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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三杰》作者:徐哲身

_18 徐哲身(清)
  恍惚间,陡见眼前来了一位金甲神人,面貌并不凶恶,举动颇觉庄严。温绍原慌忙下床相迎,尚未开口动问,已听那位神人向他大声说道:“上帝悯尔一片丹忱,将命吾神到此指示:现在天国那边,业已定下一条毒计,正在挖掘地道,不日就要攻城。虽是尔父子能有报国忠心,将来应归神位,怎奈满城数十万的生灵,一旦同遭浩劫,岂不可惨。尔须加意提防,破此大难,切记切记。”
  温绍原一直听毕,忙又躬身动问道:“尊神既来指示,温某先替全城子民感谢。不过尊神命某加意提防,从前小儿树德,曾以空坛应声,有所防范。无奈全城子民,中了敌方空坛贮粮之计,尽将空坛取回。其余尚有何法可破这个毒计,伏求尊神明白指示。”温绍原说完,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听候吩咐。
  那位神人直等温绍原说完,方始连连的摇头道:“此乃天机,万难泄漏。况且大限已定,劫数难逃,届时自会知道。”
  温绍原听了神人之言,不禁微蹙双眉的复又问道:“尊神既来指示,必有一条生路。否则大限既定,劫数难逃,教我温某怎样加意提防呢?”
  那位神人倒被温绍原驳得无法起来,只好说道:“吾神不来欺你,你的全家应在这个劫数之中。不过归天之后,上帝念你一片忠心,赐你一个神位。此城百姓,不下数十万人,如何可以跟你同死。加意防范的意思,无非要你令百姓赶紧逃生去吧。”
  温绍原又说道:“此城百姓,早已表示愿与温某全家同生共死的了,若要逼迫他们统统离城,实难办到。”
  那位神人听到此地,便把他手向那墙上,划上几划。说也奇怪,那位神人划到哪里,哪里就有滔滔的水声起来。温绍原还待细问,忽见那位神人将他袍袖一展,顷刻之间,失其所在。温绍原因见此事十分奇突,心下一惊,早已醒了转来。赶忙睁开双眼一看,自己仍在床上卧着,不过两耳之中,尚有滔滔的水声听见。
  温绍原本是一个人睡在签押房内的,此时既然做了这个怪梦,醒了之后,还有水声听见,连忙下床走到上房,唤醒闵氏夫人,告知梦中之事。
  闵夫氏人不待听完,早已双泪交流的答道:“老爷,此梦不祥,莫非我们全家,真要与城同亡不成。”
  温绍原瞧见他的夫人如此伤心,也不觉含泪的说道:“下官守此孤城,忽已七年,本是打算与城同亡的。夫人倘因爱子情切,下官也可作一违心之事,此刻就去开城,谕知百姓快快逃生,夫人同我孩儿,也去夹在难民之中,逃生便了。”
  闵氏夫人听到此话,忙不迭一把将温绍原的衣袖拉住道:“这末老爷呢?”
  温绍原急把衣袖一摔道:“夫人呀,陆建瀛、何桂清,他们二位总督的下场,夫人难道还不见么?”
  温绍原说完这话,便不再待闵氏夫人答话,立即奔出大堂,跳上坐马,亲自前去劝谕百姓逃难去了。
  闵氏夫人一等她的老爷走后,疾忙命人将她爱子唤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先将温绍原的梦境,告知她的爱子听过,然后方问怎样主张?
  树德公子朗声答道:“梦境无凭,毋庸深信。至于敌人射入城中的几万张谕帖,明明知照百姓取坛贮粮,无非要破孩儿的那个埋坛听声之计。现在百姓既已中计,爹爹要去谕知他们逃生,恐难办到。这班百姓,对于爹爹十分敬爱,虽是可感,但已中了敌方之计,其愚不可及也。以孩儿之意,还是母亲爹爹逃出此城,孩儿在此殉节,也是一样的呢。”可怜树德公子说到此处,早已眼圈发红,噎得说不出话来。
  闵氏夫人双手发颤,急将树德公子一把搂到怀内,一边哭着,一边说着道:“我儿怎么说出此话,你们爹爹的正直脾气,你还没有知道不成。”
  闵氏夫人还待再说,又见她的老爷,一脸很失望的样子,已经回转。一进房来,一屁股坐在椅上,双手撑在膝上,低头不语。
  闵氏夫人忙同树德公子一齐走到温绍原的跟前,立定下来,眼巴巴的低声问道:“老爷,你可是从外边回来的么?满城百姓,可肯听你说话,各自逃生去么?”
  闵氏夫人问了两句,又不及等待她的老爷答话,忙又指指树德公子道:“我已问过我们孩子,他说他愿在此地,代父职守此危城,并教我们两老出亡。”
  闵氏夫人的一个亡字,刚刚离口,忽又纷纷落泪,回头叫了一声树德公子道:“我的苦命孩儿。你为什么东也不去投胎,西也不去投胎,偏偏投到我家来做子孙的呢?”
  树德公子听说,急得把脚一跺,正待接口答话,忽觉地下陡现空声,不禁大叫一声不好,连忙将他父母一手一个,拖出房间。
  再向外面气也不透一口的,只是飞跑。刚刚跑出大堂,就听得天崩地陷的一声巨响,一座上房,早已轰为灰烬。
  此时的温绍原,倒底是个汉子,还能对他的爱子,说声好险呀的一句说话。可惨那位闵氏夫人,本来已在悲痛她的丈夫和儿子两个,各自硬要尽忠报国,不肯听她,一颗芳心,早已粉粉碎了的。此刻如何再经得起这个轰炸之声。她的一双小脚,早在轰隆隆的轰炸声中,软了下去,不能再走。
  树德公子只好放开父亲之手,双手急去扶着他的母亲,连连说道:“此地还是危险之处,母亲快快紧走几步,且到街上再讲……”
  树德公子尚未说完这话,陡见两三个丫环,披头散发,满脸焦黑,形同魔鬼一般的奔到他们面前,抖凛凛的哭叫道:“老爷、夫人、公子、大大……大事不好,所所……所有……有有的丫环使女等等,纷纷炸死了。”
  闵氏夫人一听此言,陡又一吓,才把她的脚劲,吓了上来,跟着树德公子,一脚跑到街心。尚未站定,又听得一班百姓,一见她们三个,大家都在急着喊道:“还好还好。我们军门和夫人、公子,都逃出来了。快快避到鼓楼上去,那里比较别处为高。”
  温绍原不及答话,单问众百姓道:“我的衙门既被轰炸,四面城门,可曾被炸呢?”
  内中一个百姓,就在人群之中,高声答话道:“小人方从东南两门回来,那里还算平安。”
  这个百姓刚刚住嘴,又有一个民妇接着说道:“西北两门,不过炸陷两尺地方,还不碍事。”
  温绍原忽然抬头向上一望,只见半空中的火光,依然红得吓人。原来那时还止四更天气,火光反映空中,所以有此景象。温绍原到了此时,也曾汗毛凛凛的将手向着鼓楼一指。
  对着夫人、公子两个说道:“我等且到那儿再说。”
  闵氏夫人业已迷迷糊糊,一点没有主张。树德公子忙接口对着那几个形同鬼怪的丫环说道:“你们好好的扶着夫人前进。我去伺候老爷。”
  那些丫环,本已吓得心胆俱碎,瞧见鼓楼地段较高,不待公子吩咐完毕,早已簇拥着夫人急向鼓楼奔去。及至大家上了鼓楼,幸有几个伶俐差役,已在鼓楼里面设了坐位。
  树德公子先将父母扶去坐定,然后问着他的老父道:“爹爹梦中,既蒙神人指示,用水救火。孩儿此刻打算带领老百姓们,去到四城,拣那有了空声的地方,用水灌下,或能浇灭炸药,也未可知。”
  温绍原听说,侧头想了一想道:“事已至此,哪里还能抵御。方才为父对着一班百姓,口已说干,无奈他们不但不肯各自逃生,还说愿与贼人厮杀。我们手下的兵士,也算身经百战的了,到了此刻,也没力量作战。这班徒手的百姓,怎么可以出战厮杀。”温绍原说到这句,急把双手向他胸前乱指,嘴上已经不能说话。
  闵氏夫人在旁瞧得亲切,赶忙扑到温绍原的面前,干号着道:“老爷快快定下神来,还有多少大事,须得老爷分派呢。”
  闵氏夫人犹未说完,陡又听得东南门的角上,连着轰隆隆的几声,跟着就是老百姓的一片哭喊之声。温绍原却在此时,扑的吐出几口热血,始对闵氏夫人、树德公子两个高声说道:“夫人,我儿,若要尽节就是此时。倘再迟延,贼人攻入,那时要想求死,恐不能矣。”
  闵氏夫人不及答话,忙又跌跌冲冲的奔到栏杆之前,朝那西门一望,只见火焰连天,血光溅地。官军纷纷溃退,敌人纷纷蹿入。城内百姓,无不鬼哭神号。料知大势已去,便不再回里去,单是双手紧扶栏杆,口上大喊一声道:“老爷,我儿,我先去也。”闵氏夫人的一个也字,犹未停声,早已将身往下一纵,顷时砰的一声,血溅全身的归天去了。
  那时树德公子正在防着他的老父,所以没有顾着他的亲娘。及听他娘如此一喊,心知不妙,连连丢下他的老父,奔到栏杆之前,往下一望。只见他娘,已经粉骨碎身的死在地上,尸首之旁,围着许多百姓,都在那儿乱哄哄的号哭。
  树德公子忽把他心捺定,并不悲伤。不忍再去拨动他的老父,只是飞身下了鼓楼,跳上一匹战马,拔出腰间双剑,一脚奔至敌人面前,就去巷战。一连被他砍死三十多员敌将,百数十名兵士;自己身上,也中二十余枪。实在不能再支,方才大喊一声道:“天亡我也,非战之罪。”说完这句,用剑向他咽喉一抹,追随他的母亲去了。
  温绍原起初连吐几口热血的当口,还怕他的夫人和他爱子,为他一人之故,不肯先行尽节。自己双手已软,方始把心一放,拔出佩剑,也就自刎而亡。
  此时这位温公刚刚归天,忠王李秀成已率大军进城。有人报知此事,李秀成赶忙奔上鼓楼,一见温公业已自刎,微微地连点其首道:“好官、好官。可惜误投其主,见事不明也。”
  李秀成刚刚说完,只见罗大钢、赖文鸿二人,也已赶到。李秀成指着温公的尸首,怒目而视的对着罗赖二人道:“此人为国尽忠,本不足怪。只是六合城中的百姓,为何死抗天兵,和我作对。你们快快遵令屠城,不得有误。”
  罗赖二人尚拟谏阻,李秀成已经踱下鼓楼,传谕棺殓温绍原夫妻父子的尸身去了。后来温绍原得了忠愍二字的说法,且入昭忠祠。
  当时六合县城的百姓,既被屠杀,逃出性命的不过十分之一。还有一班不肯逃走的,夜间竟见温公前去托梦,说是他已奉上帝之命,授职六合县的城隍。天国现下屠城之命,何苦拿命去拚,能够逃出一个,就是一个等语。百姓感他显灵,复又逃出不少。等得曾国藩、曾国荃的两路援兵到来,六合县城已失守多天了。曾国藩的援兵,只得回去销差,曾国藩也不便深责他们贻误军事。
  又过几天,正拟再发书信去问北京之事,忽见家人禀入道:“翰林院编修郭嵩焘大人,由京到此,有事要见。”
  曾国藩听了惊喜道:“筠仙来了么?快快请到签押房相见。”
  家人出去导入,郭嵩焘先以翰林院的前辈之礼,见过曾国藩。曾国藩回礼之后,方请郭嵩焘坐下。
  原来前清翰林院的礼节,敬重辈份。例如后辈去见前辈,必须随带红毡两张,一张是本人自己磕头用的,一张是预备前辈回礼时候用的。此礼之外,还有两样;一样是后辈须得称呼前辈为老先生。倘若后辈不称前辈为老先生,单称前辈的现在官职,前辈就要动气,说是后辈瞧他不起,仿佛没有做翰林的资格。道光时候,有位名叫袁旭的新科翰林,去拜现任礼部尚书旗人穆进阿,当面没有称呼他为老先生,只称呼他为中堂。①当时的穆进阿,便气得侧头不应,袁旭不懂,第二句仍称呼他为中堂。穆进阿始回头朗声说道:“穆某不才,某岁曾入翰林。”袁旭听到这句,方才知道自己错了礼节,连连当面告罪,改称老先生了事。
  一样是后辈写信给前辈,须得用一种仙鹤笺。任你改用最恭敬的大红禀单,前辈也要动气。宣统元年,不才的老世叔萍乡文道希学士,他的从子文缉熙大令,以进士听鼓安徽。那时的皖抚为朱金田中丞。文缉熙出京之日,要求乃叔道希学士替他出封八行,给与朱金田中丞。文道希学士,因为朱金田中丞虽是他的同衙门前辈,但是素未谋面,不便贸然写信,不肯答应。文缉熙大令,便自己私下写了一封,到省时候,呈了出来。
  朱金田拆信一看,便问文缉熙大令道:“你与文道希学士,不是一家么?”文缉熙大令忙答称道:“确是家叔,不敢冒称。”
  朱金田中丞听说,立即含怒的说道:“兄弟虽与令叔未曾谋面,但是既在同一衙门过的,写信嘱托子侄之事,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令叔既为翰林写信给我,不会不遵院例用那仙鹤笺之理。以此看来,此信必是假冒。我若不瞧你是一个进士出身,十年寒窗之苦,我就参你。”
  朱金田中丞说完这话,便把那信退还文缉熙大令。文缉熙大令,当下碰了那个大钉子,只好忙又回到北京,去见乃叔父道希学士,老实说出冒写八行,以致闹得弄巧成拙之事。
  文道希学士,生怕乃侄参了功名,只得当面训饬一番。即用仙鹤笺恭恭敬敬的再写一封,说是前信确是后辈所出。只因匆忙之间,忘用仙鹤笺纸,尚求老先生宽恕后辈的冒昧。请将舍侄文某,以子侄看视为祷云云。文缉熙大令持了那封真信,再去谒见朱金田中丞,朱金田中丞方始高兴。不但不怪文道希学士的疏忽,且有回信给文道希学士,说是前信疏忽,不必再提。现拟将令侄补东流县缺,不负所嘱。以此而论。文缉熙大令,已中进士,不过没有点翰,对于用那仙鹤笺之例,还未知道,何况其他。后来文道希学士,出京之日,有一首望九华山文后子缉熙的诗,不才记得是:苍颜奇服郁秋烟,广座吾知孟万年;江水滔滔映岩邑,此流惟许阿威贤。
  不才做到此处,因为提到郭嵩焘用后辈之礼,去见曾国蕃,忽然想到两桩故事,写了出来,虽于本书无关,但觉很是有趣,读者勿责为幸。
  现在再说当时的曾国藩,请那郭嵩焘编修坐下之后,第一句就问道:“筠仙,我曾给你四封信,打听京情,怎么忽有赞襄王大臣的名义发现?我虽仰蒙两朝的皇上,破格录用,直到今职。但是这等皇室的大事,非是外臣可以置喙的,因而未悉内容。”
  郭嵩焘听说,忙恭而敬之答道:“老先生发给后辈的信统统收到。只因大行皇帝。①忽在热河宾天,怡亲王和端华、肃顺两位军机大臣,想学汉朝时代以那鉤弋夫人的故事,对待东西两宫,幸亏东西两宫,很是机警,现已安然的由热河抵京,且将怡亲王、端华、肃顺等正法矣。”
  曾国藩不待郭嵩焘说完,不觉失惊道:“京里闹了如此大事,我们外臣怎么一点未知。真说不过去。”
  郭嵩焘道:“此事本极秘密。现在事已平服,不久即有上谕明白晓示的了。”
  曾国藩又微喟了一口气道:“大行皇上,曾经有过上谕,命我率兵勤王。当时我因无兵可分,只好负了大行皇上。”
  郭嵩焘本来未知曾国藩从前吞服上谕之事。他忙答道:“老先生的学问见识,本来不比常人。意诚家兄,常在写信上提及的。”
  曾国藩忙谦虚道:“这是贤昆仲的谬赞,老朽那敢克当。现在令兄的贵恙,想来早已痊可了吧。我因军务倥偬,实在没有工夫写信候他。”
  郭嵩焘欠身答道:“家兄之病虽未复元,现在仍到抚幕办事。家兄上次来信,还提及老先生那时的铜官一役,奈他回籍养病,以致抚帅那儿,没人主持军事,否则老先生当时还不至于那般受惊呢。”
  曾国藩蹙额的答道:“筠仙不必说起,那时我真想尽节的。后被大家劝下。即以此事而论,大行皇上的天恩高厚,使我曾某真正无从仰报于万一也。现在发逆尚未荡平,京中险出大祸,幸亏大行皇帝的在天之灵,两宫能够如此机警,皇室危而复安,更使我等外臣置身无地的了。”
  郭嵩焘听到此地,忽然想着一事,忙向曾国藩道喜道:“老先生快快不必这般说法。老先生的恩眷甚隆,后辈出京时候,曾经听见某小军机说起,两宫正在计议,想授老先生为南京、江苏、安徽、江西四省的经略大臣呢。”
  曾国藩听说,吓得①站了起来,摇着头道:“老朽怎能当此重任。”曾国藩刚刚说一句,忽见戈什哈递进一件要紧公事,忽去拆开一看,边看边在连点其首。正是:
  ①其时两江总督尚未兼任南洋大臣之衔,故有此举。
  黄口儿童承大业
  青年后辈述前情
  不知曾国藩见了那件公事,为何连点其首,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四九回 发热发狂断送要隘 忽和忽战贻笑外邦
第四九回 发热发狂断送要隘 忽和忽战贻笑外邦
  曾国藩接到那件紧要公事,一边在看,一边只在点头,郭嵩焘等得怎国藩看完之后,方笑问道:“这件公事,何处来的?老先生怎么看了很是高兴。”
  曾国藩见问,便将那件公事递给郭嵩焘道:“这是九舍弟沅甫,从安庆发来的,他因六合县城已经失守,温军门阖门尽忠,他所发的援兵,到得稍迟。心里有些抱歉,决计亲率大军,去围金陵,因要资调萧孚泗、李臣与两位总镇前去相助。我因九舍弟尚有知人之明,所以有些高兴。”
  此时郭嵩焘业已看完公事,接口说道:“萧李两位总镇本是当今名将,能够前去助攻金陵,大局必有转机。”
  曾国藩点头答道:“筠仙请在此地稍坐,我到文案房去教他们办好这件公事来还有要紧说话问你。”郭嵩焘忙答道:“老先生尽管请便。后辈此来,本是前来投效的,稍候不妨。”曾国藩拿起公事,向空摇摆着的带笑答道:“投效二字,未免言重。筠仙若肯来此帮忙,真正求之不得的事情。”曾国藩说完这话,匆匆自去。
  郭嵩焘等得曾国藩走出签押房门之后,便去翻阅桌上公事,只见一切的批札,都是曾国藩的亲笔。暗暗忖道:人谓此公老成持重。在我看来,却是一位守经行权的大手臂。发逆之事,必在他的手上荡平。我能投效此间,自比在翰林院里还有希望。郭嵩焘的念头尚未转完,已见曾国藩回了进来。坐下之后,向他说道:“筠仙,你方才所说,东西两宫,打算以那四省经略大臣之职畀我,这件廷寄,已经来到。”
  郭嵩焘听了一喜道:“老先生真去奏辞不成?在后辈之意,殊可不必。”
  曾国藩摇头答道:“一定辞的,一定辞的。”
  曾国藩说到此地,又朝郭嵩焘笑上一笑道:“这些事情,不劳老弟过问。老朽只能量力而行,万难强勉。只有此次赞襄大臣的名义,究竟从何而起?所以两宫又将他们这班顾命大臣正法,内中必有隐情。你在北京,亲眼所见,快请详详细细的说给我听。”
  郭嵩焘说道:“此话虽然极长,老先生乃是三朝元老,国家柱石,后辈应当报知。”
  说到这件事情,须从头里述起。道光末叶,广东巡抚叶铭琛中丞为人虽没甚么才干,却能纸上谈兵,因此得了朝廷的信任。后来不知怎样一来,竟将在广东地方的英国人得罪了,英国自恃他们的炮火厉害,就在广东地方,首先开衅。当时的那场战事,我们国里很吃亏的,叶中丞且被掳到印度。朝廷一时无法,只得去向英国议和。草约虽然议定,并未签字。一直延到咸丰十年的夏天,英国方面,忽派一位名叫阿尔金的使臣,带同两位参赞,一个名叫巴夏礼,一个名叫鲁恺,坐了本国兵轮,直到天津,指名要换正式和约。不料我们朝上,很缺世界知识,外交手段,单对英国使臣说道:“和约乃是草稿,只要未曾正式签字,本可随时更变。”
  英国使臣阿尔金听了此话,当然不肯承认。可巧那时的僧格林沁僧亲王,因为曾将伪威王林凤祥剿灭,自认是个天下无敌大将军一般。咸丰皇上本又重视他的,便将此事和他商议。僧亲王马上拍着胸脯说道:“皇上不必多烦圣虑,奴才只率本部旗兵,去到天津把守,英国使臣,倘若见机,乘早退去,那是他的便宜。倘有一句多言,奴才不是夸口,只要奴才略一举足,就能杀他一个片甲不回。那时才教这些洋鬼子,知道天朝的兵威厉害呢。”
  当时咸丰皇上听了僧亲王几句头顶磨子不觉轻重的狂妄说话,顿时大喜特喜。马上下了一道谕旨,就命僧亲王去到天津,督同直隶提督乐善,对于英国使臣,相机行事。
  后来僧亲王一到天津,立即发令给那提督乐善,命他去守大沽口的北炮台,僧亲王自己去守南炮台。并将所有可以进口之处,统统埋了地雷火炮。在他之意,以为这等军事布置,一定可制英人死命。不防英人比他还要机警,当他正在布置军事的时候,早有暗探派至,把他一切内容,打听得明明白白的回去报告。僧亲王自然睡在鼓里。还在只望英舰人口,他便可以大得其胜。
  一直等到次日黎明,方见一只英国兵舰,随带几只小火轮,以及不少的舢板船,正从水面缓缓驶来。僧亲王本已等得不耐烦的了,一见一缕晨烟直冲半空,便知英船已近,正待下令开炮,忽见那只英船,不知怎样一来,冲入一段积沙之处,陷了下来。僧亲王反又止住开炮,对着众臣说道:“此舰既已陷入积沙之处,难道还会插翅飞去不成?与其开炮打死他们,不如派了我们的船只,前去将他团团围住,活捉洋鬼子,解到北京献功,自然比较将他们统统打成炮灰,更有面子。”
  僧亲王的说话未完,忽又见英舰的桅杆之上,陡然挂起一样雪白的东西,急命将弁前去看来,据报说就是挂的打了败仗的白旗。僧亲王一听此话,不禁呵呵大笑起来道:“平常时候,人们总说洋鬼子用兵厉害。今天照咱们瞧来,这些洋鬼子的本领,不过尔尔。可知从前广东的几次败仗,并非洋鬼子的能耐,都是咱们的汉人没有出息,或是没有替咱们满人出力,无非虚报声势而已。那时林则徐的办了充军之罪,叶铭琛且被洋鬼子捉到印度,剥去他的衣裳,穿到狗子身上,真正不屈呀不屈。”
  哪知僧亲王正在乐得手舞足蹈的时候,忽又瞧见那只兵舰,渐渐的活动起来。一个不防,那只兵舰早已似燕子般的驶了进口,僧亲王直到那时,方知中了英人之计,连连的这里调兵,那里开炮,已经不及。再加英人本已暗暗的四布精兵,一面派兵绕过北塘,接连占了新河、唐沽一带地方,一面又从陆路四处攻入。
  那时的那位僧亲王,当然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是不敢奏知咸丰皇上,怕得夸口之罪。幸亏那位乐提督,虽然也是一位旗人,总算是个军功出身,又见事已惊动畿辅,国家存亡之际,只好不要命的督率手下旗兵,在那北炮台上,一停不停的开着火炮,这样一来,方才支持了几天。
  七月初五那天的黎明,忽又来了一员英国的大将,此人名叫鲁恺,就是英国使臣阿尔金手下的参赞。他见直隶提督乐善,死守炮台,英兵一时不能进展,便向阿尔金那里,自告奋勇,亲率兵弁,要与乐善一战。阿尔金自然一口允许。鲁恺即率精兵三千,亲自拿千里镜照着乐善所处的地方,瞄准大炮,当下只听得轰隆咚的一声,可怜那位直隶提督乐军门,早被一架无情火炮,打得肢体横飞,尽了忠了。手下兵士,一见主将陈亡,自然一齐溃散。
  僧亲三吃此败仗,虽然不敢奏上,可是咸丰皇上已经知道。一见乐善阵亡,大沽南北两炮台同时失守,这一急还当了得。赶忙下了一道上谕,命僧亲王从速退守通州,以保畿辅;又召朝臣,垂问可有别样良法。那时怡亲王载垣,户部尚书端华,内务府总管兼工部左待郎肃顺,三位军机王大臣,一同奏称:说是大沽口既失,天津已无门户可守,英兵旦夕可占天津。我国南方,正有军事,勤王之兵,万难骤至。与其长此支持,将来恐惊畿辅,不若下谕召回僧王,以示停战修和的决心。再派几位能言善辩的大臣,去与英使重伸和议。英使若再不允,皇上再加一点天恩,不妨赏使他们百十万的银钱。夷人素来贪财,这件和议,断无不成之理。
  咸丰皇上听了三人之奏,踌躇半日,方始微谓着说道:“事已至此,也只有这般办理的了。但是僧格林心,不能马上召回,一则要他把守通州门户,二则一经召回,太觉示弱于人,和议难得成就。”
  皇上说到这里,即命太常寺少卿文俊,通政关副使恒祺二人,去到天津与那英使议和。谁知文俊、恒祺二人到了天津,去拜英使阿尔金,阿尔金不肯接见。说是文恒二人,官卑职小,不能当此全权重任。文恒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回奏皇上。
  皇上便又改派大学士桂良,充任全权议和大臣,去与英使阿尔金接洽。英使阿尔金见是我国的宰相,方才开出三条条件:第一条是增赔①兵费若干。第二条是准许英国人民,自由在天津通商,中国人民不得分毫干涉。第三条是酌带兵弁数十人入京换约。桂良见了三条条件,件件都是难题,只好飞行奏知皇上。
  皇上一见三个条件,气得顿脚大骂洋奴无礼,咱们堂堂天朝,真的被这班洋奴如此挟制不成。当下一面召回桂良,一面又命僧亲王再从通州进兵。并用六百里的加紧牌单,廷寄外臣入都勤王。
  谁知僧亲王只知满口大言,一见洋兵,除了溃退之外,一无法子。外面勤王之兵,急切之间,又不能迅速到京。再加一班太监宫女,日日夜夜,只把洋兵如何骁勇,炮火如何厉害的说话,有意说给皇上闻听。皇上一想没有法子,只好自己作主,下了一道朱谕,命人预备军马,要到热河地方,举行秋狩大典。
  此谕一下,京中百姓,顿时大大恐慌起来。大学士桂良听得风声不好,赶忙入朝奏请收回举行秋狩的成命。咸丰皇上听了大惊道:“卿所奏称,请朕收回成命一节,敢是在朝诸臣,都不以此事为然么?”
  桂良闻谕,只好把京内百姓大乱一事,详细奏明。皇上没法,复又下了一道上谕是:近因军务紧急,凡国家需用军马,自应各路征调,以备缓急。乃尔居民人等,竟因此事,颇有烦言,无端四起谣诼,何其愚也。朕闻外间浮言传来,并有谓朕巡行一举,致使人心惶惑,举室不安。因之众口播扬,纷纷议论,窃思朕为天下之主,当此时局艰难之秋,更何暇乘此观省。果有此举,亦必明降谕旨,预行宣示,断无车驾所经之处,不令天下闻知之理,尔中外臣民,当可共谅此意。所有备用军装车马,著钦派王大臣等,传谕各处,即行分别发还。毋得再行守候,免多浮议而定人心,钦此。
  岂知此谕一下,京中百姓,虽然有些安静下来,可是洋兵攻打张家湾更急。那时的怡亲王载垣和端华、肃顺三个,已经有了深谋。只望咸丰皇上,去到热河,离开京中朝臣,他们便可授着大权。当下又去奏知皇上,还是一面议和,一面驾幸热河,以避危险为妙。皇上正无主见的时候,马上准奏。即命怡亲王载垣、大学士桂良,军机大臣穆荫,去到通州,再与英使议和。
  英使见了三人的照会,不觉哈哈大笑的说道:“我也经过几次交涉,从来没有遇见这些人物,忽尔宣战,忽尔议和,这般反覆无常,如何会有信用。”
  还亏他的参赞巴夏礼在旁进言道:“中国之势,尚未弱到极点。南方的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等人,都是能文能武的人材。倘若一与发军联和,同来与我军对敌,胜败谁属,尚未可知。中国既来议和,似乎不必拒绝。”
  英使听了巴夏礼之言,始不反对议和。便命巴夏礼亲入通州城内,去与中国的三位全权大臣议和。
  当时怡亲王、桂良、穆荫三人,闻得英使阿尔金已派巴夏礼为议和代表之信,不胜欢喜,立即欢迎入城。相见之礼,很是隆重,除设盛筵款待之外,复又不要命的再三恭维。
  哪知那个巴夏礼,不是口头虚文可以骗得好的。当时即庞然自大的对着怡亲王、桂良、穆荫三人说道:“贵国既要议和,今天席间不能开议。我须面见贵国大皇帝,方能开出条件。但是贵国向用跪拜礼的,我们向来,除了见着天主,方能下跪,其余见着不论何人,都不下跪。这是第一样须先声明。第二样我们去见贵国大皇帝,并须带兵入见。这两样问题,先请贵大臣承诺下来,再谈别事。”
  当时怡亲王、桂良、穆荫三人,一听巴夏礼突然说出此话,顿时吓得大惊失色。除了你看我的鼻子,我看你的眼睛,同时六目相视外,一无言语。巴夏礼在旁看得亲切,只在冷笑,不及等候,复又催促答覆。
  怡亲王没有法子,只好嚅嚅嗫嗫的答道:“这个问题,关乎敝国陛见的礼节,我等三人,不敢作主。”
  巴夏礼听说,只把鼻管一掀,仍是冷笑着的答道:“这点小小礼节,贵大臣等都不能的作主,世界之上,怎有这等全权代表。既是如此,快快收拾卧室,让我休息,等候贵大臣等奏闻贵大皇帝之后,再行给我确覆便了。”
  怡亲王、桂良、穆荫三人,听了此话,真正巴不能够。当时如释重负一般,连忙吩咐从人,收拾一间极考究的卧室,以便巴夏礼前去休息,他们便好飞奏朝廷,讨个答复之话。
  哪知怡亲王等三人,刚将巴夏礼送入卧室,他们尚在商议奏闻之折的当口,忽所然听得人声鼎沸,出自巴夏礼的卧室之中,不觉连问怎么怎么,赶忙奔去一看。只见桂良的亲随乔福,率着多人,即将巴夏礼以及随员等人如同猪一般的捆缚起来。
  当时在怡亲王、桂良、穆荫三人的初意,还想喝止乔福等人,速将巴夏礼等人放去,打算道歉了事。不防巴夏札一见他们三人,立即破口大骂,且有侵及皇上故设圈套之言。桂良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起来,当场力主即把巴夏礼等等,带入北京,去作献俘之功。
  怡亲王这人,本来一离开了端华、肃顺两个,便没魂灵了的。穆荫的资望较浅,不敢反对桂良的行为。二人既没什么主张,起先还想站在不负责任旁观的地位之上。后见乔福一个人只在狂号叫跳,发令指挥。仿佛已经真个战胜英人的样子。巴夏礼等人,确有俘虏资格。又见桂良也在附和乔福。怡亲王和穆荫二人,忙又一想,这场功劳。莫被桂良一人得去,当下也去喝骂巴夏礼几句,算是他们对于此事也有份的。
  桂良、乔福二人,一见怡亲王已经赞成这个办法,自然更是大喜,于是主张立即回京。怡亲王、穆荫二人,当时果不反对,只是一阵糊里糊涂的跟着桂良、乔福几个,一同带了巴夏礼等等,漏夜回京。
  次日黎明,怡亲王、桂良、穆荫三人,即将经过之事,老实奏知咸丰皇上。皇上听了,心里虽不为然。但见事已至此,因要保全天朝的威严,即将巴夏礼等人,发交大兴、宛平两县监禁起来。朝廷尚未商定妥当办法,又接僧亲王的飞奏;说是英使阿尔金,一闻巴夏礼被禁之信,亲自督同鲁恺,力攻通州。奴才寡不敌众,节节败退,现在英兵业已杀过通州。正由郭家庙一带,三路进兵,似有直扑京畿之意。
  咸丰皇上一见此奏,急得神色大变,马上召集众臣,商议解围之法。首由大学士贾桢、户部尚书周祖培、兵部尚书陈恩孚、刑部尚书赵光几个奏称道:“事已危迫,究竟主战主和,皇上须得宸表独断下来,臣等方有办法。”
  皇上皱着双眉的答道:“现在洋鬼子已经进逼京城,僧亲王又连次兵败,朕的派人去与洋鬼子议和,也想就此和平了结。岂知桂良等等,不问皂白,竟将巴夏礼捉进京来。这样一闹,自然要使洋鬼子有所藉口。诸卿教朕先将和战二字决定下来。始有办法,所陈本也不错。可是朕也一时决断不下,你们可有什么好法,尽管奏陈上来。”
  贾桢等人便又奏称,说是南方发逆作乱,现有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胡林翼、骆秉章、刘秉璋、李鸿章、官文、鲍超、刘铭传、程学启、潘鼎新、萧孚泗、蒋益沣、李臣典、张玉良、塔齐布、杨载福、徐春荣、程文炳等等,分别剿办,尚无大碍。只有洋鬼子的炮火厉害,万难宣战。以臣等愚见,只有仍旧遣派亲信大臣前去议和。且将巴夏礼以礼送还。洋鬼子想无异议。
  皇上听说,正待命恭亲王去与英使议和的当口,又得两道奏本:一道是九门提督奏称鲁恺所率的洋兵,已近京城。一本是左都御史奏称洋兵不能理喻,可否仰请驾车立即巡狩热河;再派大臣议和。皇上见了两道本章,一面即任恭亲王为全权议和大臣并将巴夏礼等等,以礼送还英使。一面带领怡亲王、端毕、肃顺,以及几员亲信的军机大臣,并东西二妃,现今皇上,一齐漏夜出狩热河。
  郭嵩焘一口气一直介绍到此地,尚待再说。忽见曾贞干单身走了进来,见他在座,很露高兴之色。正是:
  奸臣果达谋权志
  爱弟亲为调将来
  不知曾贞干忽见郭嵩焘在座,何以很觉高兴,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五十回 西太后用计斩权臣 彭玉麟诚心辞皖抚
第五十回 西太后用计斩权臣 彭玉麟诚心辞皖抚
  郭嵩焘和曾国藩两个,正在讲得十分上劲的时候,忽见曾贞干匆匆而入,见他在座,似露喜色。他便赶忙站起相迎道:“老世叔可是新从安庆来的。小侄在北京时候,听说老世叔和九世叔两位克复安庆之信,曾有一封贺禀发去,未知老世叔收到没有?”
  曾贞干一面连连的答称收到收到,一面恭恭敬敬的向着曾国藩叫了一声大哥。
  曾国藩含笑的应了一声,用手一扬,命贞干和郭嵩焘二人一同坐下。方始问道:“吾弟忽然来此,究为何事?”
  曾贞干也笑着答道:“兄弟有件紧要事情,专诚来求大哥的。”
  曾国藩微现一惊道:“什么事情?你快说来让我放心。”
  曾贞干道:“兄弟自从克复安庆之后,方才知道有谋有勇的将士,委实难得。此次之事,若非九弟同去攻打安庆,单靠兄弟一个人,万万没有这个结果。现在九弟即日就要离皖,前去围攻金陵。兄弟特来求着大哥,可否去向刘仲良那儿,借他那位门人徐春荣给我一用。”
  曾国藩听说尚未接腔,郭嵩焘却在一旁插嘴道:“老世叔所说的这位徐公,可是善卜文王卦的那位孝子么?”
  曾贞干点头笑答道:“正是此人。筠仙何以知道?”郭嵩焘道:“这位徐公,北京城里的人众,因他是位孝子,又有谋略,大家替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做小徐庶。其实照小侄个人说来,此人胜于元直多多。若以羊叔子、郭汾阳比拟,差堪相似。”
  曾国藩一直等到此时,方始接口对着曾贞干笑道:“现在人材难得,你知道要用人材,难道别人就不要用人材不成。从前为兄也想调他来到大营,以便研究易理,还是少荃再三阻止。说是仲良为人长厚,他们师生两个,又极投机,就是办到奏调,这位徐公,也未必能来,为兄方才打断此意。吾弟何以忽然想及此人?”
  曾贞干听说,忽露很失望的样子道:“武昌克复,便是这位徐公和春霆二人之功居多。”
  曾国藩不待曾贞干往下再说,忙将郭嵩焘一指道:“筠仙之才,何当逊于徐公。他这次本是来此,要想做番事业的。吾弟既需人材帮助,为兄请筠仙和你同去办事。”
  曾贞干听了大喜道:“兄弟刚才进来的时候,一见筠仙在此,早已打算请他帮忙的。不过这位徐公,我还想借他一用。只要仲良肯卖交情,兄弟将他和筠仙一同请去,岂不是伏龙凤雏,都在一起了么。”
  郭嵩焘忙不迭的谦逊道:“小侄怎能去和徐公相拟,这真正是以萤火比月光了。”
  曾国藩急把他那一只没有纹路的手掌,向空一摇道:“筠仙不必太谦,你与这位徐公,确是各有所长。舍弟阅历尚浅,你去帮他一个忙,我也感激你的。”
  郭嵩焘听得曾国藩如此说法,不好再事推辞,当下便与曾贞干随便说了几句。
  曾贞干知道郭嵩焘是从北京出来的,也以两宫对于赞襄王大臣忽然正法之事相问。曾国藩便把郭嵩焘方才所讲之话,简单的述给曾贞干听了。曾贞干不待听完,已在大怪僧王误事。
  郭嵩焘接口道:“僧王固然有些大言不惭,可是对于国家尚算能够尽力,不过才具不够,也难怪他。只有怡亲王和端华、肃顺三个,闹得更加不像。老世叔今天才到,自然还有几天耽搁,且让小侄闲一闲,慢慢地讲给老世叔听吧。”曾贞干摇首笑着道:“安庆虽算克复,可是外府州县,仍在贼手,所以我来求着我们大哥,要调那位徐公。现在我们大哥既请你这位老棣台前去帮忙,这是最好没有。以我之意,今天便得连夜动身回去。不过你这位老隶台,却是初到,自然要和我们大哥谈些离情积愫,我只好再在此地候你两天。后天一早,你得同我动身。此刻左右没事,快把京中之事,说给我听。”郭嵩焘道:“这话很长呢。”
  曾国藩岔口道:“不问长短,快请讲吧。我因要听此事,连公事都没有去办。”
  郭嵩焘听说,方才说道:“恭亲王为人,素来忠心。他虽奉了全权议和大臣之命,却要送走皇上离京后,始肯去向英使议和。谁知这样一来,自然又耽误了一两天。英使阿尔金,生恐巴夏礼遇害,竟把京城攻破,直扑宫庭。首先就把圆明园一火而焚之。
  “在那洋人火烧圆明园的当口,咸丰皇上,才离大内未久。现在的西太后,那时还是一位妃子的资格。现今皇上,尚须哺乳。咸丰皇上,因为只有这点骨血,自然十分重视,平时只命东太后管理。所以东太后的銮驾,是和咸丰皇上一起走的。西太后稍后一点,只得坐了一辆破车,跟着前进。走到半路之上,她的坐车,实在不能再走。正在进退维谷的当口,忽见肃顺骑了一匹快马,也在追赶咸丰皇上的车驾。西太后一见了肃顺,慌忙把他唤住,要他替她设法换辆较能赶路的车子。“哪知那位肃顺,自恃咸丰皇上宠任,又在正值危急之秋,一时不甚检点说话,便气哄哄的用他手上马鞭子,向着西太后一指道:‘一个娘儿们,须得识趣。你现在得能坐了这辆破车子,还是靠着皇子的福气。你可知道留在京中的那班妃子,真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幸的直被那班洋鬼子奸死的很多。’肃顺说完这话,早又加上一鞭,如飞的向前去了。当时西太后瞧见肃顺对她那般无礼,自然记在心上。及到热河,咸丰皇上既愁和议难成,又急南方的乱事未靖,不久就得重病。所有朝政,全是怡亲王和端华肃顺三个作主。怡亲王原是一个傀儡,端华又自知才具不及肃顺,当时的政权,大家虽知操于怡亲王、端华、肃顺三个之手,其实是都由肃顺一个人作主。”
  郭嵩焘说到此地,又望着曾国藩单独说道:“老先生当时铜官的一败,所有朝臣,个个都主严办。只有肃顺力奏,说是曾某老成持重,素来行军,抱着一个稳打稳战的主义,不比他人,还有冒险的举动。这场战事,连他竟至失挫,敌军厉害可知。皇上万万不可加罪于他。倘若他一灰心,现在各省的名臣宿将,那一个不是他亲手提拔之人,那就不堪设想。皇上如能加恩,曾某一定感激图报。南方军事,有他和左宗棠、彭玉麟几个,圣衷可以毋须操心。咸丰皇上听了此奏,方才未下严旨。”
  曾贞干忙说道:“这样说来,肃总管倒是我们曾氏门中的一个大恩人了。”
  曾国藩忽然现出栗栗危惧之色的说道:“肃总管虽是旗人,很懂汉学。从前同何绍基等人与我研究理学的时候,常夸汉人有才,旗人没用。他的保我,乃是为公,并非为私。我只敬他,却不谢他。”
  曾国藩说到这里,又单对曾贞干说道:“我们弟兄几个,若不能够荡平发军,真正对不起大行皇上了。”
  曾贞干也肃然的答道:“为子尽孝,为臣尽忠,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郭嵩焘接口道:“你们曾府上的满门忠义,举世全知。温甫世叔的殉难三河,满朝臣众,都在常常提及的。当时咸丰皇上也知道南方军事,乃是心腹大患,所以忍痛去与英使议和。及至和议成后,恭亲王就请圣驾回銮。现在的东西两太后,也是主张从速进京。无如皇上一因病体已入膏肓,难以再事劳动;二则回到京里,眼见宫庭碎破,反觉徒增伤感;三因怡亲王、端华、肃顺三人,生怕皇上回京,减了他们的政权。有此三个原因,皇上就延至今年七月十六那天便宾天了。当大行皇上弥留之际,东太后为人长厚,犹未知道怡亲王、端华、肃顺三人的深谋。西太后因与肃顺业已结怨,故在暗中留心肃顺的短处。及见皇上势已无救,急抱着当今皇上,问着大行皇上道:‘佛爷倘若千秋万岁之后,何人接位。’“大行皇上目视当今皇上道:‘自然是这孩子接位。’西太后自闻此诏,她的心上,方才一块石头落地。
  “后来大行皇帝宾天之日,即是现今的同治皇上接位之时,但是两宫新寡,皇上又在冲龄。怡亲王、端华、肃顺三人,首将大行皇帝所授他们的遗诏,呈给两宫去看。两宫因见诏上写有赞襄政务王大臣字样,只好遵照遗诏办理。一切朝政,全归怡亲王、端华、肃顺三人主持,余外虽然尚有几位大臣,都是他们三个的心腹,当然是与他们三个一鼻孔出气的。“东西两宫,瞧见情形不好,便主张扶了粹宫还京。他们三个,故意迁延,不是说京中的皇宫,未曾修好,不便回銮;便是说沿途的伏莽甚多,恐惊车驾。其时西太后已经瞧出怡亲王、端华、肃顺三个,要想谋害两宫,以及幼主,推戴怡亲王即位。只因为手边一无亲信大臣,便以懿诏召恭亲王率兵迎驾。那知怡亲王、端华、肃顺三个,竟不奉诏。并敢肆言,两宫女流,皇上冲龄,现在同阅奏折,都是多事等语。西太后一见事已危急,暗写一诏密遣御司膳安贵,①漏夜入都,去召恭王。恭王奉诏,便不动声色,带领一百名神机营的兵弁,直到热河。不过到了热河,对于怡亲王、端华、肃顺三个面上,并未提起奉诏之事。当时肃顺便怪着恭王道:‘六爷,你怎么胆大,来到此地,京中没人主持,您可忘了不成。’恭王连连的赔笑道;‘你的说话不错。皆因大行皇上既已宾天,手足之情,不能不来磕几个头。吊一番,马上回京就是。’恭王说着,又求肃顺等人,带领入见东西两宫。
  “肃顺当时因见恭王于对他们尚觉小心,不疑有他。且和恭王开着玩笑道:‘老六真正教人麻烦。’您和东西两宫本是叔嫂。您要进见,您去进见得啦。何必拉咱们陪您进去。此刻尚早,您就去吧。等得见过出来,咱们三个,还要请您吃便饭,不能不赏光的。’
  “恭王听说,连连含笑答道:‘一定奉扰,一定奉扰。’恭王说完,便去进见东西两宫。
  “东太后一见恭王,正得诉说怡亲王、端华、肃顺三个跋扈之事。西太后疾忙以目暗暗阻止,东太后方才忍住。当时随便说了几句,恭王退出,真去赴肃顺等的宴会。
  “西太后一等恭王走后,方去怪着东太后道:‘咱的姊姊,你怎么这般老实。六爷来见咱们,那三个坏蛋,虽然没有一同入见,难免不派心腹暗中伺察。六爷乃是咱们姊妹娘儿三个的救命菩萨,千万要保全他才好。不要使那三个坏蛋生了疑心,那就误了大事。’
  “当时东太后一被西太后提醒,吓得满脸发赤。西太后又安慰了东太后几句,又对东太后说道:‘六爷此吊奠,照例咱们须得赏赐一顿喀食。①妹子已经拟好几个字儿在此,快请姊姊瞧过,要否更改字样。妹子打算将此字儿,贴在喀食碗下,六爷一定能够见着。’东太后接去一瞧,只见写着是:载垣端华肃顺,已有不臣之心,宫庭危在旦夕,着该恭亲王率兵保护两宫以及皇上奔丧回京。大行皇上之梓宫,即着赞襄政务王大臣等护送,方能有所处置。钦此“东太后看完那道密诏,连说不必更改,赶紧办理。西太后即于第二天命人赏赐恭王喀食之际,贴于碗底。恭王当时见了那道密诏,自然遵旨办理。
  “怡亲王端华二人,急去问肃顺道:‘两宫既要老六保护入都,咱们怎样对付。’“肃顺很坚决的答道:‘照咱主意,就此拿下老六;并将两个寡妇,一个幼儿,一同结果性命;就请王爷即位。咱自有办法,对付天下臣民的。’“怡亲王吓得乱摇其手的说道:‘这事太险,咱干不下。’“肃顺就气哄哄的答道:‘王爷不干,将来不要后悔。’“怡亲王听说,又不能决。他们三个正在解决不下的当口,恭王已经大张晓谕的,定了日子,护送两宫和皇上进京。肃顺匆促之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同着怡亲王、端华两个,护送粹宫随后入京。那知西太后真是机灵,倒说一到半途,她便同了东太后以及皇上,暗暗的间道入都。等得肃顺等人知道其事,要想追赶,业已不及。那时的肃顺,因为赞襄政务王大臣的名义,确是他们求着大行皇上亲自下的遗诏,倚恃这着,料定两宫不敢将他们三个怎样。一见不能追赶,便也罢了。“两宫到京,即以当今皇上的名义,下一道上谕:宣布怡亲王、端华、肃顺三人,如何如何不臣,如何如何跋扈。着恭亲王,会同朝臣,严行治罪。当时怡亲王、端华二人,先到京中一天,入朝之际,恭亲王同了众朝臣,就命怡亲王、端华二人,跪听旨意。怡亲王、端华二人,非但不肯下跪,且在口中大放厥词,说是咱们赞襄政务王大臣,尚未入宫,此诏从何而来。他们的意思,简直说两宫和皇上,没有下上谕的权力。那时恭亲王已经调兵卫宫,对于怡亲王、端华两个手无寸铁之人,自然不再惧惮。一见他们竟敢抗旨,马上命人拿下,押交宗人府看管。怡亲王和端华二人,还在问人道:‘这末咱们的车子呢?难道教咱们赞襄政务王大臣,就此步行到宗人府去不成?’“当时的朝臣,一见二人如此颟顸,无不暗暗匿笑。恭亲王既把怡亲王和端华二人发交宗人府去后,便去入宫奏知。东西两宫,又下一道谕旨,既派四十名校尉,带了谕旨,沿途迎了上去,去拿肃顺。最可笑的事情是,肃顺被拿之际,正在旅店里头,命着两个少年妇女,陪同睡觉”。
  郭嵩焘一直说到此地,曾贞干方才接口道:“肃顺这人,平日本有一点经纬的。这回事情,怎么变得这般傻法。莫说别的,单是一位赞襄政务大臣,却于国丧之中,沿途奸占民妇,已经罪在不赦的了。”
  曾国藩朗声说道:“一个人忽然胸中不正起来,所做出来的事情,便没药救。”
  曾贞干不答这话,单向郭嵩焘道:“这末他们三个既已正法,一班朝臣,不见得一个没有牵及的,”
  郭嵩焘道:“有是有几个,尚没什么严谴,顶多是勒令休致而已。”
  曾贞干又问道:“此次事变,一点没带着我们大哥么?”郭嵩焘摇着头道:“我们这位老先生,和那肃顺,仅不过是个研究理学的朋友。朝廷对于臣下,断无如此吹毛求疵的。”曾国藩正色道:“两宫既能办此大事,公私二字,岂有不能分出之理。”
  曾贞干因见曾国藩很觉镇定,方始不提此话。大家复又谈论了一些军务之事,曾国藩始去批札公事。曾贞干便同郭嵩焘二人,也去休息。
  第二天大早,曾国藩正在写他家书,忽见曾贞干、郭嵩焘两个,同着彭玉麟一齐走入,不觉一愕。急问彭玉麟道:“雪琴单身来此,你那防地,没有什么乱子么?”
  彭玉麟答称道:“仰仗老师的鸿福,门生那里,尚没什么乱子。”
  曾国藩听了,便请大家分别坐下。
  曾贞干微笑道:“大哥,雪琴已有上谕,放了皖抚。”
  彭玉麟连忙接口道:“门生就为此事来见老师的。门生素来不主做官,大行皇上知之甚深。现在东西两宫垂廉听政,大概思加先朝旧臣,也未可知。但是门人决计不敢受命,要求老师快替门生奏辞。”①曾国藩听说,笑上一笑道:“雪琴说的两宫恩加先朝旧臣,倒也不错。昨天我也奉到命我兼那四省经略大臣的廷寄,我已奏请收回成命。”
  郭嵩焘岔嘴道:“彭京卿乃是水师之中的元勋。如改文职,确实有些用违其长。”
  曾贞干道:“以我个人之意,倒极愿雪琴去做皖抚。因为那儿克复未久,一切的军政之事,本得一位好好的能员前去办理。”
  彭玉麟连摇其手的说道:“老世叔不必如此谬赞。世侄万难当此重任。”
  曾国藩笑着道:“雪琴不必慌得如此,让我替你去办就是。”
  彭玉麟听说,方始大喜道:“倒底老师知道门生的才干。”曾国藩又笑道:“这件事情,你且不必再问,由我一定替你辞去。不过你们九世叔,马上就要前去围攻金陵。长江一带,水师乃是主军。你须好好帮他一个大忙才好。”
  彭玉麟急答道:“水师之事,本是门生责任。无论为公为私,敢不尽力。”
  曾国藩点头道:“雪琴能够这样,我始放心。”
  郭嵩焘坐在一旁,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笑问彭玉麟道:“雪琴京卿,晚生曾经听见你的一件奇事,存诸胸中已久,老想请问,总没机会,今天却要斗胆请问一声了。”
  曾国藩听见郭嵩焘说得这般郑重其事,不觉微微地一愣岔嘴问道:“筠仙,你倒底听了一件什么奇事。要问我们雪琴。”
  此时彭玉麟的脸上,正在一红一白,很觉现出为难样子。原来彭玉麟还当郭嵩焘问他那桩宓美人的事情,因此有那十分尴尬之色。正是:
  无端请问诚堪骇
  如此奇文岂等闲
  不知郭嵩焘要问彭玉麟的一桩事情,究是何事。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五一回 缢鬼乞伸冤犹狞面目 王姬甘下嫁别有衷肠
第五一回 缢鬼乞伸冤犹狞面目 王姬甘下嫁别有衷肠
  郭嵩焘听见曾国藩如此问他,便笑上一笑道:“后辈前年夏天,偶在天津碰见浙江诗人俞曲园先生,无意之中,说起雪琴京卿小的时候,有件怪事。他说王太夫人,临蓐四日,不产濒危。忽有大风发自窗外,室户自辟,灯烛俱灭。其时房内伴守之人无不惊仆于地。王太夫人也晕绝床上,直过好久,王太夫人方始苏醒,乃生雪琴京卿。王太夫人因见产后甚安,方始对人说道:‘顷见一伟丈夫,面色乌黑,伛偻而入,身高竟与室齐,我便一吓而晕’等语。后辈当时听得曲园先生说得郑重其事,觉得此事似近神怪。不知果有此事否,或是误传。”
  郭嵩焘尚未说完,曾国藩、曾贞干一同现出诧异之色的问着彭玉麟道:“真有此事不成,我们怎么未曾听你提过。但是曲园先生是位品重南金的人物,决不至于说慌的。”
  彭玉麟笑着点头道:“确有此事,但不知曲园先生闻诸何人所说的?”
  曾国藩听说,不禁呵呵大笑起来道:“史传所载,曾有黑面仆射,又有黑王相公,这样说来,不知雪琴前世,究竟为谁?”彭玉麟又笑答道:“此事甚长,门生也因他有些迹近神怪,往往深秘其事,所以并未对着老师和老世叔提及。今天既被筠仙编修提起此事,不妨说给大家听听。
  “门生先世,籍隶江西太和,明洪熙时始迁湖南衡阳,现在所居的那个日查江。先父鹤皋公,曾任安徽怀宁三桥镇、以及合肥梁围镇等处的巡检。娶先母王太夫人后,其为伉俪。直至嘉庆二十年十二月某日,先母方始生我。
  “我曾经听见先母说过:生我的那天晚上,风雪严寒,甚于往岁。先父仅任微秩,家境很是艰窘。那晚上守伴的人们,并非丫环仆妇,乃是四邻的妇女。因为先母为人和善,一班老辈姊妹,时常过去相帮先母做事的。先母当时既被那个黑面的伟丈夫惊得晕了过去,那班邻妇,虽未瞧见甚么,但因风声怪异,反而先比先母惊仆于地。等得先母苏醒转来,旋即生我,始将此话,告诸那班邻妇。当时先母和那班邻妇的意思,自然都认我就是那个黑面的伟丈夫投胎的,其实那个黑面的伟丈夫,乃是护卫我的。
  “我前生本是一个女子,老师和诸位倘若不信,你们且看我的耳朵,现在还有戴过耳环的穿痕。”①曾国藩、曾贞干、郭嵩焘三个,一听彭玉麟说得如此认真,大家真的围了拢去看他耳朵。及至仔细一看,耳朵之上,并没甚么痕迹。
  曾贞干先问道:“雪琴,你耳朵上的穿痕,究在那里,怎么我们都瞧不见呢?”
  彭玉麟见问,忽又笑而不言。
  郭嵩焘却在一旁啧啧称异道:“这真有些奇怪,岂非活龙活现了么?”
  彭玉麟接口道:“此事还不奇怪。先母曾经对我说过一件事情,那才有些奇怪。先父任三桥镇巡检的时候,一天因公进省。先母一个人独居廨舍。头一天晚上,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刚才睡到枕上,忽然听见似有妇女呼号的声音,似在诉说冤苦的样子。幸亏先母的胆子素壮,听了也不在意。哪知一连几天,夜夜都是如此。最后的一晚上,那个女鬼,竟在先母的窗外站着呼号,非但声音更加凄惨,甚至现出其形。”
  曾贞干听到这句,忽然拦着彭玉麟的话头,笑问着道:“现出其形,到底怎样一件东西,我是平生最不相信鬼的。”彭玉麟接口道:“据那时先母对我说,那天晚上,约莫在十点半钟的当口,天上的月光很亮。她老人家因为素来没有见过鬼的形状,一时好奇心起,就在帐子缝中,偷偷的朝那窗子外面一看。岂知不看犹可,这一看,也把先母吓得浑身汗毛凛凛起来。你道为何?原来那时没有下着窗帘,月光照着窗子,恍同白昼一般的亮着,窗子又是一面大玻璃,并没甚么格子隔住。当时只见一个年约二十岁,满脸雪白,七孔流血的女吊死鬼,把她身子直挺挺的站在窗外,那张红白不分的鬼脸,紧紧的靠在玻璃之上。莫说别的,单是乱蓬蓬的头发,直竖得有一尺多高。你们诸位想想看,这个形状怕人不怕人。”曾国藩、曾贞干、郭嵩焘三个,一齐且骇且笑的答道:“雪琴倒是一个会得传神的好手,我们此刻被你这样一说,仿佛眼睛前头,就有一个形状奇丑的吊死鬼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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