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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_31 古龙(现代)
不可思议。
  胡佬佬也发觉了,骇极大呼道:“凤三……凤老前辈,住手……饶命,我服你了。”
  凤三先生缓缓道:“我本不愿妄取别人真气,但你既想取我性命……”
  胡佬佬嘶声道:“我下次不敢了,求求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俞佩玉又是惊奇,又觉可笑,郭翩仙也瞧呆了。
  突见胡姥佬一口咬在自己手背上,两条腿在俞佩玉背上一挺,整个人从俞佩玉身上跳了
出去。
  “砰”的,她身子撞上屋顶,又落了下来,坐在地上,不住喘气,突又跪了下去,叩头
道:“我老婆子知错了,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凤三淡淡道:“你居然能自我掌下脱逃,也算不易……去吧。”
  他忽又瞧着俞佩玉一笑,道:“只便宜了你。”
  方才胡佬佬身子弹起时,俞佩玉立刻就觉得掌心的吸力消失,此刻但觉两条手臂里,仍
有真气流转不息。
  他正不知怎么回事,朱泪儿已抿嘴笑道:“我三叔从别人身上借来的真气,一大半都留
给你了,你落了个大便宜,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么?”
  俞佩玉怔了半晌,瞧瞧自己的手,又瞧瞧胡佬佬,心里当真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难
受。
  只见胡佬佬已佝偻着身子,蹒跚着往楼下走,虽然低垂着头,但一双眼睛里仍是凶光闪?
动,不住偷偷去瞟凤三。
  凤三先生忽然道:“你且慢走。”
  胡佬佬吓了一跳,颤声道:“三爷还有何吩咐?”
  凤三缓缓道:“我与江湖中人,素无来往,更无过节,你此刻若是走了,必定要当我无
缘无故杀了你妹子。”
  胡佬佬垂首道:“老婆子不敢。”
  凤三道:“你不妨留下来,听我告诉你,我是为了什么才杀她的?”
  胡佬佬道:“前辈若要说,老婆子自然只有听着。”她嘴里虽说得像是被迫而听的,其
实却恨不得凤三快些说出来。
  俞佩玉也知道凤三先生此刻要说的,就是那故事的后半段,他想听这故事的迫切,实也
不在胡佬佬之下。
  谁知凤三还未说话,朱泪儿已抢着道:“三叔你还是歇歇,让我来说吧。”
  凤三叹了口气,道:“那天的事,你还记得么?”
  朱泪儿咬着嘴唇,一字字道:“那时我年纪虽然还小,但那天发生的事,每一件都好像
已刻在我心上,我只要一闭起眼睛,就能看得见……那每一张脸。”
  她虽然说得很轻、很慢,但语声中的怨恨之意,却令人听了不寒而栗,胡佬佬竟忍不住
机伶伶打了个寒战,陪笑道:“既是如此,姑娘就快说吧。”
  朱泪儿目光忽然向她瞪了过来,道:“我先问你,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胡佬佬苦笑道:“普天之下,除了朱宫主那样的母亲外,还有谁生得出姑娘这样的女
儿?”
  朱泪儿狠狠瞪了她一眼,才缓缓阖起了眼睛,缓缓道:“那天已是深夜时分,我母亲还
没有睡,正在灯下为我缝制衣服,是一件准备在过年时给我穿的红衣服,还要在上面为我绣
一只麒麟,她偷偷告诉我,希望这麒麟能为我带来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弟弟。”
  这些回忆,还是温馨而美丽的,朱泪儿苍白的脸上,也因这些温馨的回忆而焕发出美丽
的光采。
  她嘴角噙着一丝甜蜜的微笑,接着道:“小孩子谁不喜欢穿新衣服,找简直等不及要穿
上它,所以时候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我还是守在旁边,不肯去睡。”
  胡佬佬眨了眨眼睛,笑道:“销魂宫主居然会亲手缝制衣服,这真是令人想不到的
事。”
  朱泪儿道:“我母亲不但亲手缝衣服,而且洗衣、煮饭、扫地……家里大大小小每一件
事,都是她亲手做的,你不信么?”
  胡佬佬陪笑道:“姑嫉说的话,老身怎会不信。”
  朱泪儿道:“那时外面已起更了,小镇里的入睡得都很早,四下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丝
声音,就像现在一样。”
  风吹窗户,四面果然是静寂如死,众人心里也不知怎地,竟突然生出一股寒意,像是有
什么不祥的预兆。
  朱泪儿道:“那时我母亲似已感觉到有什么不祥的事将要降临,心像是乱得很,她本在
绣麒麟的眼睛,竟用错了三次针,就在这时,突听“扑喇喇”一声,一只宿鸟,忽然自对面
屋顶上飞起。”
  说到这里,朱泪儿面上的笑容已消失不见,大家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地跟着紧张了起
来。
  朱泪儿道:“我吃了一惊,扑到妈的怀里,她一面拍着我,突然从针匣里抓起一把绣花
的针,向靠近屋顶的一个小气窗撒了出去。”
  胡佬佬笑道:“宿鸟惊起,便知道是有夜行人到了,令堂果然不愧是老江湖,这一把钢
针撒出,窗户外面那小子不倒楣才怪。”
  朱泪儿冷冷道:“窗户外面的,就是胡佬佬。”
  胡佬佬怔了怔,强笑道:“噢,是……是么?”
  朱泪儿道:“我母亲那把针撒出后,竟如石沉大海,毫无消息,她立则就知道有高手到
了,就将我爹……”
  她闭起眼睛,长长透了口气,才接道:“就将东方美玉拍醒,将我交给他,那时我只觉
我妈的脸色突然变得毫无血色,但东方美玉却像是高兴得很。”
  俞佩玉叹了口气,暗道:“这样刻薄无情的男子,也就难怪朱泪儿不肯将他认做父
亲。”
  朱泪儿道:“这时窗子外已有人笑道:“好高明的满天花雨撒银针,只可惜遇着我老婆
子,就没有用了。”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的眼睛,都向胡佬佬瞧了过去。
  胡佬佬乾笑一声,道:“姑娘那时有多大?”
  朱泪儿道:“四岁。”
  胡佬佬笑道:“四岁的孩子,就能将别人说的话,记得如此清楚了么?”
  朱泪儿淡淡道:“有些人纵然活到七八十岁,反而越老越糊涂,有些人虽只有四岁,但
已懂得很多事了,何况……”
  她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胡佬佬,一字字缓缓道:“有人若在你四岁时杀了你的母亲,他
在那天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你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胡佬佬竟是被这双眼睛瞧得心里生寒,垂首乾笑道:“我那妹子的确是老糊涂,总喜欢
多管别人的闲事。”
  朱泪儿“哼”了一声,接着道:“我母亲一听这话,就已猜出窗外是什么人,就说:
“胡佬佬,我与你素来没有纠葛,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就在这时,四面的窗户突然一齐开了,屋子里立刻多了十几个人,这些人来得好快,虽
是自窗外掠入的,看来却像是突然从地下出现的鬼魂。”
  胡佬佬叹道:“原来他们竟来了十几个……”
  朱泪儿道:“屋子本来不大,十几个人一下子就将屋子挤满了,我母亲被围在中间,连
退路都被封死。”
  胡佬佬忍不住道:“那些人长得是何模样?”
  朱泪儿道:“为首一人,个子高高的,羽衣星冠,看来似乎是仙风道骨,令人尊敬,其
实……其实却也是个恶毒的小人。”
  胡佬佬笑道:“这人想必就是不夜城主东方大明了。”
  朱泪儿道:“还有一人,满面虬髯,身材魁梧,一张脸生得如同锅底,所用的兵刃,看
来竟好像一座宝塔。”
  胡佬佬动容道:“原来李天王也在。”
  朱泪儿冷冷道:“还有一人,满头白发,嘴里牙齿都掉光了,脸上笑眯眯的,像是个心
地很慈祥的老婆婆,其实她的心却毒如蛇蝎。”
  她不用再说明,别人也知道她说的是谁了,眼睛不由得又向胡佬佬瞪了过去,胡佬佬抹
了抹脸,乾笑道:“骂得好,老身我若是见了她,也要痛骂她一顿的。”
  朱泪儿道:“我母亲见了这些人,自然不免吃了一惊,但瞬即就镇定下来,问他们究竟
是想来干什么?”
  胡佬佬暗笑道:“不错,这些人来头虽都不小,但朱宫主也未必怕他们。”
  朱泪儿道:“那东方大明就大骂起来,说我母亲诱拐了他的儿子,还说了一些很不好听
的话,我母亲虽然听得很生气,但知道这人就是自己的家翁,也不敢发脾气,还以为这是件
误会,想加以解释。”
  胡佬佬道:“东方老儿最是护短,怎会听你母亲的话。”
  朱泪儿道:“他果然连话都不让我母亲说,我母亲就想要东方美玉自己去说,谁知东方
美玉忽然一个纵身,掠到东方大明身后,也指着我母亲大骂起来,而且还骂得比他爹爹东方
大明还要难听得多。”
  胡佬佬叹道:“男人大多都是没良心的。”
  锺静也已醒了,此刻触动心事,竟嘤嘤啜泣起来。
  朱泪儿目中也有了泪珠,道:“我母亲直到这时,才知道东方美玉是这样的人,她多年
的真情,竟交给这种人手上,在这一刻之间,她忽然变得心灰意冷,连话都不想说了,只问
东方美玉父子,肯不肯将我教养成人。”
  说到这里,她已是泪流满面,就连银花娘都流下了眼泪,众人心情亦是十分黯然,一个
个俱都垂首无语。
  过了很久,朱泪儿才擦了擦眼睛,接着道:“东方美玉自然一口答应,还说女儿也是他
的,他自然会好生照顾我,我母亲最后瞧了他一眼,就要死在他面前。”
  众人都不禁惊呼一声,但也知道,她母亲必定还不会死得这么快,否则以后那许多事也
就不会发生了。
  朱泪儿凄然道:“那时我年纪虽小,但已隐约猜出这是怎么回事了,不禁放声大哭起
来,我母亲狠下了心不理我,她就要举刀自尽,谁知就在这时,那胡佬佬突然飞鸟般掠了出
来,夺过了我母亲手里的刀。”
  胡佬佬笑道:“我妹子虽然是个老糊涂,但在那些人中,看来倒还是她的良心最好。”
  朱泪儿冷笑道:“哼!”
  胡佬佬陪笑道:“若非我妹子出手夺刀,你母亲那时候就要命丧当场,那里还能报仇
呢?姑娘你还是往下说吧!”
标题 <<旧雨楼·古龙《名剑风流》——第二十章 不堪回首>>
古龙《名剑风流》
第二十章 不堪回首
  朱泪儿继续叙述惨痛的往事,道:“这时双方的距离,已不及三十丈了,只因我母亲怀
里抱着我,身手总要受些影响的,而且,她多年以来,只是想专心专意地做一个安份人家的
主妇,功夫虽未完全搁下,终也退步了许多。”
  俞佩玉叹道:“功夫不进则退,那是必然之理。”
  朱泪儿道:“她眼见已将被追着,就在这时,突见一条人影,如惊鸿,如神龙,自半空
中急坠下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听到这里,大家又不禁轻呼了一声,失声道:“这又是什么人?”
  朱泪儿也不回答,只是接着道:“我那时虽还不懂得武功高低,但也瞧得出这人的轻
功,竟比我母亲还要高出许多。”
  胡佬佬道:“哦?”
  她眼角一瞟,众人也不禁都向凤三先生瞧了过去,大家心目中,都已隐约猜出,来的是
谁了。
  朱泪儿道:“我母亲见到有人挡路,眼睛都急红了,不问皂白,就一掌拍了过去,谁知
这人轻轻闪过之后,并未向我母亲还击出手,反而绕过了她,双手一伸,将后来追来的那些
人,一齐拦住。”
  她长长吐出口气,道:“现在你们想必也已知道这是什么人了?”
  众人齐声道:“嗯。”
  朱泪儿也瞧了凤三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道:“那时我三叔还是位翩翩佳公
子,那天他身上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自半空中飞降而下,看来简直像神仙一样。”
  胡佬佬乾咳一声,道:“凤三公子的风采,老身昔年也听到过的。”
  朱泪儿道:“东方大明等人,虽也是武林中顶尖高手,但瞧见三叔这一手惊世骇俗,天
下无双的轻功,也不禁都被震住了,只是东方大明究竟比较沉得住气,就问三叔:“是何来
意?又是何来历?”
  胡佬佬道:“东方大明久居海隅,认不出凤三先生来还是情有可谅,但李天王、我妹子
这些人,难道还猜不出来这就是凤三公子么?普天之下,除了凤三公子外,还有谁这么轻的
年纪,就有这么高的功夫?”
  朱泪儿道:“我母亲这时已远在十馀丈外,听到东方大明问出这句话后,胡佬佬突然惊
呼出来,说出来三叔的名号,我母亲也立刻停住了脚,只因她知道凤三既已救了她,就再也
不会让她被人冤枉,被人欺负了。”
  听到这里,床榻上的凤三先生长长叹息了一聱,黯然道:“谁知我……我……”
  朱泪儿赶紧奔过去跪了下来,流泪道:“这怎么能怪三叔,三叔你又何必难受?”
  凤三先生黯然良久,闭起眼睛,道:“你……你说下去吧。”
  朱泪儿垂着头站起来,也闭着眼沉默了半晌,才接着道:“三叔当时就将其中曲折说了
出来,大骂东方美玉的无情无义,那些人听得全怔住了,也不知是相信,还是不信。”
  俞佩玉叹道:“他们心理纵然不信,嘴里只怕也不敢说出来。”
  朱泪儿道:“只有那李天王素来自高自傲,东方大明虽然也听过三叔的名头,究竟还不
知道三叔有多少厉害,两人心里只怕都在想:“你纵然武功高明,但究竟人单势孤,难道还
能强得过我们这许多人么?”两人悄悄打了个眼色,心里想的完全一样,竟忽然一齐向三叔
施出了杀手。”
  胡佬佬叹道:“这两人只怕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们难道未听说过:“垂天大星江南凤,
凤鸣千里天地动”么?”
  这句话俞佩玉也从未听过,只觉胡佬佬说得音节铿锵,心里不知不觉也有一股热血直冲
上来。
  朱泪儿道:“三叔是何等人物,自然早已算准他们这一着了,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当
时我在远远瞧着,只见那看来有好几百斤的铁宝塔,向三叔当头击下,风声之猛,我虽远在
十多丈外,衣袂都被震得飞起,再瞧见东方大明还在一旁夹击,我实在是又惊又怕,竟被吓
得哭了起来。”
  众人也不禁听得为之色变,朱泪儿接道:“谁知就在这时,三叔突然清啸一声,啸声虽
高彻云霄,但听来却丝毫不令人难受,反觉也不知有多么好听。”
  胡佬佬抚掌道:“这就叫做“千里凤鸣,其清入云,凤鸣千里,魂魄难寻”了!”
  朱泪儿道:“长啸声中,也不知怎地,李天王身子竟也飞了出去,那铁宝塔却已到了三
叔手里,他双手一搓,竟将这铁实塔搓成了一条铁棍。”
  众人听得世间竟有这么样的掌上功夫,都不禁为之骇然。
  朱泪儿道:“那东方大明显然也着了一招,此刻更吓得呆了,三叔却望着他冷笑道:
“看在你媳妇的面上,饶了你。”他一面说话,一面又将那铁棍弯成一个圆圈,随手抛了出
去,只听“噗”的一声,远处一株合抱大树,已应声而断。”
  说到这里,她长长吐出口气,道:“三叔这一手露出来,那些人就没有一个敢再妄动
了。”
  大家听到这里,虽然明知她母亲到后来还是难逃一死,但还是觉得心胸一畅,也不禁长
长吐出一口气来。
  但是大家却也更奇怪,不知道销魂宫主到后来为何还是难逃一死,更不知道凤三先生又
怎会受了伤的。
  口口口
  暮色将临,小楼上已渐渐黝黯。
  俞佩玉忍不住道:“这件事后来难道又有什么惊人的变化不成?”
  朱泪儿倒了杯茶,服侍她三叔喝了,才缓缓道:“我母亲瞧见三叔之威,已慑住了大
家,就赶过来叩谢他的大恩,三叔就问我母亲,想将此事如何处理?”
  俞佩玉叹道:“那东方美玉虽然对令堂不起,但令堂想必还是不忍伤了他的。”
  胡佬佬叹道:“不错,女人的心总是比较软些。”
  郭翩仙微笑道:“但其中也有硬的,而且硬得可怕。”
  朱泪儿好像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话,目光痴痴地瞧着窗外逐渐沉重的暮色,又呆了半晌,
才接着道:“我母亲听了三叔的话,只是流泪,也不开口,三叔就问她:“可是要我杀了这
负心人么?”我母亲还是没有开口,却摇了摇头,三叔就说:“既是如此,就叫他远远的滚
吧。”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才接着道:“谁知我母亲听了这话,竟放声痛哭起来。”
  俞佩玉忍不住道:“令堂既不肯杀他,又不肯放他,究竟是想怎么样呢?”
  朱泪儿垂首道:“我母亲她……她……”
  凤三先生突然接口道:“你歇歇,让我来接着说吧。”
  朱泪儿揉了揉眼睛,垂首道:“是。”
  凤三道:“当时我也不免奇怪,朱媚既不忍杀他,又不让他走,究竟是想要我怎么样
呢?”他叹了口气,接道:“女人的心意,我一向捉摸不到,正在为难时,那胡佬佬突然插
了嘴,说朱媚的意思她是知道的。”
  俞佩玉苦笑道:“不错,女人的心意,也只怕唯有女人能猜得到。”
  凤三道:“当时我自然就让她说出来,胡佬佬就走到朱媚面前,悄悄笑着说:“宫主的
意思,是否还想和东方公子重归于好呢?”
  “我听这话,忍不住大怒起来,心里想到这东方美玉既然对朱媚如此无情,朱媚不杀他
已是很客气了,又怎肯再与他和好。
  “谁知朱媚听了这话,竟然立刻不哭了,胡佬佬回头向我一笑,道:“前辈现在总该明
白了吧。”
  “但我还是不信,就问朱媚是不是这意思,我一连间了好几遍,朱媚虽然不哭了,还是
死也不肯开口。”
  银花娘突然叹道:“既不哭,也不开口,那就是默认了。”
  凤三苦笑道:“我弄了很久,才算明白她的意思,虽觉得这么做太便宜了东方美玉,但
这既是朱媚自己的意思,我也不能勉强。”
  俞佩玉叹道:“世上只怕也唯有这男女之情,是谁也勉强不得的。”
  凤三道:“那些人见我有了允意,都松了口气,东方大明还将他儿子拉了过来,父子两
人,双双向朱媚赔礼,到了这时,我更无话可说了。”
  俞佩玉道:“那东方美玉又是何态度呢?”
  凤三道:“他自然满面都是悔罪之色,朱媚本来还是满面怒容,到后来眼睛也亮了,脸
色也红了,眼看一天云雾俱散,谁知这时胡佬佬又在旁出了个主意。”
  俞佩玉道:“什么主意?”
  凤三道:“她说,东方美玉和朱媚虽然情投意台,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究竟算
不得正式的夫妇,所以她现在就要来做媒,让东方美玉和朱媚在他父亲面前,正式结为夫
妻,还要请我来为朱媚主婚。”
  胡姥姥笑道:“这岂非是个好主意?”
  凤三冷冷道:“当时我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于是大家又一齐回镇,回到这小楼上,由大
家置酒为新夫妇贺喜。”
  俞佩玉眼睛一亮,失声道:“置酒?”
  凤三道:“不错,置酒。”
  俞佩玉一字字道:“酒中莫非有什么毛病?”
  凤三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年纪虽轻,但阅历实比我那时丰富多了。”
  俞佩玉暗叹忖道:“前辈只怕是自命武功无敌,从未将别的人放在心上,也从未想到有
人敢来暗算你。”
  这些话他并未说出来,凤三已接着道:“你心里必定要认为我太过自负,总认为别人不
敢害我的,这只因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如何。”
  他长叹接道:“你当时若在那里,瞧见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开心已极,你也绝不会怀
疑到有人会害你的。”
  俞佩玉忍不住道:“若有人要加害前辈,又怎会让前辈看出来呢?”
  凤三脸色更是沉重,久久作声不得。
  朱泪儿这时已缓过气来,抢着道:“这还有别的原因,第一,三叔认为这些人都是江湖
中的知名之士,总不致使出太卑鄙无耻的手段。”
  俞佩玉苦笑道:“有时越是自命侠义之辈,手段反而越是卑鄙得可怕,只因这些人若是
做出坏事来别人非但不会提防,而且还不会相信。”
  朱泪儿也默然了半晌,缓缓道:“第二,以三叔那时的功力,纵然喝下一杯毒酒,也能
以内力逼出来,何况他还眼瞧着酒是自同一个壶中倒出来的。”
  郭翩仙瞟了胡姥姥一眼,道:“若是普通的毒药,凤老前辈喝人自无妨,但胡佬佬使毒
的功夫,可算得是海内无双,凤老前辈纵然功力绝世,究竟也不是铁打的肚肠。”
  朱泪儿道:“后来三叔才知道,她并没有在酒中下毒,但却在三叔和我母亲所用的酒杯
涂上了一层极厉害的毒药。”
  俞佩玉道:“酒中有毒,酒味总会改变一些,凤老前辈喝下第一杯后,难道还不出来.
文怎会再喝第二杯?”
  郭翩仙忍不住又道:“就算凤老前辈未曾觉出,朱宫主也是使毒的大行家,又怎会觉察
不出呢?”
  朱泪儿叹道:“就因为毒药涂在酒杯上,酒又是冷的,第一杯酒倒下后,大家立刻就举
杯乾了,毒药溶入酒中的并不多。”
  郭翩仙道:“但后来……”
  朱泪儿道:“后来毒药溶化得虽然越来越快,但那时三叔和我母亲酒都已喝了不少,感
觉已渐渐迟钝。”
  她垂下头接道:“各位要知道,那天我母亲的心情她实在太高兴了,一个人若是太忤乐
时,对别人的提防之心就会少得多的。”
  郭翩仙嗅道:“看来胡佬佬下毒时,竟已将每一个因素都计算进来,此人下毒的手段,
果然是无人能及。”
  众人想到那胡佬佬心计之毒辣,行事之周密,心里都不禁有了寒意,对眼前这胡佬佬,
也不禁起了提防厌恶之心。
  俞佩玉本来就站在她身旁,此刻竟避如蛇蝎,远远走开,锺静更是扭转头,连瞧也不愿
瞧她一眼。
  朱泪儿道:“这顿酒喝了半个多时辰后,我母亲忽然向王叔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再三
叩谢三叔的救命之恩。”
  凤三叹道:“我见她此时就来谢恩,心里虽觉有几分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她又笑吟吟
走过去,拉起东方美玉的手,道:“多蒙各位前辈之赐,使你我今日得成夫妻,无论如何我
心里都是感激的。”
  “东方美玉自然也立刻陪笑道:“我自然也感激得很。”
  “朱媚又笑道:“常言道,夫妻同命,我虽未能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但愿和你同
年同月同日同时死,你愿意么?”
  “我听她竟在大喜之日,忽然无缘无故地说起“死”字,心里正在怪她为何要自取不
吉。
  “东方美玉已先笑道:“如此高兴的时候,你为何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来?”
  “朱媚眼睛望着他,微笑道:“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东方美玉笑得像是已有些勉强,只得点头道:“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谁知他话还没有说完,朱媚突然将他的手一拗,只听“喀嚓”一声,他手臂已被生生
折断。”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都失声惊呼起来,当时东方大明等人见了这一幕时的惊动之情自然
更可想而知了。
  俞佩玉惨然道:“想来这时,她已发觉自己中毒无救了,她先向前辈叩谢大恩,正是与
前辈行诀别之礼。”
  银花娘叹道:“她当时极力不动声色,原来早已立定了决心,要和那负心无义的人同归
于尽。”
  凤三叹道:“但是当时我还不知究竟,正在问她为何如此,东方大明等人已惊呼怒骂着
向她扑了过去。
  “朱媚却已扼住东方美玉的脖子,大喝道:“你们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先要他的
命。”
  “东方大明等人投鼠忌器,果然不敢再动。
  “朱媚这时才惨然对我说,酒中已下了不救之毒,毒已入骨,她已必死,只求我为她照
顾泪儿。
  “我暗中一运气,就发觉自己竟也中了毒,毒性发作得本极和缓,我一运气,手脚立刻
变成紫的。
  “朱媚一瞧见我的模样,神色更是凄惨,只因她这时终于也发觉,我中的毒比她更深,
更是无救的了。”
  听到这里,众人心上都像是压上了块石头,闷得透不过气来,朱泪儿揉了揉眼睛,缓缓
道:“那时我正坐在张小椅上,吃我母亲自己亲手做的肉圆子,见了这情况,肉圆也骇得掉
在地上。
  “这时三叔却又发出了那鸾凤般的清啸声。
  “胡佬佬脸色大变,身子往后退,口中叱道:“这毒药乃是东方岛主采炼九九八十一种
绝毒之物配成的,你若敢妄动真气,立刻就必死无救。””
  俞佩玉忍不住道:“毒药怎会又是东方大明配成的呢?”
  郭翩仙微笑道:“胡佬佬又奸又猾,眼见凤老前辈馀威犹在,怎敢承认毒药是自己配
的,这句话不但要稳住凤老前辈,而且还想栽东方大明的赃。”
  俞佩玉长叹道:“如此毒辣的人,倒真可怕得很。”
  朱泪儿道:“但她却低估了三叔的功力,那时毒性虽已大作,但三叔还是以惊人的功力
逼在丹田腹下,长啸着向东方大明扑去。
  “我母亲却在一旁大呼道:“毒药绝不是东方大明配的,是胡佬佬,凤老前辈你快抓住
她,逼她将解药拿出来,也许还有救。”
  “就在她老人家说完这句话的功夫,东方大明双掌已被三叔生生震断,当胸又着一掌,
口吐鲜血而倒。
  “别人见到名震天下的东方岛主竟不堪三叔一击,更骇得心胆丧,有的人已想夺路而
逃。
  “但三叔那时已动了真怒,怎肯放他们逃走,只听“喀嚓,噗通,哎哟”一连串惊呼
声、跌倒声、兵刃骨骼折断声中,满屋子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已没有一个还是活的,鲜血将
四面墙壁都染得像是昼满了红花。”
  俞佩玉心里的一口闷气,这时才吐了出来,却忍不住道:“那胡佬佬呢?”
  朱泪儿道:“只有胡佬佬还没有死,三叔先只废了她的双腿,到最后才逼她拿出解药
来。”
  郭翩仙叹道:“但这毒药既是九九八十一种毒物配炼成的,只怕她自己也没有解药
了。”
  朱泪儿叹道:“正是如此,我母亲知道不假,就要她说出这八十一种毒药的名字来,只
要知道毒性,慢慢总可将解药找全的。”
  郭翩仙道:“不错。”
  俞佩玉道:“但……但她有说出来么?”
  朱泪儿道:“那老狐狸贪生怕死,只要有求生的机会,她怎肯放过,谁知她刚说了两种
毒药,旁边忽有一蓬毒针飞来,全都钉在她背上。
  “只听东方大明厉声狂笑道:“凤三,你杀了我,你也得陪着我死,天下再也没有人能
救你了。”
  “原来他功力深厚,虽中了三叔一掌,还没有死,只怕胡佬佬要说解救之方,就先杀了
她灭口。”
  她语声渐渐沉缓,终于黯然垂首无语。
  这段曲折而悲惨的故事,总算由她嘴里结束,而她亲口说出了她一家悲惨的遭遇,其心
情之沉重,自也可想而知。
  俞佩玉等人也总算听完了这段故事,他们虽非局中人,但一个个心里也是感慨万千,黯
然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胡佬佬长长叹息一声,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
了……”
  她将这句话一连重复了七八次,忽然长身而起,向病榻上凤三先生深深一礼,垂着头叹
道:“原来我妹子并非三爷杀死的,何况……她将三爷害成如此的模样,三爷就算杀了她,
我老婆子也是无话司说。”
  她居然说出如此通达情理的话来,大家都觉有些意外,凤三先生神情似乎十分萧索,挥
手道:“该死的人已都死了,往事再也休提,你……你去吧。”
  胡佬佬道:“多谢三爷。”
  她往楼下走了两步,忽又回首道:“东方大明自作聪明,却也错了。”
  凤三道:“哦?”
  胡佬佬道:“他以为天下再也没有人能解前辈之毒,却忘了还有我老婆子。”
  朱泪儿跳了起来,大喜道:“不错,她妹子配制的毒药,她自然知道如何解救。”
  胡佬佬笑了笑,道:“姑娘还有件事没有明白。”
  朱泪儿道:“什么事?”
  胡佬佬道:“那毒药其实就是我老婆子配制的,所以我妹子身上才没有解药。”
  这句话说出,大家俱是又惊又喜。
  朱泪儿的脸都兴奋得红了起来,嗄声道:“你……你身上难道有解药么?”
  胡佬佬从怀中取出了个紫檀木的小匣子,道:“解药就在这里。”
  这件事实在来得太突然,太幸运,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朱泪儿盯着她手中的木匣子,全
身都颤抖起来。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这解药找老婆子本来也不想拿出来的,但三爷实在是大仁大
义,若让三爷这样的终生无救,天下岂非没有天理么?”
  朱泪儿颤声道:“相……想不到你还有些良心。”
  她一把将那木匣子抢了过来,像是生怕又被人抢去似的,紧紧搂在怀里,目中已是热泪
盈眶,喜极大呼道:“三叔,三叔……我们终于有救了,这么多年简直就像场噩梦,现在噩
梦终于已做完了,三叔你高兴么?”
  凤三亦是心情激动,不能自已,在经过这么多年非人能堪的苦难后,骤能脱离苦海,他
又怎么能不高兴。
  朱泪儿扑倒在林前,喜极之下,竟放声痛哭起来,凤三先生轻抚着她的柔发,似乎想说
什么,但语声哽咽,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胡佬佬也似瞧得十分感动,唏嘘叹道:“好人自有好报,公道自在人心,唉,我老婆子
现在也该走了。”
  俞佩玉忽然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道:“那真的是解药么?”
  胡佬佬微笑道:“小伙子,你只怕是遇见的坏人太多了,所以对任何人都不肯相信,你
看我老婆子忍心来害凤三先生这样的人么?”
  俞佩玉缓缓道:“我的确是遇见的坏人太多了,所以现在已知道,纵是凤老前辈这样的
人,有时也会被人害的。”
  郭翩仙忽也插口道:“何况,凤老前辈借去了你的武功,你反而要来救他?这就连在下
都不免开始怀疑起来,世上是下是真有这么好的人。”
  其实他早已有些怀疑,只是觉得事不关己,所以未曾开口,此刻俞佩玉既已发难,他自
也乐得来做好人。
  朱泪儿听了他两人的话,一颗心不觉又自半空云霄沉入了地底,缓缓站了起来,瞪着胡
佬佬道:“你……你说,这究竟是不是解药?”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姑娘若也不信,不如还给我老婆子也罢。”
  朱泪儿厉声道:“那有这么容易,这若不是解药,我就要你的命。”
  胡佬佬苦笑道:“姑娘要怎样才肯相信呢?”
  朱泪儿道:“你先吃一粒让我瞧瞧。”
  俞佩玉只道胡佬佬此番必定要作法自毙了,谁知胡佬佬竟立刻将那匣子接了过来,笑
道:“既是如此,我老婆子就吃一粒给姑娘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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