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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三杰》作者:徐哲身

_17 徐哲身(清)
  机已失时惨扼腕,才无用处且埋头;东风何事吹桃李,似与浓春闻未休。
  飘零无复见江乡,满眼旌旗衬夕阳;芳草有情依岸绿,残花无语对人黄。
  汉家崛起仗三杰,晋祚潜移哭八王;却忆故园金粉地,苍茫荆棘满南荒。
  地棘天刑寄此生,身还万里转伤神;乡关路隔家何在?兄弟音疏自少亲。
  扪虱曾谈天下事,卧龙原是幕中人;西山爽气秋高处,从自苍凉感路尘。
  草野犹怀救国忠,而今往事泣秋风;植刘有意争雄长,韩岳终难立战功。
  沧海风涛沉草檄,关山云雪转飞蓬;忽忽过眼皆陈迹,往日雄心付水中。
  桑麻鸡犬万人家,谁识秋情感岁华;夜气暗藏三尺剑,边愁冷入半篱花。
  云开雁路天中见,木脱鸦声日已斜;几度登楼王粲恨,依刘心事落清茄。
  一年一度一中秋,月照天街色更幽;天象有星原北拱,人情如水竟东流。
  贾生痛哭非无策,屈子行吟尽是忧;寥落江湖增马齿,等闲又白少年头。
  山中黄叶已萧森,招隐频年负客心;北海琴樽谁款洽,南声经卷独追寻。
  乾坤象纬时时见,江海波涛处处深;莫怪东邻老杜甫,挑灯昨夜发狂吟。
  余生犹幸寄书庵,自顾深知匕不堪;芦岸归音回塞北,莼鲈乡思到江南。
  虽无马角三更梦,已有猪肝一片贪;且染秋毫湿浓露,手编野史作清谈。
  王廷庆看完此诗,不禁暗暗称赞。忽又想到此人即非钱江,也是一位人材。当下慌忙回复雷正琯听了。
  雷正琯本在望眼欲穿的当口,立即派人去把那位道士请至,问其姓名,笑而不答。雷正琯于是更加疑他必是钱江无疑,一面待以殊礼,一面对他说道:“观君诗句,似在洪军之中,曾建许多事业过的。鄙人求才若渴,足下务勿隐秘。”
  那个道士听说,方才微微地一笑道:“明公既已知之,何待多言。”
  雷正琯听了大喜,便与谈论天下大事。那个道士,却能口若悬河,对答不绝。雷正琯不待听毕,即在腹中暗忖道:今我果得钱东平了。但宜秘密。”
  雷正琯转完念头,忙又向着那个道士一拱手道:“敝处局面虽小,既办团练,又兼粮台,责任重大。务请足下屈就相助,他日有功,不难吐气扬眉的。”
  那个道士听了,颔首许可。
  雷正琯即托他去处理大事。头几天也还看不出他的坏处。又过几天,见他所有策划之事,不甚中肯。于是稍稍有些疑虑起来。有一天,忽因转运粮抹的问题,一时不能解决,便对那道士道:“现在捻党势炽,各路大兵,屯聚陕晋各地。粮运一事,颇觉棘手。未知足下以为怎样办理?才能游刃有余。”那个道士见问,一时嚅嚅嗫嗫的竟至答非所问。雷正琯至此,始知上了此人之当。当时即借一个题目,将那道人问斩。禀报上去,说他费了无限心机,方把太平天国前伪军师钱江诱到局中,验明正身,业已正法。官胡二帅,说是不问真伪,杀了就得。
  探子报告的,就是这桩事情。
  当下曾国藩便对探子笑上一笑道:“你将此事探来禀报,也没什么不合之处。但是钱江何人,他既隐去,何致再到人间。何致去就雷大人的职司。何致会被雷大人拿下问斩。湖北的官胡二帅,并非不知。只因认为杀了一个行骗道士,其事甚小,不足研究也。你怎知道。”
  探子闻谕,方始含赧而退。
  曾国藩等得探子去后,正想去写日记,忽见一个戈什哈呈上一个手本,下面写着附生潘鼎新五个小字。便问戈什哈道:“他有荐信没有?”
  戈什哈答道:“沐恩曾经问过他的。他只不言。沐恩不敢多去盘问,恐违大人的军令,因此报了进来。”
  曾国藩捻须微笑道:“对罗对罗。现在人才难得。既是有人指名见我,必有一点学问,万万不可埋没人家来意。”
  曾国藩说到此地,把手一挥道:“请到花厅相见。”
  及至走到花厅,一见那个潘鼎新的装束,几乎笑了出来。你道为何?
  原来潘鼎新所穿的一件破旧府绸四方马挂,长得盖过膝盖。内穿一件老蓝竹布的长衫,却又极短。远远望去,兀像穿着袍套一般;再加上那顶瓜皮小帽,帽上一颗红线结子,已经成为黄色;一双布鞋,底厚二寸有余。一种村学究食古不化的模样,委实有些万难。
  当下曾国藩先自暗忖道:如此一位学究,怎好来此投军?但既远道前来找我,不能不以礼貌接待。想到此处,便去向着潘鼎新将手一伸道:“请升坑。”
  那个潘鼎新,一见曾国藩请他升坑,忙把腰骨一挺,双手一垂,朗声答道:“老帅位极将相,潘某怎敢分庭抗礼。”曾国藩笑上一笑道:“第一次相见是客,那有不坐之理。”潘鼎新听见如此说法,只好遵命坐下。
  曾国藩照例送茶之后,方问来意。
  潘鼎新道:“潘某在家时候,虽曾看过几本兵书。因思现在既为这般乱世,人材迭出,断非潘某不学无术之辈,可以出而问世的。前几天及见敝省的那位李希庵中丞,轻敌出战竟至阵亡,方才知道目下的大员,不过尔尔。”
  曾国藩听了大吃一惊道:“怎么,李希帅前一向还有公事前来调人,此是那天的事情?”
  潘鼎新道:“没有几天。”
  曾国藩又问道:“足下究从何路而来?”
  潘鼎新道:“是从庐州来的。”
  曾国藩道:“这末我此地,怎么还没官报?”
  潘鼎新道:“现在道途梗塞,信息难通。潘某因是家乡熟地,所以能够到此。”
  曾国藩听了点点头道:“足下可知此事的大略么?”潘鼎新道:“略知一二”。
  曾国藩摸着胡子,连声嗳嗳道:“你就说说看。”
  潘鼎新道:“敝省省垣,已经陷在贼手,先后九年。因为安庆地方,虽是一个山城,可是面临大江,易守难攻。只要看从前的事情,一死就是几位抚台,此城难攻,可想而知。此次李中丞因见老帅已拜江督之命,他是安徽巡抚,须受老帅的管辖。”
  曾国藩听到此地,岔口说道:“这倒还是我的晚辈。他那亡师罗萝山,是我老友。”
  潘鼎新道:“如此说来,更有关系的了。他的急于要去克复省城,自然理所应该。岂知援兵未到,就去出战,守那安庆的人,又是那个威名极大的四眼狗;再加那个伪忠王李秀成,还怕四眼狗一时疏忽,又派了他那堂弟李世贤率了几万悍贼,扎在城外,以作犄角之势。李中丞的部下又少,从前未出乱子是全仗那个刘秉璋幕中的徐春荣,所以还能打上几次胜仗。自从徐春荣奉调去到湖北之后,李中丞一个兵单将寡之身,就是不去攻那安庆,已经芨芨可危,难以自保。一去攻城,便至一败亡身。”
  曾国藩皱着眉头的说道:“舍弟贞干和曾大成两个,我已檄调前往助援安庆,何以如此耽误程途,至今未到。”潘鼎新道:“现在四处是贼。再加左宗棠左大人新拜浙抚,拟从徽郡杀入衢州,于是更加行军梗阻,极其不便。怎么可以怪着令弟大人。”
  曾国藩听了,仍然不以为然的答道:“行军最贵神速。总是我不能教,以致舍弟的经验学问,两有欠缺之故。”潘鼎新接口道:“老帅的满门忠义,举世咸知,不必谦虚。但是现在安庆的抚台,朝廷尚未放人。令弟大人,倘能从速赶到,倒是克复省垣的一个极好机会。”
  曾国藩不解道:“方才足下,不是还在盛称四眼狗、李世贤两个之能的么?怎么此时又说容易起来了呢?”
  潘鼎新笑上一笑道:“现闻李世贤因闻左大人攻浙甚急,又见已经杀死一个清国抚台,安庆地方,暂时无虑。他已率兵窜入浙江,志在攻夺那个衢州去了。剩下一个四眼狗,自然多少有些战胜的骄气。所以我说此时,是个大大的机会。”
  曾国藩一愕道:“足下据事立论,真是一位将材,令人佩服万分。现在左大人那儿正在少人相助,让我将你荐去如何?”
  潘鼎新听说,方向身上摸出一封书信,呈与曾国藩去看。曾国藩接到手中一看,见是那位程学君介绍来的。书中盛誉潘鼎新的本领胜他十倍。
  曾国潘至此,方才明白潘鼎新这人,非特有才,且有节气。明明来此投效,不肯先把介绍之信交出,便是他有身价的地方。当下收过那信,又问潘鼎新,愿到浙江去否?潘鼎新道:“同为国家效力,在此在彼,都是一样。”
  曾国藩听了大喜,马上写上一封荐书,交与潘鼎新,命他克日动身。潘鼎新谢过曾国藩,起程之际,复又叮嘱去取安庆的机会,万万勿失。
  曾国藩一等潘鼎新走后,即饬飞马报知贞干和曾大成二人。没有几天,忽得飞探报到,说是国荃、贞干两个,已把安庆克复。曾国藩一得此信,不觉喜形于色的自语道:“这样一来,真可称为难兄难弟的了。”
  等得正式公文到来,细细看过,方知贞干忽在中途遇见国荃。贞干就约国荃帮忙先去克复安庆,再办围困金陵之事。国荃应允。果然竟被那个潘鼎新料到,四眼狗大有骄气,其一稍稍疏忽,一个九年陷在贼手的安庆省城,竟然克复下来。时在咸丰十一年八月。及至奏报朝廷,尚未接到批回,忽于初十那天,奉到赞襄政务王大臣的咨文,说是文宗显皇帝,已于七月十六那天宾天。安庆克复之折,竟不及见。
  曾国藩这人,本极忠义。一见此等噩耗,不禁悲从中来。掩面而泣。左右慌忙劝慰。
  曾国藩拭泪道:“朝廷待我甚厚,不比旁人。我在军中,每次大败,从未责备一句。直到如今才把安庆克复,那知文宗显皇帝,又已不及看见。哀哉痛也。我罪深矣。”
  曾国藩哀痛一会,又把咨文再去细细一看,突又一惊道:“大行皇帝,本有太子,何必用着这班赞襄政务大臣。”
  说到此地,就想以他三朝元老的资格,前去奏上一本。后又一想,这等大事,朝中大臣,岂无胜他之人,必定业已颇费斟酌,我却不可冒昧,姑且写信前去问过翰林院郭嵩焘再讲。
  曾国藩想定主意,立即一挥而就,发信进京。谁知一等多日,竟没回信。正是:
  大敌当前犹未靖
  深宫确息更难知
  不知进京之信,何以没有回音,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四六回 第洪宣娇靦颜求媚药 温树德献计听空坛
第四六回 第洪宣娇靦颜求媚药 温树德献计听空坛
  曾国藩自从发信去与那个郭嵩焘之后,久候没有回音,他就有些着慌起来。生怕外省的大敌未靖,京中的乱事又起。他是一个身居两江总督都堂的三朝元老,怎好不去关心。无奈那时尚没电报,只有紧要上谕,或是重大公文,才能用那六百里的牌单。私人信札,毫没加快办法。曾国藩到了那个时候,也只得先顾南京的军务再说。
  有一天,正在盼望各处的消息,忽据探报,说是伪忠王李秀成,不知为了何事,亲自率领二三十万老万营的悍贼,去攻六合。知县温绍原寡不敌众,业已殉难等语。曾国藩一听此信,不禁连连地跺着脚的说道:“可惜可惜。他既殉难,六合地方,反作金陵贼党的屏藩矣。”曾国藩说完,立即下令,飞檄曾国荃回攻金陵,皖省善后事宜,交与曾贞干、曾大成二人,会同绅士办理。
  这末那时李秀成,也要算为太平天国之中的一位大人物了。何以如此大才小用起来,亲自去攻那个小小的六合县的呢?其中自有一番道理。
  原来那个洪太主洪宣娇,自经铜官一役,败回金陵之后,不知怎样一来,竟和弥情淡起来。弥也明知洪宣娇的势力,不是可以随便争风吃醋的,只好闷声不响,退至一边,尽让他这情娘再去另置面首。洪宣娇见他颇觉识趣,反而偶去敷衍。不过既云敷衍,必须另找别路。
  有一天,洪宣娇亲去寻找那个女状元傅善祥。傅善祥的父亲,名叫启徵,本是南京地方的一位宿儒。逝世以后,仅剩善祥一人。善祥生而多慧,长而有貌。那时正在不肯以那庸庸妇女自居的当口,忽值太平天国建都金陵,开设男女二科,以揽天下英材。傅善祥闻信,急去应试。其时的大总裁,便是军师钱江。题目是命男女二科,各拟一篇北征檄。善祥文中的警句是:问汉官仪何在?燕云十六州①之父老,已呜咽百年;执左单于来庭。辽卫八百载之建胡,当放归九甸。
  傅善祥既得女科状元,同时男科的状元,名叫朱维新,维扬人士。大魁之日,年仅十有七岁,才学固好,品貌又美。当时的傅善祥,还大朱维新两岁,颇有相从之意。不料东王杨秀清是个登徒子之流,一见男女两科的状元,都是美貌无伦。他便奏知天皇,以傅善祥充他的随身机要记室,朱维新充为东王府的秘书监,不久且升为尚书。东王既是如此重用傅朱二人,无非存着不利孺子之心而已。没有多久,傅善祥便被威迫成奸,朱维新也加封龙阳君起来。
  傅朱二人,既然一同失了贞操,当然心中老不愿意。朱维新因是一个男子,尚有解闷散忧之事可找。独有那个傅善祥,每天处于淫威之下,委实无法可以解嘲,一时无可奈何,便去吸食洋烟,以消岑寂。
  一天晚上,东王又去叫她值宿,她因未曾大过其瘾,床第之间,或有不悦东王之意。嗣经东王仔细盘驳,方才知她有了烟癖。顿时大怒,即用一面芦席枷,枷着傅善祥这人,锁于女馆门口。幸被洪宣娇所见,便去向着东王吵了一场,方才办到赦了傅善祥之罪。
  傅善祥既感洪宣娇相救之恩,平时二人,又因一同被奸之怨,常常相对诉苦的,所以她们二人的交情,很是不薄。当时南京的百姓,个个称呼她们二人为太平之花,傅善祥并有大烟状元之称。
  后来东王被那北王杀害,北王的兄弟韦昌祚,又将东王的全家抄斩,甚至那位西王萧朝贵之妹、萧三娘王妃、天皇西妃之姊、陈素鹃妃子,也是一同遇害。还算这位傅善祥,苦苦的向那韦昌祚再三哀求,方始保得一命。她便从此闭门思过,不敢再与天国的那班朝臣,前去周旋。洪宣娇本是她的知己,因此未绝往来。
  这天洪宣娇前去看她。因有两桩私事,一见她面,同到内室,对她说道:“傅家姊姊,我们两个,现在都是徐娘的风韵了。你的性情恬淡,不事奢华,我也知道无非中了洋烟之毒。但我此时,委实尚难寂守空闺。弥探花这人,我已觉得厌恶。今天我来找你,因有两桩事情;一桩是从前东王赐你的那些驻颜之药。我见你终日吞云吐雾,一榻横陈,不事修饰,不喜繁华,那药便无用处,请你统统送我。”傅善祥听到此处,含笑问道:“你的呢?我知道当时东王,爱你性喜风流,所以赐你的药料,此我还多一半的呀。”
  洪宣娇见问,不禁微红其脸的答道:“我已用完。你且不用管我,单是给我就是。”
  傅善祥听了,便将她那一张蟹壳青的脸儿,向左一别。跟着又噗哧的笑了一声道:“你这位好太主,真也太难了。难怪外边的一班老百姓,都在说你是妲己转世呢。”
  洪宣娇听说,并不生气,单是又自顾自的接说下去道:“我见现在清国的大局,自被曾国藩、彭玉麟、左宗棠三个小子,一同掌了大权以来,军事很有一点布置。我们国中,只有一个忠王,任他就是三头六臂,在我个人看来,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如此一来,我们的国运怎样,家运怎样,似难自保。只有趁此时光,乐他一乐,就算便宜。既要行乐,又没甚么人材对我脾胃。我的今天来此,须你替我出个主意。”
  其时傅善祥的烟瘾,又已上来,只在眼泪汪汪的打她呵欠。明明听见那个洪宣娇,郑重其事的请教于她,但因精神疲乏,委实有些对答不出。幸而洪宣娇瞧出形状,便将傅善祥一把拖到烟榻之上,一同南北向的相对卧下。一面先请傅善祥自去烧烟,一面方又说道:“我的好姊姊,你快些抽几口,就好好的答覆我吧。你是一位才女,谁不知道。”洪宣娇说到这句,忽又抿嘴一笑道:“幸亏我们那位启徵老世伯,业已下世,否则你这个人,恐怕也要做那彭永钊第二了呢。”
  傅善祥一任洪宣娇怎样去说,她只自顾自的一连抽上十二三简极大极大的洋烟。等得吐出最后的一口回烟,才微喘着的对着洪宣娇笑上一笑道:“你莫这般说法,我那亡父在生,只有我一位大宝贝,非但不肯干涉我的抽烟,而且见他一位宝贝女儿,去被人家奸……”傅善祥说到这个奸字,不觉陡的流下泪来。不过此时眼泪,乃是酸心的结果,不比起先的眼泪汪汪,并非哭泣。
  洪宣娇瞧见傅善祥忽然伤感起来,慌忙安慰她道:“我在和你说着趣话,倒把你的旧恨引起来了,怪我不好,罚我再做一世寡妇就是。”
  傅善祥听说,不禁破涕而笑道:“世上有你这位浪漫的寡妇,倒也少见。你既要找寻美貌面首,你须听我办法。”洪宣娇忙不迭的接嘴道:“你说你说。我一定听你说话。”
  傅善祥又接说道:“大凡美貌的男子,多半出于世家,或是优伶。现在我们这座天国,不能称为天国,只好称为地狱。”傅善祥说了这句,忽又问洪宣娇道:“你是在外边乱闯瞎跑的,你可瞧见现在的南京城里,还有一个青年美貌的子弟没有。”
  洪宣娇连忙坐了起来,把双膝盘着,拍着手的称是道:“对呀,对呀。你的说话,真正一点不错。我见一座偌大的南京城中,简直没有一个较为清秀的子弟。”
  傅善祥不待洪宣娇说完,便又接口问道:“你可知道都到那里去了呢?”
  洪宣娇道:“大概逃难去了。”
  傅善祥将嘴一撇道:“这倒不是。他们是,全被一班王爷们弄去做男风去了。”
  洪宣娇听了急皱双蛾的答道:“如此说来,岂不苦煞了他们么?”
  傅善祥笑着道:“你也不必去替他们可怜。这些人物里头,可以约分三种:第一种是本来不愿的,因被一班王爷们所逼,只好敢怒而不敢言的,以他们的清白之身,去作龌龊之事。第二种是先不情愿而后情愿的,因被一班王爷们好看好待,穿好吃好,无非以他雄飞之身,去干雌伏之事。第三种是开首就情愿的,因为他们本是优伶之身,早被一班老斗凿破天荒。一旦身入王府,便好脾睨一切,甚么睚眦之报,甚么轻薄之怨,都好为所欲为,仿佛在替先人增光一般。”
  傅善祥说到这里,又去抽了几筒大烟。方才叫了洪宣娇一声道:“洪太主,你若真要搜罗这等人材,不妨奏知天皇,下道谕旨,限令一班王爷,三天之内,各献童子十人,以便你去训练一座童子营。”
  洪宣娇慌忙叫妙道:“妙呀妙呀。此计若成,我便不打饥荒了。”
  傅善祥听说,盯上洪宣娇一眼道:“妙不妙,我都不管。不过一个人的精神有限,一营盘童子军的男色无穷。太王不可因我一言,自己就去糟蹋凤体,我可不负责任。”
  洪宣娇又忙不迭的乱摇其手道:“谁要望你负责,你去拿药给我就得。”
  洪宣娇说着,已先下床,等得傅善祥将那驻颜之药,交给洪宣娇收好,洪宣娇便欣欣然有喜色的告辞走了。
  没有几天,洪宣娇的一营童子军,早已奉旨成立。不过成立之后,那班小小军人,十天死一个,半月亡一双,可怜无数的童子军,只为傅善祥的一言,个个都往乐极国中成仙去了。
  后来傅善祥闻知其事。始知洪宣娇这人,只顾自己,不管他人。恐怕将来因此惹祸,只好暗暗的避得不知去向。当时有人说她是跟钱江一同走的。其实大大不然,因为傅善祥的离开南京要比钱江迟了好几年呢。况且钱江是位何等样人,断不携带一位青年妇女而遁,致为旁人瞧出破绽。
  不才对于此等地方,因有参考的书籍,又有先人的遗训,故此敢向读者负责说句说话。傅善祥的结果,必不及钱江多多。
  当时傅善祥既遁,洪宣娇也不在她心上,仍是尽情行乐,尽量求欢。甚至有时分惠于她天皇哥哥,皇后嫂嫂去的。岂知事为忠王李秀成所知,于是大不为然起来。
  一天特去向着洪宣娇说道:“太主娘娘,臣有几句逆耳之言,伏求太主注意。太主的训练童子军,臣本极端赞成。谁知道到现在,始知太主另有用意。这班青年子弟,当然都是将来报国的人材,若使他们统统死于疆场,已经不免可惜,而况死得无名,亡得没义。太主即不顾着自己的身体,自已的声名,可是天皇和皇后二位,须关天下人民的观瞻的。太主倒忍令他们失去大家之望不成。”
  洪宣娇一直红了脸的听完,只好矢口不认。李秀成复又劝上一番,方始退去。那知洪宣娇就因此事,即与李秀成不睦起来。于是天天的去到天皇面前,大说李秀成的坏话。
  可巧那时的天皇,已经偏重于逸乐方面,对于一切军情大事,认为既有李秀成主持,便可高枕无忧。及至听见洪宣娇的坏话,方始有些吃惊起来。
  一天忽将李秀成召至,正色的问道:“忠王贤弟,你的本领,在朕看来,胜过东平多多。怎么如此一座小小六合县城,至今不能将他克复,其中有无别意。”
  李秀成听了一愕道:“陛下怎出此言,臣弟对于这座六合县城,早在心上。一因臣弟只有一人,既要到东,又要到西,一时忙不过来。二因六合的那个温绍原,自己既有能耐,他的夫人公子,也识一点军事。从前还有那个刘秉璋的门人徐春荣,善卜文王大卦,算一是一,算二是二,臣弟手下的将官,万万不是他的对手。有此两个原因,以致耽搁下来,并非臣弟谋国不忠,实是臣弟的才力不够。陛下今天既然问到此事,臣弟无论怎样不敏,马上亲去攻打就是。”
  天皇一直听到这里,方始强颜一笑道:“贤弟若肯自去,朕就放心了。”说着,即命待卫摆上御筵,算替李秀成饯行。
  席散之后,李秀成辞别出朝,第二天大早,李秀成即到校场,点了三万老万营人马,作为他的护军。又命罗大纲、赖文鸿二人,也各率二万老万营人马,分为左右两翼,直取六合。
  罗赖二人,一奉将令,已知李秀成对于六合县城,下了决心。当下便一同向着李秀成献策道:“六合地方虽小,可是何方所得,便是何方的屏藩。从前有那徐春荣帮助温绍原,因此我们这边,阵亡了百十员大将,溃散了数十万弟兄。这个深仇,谁不想报。只因未奉将令,不敢擅自进兵。今天王爷既命我们二人前去进攻,最好是给他们那边一个迅雷不及掩耳。若待援兵一到,那反罗苏了。”
  李秀成听说,点头称是。即令漏夜进兵,自己在后押阵。不才说到这里,须从那位温绍原那边叙起。
  原来温绍原,本是一位举人出身,只因几次会试不中,便截取了①一个知县,来到南京候补,那时南京的制台。还是那位佞佛的陆建瀛。因见温绍原是个正途,即委署六合县缺。到任之后,正值钱江率领大军,围攻仪风门的时候,他急修理城池,准备兵器,满拟牢守此城,以作金陵的屏藩。不料陆建瀛一见城破,马上携了爱妾逃走,他仍死命把守。后来又有刘秉璋的一支大军来到,他的胆子一壮,竟能将那一座六合县城,守得犹同铁桶一般。洪军方面,死的人数,确属不少。一守七年。朝廷见他是位将材,一直将他升到记名提督。
  嗣因刘秉璋一军,调攻安庆,他忽失去一只臂膀;幸亏他的夫人闵氏,公子树德,都是足智多谋,精通韬略,一门忠义,早拚与城同亡,所以把那四面城门,更加修得十分坚固。非但是日夜亲自上城,轮流巡视。且对人民常常说着,孤城难守,本在意中。我们温氏一门,世受国恩,现又位至提督,更负守士之责。你们一班百姓,只有暂行投奔他处,等得平靖下来,回家未晚。那班百姓一因温绍原已经守了七年之久,认为有了轻验,逃走四方,反而不及留此妥当。二因这位温军门爱民如子,真已成了家人父子一般,不忍离他,自去单独逃生。当时大家都说情愿一同守城,不愿逃离。温绍原听了那些百姓的说话,只好安抚一番,听之而已。
  一天方与闵氏夫人、树德公子,正在商量军情之际,忽见一个探子,满头大汗的飞奔前来。温绍原料定,必有大敌到了,不待探子开口,赶忙抢先问道:“瞧你这个模样,谅有贼军到了。但是你们已随本军门多年,多少也有一些历练,怎么一逢大敌,还没一点镇定功夫。”
  那个探子,听得温绍原这般说法,虽然定神下来,但是仍旧喘吁吁的答道:“禀……禀大人,祸……事不小,伪忠王李秀成,亲率大军三十万,杀奔前来,离城只有二十里路了。”
  温绍原一听李秀成亲自前来,又有三十万人数,不禁也吃了一惊起来。连忙命那探子,再去细探。当下就同他的夫人和公子两个道:“方才探子之言,你们母子二人,可听清楚没有。”
  闵氏夫人,树德公子一同答道:“怎么没有听见。”
  温绍原又说道:“事既如此,快快同我坐出大堂,召集将士,谕知御敌之法。”
  闵氏夫人,树德公子,不及答话,即同温绍原升坐大堂。自有两旁差役,打起聚将鼓来,霎时之间,咚咚的鼓声不绝于耳。所有将士,都已全身披挂,一拥而至。
  温绍原抬头一看,只见为头的几员大将,乃是李守诚、罗玉斌、海从龙、夏定邦、王国治、周大成、王家干、李家驹、赵旭、黄应龙、魏平书、陈应虎、谈茂钧、崔元亮、崔元炳、杨金标等等,一十六人。正待开口谕知御敌之策,已见大众一齐说道:“贼众已至,主帅快快发令。”
  温绍原一面连连点首,一面即命李守诚、罗玉斌、海从龙、夏定邦四人,各率五百兵士,去守东门。王国治、周大成、王家干、李家驹四人,各率五百兵士,去守南门。赵旭、魏平书、黄应龙,陈应虎四人,各率五百兵士,去守西门。谈茂钧、杨金标、崔元亮、崔元炳四人,各率五百兵士,去守北门。只准严守,不准出战。大众奉命去讫。
  温绍原立即带同夫人、公子两个,共率敢死亲兵一千,来到敌楼之上,亲自主持大炮的事情。等得刚刚预备完毕,早见太平军的大兵,已向西南两门攻打。他便命人把那炮门,移向西南两门,描准敌方主力军的所在地,轰隆隆的就是几炮。因为温绍原守了七年下来,深知这些大炮,乃是攻敌的利器,所以平时早将大炮的架子,装得活动,能够随意移转。往年守城,多半藉此力量,当时仍用此法,果然有效。当下就在那个隆隆声中,只见跟着烟雾迷天,血光满地,西南两门的敌军,已被几声大炮,轰死一半。
  温绍原正在欢喜之际,陡又听得一片喊杀之声,冲上城来。正是:
  运筹帷幄称神算
  决胜疆场奋武威
  不知这片喊杀之声,究是何路人马,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四七回 踹敌营将门有子 得怪梦温氏成神
第四七回 踹敌营将门有子 得怪梦温氏成神
  温绍原一见几声大炮,竟将攻打西南两门的敌军,打死一半,正在有些高兴的当口,陡又听得一片喊杀之声,突然之间的冲上城来。疾忙定睛一看,原来并非敌人,都是六合城内的一班老百姓们,因恐他们有失,特来拼死助战的。温绍原见此情形,更是一喜。赶忙谕知大众道:“你们来得甚好,快到四门分同把守就是”。大众奉令去讫。
  温公子忽然用手向那前边远远地一指道:“父亲母亲,快看快看,敌军又在一齐蛇行而进,定是在避炮火。”
  闵氏夫人先向远处一望道:“我儿之言不错,敌人此来,恐有异谋。”
  温绍原听说,急用他那右掌,覆在额际,作了一个天蓬样式,蹙眉一望,果见敌军正从远远的蛇行而进。忙不迭的对着守炮兵士,将手向那远处一扬道:“快从正面放去,打他一个不能近前。”
  守炮兵士,自然唯唯答应,只把炮门一扳,顿时又是轰隆隆的几声,早将那些蛇行而进的敌军,打得血肉横飞,肢体迸起。
  温公子正待说话,忽见把守北门的崔元亮、崔元炳两个,亲自飞奔报来,说是敌军似在北路一路挖掘地道,怎样办法?
  温公子先接口道:“二位将军,快快回转。可命百姓,各人捐助空的酒坛一只,飞速埋在城根底下。地下如被掘通,空坛便有声响可听,那时再用火药迎头炸去,便可抵挡。”温绍原在旁听了大喜,急命二崔快去照办。
  二崔刚刚去后,急又见一个探子,飞马来报。说是伪忠王李秀成,因见罗大纲、赖文鸿两个贼将,漫无布置,第一阵就中了我军大炮,死伤老长毛一万三千多人,打算暂避我军的锐气,已经退下五十多里。温绍原闻报,重赏探子。方对夫人、公子说道:“敌军畏惧炮火,不敢前进,也是情理。话虽如此,我等三人,今天晚上,须在城楼住宿,不可中了敌人以退为进之计。”
  闵氏夫人、树德公子一同答道:“老爷须要保养精神,方好长此办事。不可今天第一天就把精力用尽,后来怎样支持,快请回衙。此地且让我们母子二人在此监督便了。”温绍原听说,还不放心,又命心腹将士,挂城而下,前去探过。探了回报,说是敌军果已退去五十里外,今天晚上,似乎不致进攻。
  温绍原听了,方命公子在城监督,自己同着夫人回转衙门,稍稍进了一点饮食。
  又据探子来报,说是北门城下,业已埋上空坛,只要地下稍有响动,上面便能听见应声。
  温绍原听毕,面上似露喜容。闵氏夫人起初倒也有些高兴,及至探子去后,忽又想到一事,皱了双眉的对着温绍原说道:“老爷,你我年已半百,膝下仅有此子。方才埋坛之计,倒也亏他想出。妾身有个愚见,不知老爷赞同与否?”
  温绍原捻须的答道:“夫人有话,只管请说。只要有益国事,下官无不遵命。”
  闵氏夫人却微摇其头道:“妾身此言,适与国事相反,倒于我们家事有些关系。”闵氏夫人说到这句,她的声音,已经有点打颤。仍旧鼓勇的说道:“孤城难守,也已所见不鲜的了。我们夫妻两个,世受国恩,理该城存人存,城亡人亡,不用说它。不过我们这个孩子,年纪尚轻,未曾受过国恩,依妾之见,打算命他挂城逃走。我们两个,倘有差池,温氏门中,尚不至于绝后。”
  温绍原听毕,先把脑袋向天一仰,微吁了一口气道:“夫人此言,未免有些轻重不分了。你要知道绝后一事,仅仅关乎于我们温氏一门。为国尽忠,乃是一桩关乎天下的极大之事。现在驻扎祁门的那位曾涤帅,他的兄弟,温甫司马,就在三河殉难的。还有那位彭雪琴京卿,他本是水师之中的老将,他的永钊公子,只为私吸大烟,犯了军法,他竟能够不顾父子之情,马上将他问斩。曾彭二位,都是当今数一数二的人杰,他们所做之事,那会错的。下官只望能够保全此城,方才不负朝廷付托之重。果有不幸,我们全家殉忠,也是应该。”
  温绍原的一个该字,犹未离嘴,忙把他的双眼紧闭起来。你道为何?原来这位能文能武的温绍原军门,年已半百,膝前只有这位树德公子。舐犊之情,怎能不动于中。若将眼睛一开,眼泪便要流出,岂非和他所说之话不符。
  闵氏夫人一见她老爷此时的形状,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温绍原噗的一声站了起来,含着眼泪圆睁双眼的,厉声说道:“夫人快莫作此儿女之态。大丈夫能够为国尽忠,也得有福命的。”
  闵氏夫人听说,心里虽在十分难过,面子上只好含泪点头,承认他的老爷见理明白。
  他们夫妻二人,正在谈论尽忠之事,忽见一个丫环走来禀报,说是王国治王都司有话面禀。温绍原便命传话出去,请到花厅相见。
  等得出去,只见王国治一脸的惊慌之色,毫毛凛凛的向他禀道:“标下回军门的话,标下刚才得到一个密报,恐怕我们城内有了奸细。今天晚上,防有乱子。”
  温绍原听说,连连双手乱摇道:“贵参戎不必相信谣言。我敢夸句海口,六合城中,个个都是良民。外来奸细,断难驻足。这件事情,不用防得,所要紧的是,我们这边一箍脑儿,不及万人;敌军多我三十余倍,这倒是桩难题。”
  王国治道:“标下业已派了飞足,亟到少荃中丞那儿请兵去了。因为少荃中丞那里的花绿队,却是外国人白齐文统带。只要这支兵马杀到,此城便可保住。”
  温绍原又摇其头的答道:“你休妄想。前几天,少荃中丞允了程学启之请,准许苏州城内的百王献城自赎。岂知后又听了他那参赞丁日昌的计策,趁那程学启在那宝带桥营盘里督队操练的当口,假装请客样子,把那一百位投顺的贼王,诱到席上,以杯为号,即出刀斧手数百,尽将百王杀死。等得程学启知道,所有降兵,已经复叛。程学启因见少荃中丞手段太辣,使他失信于人。一气之下,便与叛兵前去拼命,有意死在乱军之中。现在少荃中丞自顾尚且不遑,怎么再能发兵来援我们。要未曾沅甫廉访,他已克复安庆,或者能够抽兵到此,也未可知。”
  王国治一直听完,也没什么计策,只得回去守城。
  温绍原一等王国治走后,又对他的夫人长叹了一口气道:“夫人呀,我们城内,兵微将寡,粮饷又少,照此看来,万万不能等到援兵来到的了。俗话说得好,叫作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下官只好做那儿,便是那儿。”
  闵氏夫人珠泪盈盈的答道:“此事关乎天意,只要天意不亡大清,此城自然有救。我们也得长为太平之民了。”
  温绍原听见他的夫人,付之于天的说话,也叫无聊到极点的了,当下不便再言。
  一宵易过。第二天大早,就见树德公子亲自来报,说是贼兵又退十里,离城已有六十多里。此时只要援兵一到,此城便可保全。温绍原便同夫人、公子,来到城楼,远远一望,果然不见敌兵的影子,于是稍稍把心一放。一面下令四城的守将,大家不妨轮流把守,以资替换。所有人民,各令归家,不必苦了他们。一面仍留树德公子,在城监督。自己同了夫人回到衙内,写上一封密禀,命人挂出城去,飞投祁门大营请援。
  温绍原发禀之后,正在盼望援兵的时候,那知就在这天的半夜,李秀成亲率大军,一窝蜂的陡然而致,竟将四城团团围住。原来李秀成此次的来攻六合,本是下了决心。第一仗因见罗大纲赖文鸿的队伍,中了大炮,自然不肯再以血肉之躯的兵士,去与大炮死拚。当时即下一道命令,往后退下五十余里。第二次要使温绍原相信,所以再退十里。
  罗大纲、赖文鸿便一同进帐问道:“末将等的队伍,自不小心,中了敌人的炮火,应得有罪。不过王爷一退就是六十多里,倘若官兵的援军一到,我们岂非更加要费手脚了么?王爷退兵有无别计。”
  李秀成见问,微微地一笑道:“本藩此计,并无甚么奥妙之处。只因敌方大炮厉害,瞄得又有准头,万万不能用那冲锋之法。须俟敌方稍有不防的当口,我军就好出其不意,一脚冲到城下。大炮那样东西,只能及远,不能及近。你们难道还不知道不成。”
  罗赖听说,方才悦服。
  李秀成又说道:“你们二位下去,准在今天晚上,二更煮饭,三更拔营,人衔枚,马勒口的,四更时分,必须到达六合城下,将他团团围住。那时不管他们的大炮厉害,可没用了。”
  罗赖二人听说,顿时大喜,退去照办。果然不到四更,已将六合的四城,团团围得水泄不通起来。那时树德公子,正因连日辛苦,仅不过略略打上一个盹儿,已经误了大事,赶忙飞报他的父母。
  温绍原和他夫人两个,一得此信,连跺双脚的叹道:“痴儿误事。敌军已围城,我们的大炮,便成废物。”
  二人尚未说完,又据探子飞报,说是贼人攻城甚急,公子已经单枪匹马的踹入贼营去了。
  闵氏夫人急把探子拖住问道:“你在怎讲。”
  探子又重一句道:“公子已经单枪匹马的踹入贼营去了。”
  闵氏夫人不待听毕,早已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跟着砰訇一声的晕倒地上。温绍原见他的夫人,爱子情切,急死过去,不觉泪如泉涌,慌忙去掐夫人的人中道:“夫人呀,你这一来,真正更使我火上添油了呢?”幸亏温绍原的一个呢字,刚刚离嘴,夫人已是回过气来。但是气虽回了过来,口上只在我的娇儿没有命了,我的爱子怕已死了,喊着不停。
  此时温绍原不能再顾夫人,只好忙不迭吩咐丫环等人照料夫人。自己一脚奔到城上,往下一看,只见敌兵,多得犹同蚂蚁一般,已在围着他的爱子厮杀。
  幸见他的爱子,还有一点能耐,只要他的一人一马,杀到哪里,所有贼兵,便会溃到哪里。温绍原正待发令,想命四城守将,全部冲出,去助他那爱子的当口,忽见李秀成亲自带领十多员悍将,忽将他那爱子围在核心。他那爱子一被李秀成亲自围住,便没起先的饶勇了。
  正在万分危急之际,陡又瞧见他的夫人,率了一队人马,直从北门杀了出来。温绍原一见他的夫人拼命的冲入阵中,更是急中加急。赶忙下令,不论将士,不论民兵,统统一齐杀出。自己也去拿一柄大刀,跟着跳上战马,一脚捎到李秀成的跟前,厉声大喊道:“敌人不得逞强,快看我姓温的取你狗命来也。”
  那时李秀成正想首先结果温公子的性命,才能制住官兵锐气。起先一眼看见,一员中年的女将带领几员将士,来救那员小将,料定便是闵氏夫人。此刻又见一员须眉斑白的老将大喊而来,又知必是温绍原其人。却把手上的马缰一紧,反而倒退了数步,方向温绍原一拱手道:“温军门,你已守了此城七年之久。你的忠心,你的毅力,本藩未尝不知。但是满清之主,非是我们黄帝子孙,军门何必这般替他效忠。我们天皇,素来最敬忠臣义士。军门若肯投顺我朝,此真所谓弃邪归正者也。你须再思再想才好。”
  温绍原不等李秀成说完,早已把他的胡子,气得一根根的翘了起来,同时竖眉裂眦的答道:“你快不要如此狂吠,我乃天朝大臣,现在提督之职,怎么肯来投顺你们无父无君的贼人。”
  李秀成听见温绍原骂得厉害,自然有些生气;可是看见他那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不禁又觉可敬。便又忍住了气,仍用好言相劝。那知温绍原因为他的夫人、公子,都在阵中,那里还有工夫打话,只把他的那柄大刀,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向李秀成的脑门劈来。李秀成至此,始知温绍原早已拚了命了,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劝得醒的。只好赶忙将头一偏,避过刀风,还要不忍去和温绍原直接厮杀,单向官兵中的将士杀去。
  当时却恼了一旁的那个赖文鸿,立即一马冲至温绍原的面前,大声喝道:“你这狗官不得如此撤野。我们王爷,乃是一片仁心,只在好言相劝。你既不识抬举,就让我姓赖的前来送你归天便了。”赖文鸿道言未已,即和温绍原对杀起来。
  那边的那位温公子,起初因为自己略一疏忽,竟被敌人围至城下,以致大炮失其效力。既怕父亲见责,又怕失了城池,害了百姓,所以不要命的,骑上一匹战马,手持双剑,杀入敌营,无奈敌兵太多,他只一个,虽然被他杀到哪里,敌兵溃到哪里,按其实际,也不过九牛身上,少了一根毫毛的情形而已。
  温公子正在向前死命杀去的当口,忽见他的母亲,带领几员将士,一马冲入阵来。他就高声大喊道:“母亲赶快退回城去,战是凶事,你老人家万万不可前来顾我。儿子虽没甚么本领,尚不至于就被敌人所擒,去作俘虏。”
  谁知他的说话未完,又见他的父亲,已向李秀成那里杀去。他这一急,还当了得,只好不与他娘说话,顿时杀出重围,前去助他父母。可巧他的父亲,正被赖文鸿杀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兵之力的时候,一经他去相助,陡然胆子一壮,始和赖文鸿杀个敌手。赖文鸿一见一员小将又来加入,不敢再事恋战,立即虚晃一刀,败下阵去。
  此时官兵中的一十六员大将,也在拚力厮杀。闵氏夫人,又有一些真实功夫。直把天国中的将士,杀得不能支持。李秀成看得亲切,便在马上摇头自语道:“一人拚命,万夫难挡,此话真正不错。你看温氏父子三个,此刻已如中毒一般,我们将士,谁能抵敌。这场战事,只有计取,万难力敌。”
  李秀成说完,急将令旗一展,吩咐快快鸣金退兵。及至退下二十里,料定官兵已经回城,方始扎下营头。检点人马,才知伤亡了三五万人之众。李秀成见此情形,不禁长叹了一声,对着罗大纲、赖文鸿二人说道:“本藩不纳二位将军,掘通地道之计,以致吃了这场败仗。若是遇见别路大敌,倒也说得过去,无奈一个小小县城,莫说天皇见罪下来,本藩无辞以对;就被官兵背兵议论,本藩一世的英名,也丧尽了。”
  罗大纲接口道:“王爷不必灰心,掘通地道之计现在仍可进行。王爷前几天不纳此计,无非表示我们乃是仁义之兵,不肯将那六合县城,一齐玉石俱焚。那知温氏父子夫妻三个,不认好歹,竟敢抗拒天兵。末将之意,只有仍旧明去交锋,暗则掘通地道,直达六合县衙。只要火药一炸,还怕温氏一门,不化灰烬不成。”
  李秀成接口道:“本藩前据探报,说是温树德已将四门埋上空坛、你们去掘地道,怎么瞒得过他,此处还得斟酌。”
  罗大纲便向李秀成咬着耳朵,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说了一阵。李秀成听了大喜,即命罗大纲速去照计行事。
  罗大纲退回自己坐营,便令书记写上几万张的谕帖,缚在箭上,射入六合城中。百姓拾起一看,只见写着是:太平天国忠王李谕知六保城中一切军民人等知悉,本藩率兵抵此,原为救民而来。除只惩办抗拒天兵之温绍原一家外,其余概不株连。尔等若能献城投顺,自当奏知天皇,封以万户侯外,入城之日,并保良民家属。否则亦宜各贮粮食,以备围城无食之苦。从前翼王围困长沙城垣时,居民至以腐草为粮,其苦可知。前车可鉴,尔等须自为计,莫谓言之勿预也。切切毋误。
  百姓们一见此帖,大家忙去聚议。聚议的结果,献城投降,万难办到。只有各自贮粮,以备围城无食之苦,尚是正办。大家既已议定,各人便将日前埋入四城的空坛,全行收回,自去藏贮粮食。
  事为温绍原所知,不觉大吃一惊。急将紧要的几位绅士,召至衙中,说明百姓取回空坛,去贮粮食之事、乃是图近利而贻远害的政策,万万不可行的。绅士答称,取坛贮粮,人民为防围城无食之苦,不是口舌可以劝阻下来的。温绍原一见绅士也没法子,只好付之一叹道:“如此说来,乃是天意,不是我姓温的不能保护百姓了。”
  一班绅士听说,各自欷s[一会,无言而退。
  温绍原送走绅士,回进内衙气喘喘的急将此事告知夫人、公子。树德公子连忙安慰他的父亲道:“爹爹不必着急,贼人既吃一场败仗,三两天之内,未必能复原气。至于埋坛听声一事,无非一种防御之法而已。现在全城的人民,既已收回空坛,前去贮粮,此事不能反对。若一反对,人心一乱,更难办事。爹爹且去养养精神,守城之事,且让孩儿担任几天再讲。”
  温绍原听他儿子如此说法,因为自己也没什么办法,便也依允。
  那知就在这天晚上,温绍原却做了一个大大的怪梦。正是:
  漫道忠言虽逆耳
  须知热血可通灵
  不知究是一个什么怪梦,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四八回 提督掬丹忱小民感戴 翰林崇老例后辈含糊
第四八回 提督掬丹忱小民感戴 翰林崇老例后辈含糊
  温绍原一听他的爱子如此说法,只好依允。正待好好的睡他一宵,养足精神,以便好去办事。那知睡到床上,无限的心事,又堆上心来,一任如何凝神一志的把持,总是翻来覆去的不能合眼。直到三更以后,方始朦朦胧胧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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