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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古龙(现代)
标题 <<旧雨楼·古龙《名剑风流》>>
名 剑 风 流
作者:古龙
第一卷 武林盟主
第 一 章  祸从天降
第 二 章  龙虎风云
第 三 章  阴险毒辣
第 四 章  雨夜幽灵
第 五 章  生而复死
第二卷 咫尺天涯
第 六 章  生死之谜
第 七 章  海棠夫人
第 八 章  极乐毒丸
第 九 章  意外之变
第 十 章  同命鸳鸯
第三卷 蜀中唐门
第十一章  情有独锺
第十二章  扑朔迷离
第十三章  别有用心
第十四章  包藏祸心
第十五章  坚逾金石
第四卷 十大高手
第十六章  出奇制胜
第十七章  去而复返
第十八章  往事如烟
第十九章  惊龙搏命
第二十章  不堪回首
第五卷 凤鸣千里
第二十一章 一诺干金
第二十二章 借刀杀人
第二十三章 怀璧其罪
第二十四章 幸脱危难
第二十五章 师奸徒恶
第六卷 青楼□女
第二十六章 望花楼头
第二十七章 惊奇之变
第二十八章 神秘少年
第二十九章 黑夜追踪
第三十章  惊人惨变
第七卷 诡秘重重
第三十一章 不测风云
第三十二章 飞来横祸
第三十三章 互斗心机
第三十四章 刀光剑影
第三十五章 灵鬼化身
第八卷 水落石出
第三十六章 地狱恶魔
第三十七章 阎王债册
第三十八章 奇峰迭起
第三十九章 风波已动
第四十章  妖法无边
标题 <<旧雨楼·古龙《名剑风流》——第一章 祸从天降>>
古龙《名剑风流》
第一章 祸从天降
  庭院深沉,浓荫如盖,古树下一个青袍老者,须眉都已映成碧绿,神情却是说不出
的安详悠闲,正负手而立,静静地瞧着面前的少年写字。
  这少年盘膝端坐在张矮几前,手里拿着的笔,粗如儿臂,长达两丈,笔端几已触及
木叶,赫然竟似生铁所铸,黝黑的笔上,刻着“千钧笔”叁个字,但他写的却是一笔不
苟的蝇头小楷,这时他已将一篇南华经写完,写到最後一字,最後一笔,仍是诚心正意
,笔法丝毫不乱。
  木叶深处有蝉声摇曳,却衬得天地间更是寂静,红尘中的嚣闹烦扰,似已长久未入
庭院。
  那少年轻轻放下了笔,突然抬头笑道:“黄池之会,天下英雄谁肯错过?你老人家
难道真的不去了麽?”
  青袍老者微微笑道:“你直待这一篇南华经写完才间,养气的功夫总算稍有进境,
但这句话仍是不该问的,你难道还勘不破这“英雄”两字?”
  少年抬头瞧了瞧树梢,却又立刻垂下了头,道:“是。”
  有风吹过,木叶微响,突然一条人影自树梢飞鸟般掠下,来势如箭,落地无声,竟
是个短小精悍的黑衣人,黑色的紧身衣下,一粒粒肌肉如走珠般流窜,全身上下,每一
寸都布满了警戒之意,当真如强弩在匣,一触即发。
  但这老少两人神色却都丝毫不变,只是淡淡瞧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彷佛这黑衣人
早就站在那里似的。
  黑衣人突然笑道:“乐山老人俞放鹤,果然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却不想公子竟
也镇定如此,我黑鸽子总算开了眼界。”抱拳一礼,眉宇间顿现敬佩之色。
  俞放鹤笑道:“原来是轻功七杰中的黑大侠。”
  黑鸽子道:“前辈总该知道,武林七禽中,就数我黑鸽子最没出息,既不能做强盗
也不能当镖客,只有靠着两条跑得快的腿,一张闭得严的嘴替人传递书信来混日子。”
  俞放鹤悦声道:“黑兄平生不取未经劳力所得之财物,老朽素来佩服,却不知是那
位故人劳动黑兄为老朽传来书信?”
  黑鸽子笑道:“传信之人若不愿透露身分,在下从来守口如瓶,此乃在下职业道德
,前辈谅必不至相强,但在下却知道这封书信关系着前辈一件极重大的秘密,是以必须
面交前辈。”慎重地取出书信,双手奉上。
  俞放鹤微微沉吟,却又将那封信送了回去,道:“既是如此,就请阁下将此信大声
念出来吧。”
  黑鸽子道:“但此信乃是前辈的秘密……”
  俞放鹤笑道:“正因如此,老朽才要相烦阁下,老朽平生从无秘密,自信所做所为
,没有一件事是不能被人大声念出来的。”
  黑鸽子耸然动容,轩眉大笑道:“好个“从无秘密”,当今天下,还有谁能做到这
四个字!”
  双手接过书信撕了开来,叁页写得满满的信纸,竟黏在一起,他伸手沾了点口水,
才将信纸掀开,瞧了一眼,大声念着道:“放鹤仁……”
  那“兄”字还未说出口来,身子突然一阵抽搐,倒了下去。
  俞放鹤终於变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就在这眨眼间他脉息便已将断,俞放鹤不及
再间别的,大声间道:“这封信究竟是谁要你送来的?谁?”
  黑鸽子张开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见他面色由青变白,由白变红,由红变黑,
眨眼间竟变了四种颜色,面上的肌肉,也突然全都奇迹般消失不见,刹那前还是生气勃
勃的一张脸,此刻竟已变成个黑色的骷髅。
  那少年手足冰冷,尖声道:“好毒!懊厉害的毒。”
  俞放鹤缓缓站起,惨然长叹道:“这封信本是要害我的,不想却害了他,我虽未杀
他,他却因我而死……”
  只见黑鸽子身上肌肉也全都消陷,怀中滚出了几锭黄金,想来便是他传信的代价,
也正是他生命的代价,俞放鹤瞧着这金子,突然拾起了那封书信。
  少年目光一闪,惊呼道:“你老人家要怎样?”
  俞放鹤神色又复平静,缓缓道:“此人为我而死,我岂能无以报他,何况,要害我
的这人手段如此毒辣,一计不成,想必还有二计,就说不定还要有无辜之人陪我牺牲,
我活着既不免自责自疚,倒不如一死反而安心。”
  那少年颤声道:“但……但你老人家难道不想知道究竟是谁要害你?你老人家一生
与人无争,又有谁会……”
  话未说完,突听“轰”的一声巨震,那几锭金子竟突然爆炸,震得矮几上的水池纸
砚全都掉了下来。
  俞放鹤身子看似站着不动,其实已跃退叁丈後又再掠回,他平和的目光中已有怒色
,握拳道:“好毒辣的人,竟在这金锭中也藏有火药,而且算准黑鸽兄将信送到之後再
爆,他不但要害我,竟还要将送信人也杀死灭口……”
  少年目光变色,恨声道:“这会是什麽人?既有如此毒辣的一颗心,又有如此巧妙
的一双手,此人不除,岂非……”
  俞放鹤黯然一叹,截断了他的话,惨笑道:“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如此处心积
虑地要害我,想必是我曾经做错了什麽事,他才会如此恨我。”
  少年目中泪光闪动,颤声道:“但你老人家一生中又何尝做错了什麽事?你老人家
如此待人,却还有人要害你老人家,这江湖中莫非已无公道。”
  俞放鹤缓缓道:“佩玉,莫要激动,也千万莫要说江湖中没有公道,一个人一生之
中,总难免做错件事,我也难免,只是……只是我一时间想不起罢了。”
  突听远处有人大喝道:“俞放鹤在那里?……俞放鹤在那里……”
  这喝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近,喝声中夹着的惊呼声、叱骂声、暴力撞门声、重
物落地声,也随着一路传了过来,显见俞宅家人竟都拦不住这恶客。
  少年俞佩玉动容道:“是什麽人敢闯进来?”
  俞放鹤柔声道:“有人来访,我本就不应阻拦,何况,客已进来,你又何苦再出去
……”突然转头一笑,道:“各位请进吧。”
  花园月门中,果然已闯入五条锦衣大汉,人人俱是满面杀机,来势凶恶,但瞧见这
父子两人安详镇定的神色,却又都不禁怔了怔,当先一条虬髯紫面大汉,手提金背九环
刀,厉声狂笑道:“俞放鹤,好恶贼,我总算找着你了。”
  狂笑声中金环震动,疯狂般向俞放鹤一刀砍下,树叶都被刀风震得簌簌飘落,俞放
鹤却凝立不动,竟似要等着挨这一刀!
  少年俞佩玉头也未抬,手指轻轻一弹,只听“嗤”的一声,接着“当”的一响,虬
髯大汉掌中金刀已落地。
  他半边身子都已发麻,耳朵里嗡嗡直响,面上更早已变了颜色,眼睁睁瞧着这少年
。既不敢进,又不敢退。
  俞佩玉已缓缓走了过来,突听俞放鹤沉声道:“佩玉,不得伤人。”
  俞佩玉果然不再前走一步,虬髯大汉浓眉顿展,仰天狂笑道:“不错,俞放鹤自命
仁者,手下从不伤人,但你不伤我,我却要伤你,你若伤了我一根毫发,你就是沽名钓
誉的恶贼。”
  他居然能将不通之极的歪理说得振振有词,脸厚心黑,可算都已到家了,俞放鹤却
不动容,反而微笑道:“如此说来,各位无论如何都是要取老朽性命的了?”
  虬髯六汉狞笑道:“你说对了。”
  突然往地上一滚,金刀便已抢入掌中,振刀大喝道:“兄弟们还不动手。”
  喝声中九环刀、丧门剑、虎头钩、判官笔、练子枪,五件兵刀,已各自挟带风声,
向老人击出,就在这时,突听一人长笑道:“就凭你们也配伤的了俞老前辈。”
  一条人影随着清朗震耳的笑声,自树梢冲入刀光剑影中,“哗啦啦”一响,九环刀
首先飞出,钉入树干,“喀嚓”一声,丧门剑也折为两段。接着,一对判官笔冲天飞起
,虎头钩挑破了使剑人的下腹,练子枪缠住了使钩人的脖子,刹那之间,五条大汉竟全
都倒地不起。
  这人来得既快,身手更快,所用的招式,更如雷轰电击,势不可当,俞氏父子不禁
耸然动容。
  直到现在他们才瞧清这人乃是个紫罗轻衫,长身玉立的英俊少年,目光焖焖,英气
逼人,只是一张苍白的脸,冷冰冰的没什麽表情,显得有些寒峻冷漠。
  此刻他竟已拜倒在地,恭声道:“小子在路上便已听得这五人有加害前辈之意,是
以一路跟来,见得前辈如此容让,这五人竟还如此无礼,小子激怒之下,出手未免重些
,以致在前辈府中伤了人,还请前辈恕罪。”
  他出手解围,竟不居功,反先请罪。
  俞放鹤长叹道:“世兄如此做法,全是为了老朽,这“恕罪”两字,但请再也休要
提起,只是这五人……唉,老朽委实想不起何时开罪了他们,却害得他们来此送死。”
  默然半晌,展颜一笑,双手搀扶这罗衫少年,笑道:“世兄少年英俊,若为老朽故
人之子,直是不胜之喜。”
  罗衫少年仍不肯起来,伏地道:“前辈虽不认得小子,小子之性命却为前辈所赐,
只是前辈仁义广被四海,又怎会记得昔年曾蒙前辈翼护的一个小阿子。”
  俞放鹤搀起了他的手,笑道:“但如今这孩子非但已长大了,而且还反救了老朽一
命,看来天道果然……”双臂突然一震,将那少年直摔了出去,倒退叁步,身子发抖,
颤声道:“你……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罗衫少年凌空一个“死人提”飘然落地,仰天大笑道:“俞老儿,你掌心已中了我
“立地夺魂无情针”,便是神仙也救不活你了,你再也休想知道我是什麽人……”
  俞佩玉早已冲到他爹爹身旁,只见他爹爹一双手在这刹那间便已肿起两背,其黑如
漆,其热如火。再瞧这老人面目,也已全无血色,颤抖的身子已站不直,嘴里已说不出
话,俞佩玉心胆皆裂,嘶声道:“我父子究竟与你有何仇恨?你要下此毒手?”
  罗衫少年大笑道:“我和姓俞的素无冤恨,也不过是要你们的命而已。”
  他口中大笑,面上却仍是冰冰冷冷,全无表情。
  俞佩玉瞧了瞧地上身,咬牙道:“这都是你布下的毒计?”
  罗衫少年道:“不错,我为了要取你父子性命,陪着你父子死的已不止这六个……

  突然撮口而啸,四面墙头,立刻跃入了二十馀条黑衣大汉,各展刀剑,人人俱是脚
步轻灵,身手矫健,看这扑了过来的二十馀条大汉,竟无一不是江湖中独当一面的高手
,只是人人都以一方紫罗花巾蒙住了脸,竟都不愿被人瞧出来历。
  罗衫少年仰天大笑道:“姓俞的,我瞧你还是束手认命了吧,咱所畏惧的只不过是
俞老儿一双天下无敌的金丝绵掌,俞老儿既已不中用,你还想怎样?”
  俞佩玉目光一转,便已瞧出这些人身手不弱,他心中不但悲痛之极,愤怒之极,也
难免要惊骇之极。
  若是换了别人早已神智失常,纵不胆裂气馁,也要疯狂拚命,但这少年却大是与众
不同,身子一转背起了他爹爹,将老人的长衫下往腰间一束,右手已抄起了那只千钧铁
笔。
  这时黑衣大汉们已摸到近前,瞧见这少年居然还能气定神凝地站在那里,也不觉怔
了一怔,方自展刀扑上。
  只见刀光闪动,寒芒满天,虽是十馀柄刀剑同时抢攻,但章法却丝毫不乱,攻上的
攻上,击下的击下,砍头的砍头,削足的削足,十馀柄刀剑同时刺向同一人,竟丝毫不
闻刀剑相击之声。
  但突然间,一阵狂风着地卷起,千钧铁笔横扫而出,金铁交鸣之声立时大作,钢刀
铁剑,的,折的折,脱手的脱手,十馀大汉身子齐被震出,但觉肩腕麻,一时间竟抬不
起手。
  这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少年,竟有如此惊人的神力,当真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
事。
  但这些大汉终究不是俗手,虽惊不乱,十馀人後退,另十馀人又自抢攻而上,俞佩
玉千钧笔再次挥出。
  这一次却再也无人敢和他硬碰力拚,只是乘隙抢攻,四下游哄,只听风声震耳,震
得树叶如花雨般飘落。
  二十馀条大汉左上右下,前退後继,竟无一人能攻入笔风圈内,只是这千钧铁笔威
势虽猛绝天下,毕竟太长太重,施展既不能如普通刀剑之灵活,真力之损耗也太多,二
十馀招过後,俞佩玉白玉般的额角上已满是汗珠。
  罗衫少年抚掌大笑道:“对,就是这样,先耗乾他力气再说,老鼠已被捉进了罐子
,还怕他跑得了麽?”他虽然戴着面具,但听他语声,年龄也的确不大。
  俞佩玉虽在和别人动手,眼睛却不断在留意看这狠毒的少年,更留意着这少年的一
双手,手中的无情针。
  只听他背後老父的呼吸已越来越微弱,终至气若游丝,而面前这强敌的身子却渐渐
走近,一双手似乎已将挥出。
  俞佩玉心已碎,力已竭,突然大呼道:“罢了。”
  他明知此番若是脱走,只怕再也难查出这些仇人的真象来历,但情势却已逼得他非
走不可。
  话声出口,千钧笔“横扫千军”,突然往一条使刀的大汉当胸砸了过去,那大汉心
胆皆丧,魂不附体,跌在地上,连滚几滚,千钧笔竟插入地下,俞佩玉身子竟藉着这一
戳之力,“呼”的自众人头顶上飞过,飞过树梢,就好像一只长着翅膀的大鸟似的,飘
飘汤汤,飞了出去。
  千钧笔居然还有这点妙用,更非众人始料所及。
  罗衫少年顿足道:“追!”
  他脚一顿,人也箭一般窜了出去,但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何况他轻功本就和俞佩
玉差着叁分,俞佩玉藉了那一戳之力,轻功更无异加强了一倍,等他飞掠出墙,但见墙
外柳丝在风中飘拂,河水在阳光下流动,一条黄犬夹着尾巴从小桥上走过。
  俞佩玉却已瞧不见了。
                 口口口
  俞佩玉其实并未走远,只是躲在桥下荒草中。
  背後背着一人,他馀力实已不能奔远,只有行险侥幸,以自己的性命来和对头的机
智赌上一赌。
  只听那罗衫少年轻叱道:“分成四路,追!”
  一人道:“桥下……”
  罗衫少年怒道:“姓俞的又不是呆子,会在桥下等死?”
  接道,衣袂带风之声,一个接着一个自桥上掠过,“噗通”一声,那条黄犬惨吠着
跌入河里,想是那罗衫少年恼怒之下,竟拿狗来出气,水花消失时,四下已再无声息,
俞佩玉一颗心提起,又放下,还是伏身草中,动也不动。
  他当真沉得住气,直到了盏茶时分,确定那些人不再回来,方自一掠而出,不奔别
处,却笔直奔回自家庭院别人算准他不敢回来,他就偏要回来。
  庭院依旧深寂,浓荫依旧苍碧,像是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那六具身,却又在
提醒他方经惨变。
  俞佩玉笔直奔入内室,将他爹爹放在床上,自柜中取了瓶丹药,全都灌入他爹爹嘴
里。
  这本是老人秘制的灵药,也不知道曾经救过多少人的性命,但此刻却救不活他自己
的性命,俞佩玉的眼泪,直到此刻才流下来。
  阳光自小窗中斜斜照进来,照在老人已发黑的脸上,他胸中还剩下最後一口气,茫
然张开了眼,茫然道:“我错了麽?……我做错了什麽?……”
  俞佩玉以身子挡住阳光,泪流满面,嘶声道:“爹爹,你老人家没有错。”
  老人像是想笑,但笑容已无法在他逐渐僵硬的面上展露,他只是歪了歪嘴角,一字
字道:“我没有错,你要学找,莫要忘记容让,忍耐……容让……忍耐……”语声渐渐
微弱,终於什麽也听不见了。
  俞佩玉直挺挺跪倒,动也不动,泪珠就这样一滴滴沿着他面颊流下,直流了两个时
辰,还没有流乾。
  窗外阳光已落,室内黝黑一片。
  黑暗,死寂,突然间,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
  这脚步声缓慢而沉重,每一脚都能踩碎人的心,这脚步声自曲廊外一声声响了过来
,终於走到了门口。
  门,轻经被推开俞佩玉还是跪在黑暗中,动也不动。
  只见那人影竟自门外一步步走了进来,就像是幽灵般,还是走得那麽慢,他身子纤
小,脚下却似拖着千斤重物。
  俞佩玉终於站了起来。
  那人一惊,倒掠而出,退到门口,道:“你……你是什麽人?”
  这句话本该俞佩玉间他的,他却先问了出来,俞佩玉静静地瞧着,朦胧中只见“他
”腰肢纤细,长发披散,竟是个女子。
  那知这女子竟然嘶声狂呼道:“好恶贼,好毒的手段,你……你居然还敢留在这里
。”
  反手抽出了背後长剑,剑光闪动,发狂般扑了过来,连刺七剑。
  她方才脚步那般沉重,此刻剑势却是轻灵飘忽,迅急辛辣,俞佩玉展动身形,避开
了这一气呵成的七着杀手,沉声道:“菱花剑?”
  那女子怔了一怔,冷笑道:“恶贼,你居然也知道林家剑法的威名?你……”
  俞佩玉再退数步,叹了口气,道:“我是俞佩玉。”
  那女子又是一怔,住手,长剑落地,垂下了头,道:“俞……俞大哥,老伯难道…
…”
  她一面说话,目光已随着俞佩玉的眼睛望到那张床上,说到这里她已依稀瞧见了床
上的人,身子不由得一震,风中秋叶般颤抖起来,终於扑倒在地,放声痛哭道:“我不
能相信……简直不能相信……”
  俞佩玉还是静静地瞧着她。直到她哭得声音嘶哑,突然道:“好了,我已哭够了,
你说话吧。”
  俞佩玉还是不说话,却燃起了灯,灯光照亮了她一身自麻的孝衣,俞佩玉这才不禁
为之一霞,失声道:“林老伯难道……难道也……”
  那少女嘶声道:“我爹爹六天前也已被害了。”
  俞佩玉惨然失色,道:“是……是谁下的毒手?”
  那少女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霍然回过了头,灯光下,只见她的面容是那麽清丽,又是那麽憔悴,她的眼睛虽
已哭红,虽然充满了悲痛,却还是能瞪得大大的,瞧着俞佩玉,眼色也还是那麽倔强,
她瞪着俞佩玉一字字道:“你奇怪麽?我爹爹死了,我却不知是被谁害的,那天我出去
了,等我回去时,他老人家身已寒,找们家里已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俞佩玉直在想不到这看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在经过如此惨变後,还能远自千里赶
来这里,此刻竟还能说话。
  在她这纤弱的身子里,竟似乎有着一颗比铁还坚强的心,俞佩玉长叹垂首,也不知
道该说什麽才好。
  那少女却又接道:“你奇怪麽?找居然会说已哭够了,只因我委实已哭够,我已哭
得不想再哭了,这一路上找已哭过五次。”
  俞佩玉失声道:“五次?”
  那少女道:“不错,五次,除了你爹爹和我爹爹外,还有太湖之畔的王老伯、宜兴
城的沈大叔、茅山下的西门……”
  俞佩玉不等她说完,已耸然截口道:“他们莫非也遭了毒手?”
  那少女目光茫然移向灯光,没有说话。
  俞佩玉道:“太湖王老伯金剪如龙,号称无敌,宜兴沈大叔银枪白马,少年时便已
横扫江南,茅山西门大叔一身软功,更是无人能及,他们怎会遭人毒手?”
  那少女悠悠道:“菱花神剑与金丝绵掌又如何?”
  俞佩玉垂下了头,黯然道:“不错……莫非他们竟都是被同一人所害?这人是谁?

  那少女道:“只是,我并未瞧见他们的身。”
  俞佩玉霍然抬头,道:“既未瞧见身,怎知已死?”
  那少女道:“没有人……他们家里虽然没有死,却也瞧不见一个活人,每栋屋子都
像是一个坟墓……你的家,和我的家也正是如此。”
  俞佩玉默然半晌,喃喃道:“家?……我们已没有家了。”
  那少女目光逼视着他,忽然道:“你要去那里?”
  俞佩玉缓缓道:“这所有的事都是件极大的阴谋,大得令人不可思议,我现在虽猜
不透,但总有一天会查出来的,你若是主便这阴谋的人,要对我如何?”
  那少女道:“斩草除根?”
  俞佩玉惨笑道:“不错,你若是找,又当如何?”
  那少女道:“逃……但逃向那里?”
  俞佩玉道:“何处安全,便去那里。”
  那少女道:“安全?……。你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他就算到了你身旁,你也不
会知道的,普天之下,又有何处才是安全之地?”
  俞佩玉道:“有一处的。”
  那少女道:“是什麽地方?”
  俞佩玉:“黄池!”
  那少女失声道:“黄池?……如今天下武林中人,都要赶去那里……”
  俞佩玉截口道:“正因为天下英雄都要赶去那里,那恶贼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在那里出手伤人的。”
  那少女缓缓点了点头,缓缓道:“很好,你在此时此刻,居然还能想得如此周到,
想必不至於被人害死了,你……你去吧。”
  俞佩玉道:“你……”
  那少女大声道:“我用不着你管。”转过身子,大步走了出去。
  俞佩玉也不阻拦於她,只是静静地在後面跟着,跟出了门,那少女脚下一软,身子
跌倒,俞佩玉已在後面轻轻扶着,长叹道:“你吃的苦太多,太累了,还是先歇歇吧。

  那少女目中又有泪光闪动,咬了咬嘴唇,道:“你何必故意装成关心我的样子,我
我自千里外奔到你们家来,你……你……你却连我的名字都不问。”
  俞佩玉道:“我不必问的。”
  那少女突然挣扎着站起,咬着牙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你再碰我一根手指
,我就杀了你。”
  俞佩玉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却又怎会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少女展颜一笑,瞬即垂下了头,幽幽道:“只可惜你我相见的时候错了……”
  话犹未了,门外又有脚步声响起,一个苍老的语声轻唤道:“少爷……少爷……”
  俞佩玉横身挡在少女前面,道:“什麽人?”
  那语声道:“少爷你连俞忠的声音都听不出了麽?”
  俞佩玉松了口气,那少女却抓紧他肩头,道:“谁?”
  俞佩玉道:“他是自幼追随家父的老仆人!”
  那少女道:“但……但我来的时候,一个活人都未见到。”
  俞佩玉怔了怔,道:“他……只怕也躲过了。”
  说话间一个白发苍苍的青衣老家人已走了进来,躬身道:“秣陵来的王老爷已在厅
中等着少爷前去相见。”
  俞佩玉动容道:“可是“义薄云天”王雨楼王二叔?”
  老家人俞忠道:“除了他老人家,还有那位?”话未说完,俞佩玉已大步走了出去
,但见曲折的长廊两旁,不知何时已燃起了纱灯,就像是平时一样。
  俞佩玉心里奇怪,脚步却未停,大步冲入前厅,厅中竟是灯火通明,一个浓眉长髯
,面如重枣的紫袍老人端坐在梨花椅上,正是侠名遍江湖,仁义传四海的江南大侠,“
义薄云天”王雨楼王二爷。
  佩玉奔过去跪地拜倒,哽咽道:“二叔,你……你老人家来得……来得迟了。”
  王雨楼叹道:“你和你那老爹爹的事,二叔我听了也难受的很。”
  俞佩玉惨声道:“小侄不幸……”
  突然抬起头来,满面惊诧道:“二叔你……你怎会这麽快就知道了?”
  王雨楼手捋长髯,含笑道:“自然是你那老爹爹,我那俞大哥告诉我的。”
  俞佩玉耸然失声道:“我爹爹,他……他……何时……”
  王雨楼笑道:“方才他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连我都不愿理睬,我虽不知你父子两人
是为了什麽争执起来,但是四十年来,倒真未见过他动如此大的火气,只有叫你云叁叔
陪他出去散散心,也免得你父子又……”
  俞佩玉早已惊得怔住,听到这里,忍不住脱口呼道:“但……但我爹爹方才已……
已经被害了。”
  王雨楼面色一沉,皱眉道:“少年人与父母顶嘴,也是常有的事,你这孩子难道还
想咒死你爹爹不成。”
  俞佩玉嘶声道:“但……我爹爹明明已……已……”
  王雨楼怒叱道:“住嘴。”
  俞佩玉咬牙道:“他老人家身还在寝室,你老人家不信,就去瞧瞧。”
  王雨楼怒冲冲站起,道:“好,走!”
  两人大步而行,还未走过迥廊,便瞧见方才昏暗的寝室此刻竟已灯火明亮,俞佩玉
一步冲了进去,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放鹤老人的身竟已赫然不见了。
  王雨楼厉声道:“你爹爹身在那里?”
  俞佩玉身子颤抖,那里还能说得出话,突然大喝一声,冲入庭院,廊旁纱灯映照,
照着那浓荫如盖的老树,树下莫说那六具身,就连方才被笔锋舞落的落叶,都已不知被
谁扫得乾乾净净。
  千钧笔还在那里,矮几上水池、纸砚,也摆得整整齐齐,依稀惫可瞧见纸上正是他
自己方才写的南华经。
  俞佩玉手足冰冷,这幽静的庭院,在他眼中看来,竟似已突然变成了阴森诡秘的鬼
域。
  王雨楼负手而立,沉声道:“你还有什麽话说?”
  俞佩玉失魂落魄,茫然道:“我……我……”
  只见花丛中人影移动,正是方才那少女,俞佩玉如见救星,冲过去抓住她的手,大
声道:“她方才瞧见的……她就是“菱花神剑”林老爷子的女儿林黛羽,她方才亲眼瞧
见了我爹爹的身。”
  王雨楼目光如炬,厉声道:“你可是真的瞧见了?”
  林黛羽道:“我……我方才……”
  突然间,四个人大步走上曲廊,齐声笑道:“王二哥几时来的,当真巧得很。”
  当先一人锦衣高冠,腰悬一柄满缀碧玉的长剑,头发虽然俱已花白,但看来仍是风
神俊朗,全无老态。
  林黛羽瞧见这四人,语声突然顿住,身子也似起了颤抖,俞佩玉更是如见鬼魅一般
,面容大变,惊呼道:“林……林老伯,你……你老人家不是已……已死了麽?”
  来的这四人竟赫然正是太湖金龙王、宜兴沈银枪、茅山西门风,以及苏州大豪“菱
花神剑”林瘦鹃。
  林瘦鹃还未答话,他身旁西门风大笑道:“叁年未见,一见面就咒你未来的岳丈人
人要死了,你这孩子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吧。”
  俞佩玉霍然转身,目光逼视林黛羽,道:“这可是你说的,你……你……你为何要
骗我?”
  林黛羽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清澈如水,缓缓道:“我说的?我几时说过这话?”
  俞佩玉身子一震,倒退五步,转过头,只见这王位武林名人都在冷冷瞧着他,眼神
中带着惊讶,也带着怜悯。
  那老家人俞忠不知何时已弯着腰站在那里,陪笑道:“少爷你还是陪五位老爷子到
厅中奉茶吧。”
  俞佩玉纵身扑过去,紧紧抓住了他肩头,道:“你说!你将方才的事说出来。”
  俞忠竟也怔了怔道:“方才的事?方才那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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