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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TEEN(十六岁)

_5 石田衣良(日)
这我也想过,但她突然征询我对小说的看法,听我说小说不错后却露出了一副满意的表情,所以事实应该不是我和直人所想的那样。我把这个看法告诉了直人。他对我说:
"唉,手机小说的事待会儿再说。今年暑假的旅行还是去馆山,这没问题吧?"
直人爸爸的公司在馆山开了一家疗养院。
"行啊。不知不觉夏天就快到了。"
我们把沙里奈的事情搁在一边,开始讨论起夏季旅行的事。
我是那种每天晚上必须睡足七八个小时,而且一睡就睡得很死的人,所以这时候我正在做好梦呢。手机突然一响,而且也没有插充电器,说明不是充电完成的提示。靠,都这时候了,是谁啊?而且还不是短信,居然是直接打过来的通话!我翻开手机,没好气地问道:
"是谁啊?"
"哲郎,你睡了吗?
是直人。听到是熟人,我的脾气立马没了,旋即换成平时说话的口气。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总之这是个改不掉的坏习惯。
"没事,我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直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兴奋。
"其实明天告诉你也没关系,但我想了想,还是让哲郎早点知道比较好。你快去下载《空中十字架》的最新章节看看。这周已经更新过了。"
又是手机小说呀,难道我被那部小说诅咒了?
"到底是什么事啊?"
直人用一种很羡慕的口吻说:
"哲郎你出场了呀。"
"只是名字一样而已,上礼拜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再说哲郎这个人物早就出场了。"
直人有些得意地说:
“哲郎,你的山地车是什么颜色的?”
我那辆TREK山地车的车架是蓝色的。
“你明知故问吧,是蓝色的。”
“那就对了。这周连载上有‘哲郎'推着一辆蓝色山地车,和燐架在高中停车场里对话的情节。而且小说中的停车场也位于校舍深处,里面长着很多青苔。"
高中的停车场总是很潮湿的,水泥墙面上长着一点又一点的青苔。今天傍晚发生的事真的在那部手机小说中出现了?是有人偷看到我和沙里奈说话,或者只是纯粹的偶然?直人给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回答。
"要说是偶然,那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哲郎班里的那个魔女就是《空中十字架》的作者。
"唔,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去看,谢谢你,直人!
结束通话后,我起身用手机登陆"两个人的彩虹"的主页。在昏暗的房间中,小小的液晶屏显得如此耀眼。没过多久,液晶屏上就浮现出一篇有很多换行、用语也很简单的文章。不用去书店在书海中左顾右盼,只要动几下拇指就能找到自己想看的书,这还真是方便。我集中精力,开始阅读那大概有十二页的最新连载。小说经常换行,一页得有半面是空的,十二页很快就读完了。
这期连载的主要情节是'燐架和哲郎的对话。小说里两人所说的内容与傍晚我和沙里奈之间的对话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稍有不同之处在于,小说的哲郎好像喜欢燐架,所以劝她跟男友分手。燐架的男友是一个在歌舞伎盯当男公关的人渣。他不光脚踏N条船,而且还对每一个女人都说你是我的最爱。:燐架的家庭关系复杂,平日里得不到来自亲人的关怀,所以只要听到有人说自己是他的最爱,就会很傻很天真地投入对方的怀抱。
这天夜里,我不带邪念地重新读了一遍《空中十字架》,最后得出结论:这部作品虽称不上是杰作,但也不是很差。小说中经常出现女主角遭受到突如其来的不幸的情节一一一我真想不通,似乎大部分女生都很享受这种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眼看别人遭受灭顶之灾时的快感!如果作者真的是和我同年,并且在同一所二流高中上学的沙里奈,那这部作品可以说是非常了不起了。
星期三傍晚,这次换成是我在等魔女放学。
我挟着蓝色山地车,悠然地站在校门旁等沙里奈出来。我后背靠在护栏上,嘴对着宝特瓶喝了一口已经变温的饮料。不知为什么,在夏季的傍晚喝饮料,喝上去总觉得有一股眼泪的味道。透过透明的瓶身,我看到夕阳就像一个巨大的蛋黄一样摊在地平线上。
沙里奈没有跟她一起回家的朋友。她穿过生锈的校门,看见我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怯意。但接下来她并没有显得不高兴。或许是因为我站在她的侧面,即便有什么变化也没看见吧。我和沙里奈聊过天,又把她不希望我看的小说细读了两遍,所以这位同班同学即便会有什么不爽的表现,我也能理解。
沙里奈轻叹了一口气说:
"最新的一期的你也看过了吧。"
"嗯,所以我有些事想问你。"
我和沙里奈走下人行道,来到划着白线的马路上。两人隔着一条像是会发光的自线,那条白线就像决不允许跨越的国境。
"田部同学,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八丁堀。"
"哦。"
穿过新大桥街,我们朝八丁堀方向拐去。新富町、月岛、佃、八丁堀、新川、箱崎町,这附近的几条街都与狭长的运河相连。江户时代没有货运卡车,只能靠船舶运送物资。走进老街,四周已不再是繁华时尚的东京,而是飘散着怀旧气息的江户。没有在东京住过的人或许不知道,东京并不是一个只有高楼大厦的繁华之都。
沙里奈和我坐在龟岛川的水泥堤防上。这座堤防有些年头了,表面裂纹里的砂石就像浮雕一样鼓了出来。运河的水是墨绿色的,不时有驳船从河上驶过。我把凝结在胸中的那些疑问向沙里奈全盘托出。
"田部同学,我没想到你有写小说方面的才能。《空中十字架》在那个小说网站上可以说是人气第一的作品。"
网站首页上就有人气小说的点击排名。我每次去看时,《空中十字架》都位列第一。
"是这么回事儿,但我总觉得很没有真实感。"
我瞥了一眼她的侧脸,发现她的表情很不高兴。水面倒映着夕阳的余晖,沙里奈的脸庞就像魔女一样被染成了橙黄色。
"当NO。1有什么感觉?"
这似平并不值得拿出来自夸,但我做什么都没有当过第一。
学习也好,运动也好,甚至在玩儿上我也没有特别优秀的地方。总之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平凡的十六岁高中生。
"感觉就像‘二重身',也就是另外一个自己。无论那家伙在网站上被读者们怎么吹捧都是那家伙的事,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但在停车场里发生的事,是你的亲身体验吧。"
生气啦?她的脸上泛起了一片微弱的红晕。
"小说一直在连载,当然会有写不出来的时候。每当那情况出现,虽然很不情愿,我也会把生活中发生的事写进小说中。我知道这种做法很不妥当,但既然答应了读者,就不能失约拖稿。
田部沙里奈长得既不可爱也不美丽,更谈不上温柔。却是个很有趣的女孩。这让我不由得想逗一逗她。
“在小说里,哲郎好像很喜欢燐架啊。”
害羞咯,这次我没有判断错,她的脸顿时红的就像苹果。
“对不起,你别会错意啊。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北川君的名字很好听,所以才借来用一下的。”
“没关系,我的名字也很常见啊,你随便用。”
据我所知,就有著名作词家、科幻漫画的主人公都用的是这个很普通的名字。
“其实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小说中的燐架要比现实中的田部同学更为阴沉。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写小说,在那个网站上发表也没有稿费,大家都是免费下载阅读的。”
一架直升机从头顶上飞过,东京就连天空也非常繁忙。沙里奈注视着直升机说:
"是啊,根本就没有钱赚。混出名了又能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家里现在很乱,所以我就想写一个比我还要惨的女孩来平衡一下。写一个女孩总是遭遇不幸,心情突然恶劣,身边坏事一箩筐,这样来进行自我安慰。你知道吗?我家那两个正在闹离婚呢。"
她说这段话时,我几乎忘了呼吸。河水轻拍着水泥护岸,发出的细微声响像是在搔弄我的耳根,让我觉得非常痒。
"是这样啊……"
沙里奈的表情十分平静。
"是啊。写小说又能怎样?根本无法改变大人的世界。爸爸妈妈心意已决,他们是铁了心要离婚的。"
沙里奈说得斩钉截铁。她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宣泄自己遭受的不幸,所以才会去写那样的小说吧。如果我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并且只能用一篇常温来表现那种绝望的心态的话,恐怕打死我也写不出来。我是那种规定读后感要三页,最多只能写两页多一行的家伙。
“原来是这样,离婚呀。”
沙里奈抓起一把生长在水泥缝隙里的杂草,投向夕阳下的运河。绿色的草叶漂浮在身旁的水面上,渐渐地朝东京湾飘去。
"随随便便地结婚,随随便便地把人家生出来。到最后不好了又随随便便地离婚。谈什么恋爱,结什么婚,大人都去死吧。说到底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为了做爱而恋爱,婚姻家庭都是为了掩饰欲望而编造出来的借口。"
河风吹过,运河河面上泛起一层涟漪,就像老人脖颈上皱纹一样。
"你这几句话是小说里的台词吧。我记得是那个抛弃燐架的男公关说的。他叫什么来着……"
"光秀。"
"对,光秀。一个战国武将的名字。小说中那个牛郎俱乐部里的男公关都叫这样的名字。"
我想缓和一下当时的气氛便借机说些轻松的话题,但沙里奈仍旧沉着一张苦瓜脸注视着面前的河川。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还真奇怪啊。"
"奇怪什么?"
"本来写这部小说就是为了发泄,所以打算写个两三回就结束的,却没想到在国内读者群中引起了如此大的反响。具体原因我不知道,或许有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对此感到很痛苦吧。"
这我就更加不懂了。我眼中的女孩子都是装扮可爱、追求时尚、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也有人热衷于搜寻帅哥,努力和帅哥交往。简单地说,大家看上去根本就没有什么烦恼可言。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或许她们的内心中已经对扮演阳光少女感到疲惫不堪。
"不过也托她们的福,最近出版社一个劲儿地打电话给我,都烦死了。他们说让我出书,还保证能够大卖。"
我注视着这个或许真能成为作家的同班同学说:
"那你想借这个机会出道吗?"
"或许吧,说不准什么时候。反正离婚后妈妈也拿不到多少钱,刚好用来补贴家用。不过,这还要看哲郎君的意思。"
哎?怎么突然提到我了?沙里奈从堤防上站起身,像个男孩子那样,使劲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D班的魔女就是《空中十字架》的作者燐架这件事,我希望哲郎君能替我保守秘密。如果你能答应我的请求,我还会继续写作,说不定以后就能成册出版。但如果现在就曝光的话,恐怕我就没有勇气再写下去了。就算不为这个原因,那个班上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对于她的请求,我该怎么回答比较好?我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把一个未来的大作家扼杀在襁褓之中。坐久了屁股会觉得很热,我也从堤防上站了起来,挥挥手去拍打牛仔裤上的尘土。沙里奈先行一步,我急忙跟在她身后。
"我知道了,我也是燐架的书迷。如果《空中十字架》烂尾了我可是会伤心的。你放心吧,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希望你能写出更有趣的小说来。"
堤防内侧排列着新建住宅那不规则而又小巧精致的房顶,外侧当然是运河那波澜不惊、平坦而单调的水面。仅凭一条灰线,就将这风格迥异的两面给分隔开来。此时我和沙里奈这两个十六岁的孩子,就站在这条灰色的线上。无论朝哪边走都只有一步之遥。这是一条区分大人和孩子的灰色线段。头顶上是千百年来从未变化过的天空,寂寥的暮色在夏日傍晚的天空中映现出来。
沙里奈跳到截断堤防的水泥台阶上,边跑边说:
"好的。那我就把燐架书友会NO.1的会员号送给哲郎君,并且赠送亲笔签名的珍藏本给你。"
"那太感谢了,非常荣幸。"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沙里奈不再直呼我的姓氏,而管我叫哲郎君了。我也走下台阶,青草的气味和夏日河川的气息顿时充满了肺叶。我扶起自行车,和沙里奈并肩走在一起,慢悠悠地朝我熟悉的街区走去。
第一卷 Metro Girl
我喜欢坐地铁的理由之一,就是可以在车厢内仔细地观察他人。
大都市的地铁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我就见过泪流不止、号啕大哭的中年上班族,还有刚吃过奶油意大利面(一闻就知道)酒不慌不忙化妆的OL。
当然这些人都不是我观察的主要目标,我的观察重点还是那些女生。在公司里上班的大叔和土气的自由职业者,多说无益。只要乘上有乐町线的地铁,我就忍不住开始给车厢内的女生排座次。那个女孩子很可爱,可惜腿太粗了,那边那个身材很好,但总体感觉一般。我很享受这种给人评分的感觉,每次都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也有”收成”不好,连前三名都排不出来的时候。但在这种时候或许会出现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孩莫让我忍不住幻想如果能和她结识并且交往该多好啊。很可惜,这种妄想通常在地铁驶过银座一丁目站后就会破灭。空荡荡的车厢就像盒被吃光的罐头。有乐町线还真是没人气啊,而且这种情况多年来一直没有改变过。
一直为偷偷摸摸地寻找"MetroGirl"只是我个人的爱好,但经过这个夏天之后,我才发现这个想法是错的。男人的思考回路果然都差不多。无论多聪明的男人(比如阿润),还是多胖的男人(比如阿大),或者多"老"的男人(这章的主角直人),其思维方式在本质上都是半斤八两的。
看见可爱的女生就会单纯地感觉身心愉悦。或许应该对上帝说一声谢谢,感谢他老人家在男人复杂的脑袋里偷偷地加入了这样一种条件反射。这个世界还真是古怪,看漂亮女生会感到高兴,但想和女生交往却是一场磨难。即使如此,在交往的过程中也会有让人觉得幸福的地方。这或许就是调节平衡的微妙之处吧。
"直人过完生日就Sixty了吧。"
难得从阿大嘴里听到英语单词。周六的傍晚,我们三个坐在月岛站前一家名为"Macdonald"的咖啡屋的二楼。窗外的西仲通还未等周末的夜晚降临,就已迫不及待地变身为步行者的天堂了。直人做定期检查的圣路加国际医院就在咖啡屋的对面。
"你又说错了。不是六十岁,是十六岁才对。"
阿润说着,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冻咖啡。英语里的Sixty和Sixteen听起来的确很像,我傻呆呆的开始思考一个问题,直人到底离哪个年龄比较近呢?直人身患名为"维尔纳氏症候群"的早衰症。虽然跟我们一样只有十六岁,但他的肉体却处于几何状的飞速老化状态。阿大盯着对面神社屋顶土的黑瓦,一脸严肃。我开口说:
"阿大你怎么了,突然变得一本正经的?这可不像你呀。"
阿大叹了一口气,T恤衫下那两块积满脂肪的肥肉随之抖动。阿润有些不耐烦地说:
"怎么了啊?你一脸严肃的样子,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阿大抬头看着我们,一张脸就像被焊住了似的。笑不出来。
"两年了啊。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了。"
"什么两年了?"阿润说。
"你忘了啊,就是我们在涩谷找援交妹送给直人当礼物那件事。"
经阿大这么一提,我就想起了那个叫理香琳的女孩。虽然她总能让我联想到薄荷烟味和不耐烦的表情,但我仍旧觉得她是一个美到爆的女孩儿。
"对对,理香琳。那个大美女。"
阿润来劲了。
"真的啊,真是大美女。那时候我恨不得能代替直人去生病呢。"
阿大被这番奇论囧到不行。
"拜托你脑袋清醒一点。说起来,直人已经十六岁了。还记得我们在图书馆里查医书的事吗?"
阿润和我无言地点了点头。我们是不会忘记直人身患何种病痛的。
"我记得那叠复印件里有一张生存曲线图。"
阿润眼镜后的目光变得暗淡。
"唔,是的。到三十岁后,曲线就变成了抛物线。"
"是啊,你说的没错。其实我昨晚想了一夜。如果直人在三十岁就死了,那现在对他来说不正是人生的中转点吗?"
中转点?没想到阿大居然会谈起如此严肃的话题。我们三个沉默了半天,只听见冷气机发出微弱的声响。阿润开口说:
"是啊,对直人来说,他的人生已经过了一半。"
我试着想象。假设人的平均寿命是八十岁,那中转点就是四十岁。四十岁对于我、阿润还有阿大来说都还遥不可及,但直人却与我们背道而驰,他会在四十岁前就走完一生。此刻的他已经步入了人生的后半场。不再为前进而活,而再为归去而生。这时阿大那庞大的身躯中挤出了与身形不符的细微说话声。
"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很伤心。今年我们送的礼物太烂了。"
今年大家凑钱买了三十张无码色情DVD送给直人。我们在网站上精挑细选,每十张一组,放在塑料文件夹里装好,包成礼物。虽然三十张DVD让我们整整疯狂了一个月,但那种东西带来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已经没人想看了。
"想来想去,我们也没什么可以为直人做的了。"阿大说。
"是啊。为了那个少白头,我们操碎了心。"阿润强装出若无其辜的样子。
他的话听上去很冷,但阿润这个喜欢装酷的四眼仔内心其实已是感动得要死了。
"唔,你这小子还真有趣啊。自己的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别人的事却这么劳心。你看直人、夕菜,还有大雅,不都是这样吗?"
我也这么认为。阿大就像阿润说的那样,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好人。从我们在小学里认识开始,他就一直没变。或许不是他没变,而是我们几个本质上还像小学生一样根本就没有长大。
"所以我在想,要为他做点什么。暑假就快到了,如果能在此之前让他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就好了。"
阿大拍拍胸口,肥肉抖了三抖。
"说起十六岁,就少不了女孩子。最近有没有听直人谈起过女孩子啊?"
没人回话,阿大高兴地说:
"哲郎!这事就拜托你了!"
"我靠!为什么拜托我啊?别开玩笑了。"
阿大一脸严肃地说:
"因为大叔我工作和学习都很忙呀。"
阿润这小子立马接茬道:
"是啊,小生我学习也很辛苦的。虽然本天才要想考个高分也只是洒洒水的事,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离直人太远了。要做直人的蛔虫,我看最悠哉的哲郎就是不二人选。"
Shit!为什么轮到有事要我干就说我"最悠哉"了啊?不过阿大和阿润也不是胡说,他俩的确很忙。看来,下次在只有我一个人的场合下,我还是别跟呆头胖子和毒舌四眼仔出来的比较好。
"好吧好吧,我去问就是了。"
"乖,听话。"
说着阿大就拿起"大号"薯条,像喝果汁似的,咕噜噜往他那张"大"嘴里倒。他这"阿大"的外号还真不是盖的,光是那副吃相就让我觉得胃部不适。一旁的阿润又说:
"这事可别拖太久了,最好暑假前能问出来。"
"知道了。"
这两个家伙,真会使唤人。
于是第二天,们也就是周日,我就把直人约了出来。我说有话要问他,让他到他家楼下的一家高级餐厅里等我。我坐在窗边的位子上,注视着隅田川上来回航行的水上观光巴士。水上观光巴士的外观很奇特,看上去就像是漫画家设计的宇宙飞船,或者是一只玻璃造的大虫子。
"有什么事吗?"
直人在一所教会开办的私立高中上学。和初中时比起来,他的穿戴看起来更加新潮大方了。虽然为了防紫外线而穿着件长袖T恤,外面套了一件格子花纹的短袖衬衫,但在他的脖颈上却能明显看到像老人一样的皮肤褶皱。我想起了阿大所说的人生中转点,不禁打了个冷战。
"没什么大事。最近交了个女朋友。"
我真是说谎都不打草稿。其实女孩子对我来说就像浮云一样,有没有都无所谓的。直人当真了,他探出身子问道:
"是吗?那女孩子怎么样?"
我在想,跟班里哪个女孩关系比较好,但支支吾吾半天都没个头绪。想来想去只有两个人比较合适,一个是伪娘町山正秋,还有一个是写手机小说的田部沙里奈。虽然正秋的身材很正点,但他毕竟"还"是个男人。于是我就参考沙里奈的体型对直人说:
"个子小小的,很结实。看上去有点胖。"
直人一脸疑惑地问:
"哲郎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不是不是,身材可能一般,但眼睛圆圆的,大大的,很可爱呢。"
要称赞自己不喜欢的女孩果然没那么容易,我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忙道:
"最近要和那个女孩进行第一次约会,但就我一个人去的话,总觉得很紧张。所以直人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直人皱起了眉头。患有早衰症的他一皱眉就更像老人了,好一下子老了十岁。
"我是没关系啦,反正我也是单身。"
紧接着我又发挥出最大限度的演技,表现出若无其事、毫不关心的样子,盯着窗外随口问道:
"哦,现在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直人好像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我立马把视线转到他的身上。他看上去好像很困惑,一双眼睛慌慌张张地在餐厅里扫来扫去,轻声说:
"哎,有的。"
他好像生怕会惊吓到谁似的,明明四周没人,却压低了声调。
"但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告诉那两个人哦。"
那两个人?他指的肯定就是小学时就认识的死胖子和四眼仔。直人真可怜,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你放心。那俩家伙总喜欢把别人的事当成噱头乱讲,先别管他们,那女孩是谁啊?"
"你等等。"
直人从牛仔裤手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图片文件夹,把手机递到我面前。
"我只有这一张照片,拍的不是太好,但能看清。"
我把视线集中到只有名片大小的液晶屏上。照片的背景好像是地铁月台。从月台的布置来看,像是有乐町线上的永田町站。一个女孩子身穿白色半袖衬衣,衬衣上打着缎带,站在月台的一端。她的长发漆黑,犹如一道黑亮的瀑布。女孩给人一种忧郁的感觉,与其说是可爱,倒不如说是像传统日本女性那样端庄美丽。眼角细长而清秀,瞳仁熠熠生辉。
"拍得很不错嘛。直人,你的手机可以在拍照时消声啊?"
直人摇摇头说。
"这是地铁进站时抓拍的。地铁的声音很大。"
我很佩服直人的勇气。
"万一被抓到了你怎么说?"
"我就说自己是地铁发烧友,然后撒腿就跑。哈哈,但肯定跑不快。"
我也笑了笑。然后装出无意的样子问:
"那个女孩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直人一脸得意地说:
"她穿的那套夏装是御茶水清水女子学院的制服。领子上有两条线,说明她是高二的学生。早上七点二十分和下午四点零五分一定会出现在乐町线的月台上。"
看来,搞不好直人还有当秘密调查员的天分。
"那她叫什么名字?。"
直人在开足冷气的餐厅里耸耸肩。
"不知道。"
"那她住在哪里?
"不知道,我有一次想跟踪她,结果她在丰洲下车了。当时我因为坐过了站,没办法走出检票口,所以不知道她具体住在什么地方。"
我越发佩服直人了,真没想到他是个如此主动的人。不过大家年纪都不小了,会主动关心心仪的女生是很正常的事。
"那直人你想和那个女孩子交往吧?
直人一脸遗憾地说:
"交不交往的没关系,只要能在地铁上看到她,我就很满足了。"
我又拿起直人的手机看了一眼,那女孩的确是非常少见的类型。直人只要看一眼就很满足的心态我也理解。但"那两个"是否能满足于此?这种事别来问我。我通过撒谎来套直人的话,已经觉得无地自容了。
"是这样啊,不过能多看一眼也是好事。"
为了掩藏起罪恶之心,我决定像以前那样摆出好人的样子。其实我对这种做法已经有些厌倦了,或许我一生都会担任这样的角色。直人的脸像乐开了花似的。
"呵呵,你说的没惜。自理香琳那件事以来,她还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孩。"
怎么越说越凄惨了?我真怕自己会管不住嘴而吐露出真相,于是就拼命地把那杯已经化了一半的巧克力冰激凌往嘴里塞。
就这样,我们三个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赶到永田町站的月台上等待直人。你们应该可以很轻易地想象出,当直人看见我们时,他的表情有多惊讶。还不到下班高峰的时间,月台上十分安静。直人尖起嗓子问我们: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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