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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_32 古龙(现代)
  郭翩仙忽又冷冷道:“你若先已服了解药,这匣子纵是毒药,你吃下去自也没关系。”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这才叫做人难,难做人了。”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但幸好我老婆子还有个法子证明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朱泪儿咬牙道:“你最好有法子证明,否则……哼!”
  只见胡佬佬又自怀中取出个木匣子,这只匣子虽也是紫檀木雕成的,却已染成鲜血般的
红色。
  胡佬佬道:“这匣子装的,就是那天我妹子用来害人的毒药。”
  她自匣子里取出一撮淡血色的粉末,竟一口吞了下去,众人不由得又吃了一惊,胡佬佬
却笑道:“我看姑娘目有异光,体质必定大异常人,一些剧毒之物,别人吃了会立刻毙命,
姑娘吃下去却安然无妨的。”
  她微笑着接道:“不知我老婆子看得可对么?”
  朱泪儿道:“哼。”
  她嘴里虽没有说,心里也不禁暗暗佩服这老婆子的眼力。
  胡佬佬道:“但姑娘有此异禀,却又绝非天生的是么?”
  朱泪儿默然半晌,终于沉声道:“不错,这只因我为了要试出三叔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所以决心将世上每种毒药都设法弄来一,从它们毒发后的徵象,来研究它们的毒性究竟如
何?有什么解救的法子。”
  胡佬佬微笑道:“不错,无论任何毒,只有吃的不超过限量,都不会致命的,而且你若
将这种药吃多了,以后对这种毒就有了抵抗之力。”
  她叹了口气,又接道:“但此事说来虽好像很容易,其实却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姑
娘的决心与毅力,实在令我老婆子佩服。”
  众人想到朱泪儿小小年纪,就每天以身试毒,明知自己若是稍一不慎,超过限量,就要
以身相殉。
  大家再想想自己,实在谁也没有这样的决心和胆量,对这小小的女孩子,又不禁多生了
几分敬意。
  朱泪儿却只是淡淡道:“这也算不了什么。有些毒药非但不苦,而且还甜得很。”
  胡佬佬笑道:“要命的药大多很甜,只有救命的药才是苦的,良药苦口,这句话正是千
古不易的道理。”
  朱泪儿叹道:“正是如此。”
  胡佬佬道:“但以我老婆子看来,姑娘们能找到的毒药,必然不会太珍贵,若是蛇蝎之
毒,姑娘此刻服下自然无妨,但若是我老婆子这样的毒药……”
  她笑了笑,接道:“不是我老婆子卖狂,这毒药纵然是姑娘也禁受不起的。”
  朱泪儿抬起头,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未说出口来。
  只因她忽然发觉,胡佬佬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此刻竟已变成紫的,连眼睛里都发出了紫
光,那模样实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怕,不但朱泪儿瞧得呆住了,众人随着她望去,心下也不禁
为之骇然。
  胡佬佬却笑道:“我老婆子方才所吃的毒,此刻已发作,姑娘既是内行人,现在可以瞧
瞧,这毒性发作的情况,是否和凤三先生那天毒发时相同?”
  她语声已模糊不清,身子也开始痉孪。
  朱泪儿变色道:“不错,正是这模样。”
  凤三先生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嗄声道:“毒已发作至此,你还不快服解药?”
  胡佬佬这才自那紫檀木匣里,取出粒淡黄色的药丸服下,众人虽站得远远的,也已觉出
这药丸竟是又腥又臭,难以入口。
  胡佬佬瞧得她们面上神情,笑道:“良药非但苦口,而且还臭得很是么?但救命的药虽
臭也有人肯吃,毒药若是臭的,还有谁会上当?”
  一直没有说话的锺静,此刻忽然长叹道:“这句话实是含义深刻,但世上又有几人能领
悟呢?”
  胡佬佬微笑道:“小姑娘,你记着,男人的甜言蜜语,有时比致命的毒药更可怕。”
  锺静瞧了郭翩仙一眼,垂首无语。
  过了半晌,胡佬佬面色竟已渐渐恢复正常,这毒药虽厉害,解药竟更奇妙,胡佬姥长长
吐出口气,笑道:“姑娘此刻可相信了么?”
  朱泪儿垂首道:“方才我错怪了你老人家,你老人家莫要见怪。”
  胡佬佬笑道:“我怎会怪你,小心些总是好的。”
  朱泪儿此刻那里还有丝毫怀疑,只觉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接着那解药,就向凤三先生
奔过去。
  胡佬佬目光自俞佩玉和郭翩仙面上扫过,微笑道:“现在我老婆子可以走了么?”
  俞佩玉虽然还是觉得这件事其中有些蹊跷,但事实俱在,他也无话可说,只有当头一
揖,道:“失礼之处,但请恕罪。”
  胡佬佬笑了笑,忽然转身走到郭翩仙面前。
  郭翩仙想到自己方才对她种种为难之处,才发觉自己实在不该得罪这种人的,脸色已有
些发白了,强笑道:“前……前辈千万……”
  胡佬佬一笑道:“你用不着害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虽在找我麻烦,我也没有怪
你,反而觉得你这人真是个人才,以后不妨来找我老婆子盘桓盘桓。”
  她瞧着锺静又一笑,道:“我老婆子已老掉牙了,想来你总不会吃我老婆子的醋吧。”
  郭翩仙怔了半晌,只见她已走下楼了,不禁摇头苦笑道:“这老婆子可真是个奇怪的
人,简直教人摸不透她……”
  凤三先生终于已将解药服了下去他棉被中的毒物,自然也早已被朱泪儿诱人一只坚轫的
麻袋里。毒性既解,还要这些厌物则甚?
  朱泪儿开心得就像是只百灵鸟似的,吱吱喳喳,问个不停,俞佩玉便将此行经过简要地
说了出来。
  凤三先生盘膝坐在床上,皱眉道:“原来是怒真人,据说此人气功不弱,你看怎样?”
  俞佩玉叹道:“确是名下无虚。”
  朱泪儿笑道:“无论他气功多么强,也没用的,现在三叔毒既已解了,他们来一个,就
叫他们倒一个,来两个,就叫他们倒一双。”
  俞佩玉默然半晌,忍不住道:“以晚辈这一日所见所闻,前辈确是大仁大义,无人能
及,但他们此来,也并非全无道理。”
  朱泪儿瞪眼道:“他们有什么见鬼的道理?你倒说给我听听。”
  俞佩玉沉声道:“只因姑娘做的事……”
  朱泪儿跳了起来,道:“他们必定对你说,江湖中有许多人失踪,都是被我害的,是
么?”
  俞佩玉深深吸了口气,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冷笑道:“但你可知道那些人为何会走进这间屋子么?”
  俞佩玉道:“不知道。”
  朱泪儿道:“他们有的人是为了要欺负找,有的人是要来抢劫,是他们自己先存了恶
意,我才会找上他们的,只因这些人本就该死,你若瞧见这种又好色,又贪财的恶徒,你只
怕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是么?”
  俞佩玉苦笑道:“姑娘的话虽有理,但……”
  朱泪儿截口道:“我三叔为了救人而中毒,虽以内力逼住了毒性,但也不能持久,只有
想法子将毒逼出来,所以才需要别人的功力补助,否则只怕早已死了,你说是我三叔该死,
还是那些人该死呢?”
  俞佩玉默然半晌,长叹道:“天下事的是非曲直,果然不是局外人们能论判的,在
下……在下也错了。”
  朱泪儿道:“这其中还有一点,那就是三叔虽能用一种神奇的武功将别人内力借来,但
这种借来的功力,却消耗得极快,所以过一阵,又得再找个人来……”
  郭翩仙忍不住问道:“凤老前辈既能以功力逼出毒性,却又要那些蛇虫毒物何用?”
  朱泪儿道:“这只因三叔将毒逼出后,但身体毛孔,自能呼吸,一呼一吸间,又将辛苦
逼出的毒性吸了回来,三叔本来还不明白这道理,白费了几个月的苦功后,才恍然大悟,所
以才会将那些蛇虫毒物藏在被里,来吸收三叔自体里逼出的毒气……现在你们可明白了
么?”
  这种事确是神秘诡异,令人难信,但经过她解释后,大家非但也立刻恍然而悟,而且还
觉得合情合理,一点也不奇怪了。
  俞佩玉道:“凤老前辈中毒之后,又动了真力,事后自然不能再到别处去,自然在这小
楼上静养复原了,是么?”
  朱泪儿道:“三叔将那些恶人杀死后,自己也倒了下去,若非三叔身上带得有“化骨
丹”,我真还不知道该将那些身怎么办哩。”
  郭翩仙道:“那些失踪的人,自然也靠了“化骨丹”之力了。”
  朱泪儿冷笑道:“这“化骨丹”乃是千古秘方,珍贵已极,我将之用在那些猪狗不如的
人身上,实在还觉得太糟塌了。”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道:“以前我只觉所有的事都不台情理,简直难以解释,直到现
在,心中的种种疑窦,才总算一扫而空。”
  突听锺静失声惊呼道:“你……你们瞧,凤老前辈怎地怎地……变成这模样了?”
  只见凤三先生呼吸急促,全身颤抖,他服下的明明是解药,此刻却像是又有剧毒发作。
  众人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朱泪儿又不禁急出了眼泪,抱着凤三先生颤声道:“三叔……三叔,你还听得见我说话
么?”
  凤三先生双目紧闭,竟然紧咬着牙关不说一字。
  朱泪儿骇极大呼道:“你们方才都瞧见的,那明明是解药,现在这究竟是怎么回
事?……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银花娘忽然一笑,道:“我知道。”
  朱泪儿冲到她面前,嗄声道:“你真的知道?”
  银花娘道:“嗯。”
  朱泪儿道:“胡佬佬这匣子里难道并非全是解药?还有毒药混杂在其中?还是她交给我
匣子时,用了什么手法,将解药换成了毒药?”
  银花娘道:“匣子里的的确确全是解药,在各位面前,她也不敢用什么手法的,就算她
敢用,难道还能瞒得过这许多人的眼睛。”
  朱泪儿跺脚道:“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银花娘悠然叹了口气,道:“将八九十种毒物配炼成一种毒药,并不是你做大杂烩那么
简单,随便混合在一起就成了的。”
  郭翩仙点头道:“不错。”
  银花娘道:“只因每种毒物的毒性都不相同,有些毒性还彼此相克,你若随便找几种毒
药混合在一起,有时反而会变得一点毒性也没有了,这正如同将黄、橙、红、绿、青、蓝、
紫七种颜色混在一起,反而会变成白的。”
  郭翩仙叹道:“不错,混炼毒药若是件容易事,胡佬佬又怎会在武林中独享大名。”
  银花娘道:“是以你若要将八九十种毒药配炼在一齐,其中的成色份量,就一丝也错不
得,这成份的轻重比例,也就是配炼毒药最大的秘密,它的解药,自然也是按照这种成分配
制成的,自己丝毫错不得,否则便毫无效力。”
  郭翩仙道:“正是如此。”
  银花娘道:“但经过这么多年,凤三先生已将身子里所中的毒,成分全都弄乱了,只因
毒性有轻有重,有的已被他内力逼出,所以胡佬佬这解药,对他们中的毒非但已全无效力,
反而将他辛苦以内力逼住的毒性,又激扰得散了开来。”
  她叹了口气,接道:“这也就是胡佬佬毒药的厉害之处。”
  朱泪儿一把揪住了她,嘶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
  银花娘淡淡一笑,道:“你若是我,你会说么?”
  朱泪儿怔了怔,银花娘已又接着道:“也许,这道理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想通的。”
  大家此时也都想通了这道理,想到胡佬佬用解药竟也能害人,其手段之毒,心计之深,
真令人不寒而栗。
  只见凤三先生满头汗出如雨,显见正在以内力将四下散开的毒性再逼回来,瞧他面上的
痛苦之色,已可想此事的艰苦。
  朱泪儿缓缓垂下头,目中又流下泪来。
  锺静忍不住道:“姑娘也不必着急,凤三先生昔日既能将毒逼住,这次已有了经验,做
来岂非更容易。”
  朱泪儿流泪道:“话虽不错,只不过……只不过我三叔的内力,已大不如前了。”
  银花娘淡淡道:“何况,在这种紧要关头中,他已决不能妄动真气,而他的冤家对头,
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要来了,这该怎么办呢?”
  她话虽说得好像是在为凤三先生着急,其实谁都可以听出她话中的幸灾乐祸之意,朱泪
儿恨恨道:“你得意什么?”她顿了顿,又恨声道:“我们若死了,你难道还想活着?”
  银花娘冷冷道:“我反正已是个废人,死活都没有什么关系。”
  口口口
  时间一刻刻过去,大家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郭翩仙虽然绝不会为凤三先生的死活关心,但想到自己现在的靠山就是他,他若死了,
这小楼上的人只怕谁也休想活下去。
  现在,距离子时已不到两个时辰了。
  俞佩玉忽然飞身而起,大声道:“朱姑娘,你带着凤三先生快快走吧……各位也全都走
吧。”
  朱泪儿道:“你……你呢?”
  俞佩玉道:“此刻他们必已在四面都暗下了暗哨,但以姑娘和郭翩仙之力,还是不难冲
出去,怕只怕怒真人他们闻讯赶来,所以我……”
  朱泪儿道:“你要留在这里抵挡?”
  俞佩玉道:“我武功虽差,但好歹还有法子抵挡他们片刻,多出这片刻功夫来,姑娘们
只怕已可走得很远了。”
  他一点头道:“与其大家都留在这里等死,倒不如由我一个人来拚命的好,何况,他们
找的并不是我,我也未必一定会死在他们手里。”
  朱泪儿道:“他们找的既不是你,你为何要拚命?”
  俞佩玉缓缓道:“每个人都会有甘心拚命之时的,是么?”
  银花娘忽然冷笑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很珍贵,想
不到你也会做出这种愚蠢冲动的事来。”
  俞佩玉淡淡道:“一个人若永远不会冲动,他还是人么?”
  郭翩仙赶紧站起来,笑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俞兄果然不愧为当世的英雄
侠士,我们也不便再拂他的心意了。”
  俞佩玉道:“不错,我意已决,你们快走吧。”
  谁知凤三先生霍然张开眼来,直视着俞佩玉,厉声道:“你这样做,难道以为凤某是贪
生怕死的人么?”
  俞佩玉叹道:“在下并无此意,只不过……”
  凤三厉声道:“生死之事,固最艰难,但面临抉择时,大丈夫又何惧一死?”
  俞佩玉垂首道:“弟子知道。”
  凤三先生道:“你若不知道,也不会留下来了,是么?”
  俞佩玉道:“是。”
  凤三先生怒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我逃走?难道要我来成全你的侠名么?”
  俞佩玉惶恐垂首,道:“弟子不敢。”
  郭翩仙颓然坐了下去,苦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都留下来和他们决一死战也好,
只不过咱们若能支持半个时辰,已算运气不错了。”
  凤三目光闪动,瞪着俞佩玉道:“你看咱们难道必败无疑么?”
  俞佩玉想到对方声势之强,武功之高,唯有暗中叹息而已,呐呐道:“前辈既已不能出
手,我方的胜算实在不多。”
  凤三重重一拍床,厉声道:“我死不足惜,却竟竟不能挫辱于匹夫之手。”
  朱泪儿骇然道:“无论如何,三叔你都万万不能出手的。”
  凤三瞧了俞佩玉一眼,缓缓道:“我既能将别人功力借来,难道就不能再将功力借给别
人么?”
  朱泪儿颤声道:“三叔若将功力借给了别人,又怎能再将毒性逼住。”
  凤三怒道:“我就算毒发而死,也比受辱而死的好,只不知有没有人肯为我拚身一战而
已?”
  郭翩仙和银花娘的眼睛都亮了。
  想到自己能将凤三先生一身功力借来,他们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但转念一想,凤三
先生功力既已所存无几,自己就算将他功力借来,也未必能抵挡怒真人那样的高手,一念至
此,他们的心又沉了下去。
  锺静忽然道:“前辈既能将功力借给别人,为何不能以这份功力应战?”
  凤三苦笑道:“以真力注入人体,正如溪河流水,其力甚缓,我也许还可留一分内力来
逼住毒性,但若与人交手,力道便如山洪暴发,以我此时中毒之深,交手不出三招,便得要
毒发而死,而对方高手众多,我势必也无法在三招之中,将他们一一击倒。”
  锺静呐呐道:“既是如此,不如弟子可能为前辈效力么?”
  凤三道:“你居然不念旧恶,要为我出手,这分心性和勇气实在可佩,只可惜你身子单
薄,禀赋不够,我若猝然以内力注入,你反会受害。”
  他目光有意无意间,又向俞佩玉瞧了过去。
  锺静道:“俞公子,你……你难道不肯……”
  俞佩玉叹道:“我又何尝没有为凤三前辈效力之心,但我又怎能乘人之危……”
  锺静大声道:“这是凤老前辈自己要借给你的,你怎能算乘人之危。”
  俞佩玉默然半晌,忽然躬身道:“不如凤老前辈可肯收弟子这徒弟么?”
  他不但温良淳厚,而且冰雪聪明,这么样一来,徒弟借师父的武功,固然天经地义,徒
弟代师父出来,别人也无话可说,正是两全其美。
  谁知凤三却道:“你不愿乘我之危,我又怎能利用你的善良之心,要你拜我为师……你
要拜我为师,自然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我,是么?”
  俞佩玉怔了怔,道:“但……”
  凤三淡淡的笑道:“你若肯唤我一声兄长,我已觉十分高兴了,兄弟之间,岂非比师徒
还要亲近得多,有你这样的兄弟为我出手,我已死而无憾。”
  话未说完,朱泪儿已盈盈拜倒,叫了声叔叔。
  这一声叔叔真叫得俞佩玉又惊又喜,能和这样风骨峥嵘的武林异人结成兄弟,自然也是
十分光宠的事,但想到这一战自己已是只能胜,不能败,他心情又如窗外天色一般,渐渐沉
重起来。
  口口口
  狂风突起,夜色更深。
  呼啸的风声,简直要将人们的魂魄都要撕裂。
  小楼上依然没有燃灯,黑暗如死,凤三先生盘膝端坐在床上,动也不动,也好像死人一
样。
  其实这小楼上每个人都已和死人相差无几,除了一声声沉重的呼吸外,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瞧不见。
  朱泪儿倚在凤三先生身侧,片刻不离,她彷佛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自己能和三叔这样
依偎的时间已不多了。
  俞佩玉也静静坐在那里,一心想将方才得来的内力尽量消化,使能运用自如,但一颗心
却又始终难以完全静下来。
  就在半天以前,他也绝不会梦想到自己能和怒真人那样的高手对决一战,这一战纵是胜
算不多,但也是令人兴奋。
  普天之下,能和怒真人一战的人,又有几个?
  郭翩仙一直站在窗口,凝目瞧着外面死一般的镇市。
  也不知是谁家的门窗没有关紧,此刻被风吹动,发出一连串“劈啪”声,畏缩在墙角的
野狗,发着一声声凄厉的吠声,李家栈的招商客旗也未取下,在风中飞舞狂卷,忽然几片瓦
被风吹落,“哗啦啦”碎了满地。
  如此寒夜,如此狂风,如此时机,每一种声音听来都足以令人毛骨怵然,但没有声音
时,却又更沉重紧张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忽然间,静静的长街尽头,转出了一盏灯。
  微弱的灯光在风中摇汤,看来亦如鬼火。
  郭翩仙长长吐出口气,道:“来了……终于来了。”
  口口口
  灯火来得很慢,但终于还是到了小楼前。
  飘摇闪动的灯光中,只见人影幢幢,目光闪闪,每一条人影俱是步履沉凝,神情稳重,
每一双眼睛俱是神光充足,炯炯逼人。
  接着,一个柔和而清朗的语声缓缓道:“青城天妙观弟子十云,专诚投帖求见。”
  朱泪儿悄声道:“这十云又是什么人?”
  俞佩玉道:“怒真人的高足。”
  朱泪儿“哼”了一声,大声道:“门是开着的,上来吧。”
  过了半晌,就听得一个人缓缓走上楼来,楼梯声响得虽慢,却有节奏,显见上来的这人
心平气和,而且下盘功夫甚是深厚。
  只见他笑容可亲,眉清目秀,年纪虽小,神情却潇然有出尘之感,无论谁见了都不免生
出一种亲近之心。
  大家也正如俞佩玉初次见到他一样,实未想到刚烈火暴的怒真人,竟会收了个这么样的
徒弟,朱泪儿更早已瞪大了眼睛。
  小楼上实在太暗,十云骤然上来,似乎什么也瞧不见,但是他却丝毫也不着急发慌,只
是静静的站着。
  朱泪儿冷道:“咱们都在这里,你在那边发什么呆?”
  十云既未生气,更没有反唇相讥,只是望了她一眼,立刻垂下头,缓缓走来,恭身行
礼,道:“十云叩见凤老前辈。”
  凤三道:“不必多礼。”
  十云双手呈上帖,道:“武林盟主俞老前辈和家师等已在门外,不知凤老前辈可否赐于
一见。”
  朱泪儿冷笑道:“三叔若说不可,他们难道就不上来了么?”
  十云垂首道:“弟子只是奉命而来,别的事就不知道了。”
  朱泪儿道:“你知道什么?”
  十云道:“弟子什么都不知道。”
  朱泪儿冷笑道:“怒真人的徒弟,难道是个饭桶?”
  十云微笑道:“明师而无高足,这正是家师的遗憾。”
  这少年说话不但对答得体,而且无论别人怎么样说他,他全都逆来顺受,一点也不生
气。
  朱泪儿倒实未见过脾气这么好的少年人,刚怔了怔,凤三先生已叹道:“怒真人有你这
样的徒弟,已可说毫无遗憾了。”
  十云躬身道:“多谢前辈嘉许,弟子实惶恐无地。”
  凤三道:“如此便请上覆令师,就说凤某在此恭候大驾。”
  十云再拜道:“是。”
  他缓缓转身走下楼,仍是心平气和,毫不着急。
  朱泪儿冷笑道:“明明是要来杀人的,偏偏还有这么多假客气,我见了真想吐。”
  她自然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十云却如没有听到。
  凤三先生沉声道:“这些人俱是一派宗主的身法,行事自然有他们的气度,不肯失去了
身份,要知道尊重别人,正也是尊重自己。”
  朱泪儿嘴里虽不敢再说,暗中却是满肚子不服气:“他们这是明知咱们不会走的,所以
才故意装出这种从容有礼之态,否则他们不狗一样冲上来才怪。”
  这时已有一阵灯光照上楼来。
  但他们还是不肯太失礼,只不过将灯笼挑在楼梯间,并没有提上楼,朦胧的灯光中,一
个人已当先上楼。
  只见这人面容清瞿,气度端重,正是俞放鹤。
  要知怒真人的武功声名,虽都比俞放鹤高出一筹,但俞放鹤究竟号称天下武林的盟主,
谁也不便走在他前面。
  俞佩玉看见这人,胸中便有一股热血上涌,几乎难以把持得住,只见俞放鹤一揖到地,
恭声道:“末学晚辈江南俞放鹤,久闻凤老前辈侠名,今日得蒙前辈不吝赐于一见,实是不
胜荣宠。”
  凤三先生淡淡道:“阁下便是当今天下武侠的盟主?”
  俞放鹤道:“不敢。”
  凤三先生转过目光,不再瞧他,似乎对这位武林盟主有些轻蔑,又有些失望,只是冷冷
的道:“很好,请坐。”
  忽觉一阵清香扑鼻,花气袭人。
  郭翩仙面色立刻变了,他早就远远坐在角落里,此刻更转过了头,闪闪缩缩,缩在锺静
身后。
  俞佩玉也知道这是海棠夫人到了,一颗心也立刻“砰砰”跳动起来,不知林黛羽来了没
有?
  灯光中望去,海棠夫人实是仪态万千,不可方物。
  她也瞧见俞佩玉,似乎嫣然一笑,才向凤三万福行礼,道:“姑苏君海棠参见公子。”
  这样的绝世美人,纵是女子见了,也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谁知凤三先生仍只是淡淡一
睹,道:“很好,请坐!”
  只见一人衣衫落拓,卓然而立,傲不为礼。
  凤三先生目光却为之一闪,道:“是丐帮的帮主么?”
  那人道:“正是红莲花。”
  他不等别人相请,已在窗台上坐了下来,俞放鹤和君海棠却仍然站着,只因小楼上根本
没有椅子。
  突听“咚”的一声,一个矮小道人已上了楼,竟似一步就跨上楼来的,逼人的目光瞪着
凤三,道:“你就是凤三?”
  朱泪儿抢着道:“你就是怒真人?”
  怒真人大怒道:“我名字也是你这小丫头随意叫得的么。”
  朱泪儿冷冷道:“我三叔的名字,也是你这老杂毛随意叫得的么?”
  怒真人瞪着她,眼睛里已快冒出火来,忽然大喝道:“十云,上来。”
  喝声方了,十云已恭恭敬敬站在旁边,道:“你老人家有何吩咐?”
  怒真人道:“这小丫头嘴里说话不乾不净,你去替她洗洗嘴。”十云道:“是。”
  他嘴里虽答应得快,脚下却站着没动。
  怒真人喝道:“你为何不过去动手?”
标题 <<旧雨楼·古龙《名剑风流》——第二十一章 一诺千金>>
古龙《名剑风流》
第二十一章 一诺千金
  十云听了怒真人的话,却垂下头,还是半步也没有动。
  怒真人怒道:“你聋了么?”
  十云道:“弟子没有聋。”
  怒真人道:“没有聋为何还不过去?”
  十云垂首道:“弟子不敢。”
  怒真人大怒道:“你怕什么?就算凤三要来拦你,也有我接著,徒弟对徒弟,师父对师
父,你有什么不敢?”
  十云道:“弟子……弟子还是不敢。”
  怒真人反手一掌掴了过去,喝道:“你去不去?”
  十云半边脸都已被打红?却仍是心平气和,神色不动,柔声道:“弟子从来不敢和妇
人、女子动手。”
  怒真人跳了起来,喝道:“女子若要宰你,你难道就乖乖的伸脑袋么?”
  他一面说话,一面又是十几个耳光掴过去。
  十云站在那边挨著,也下闪避,微笑道:“这位姑娘并没有要宰我。”
  世上竟有这样的师父,这样的徒弟,众人不禁都看呆了。
  朱泪儿见到这小道士挨揍,心里本觉开心得很,此刻终于忍不住道:“我驽的是你,你
自己为何不敢动手?”
  怒真人暴跳如雷,道:“我老人家若和你这种黄毛丫头动手,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朱泪儿冷笑道:“无理取闹,乱打徒弟,难道就不怕让人笑掉大牙么?”
  别人只道怒真人这回不被气疯才怪。
  谁知怒真人瞪了她半晌,竟哈哈一笑,道:“好个小丫头,胆子可真不小。”
  他竟一点也不气?众人却又不觉怔住。
  海棠夫人目光一直在望向朱泪儿,忽然柔声道:“小妹妹,你今年几岁了呀?”
  朱泪儿淡淡道:“大概和你差不多吧。”
  君海棠失笑道:“和我差不多?你司知道我有多大了?”
  朱泪儿瞟了她一眼,道:“看你的脸,大概是二十左右。”
  君海棠情不自禁,摸了摸脸,笑道:“真的么?”
  朱泪儿又道:“看你的身材,也不过只有二十左右。”
  君海棠银铃般娇笑起来,道:“小妹妹,你真会说话。”
  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别人说她年纪轻的,尤其是三四十岁的半老徐娘,更恨不得
别人说她只有十八。
  朱泪儿懒洋洋又瞟了她一眼,道:“看你的这双手,却最多只有十八。”
  君海棠不由自主,将手伸了出来。
  谁知朱泪儿已又悠然接著道:“三样加起来,是五十八,看来你还不到六十岁,是
么?”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几乎都忍不住要笑出来,就连凤三先生都有些忍俊不住,但在海棠
夫人面前,谁也不便真的笑出。
  只有君海棠是真的笑不出?俞佩玉想起她月下相待之情,想起她的徒弟林黛羽,立刻打
岔道:“来的难道只有四位么?”
  俞放鹤微微一笑,道:“在下等知道凤老前辈客居不便,是以其余的几位朋友,都在楼
下相候。”
  朱泪儿冷笑道:“你是以为就凭你们四个人已足够对忖咱们了?还是怕咱们逃走,所以
叫别的人先封住去路。”
  俞放鹤淡淡道:“姑娘你若真的认为自己言词锋利,那就未免错?试想以怒真人、君夫
人这样的身份,又怎会逞一时口舌之快,和一个小小的姑娘闹嘴。”
  朱泪儿道:“但你现在为什么要和我斗嘴呢?你难道自己觉得自己身份低些么?”
  俞放鹤呆了呆,只好装作没有听见,乾咳一声,道:“在下等此番的来意,凤老前辈想
必已经知道了。”
  他不等凤三先生答话,立刻又接著道:“在下此来,只是要向凤老前辈讨一个人。”
  凤三先生道:“哦?”
  俞放鹤道:“凤老前辈当然也已知道,在下等要讨的人,就是这位朱姑娘。”
  凤三先生道:“哦?”
  俞放鹤接著道:“只因这位朱姑娘,这几年来颇做了些事,令江湖朋友不满,在下忝居
此位,不得不冒昧前来,以求公道,只要凤老前辈高抬贵手,让在下将朱姑娘带走,在下保
证必定公平处理此事,而且绝不再打扰前辈之静养。”
  凤三先生道:“哦……”
  他竟只是一连“哦”了三声,毫无反应,俞放鹤倒怔住?也不知他的意思是答应,还是
不答应。
  过了半晌,才听得凤三先生长长叹了一声,道:“你居然敢到凤某面前来讨人,胆子总
算不小。”
  俞放鹤淡淡笑道:“这只因今日之凤三先生,已非昔日凤三先生了。”
  凤三先生目光忽然转到怒真人身上,道:“说话的是他们,动手的只怕是你,是么?”
  怒真人大笑道:“不错,凤三虽已非昔日之凤三,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除了某家之
外,只怕还没有人能接得住你。”
  凤三先生道:“很好……四弟,你就去接他几招吧。”
  俞佩玉应声而出,抱拳道:“如此就请道长赐招。”
  站出来的竟是俞佩玉,怒真人、俞放鹤、红莲花、君海棠不觉全都怔住?怒真人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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