,顿时不翼而飞起来,成为一个裸人。他的妻子至此,早已羞得忘了起先的说话。连连的向她丈夫告饶道:“快把衣服还我,叫我这个模样,怎么出房去救孩子。”
  当时他的妻子还未说完,已见瑞夫将手很快的向空一招,不但她的衣服,飞回身上,不用去穿,却与未曾脱过一样。而且她的孩子,也从树上飞回房中,一张小嘴,尚在嘻开好笑。他的妻子见了如此奇术,方始信服。及到床上,却因多年阔别,刚才曾又失去衣服,未免动情起来。
  瑞夫笑着摇手道:“我因还想再行进功,儿女之事,从此莫谈。”
  他的妻子听说,忽然垂泪无语。瑞夫一时不忍,只好不再修炼,去效新婚之事。又过几年,复生子女各一。有一天,瑞夫之父,因见江南几省,全为天国所有,各处正闹刀兵。因思迁地为良,便与瑞夫商酌。
  瑞夫道:“爹爹打算迁到那里?”
  他的父亲道:“杭州如何?”
  瑞夫道:“非是安乐之乡。”
  瑞夫说了一句,还待再说,忽见他的大师兄梅山州,匆匆的带了家眷而至。瑞夫忙将梅山州介绍见过他的父母妻子,始问是否也为避乱至此。
  梅山州摇首道:“目今太白尽见,自鹑首扫轸角,及汉而止。鹑首,秦境也。轸角,齐鲁之分野也。汉临赵地,邯郸,古赵都也。此皆兵劫之兆,万万不好再居此地。”
  那时东省的捻匪,方思攻打北京。陕西的张总愚,正由陕西直趋洛阳。清军四面受敌。山东一带,更是危险。梅山州所说,都是真知灼见之言,瑞夫听了很是佩服。
  瑞夫父忙又问道:“这末我们大家,一同避居北京如何?”
  梅山州道:“北京乃为射之的也。不可不可。”
  瑞夫之父又问道:“这末淮北如何?”
  梅山州又答道:“淮北乃是釜之底也。更是不可不可。”瑞夫之父听说,不禁大为踌躇起来道:“照君说来,不是天下无乐土了么?”
  梅山州道:“伯父且不要管它,快快收拾东西,同了小侄,且到一处再讲。”
  瑞夫知道梅山州的法术,胜他十倍。也不细问,赶忙帮父母妻子,收拾细软。及至出门,已见梅山州口中念念有词,陡然之间,天降大雾,伸手不见五指。但觉大家的足下,似有云雾踏着,迎风而走。不到片刻,雾散云退,已到一村,抬头一看,正是包村。
  及至彼此相见,瑞夫和包氏父女的意见相同,只有梅山州一人,主张他往。大家正在一时不能解决的当口,忽见冯仰山匆匆走入。包立生见了大喜道:“你怎么一去不来,害得我们盼眼欲穿。现既来此,吴方伯那儿,倒底怎样?”
  冯仰山道:“我自回省之后,吴方伯说是可委表兄总统省垣各军。我在第二天就不想来的。无奈省城时关时开;王抚台复又下令,不准官吏出城,恐怕扰乱军心,我便不好再走。现在省垣岌岌可危,王抚台不好再事禁人出入,我又赶来此地。最好是请表兄即在日内同我进省。”
  包立生听说,便和他的女儿商量一会。包小姐即卜一卦,不禁大惊失色道:“细察卦象,只有今天晚上可出。若交子正,必不能出。且有大祸。”
  包立生听说,便去看了一看卦象,也在连说不妙。
  包小姐又请梅山州、蔺瑞夫二人,一同看过卦象,梅蔺二人也在摇首道:“水火既济,人物方安。此刻卦象缺水,难道城中贼人请了能人,已在断绝此地的水源不成。”
  包小姐道:“我们此地的守备,样样都好,只有侦探一项,付诸阙如。因为此村的四面,都是贼兵,只要此村有人走出,不管是否侦探,都被贼人捕去,因此不敢再派侦探。侄女料定贼人,不知去取大善塔顶之法,故而不以派出侦探为意。”梅山州跺足道:“侄女怎么如此自大。天下尽多能人,怎能防到。现在不必多说,赶紧弃了大众出发,还来得及。”包小姐、包立生、蔺瑞夫等人,也知事已危迫,不敢再主张携带大从。
  当下包立生立即下令,把他村中的四千团勇,分为五队,每队八百人数,选出头等勇敢的,入红旗队,作为前锋。第二等的,入白旗队,作为跟进队。其余的都入青黄两旗队中,保护数家女眷。再将平时略知法术的人众,入黑旗队,以作殿后。等得布置妥当,已经戌初时候。包立生、包三姑、梅山州、蔺瑞夫、冯仰山正在督着红旗队出发。
  一时金鼓齐鸣,炮声不绝。那知村中的男女,一闻鼓声,知道包氏父女,弃了大众而走。大家便不要命的一齐聚哭包氏的门前道:“包君若走,我等跟着也死,不跟着也死。只有留下包君,或可苟延残喘。”大家边哭边说,所有流出的眼泪,竟至成沟。现在包村面前的沟河,就是这个古迹。当时的包小姐,一闻大众如此凄惨的声音,急从前队赶了回来,慰藉大众。大众一见包小姐之面,仿佛婴孩见了乳媪一般,那儿还肯放她走路。包小姐也觉不忍毅然舍弃大家。
  正在进退维谷的当口,忽见梅山州气喘喘的,也从前队赶来,一把拖着包小姐就走。
  不料包小姐的脚步,尚未移动,陡闻一片极惨极惨的哭声,把天也要哭坍下来。包小姐眼见这等哭声,忽又将心一软,一面摔开梅山州的手,一面对着大众说道:“你们放心,我不走了。”
  梅山州怒目而视的说道:“侄女竟忍心叫你们的老父,同罹此祸不成。”
  包小姐把她的一只三寸金莲,很命地向地上一跺道:“你们大家尽管出发,留我一个人在此就是。”包小姐说了这一句,忽又伤心起来。
  梅山州还待再劝,突又听得一连轰隆隆的几声大炮,料知城中之贼,得着他们此地出发之信,已来围村。急向包小姐大声的说道:“侄女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包小姐气得大吼一声,不再答话,立即跳上一匹战马,头也不回的单身放了出去。
  梅山州如何放心得下。只好不再去顾前头的青黄两旗队了,一脚追了去,要去保护包小姐去。那知等他赶到村外,一眼瞥见,敌军里面,一根竹杆上面,老高的挂起一个人头。赶忙抬头一看,直把这位梅山州,吓得晕了过去。你道为何?原来正是包三姑包小姐的脑袋。正是:
  竿上人头谁氏女
  心中热血独斯人
  不知梅山州是否苏醒转来,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五七回 县属尽沦亡祸由二贼 省垣重失陷恨饮三忠
第五七回 县属尽沦亡祸由二贼 省垣重失陷恨饮三忠
  梅山州一见他那世侄女包三姑的首级,挂在敌阵中的竹竿之上,不禁吓得晕了过去。幸亏他的法术,胜过蔺瑞夫、包立生两个多多。泥丸宫中,不致走元,能够立时元神守舍,复了原状。当下疾忙将眼一盼,又见包三姑的首级,挂在竿上,双目紧闭,两眉倒垂,脸上污血,还在直淌。心里又是一个酸楚,就将他的法术用出,打算制住敌人死命,以替包三姑报仇。谁知他的法术一齐用完,敌方毫无一点损失。梅山州至此,始知果是天意所在,劫数难逃。忙把身上的一只马表仔细一看,正是子正。复又大惊失色道:“我若不走,还有命么?”他就单身遁去,从此不知所终。
  原来来王陆顺德,本已暗派不少的侦探,守在包村的左右前后,包村之中的所有一切举动,并没有一件不据飞探报告的。来王陆顺德既据探子报告,说是包村之中,复又到了几个能人,村中的五色旌旗已在移动,恐有冲出逃走之虞。那时赛时迁已经督率项元直、张恂、魏荣等人,刚把大路水车干,大善塔顶,早已取下。当下一听此报,即饬十员饶将,各率人马五万,直把包村四近,围得水泄不通。
  正拟攻入村中的当口,可巧正值包三姑一马冲出。大概也是包三姑的劫数已到,倒说等她一脚冲入敌人阵中,施展她的法术,所有法术,竟会一件不灵。法术既是不灵,试问一位娇滴滴的女子,冲入千军万马之中,还会不伤性命的么!
  包三姑既死非命,梅山州又已遁走,那时包村冲出的先锋红旗队,不战自乱。白旗队赶忙继出,也是队伍错乱,众无斗志。青黄两旗的女眷队,正待逃回村去,已是不及。还算那个殿后的黑旗队,稍有些法术知识,即与天国大军魔战一阵。黑旗队的结果,也是全军覆没。当时包立生和蔺瑞夫二人,一见大事已去,赶忙各占一个袖卦。卦辞含混,不能解释。方欲乘隙逃遁,已被乱军所毙。天国大军,乘胜杀入,包村至是,真是可谓寸草不留,数万人众,同归于尽。天国的诸将弁,因恶包村平日死守,抗拒天兵。入村之时,大家立誓,不教一粒蚂蚁生存。因此包村的那场浩劫,确是清国中兴史上数一数二的资料。
  照这样说来,包村的失败,仍是要怪项元直和张恂两个,公报私仇的不好。不过他们两个,后来并未得着甚么好处。杭州失守的当口,他们两个,以及那个魏荣,还想功上加功,不知要想做到天国甚么位置,方才甘休。不料老天有眼,一齐死在乱军之中。来王陆顺德、秋官丞相赛时迁二人,本是利用他们几个的。他们几个既是死于乱军,不过一道公文呈报了结。此是后话,提前叙过,后不再说。
  现在单说那个王履谦,当时一见绍城业已失守,他就单身出亡,先到上虞。可怜席未暇暖,天国军队又已跟踪攻破上虞县城。知县胡尧戴殉难,全县死亡无算,仅有松下一镇,未曾受着蹂躏。所以当时民间有种童谣,叫做杀遍天下,失落松下。其实也非失落,因为松下系一小镇。在松下人民看去,松下很是热闹。若到天国军队眼中,不算甚么。
  但是当时上虞的绅民,都怨王履谦的脚气不好。说是他一走到,长毛随后就到,大有怪他引狼入室之意。王履谦既在上虞不便立足,幸亏脚上会得揩油,急坐海船,逃到福州。
  那时的闽浙总督,正是福州将军广岐兼代,因见曾国藩、彭玉麟、左宗棠等人,很有一些治军之方,对于王履谦这人,联带也就看重。一见他到,不管是否丧失土地的人物,一脚将他请到总督衙门,接风款待,极其周备。王履谦至是,惊魂方定。一面饰词奏报,全部推在廖宗元身上。一面函知浙抚王有龄,隐约其辞,似有责他调度无方之处。
  王有龄一见那信,直把他的几根胡子,气得一齐翘了起来,马上亲自覆上一函。王履谦接到一看,只见写着是:大示敬悉,承责调度无方,弟固不敢辞卸。惟当时弟因归安廖令宗元,守湖二载,保全土地,极有将才。调署绍府,原希其反危为安,以保越中八县。盖绍兴距省甚近,该地不失,省垣尚有屏蔽,此即调度中之一事也。拒知执事别有所属,重私轻公,种种设施,致其不能到任。迨至到任,复又嗾使贵团勇丁,与之为难。弟无论如何不敏,尚能预识廖守能为国家殉难;绍绅谢主事,尚能于城破之际,亲率黄头姚勇,与贼巷战于大善寺前。①执事身任全省团练大臣,一闻警报,立即出去,不能与城偕亡,此对朝廷未免不忠也。执事与谢主事,先为一殿之臣,继为一乡之友,任其战死,单身出亡,此对朋辈未免不义也。及至上虞,为人不容,再遁闽省,未免无耻。来示卸责于弟,未免无信,弟已抱定与城偕亡之志,朝廷谴责固死,朝廷不谴责亦死。省垣不破,固为如天之福。省垣不保,弟当先往地下为执事驱狐狸也。专此奉覆,临颖不胜悚惶之至。
  王履谦边看边在出汗,及至看毕,脸上红得犹同猢狲屁股一般。正想将信撕碎,忽被一人陡的一把,从他手上抢去大笑道:“王中丞之笔,真尖刻也。”
  王履谦赶忙抬头一看,却是那位广制军,只好也强颜笑答道:“兄弟来闽之时,曾闻一位友人说过,王中丞得了疾症。兄弟当时不甚相信,今天看了此信,始知疾病倒是真的。”广制台当场随意敷衍几句,也就退去。
  王履谦一等广制台出去,他又暗忖道:王有龄之信,虽有些强词夺理,闹着意气。但我不能保守绍地,总是真的。现在只有赶紧克复失地,才能说得嘴响。王履谦想罢主意,立即亲笔写了一封信,给那山阴峡山的何惟俊,打算聘为参议,帮他对付绍兴之事。
  岂知那位何惟俊,曾任户部郎中,在朝时候,很有直声。绍兴失守,已在怪着王履谦贻误戎机,殃及人民。一见王履谦前去函聘,马上悲悲切切的写了一信,送给来王,请他不可多杀百姓。发信之后,从容投缳而亡。并不答复王履谦一字。
  不才做到此处,忽要加入几句闲言:以浙江形势而论,嘉湖宁绍犹树之根也,饷源所出者也。衢严犹树之节也,所以通江皖者也。温台处犹树之叶也,边圉之外障者也。换言之,金华乃浙东之心,而亦浙西所视为安危者也。绍兴一失,省垣乌能保乎!再说当时王有龄,自从发信与那王履谦之后,一看浙江全省:西面仅存困守的湖州一处,东面仅留一弹丸地的海宁州,真觉无节不断,无根不掘,无叶不剪的了。
  王有龄正在忧心如焚的当口,忽据探子报称,说是出省诸将,业已纷纷败回。王有龄一闻此信,愈加急得肝胆俱碎,再加闽省援浙军的那个饶廷选,因为不敢前去冲锋,只在省垣拱卫,还要天天催逼粮饷,省军林福祥,本来还有一点威名,自从奉令出守望江门,一闻敌人到来之信,立即溃退回城。王有龄处此绝境,实在无法,竟至去向副将杨金榜下跪起来,求他拿出良心,设法保全省垣。杨金榜过意不去,始去扎营馒头山上。
  十月初二那天,天国大军,已从广春门绕至清泰门,杨金榜还是只肯出六成队,出击敌军,西湖一带的天国军队,一见杨金榜出战应敌,知他后路空虚,即从净慈寺后面进兵,直扑杨金榜的坐营。杨金榜连连收队回救,业已不及。天国军队乘胜夹击杨金榜的溃军,杨金榜慌忙自刎,急切之间,不能砍断喉骨,仍被敌人惨杀而毙。
  那时天国方面,最勇敢的队伍,要算扎在罗木营的那个听王陈炳文。他因嘉兴占据已久,万无一失的了。便又率领大军七万五千,在那罗木营站立五垒。灯火耀目,炮火连天,大有从前向荣、张国梁那座江南大营的气象。初五那天,张玉良至自富阳,文瑞、况文榜两军,至自金华,却与听王陈炳文,大战一场。听王陈炳文败退,五垒尽失。
  张玉良、文瑞、况文榜的三路人马,打得十分疲乏,要求饶廷选拨给军米,暂时充饥。饶廷选却冷笑道:“我们自己的队伍,已经饿了几天,你们真正不看风色。”张文况三路人马,既无军米,只好暂退。
  听王陈炳文一见张文况三路人马,同时退去。连夜即将五垒筑成,复增三垒。且与天国的各路队伍,一同围攻十门。并于清波门外,以及凤凰山一带,夹木为城,筑上土穴,尽安大炮。首遭其冲的,便是张玉良的一军。十九那天的午后,张玉良刚巧送客出营,忽被一弹,击落右胫,连夜送至闻家堰地方,第二天就伤重毙命。王有龄闻信,哭得晕了过去。
  二十五日,闽军自请去攻罗木营,饶廷选再三阻挠。王巡风参将不听,单独率领八成队出击罗木营。饶廷选恐怕绅士说话,下令出三成队。兵士未至罗木营,仅放数排空枪而回。
  这样一来。已是十一月初上,杭州城中,业已绝粮。一两银子买米半升,还须熟人方能办到。候补道员胡元博,倡议向民间捐款。城中人民,十分踊跃,不到两天,集钱十五万余串,但是无米可买。兵勇沿家抢食充饥。王有龄亲自捧了王命弹压,毫没效力。于是浮萍蕉叶,草根树皮,以及破鼓钉靴,新旧皮箱,价格十分昂贵,无力购买,饥民饿卒,满路都是死尸。甚至后死的人们,割食先死的皮肉,以延残喘。当时有个民妇,携罐搿柴,即在路旁,刀割死孩之肉,想图一饱,及至细细一看,方知是她头一天饿死的孩子,顿时撞死路侧。此妇之尸,不到半天,又为他人食尽。王有龄、吴晓两位至巡抚藩司,每日仅食药店中的熟地当饭。其他绅民,不必说了。当时杭州城内的知兵大员,只有将军瑞昌一个,但又饿得生病,不能调度军事。乍浦副都统杰纯,很想出战。杭州副都统关福,坚不发兵。
  初九那天的黎明,忽有天国将弁,名叫黎龙的,率众三四百人,前来投城。林福祥一点不疑,立给妇女金银首饰,合银千两,并军衣洋枪若干。黎龙当下收了东西,不禁大喜,指天为誓,说是可请官兵次日四鼓出队,他就烧毁海潮寺的贼营为应。林福祥答应照办。
  不防第二天的四鼓,黎龙先发空枪,诱骗官军开城。等城一开,突然乘乱拥入,林福祥的兵士不能阻止,多有反去投降黎龙的。幸亏副将当得胜率队赶到,拚命厮杀,黎龙方始退去。就在那天为始,驻扎武林、清波、钱塘各门的官兵,无不私下投入敌军。
  十五日那天,城中人民,忽然得了一个喜信,知道有米了。原来杭州绅士胡光墉用白鳖壳船由宁波运白米二万石,从黄道关入江,拟泊三郎庙,运入城内。湖州绅士赵炳麟,也由上海用小轮船装米一万八千石运杭。但是都被飓风所阻,不能到达。
  其时天国方面,也已断了军米。李秀成可巧到来巡视,查知军中没米,主张率队回苏过年。听王陈炳文知道城中早已粮尽多时,若是率队回苏,前功必至尽弃,不觉拍桌大骂李秀成不知缓急,不忠天国。李秀成当场认了不是。陈炳文方始拍着胸脯,力任破城之责。
  延至二十八日的巳刻,杭州各门,果被天国军队,分头攻入。巡抚王有龄、学政张锡庚、处州镇总兵文瑞、署布政使麟趾、按察使宁曾纶、粮道暹福、道员胡元博、彭斯举、朱琦,仁和县吴保丰,一齐尽难。杭州既已第二次失守,城中大小官员,六百余人,无一得出。居民六十余万,先已一半饿死,一半被杀,一半逃出城外,依然冻死江头。
  王有龄尽难的时候,先作绝命词数首,又缮一道遗折,命一心腹家人,缒城而出,由海塘走黄道关,呈与胡光墉,转交驻扎上海的署理苏州巡抚薛焕,代为呈奏。折中大意,说是杭州不守,咎由绍绅团练大臣王履谦。臣死不能瞑目云云。朝廷接到王有龄的遗折,除厚恤外,并未降罪于王履谦,清廷的政令颠倒,实不可讳。
  当时连那李秀成,也说王巡抚、张学政、文总兵三人,很知忠义,令人可敬。乃用上等棺殓,亲笔题字,清朝忠臣某官某某之柩,并命林福祥同了署杭州巡道刘齐昂二人,护送棺木至沪。谁知沪地官绅,并未设祭。即将棺木启开一看,只见个个面貌如生,王有龄的项下,犹系白绸。大家至是,方始肃然起敬。上海县李敖,正想禀知薛焕,拟替三忠设祭。忽见张学政的双目陡然睁了开来,同时血泪迸出眼眶。薛焕急祝告道:“张寅兄,你也不必如此。兄弟一定替你逐走长毛报仇便了。”说也奇怪,当时薛焕的说话未完,张学政的双目,忽又自闭。
  照薛焕和李敖二人的意思,确想替三忠设法开吊。无奈又接杭州的警报,说是那座旗营,也于十二月初一那天陷落。将军瑞昌,纵火自焚而毙。副都统杰纯,力战阵亡。连那海宁州,也于初三那天失守。同时处州知府李希郊、台州知府龚振麟、协台奎成,先后殉难。薛焕要顾军事,虽然没有工夫再替三忠开吊,却也一面飞即报知两江总督曾国藩那儿。一面调军堵截松江,以防浙江敌人去攻上海。
  那时李秀成坐镇杭州,提报南京。公事刚刚发出,忽见来王陆顺德亲自晋省,说是自愿去攻湖州。李秀成嘉奖一番,命他仍守绍兴。湖州之事,另派大军进攻。来王陆顺德又上条陈,说是他在绍兴多时,访知嵊县巨绅徐春荣,现充清朝淮军刘秉璋的营务处。能知过去未来之事,又说他的文王卦,胜过文王多多,要求李秀成设法招致,以为天国得一人材。果能如愿,便与钱江回来一样。李秀成答应照办。来王陆顺德,方始欢天喜地遄回绍兴。
  无奈李秀成派往攻打湖州的队伍,无不失败而回。就是派往招致徐春荣的冯兆炳,也被刘秉璋当场正法。
  直至同治元年五月初三那天,天国军队,始将湖州攻陷,知府瑞春当场殉难。赵景贤这人,深为天国将弁所恶,将他活擒到省,拥至李秀成面前。李秀成敬他为人,便拟释放。左右将弁一同鼓噪起来。赵景贤也在大骂,只求速死。诸将一拥而至,走到赵景贤的面前,正拟乱刀将赵景贤砍死。李秀成慌忙用他身体拦住,复又大声对着诸将说道:“本藩留他有用,诸位不知我的用意,将来自会知道。”大家听见李秀成如此说法,方始无话。李秀成即将赵景贤密室优待,暗谕左右,防着赵景贤觅死。赵景贤绝食数次,竟不能死。
  直至次年三月二十八的那一天,李秀成率兵回苏,杭州城池,交与谭绍的胞弟谭绍光镇守。谭绍光因事去见赵景贤,赵景贤一见面就骂,谭绍光乃用手枪,将他击死。
  赵景贤自从咸丰十年二月,奉令督守湖州,每用奇兵,击退天国军队。并将平望、广德等处,次第恢复。及至杭州再陷,湖州孤悬敌中,四围一千数百里,都是天国军队,尚无绝粮之虞。他的本领,可想而知。
  朝廷知他确能大用,特授为福建粮道,命他迅速到任,明是保全他,留为大用。及闻久不到任,复又将下上谕,准他弃了湖州,不必坚守。当时赵景贤本可冲围而出,前往福州到任,只因不忍舍去湖城民众,以致被擒。
  他在同治元年二月下旬,尚将天国的贻王袁夏雨一军,杀得大败于七里亭外。嗣为千总熊得胜,开城降敌,急切之间,无法抵制。湖州人士,恨得熊得胜入骨,公禀新任巡抚左宗棠那里。
  左宗棠接禀,深为惋惜,于是下令部下,能将熊得胜其人生擒到营,先赏现银三万两外,再保两个异常劳绩。后来那个熊得胜,果被左宗棠的部将潘鼎新擒获,总算报了赵景贤之仇。
  左宗棠又查得金华人,名叫周兆荣的,本是金钱会匪首。曾以妖术,在那咸丰八年时候,扰乱温州一带,人民死伤无算,嗣因事败在逃,迄今未获。便又下令,有人拿获周兆荣的,也照拿获熊得胜的一样奖赏。
  原来周兆荣这人,本非金华的土著,只因一向住在金华府城,即以金华人自称。他的金钱会规,首先请人吃菜,吃菜之后,诱人青田、永嘉两处交界的山中,教人用一文制钱,投入沸汤之中,能够浮而不沉,大家因此相信。不久即集教民一千余人,横行不法,四处肇事,良民渐渐怨恨。其时天国军队,正陷处州。民间生怕因此召人长毛,于是纠众多人,出其不意,将其山中巢穴焚毁。周兆荣辗转流至平阳钱仓镇上,改为单名一个荣字。首与埠头差役赵启相结纳。
  赵启相本是无赖出身,因知周荣曾经干过金钱教的,他就忽然扬言,说是他于山中某处地方,掘得金钱七枚,必当大贵。镇上居民,本无知识,大为信仰,赵启相因而竟得骤至首领地位。正是:
  妖孽本来生乱世
  贤臣因得震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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