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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_30 古龙(现代)
  那“没影子”屠飞早已听得心痒难抓,全没着落处,只恨不得林瘦鹃一直说个不停才
好。
  谁和林瘦鹃打了个哈哈,竟不往下说了,他言下之意虽已很明显,总远不如说出来听更
过瘾。
  幸好那紫衣老人已替他接了下去,道:“不错,姜毕竟还是老的辣,田公子轻功虽高,
又怎及屠兄火候老到。”
  屠飞听得只怕连心花都开了,面上却偏偏连一丝笑容也没有,反而正色道:“向兄有所
不知,人老了,骨头也就重了,怎及得田仁兄少年英发,何况,轻功一道,终是未技,向兄
神拳无敌,那才是真功力。”
  “神拳无敌”向大胡子亦是眉飞色舞,哈哈大笑道:“屠兄过奖了。”
  这几人起初还在夸赞田际云的轻功了得,到后来语风一变,竟变得自夸自赞,互相吹嘘
起来。
  那蓝袍道人早已听得不耐烦了,此刻忍不住怒吼道:“那里有人放屁,好臭好臭。”
  他这话正如说相声唱双簧的,若是没有人答碴儿,也就没有下文了,岂知十云却偏偏微
笑着接道:“这里并没有人放屁呀。”
  那蓝袍道人“哼”了一声,道:“你憧得什么,咱们放屁的地方虽在屁股上,有些人的
屁却是从嘴里放出来的,这种屁更是臭不可闻。”
  屠飞、林瘦鹃、向大胡子三张脸,立刻红得像茄子,心中虽然羞恼成怒,却又那里敢发
作出来。
  以这三人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平时那里受得了别人的闲气,此刻也不知怎地,对这蓝
袍道人,竟似畏惧已极。
  三个人只有在肚子里暗骂:“你这宝贝徒弟胜不了人家,此刻姓田的却眼见就将得手,
这个人你丢得起么?你拿咱们出气又有什么用?”三个人对望了一眼,存心要瞧这蓝袍道人
的好看了。
  蓝袍道人的确是丢不起这个人,他本心虽是想从俞佩玉身上,瞧瞧凤三先生的招式究竟
有何玄妙,心里先打个底,有了成竹在胸,子夜时也好动手,此刻却只望俞佩玉一拳就将田
际云打倒。
  怎奈俞佩玉非但打不倒田际云,简直连田际云的衣袂都沾不着,他自遭惨变以来,虽然
受尽冤屈,饱艰险,却还没有什么人能在武功上压倒过他,他虽非狂傲之辈,却也不禁觉得
自己武功不错了。
  谁知今日不到一个时辰,他不就已遇见了两个生平未经的敌手,这两人非但武功强胜于
他,年纪也并不比他大,看来江湖之中,卧虎藏龙,高人也不知有多少,他这身武功简直还
差得远哩。
  一时之间,俞佩玉心里正是感慨丛生,出手的力道,更大大打了个折扣,若是换了别
人,只怕早已气灰意冷,投降报输了,但他外和内刚,性子又强又拗,虽然明知不敌,却也
绝不气馁。
  别人纵已将他打得没有回手之力,他还是要奋战到底,除非别人真将他打的躺在地上
了,否他绝不罢手。
  田际云虽然着着抢攻,占尽机先,但一时间要想将他打倒,却也有所不能,心里反而先
着急起来。
  只听那蓝袍道人厉声道:“你方才与这姓俞的拆了多少招?”
  十云道:“还不到三百招。”
  蓝袍道人道:“此刻他们已拆过多少招?”
  十云道:“也快到三百招了。”
  蓝袍道人纵声狂笑道:“你如今总该知道了吧,嘴里胡吹大气的人,真功夫多半没有什
么了不得,年轻人还是多练练手上功夫,少练练嘴上本事为妙。”
  田际云面上阵红阵白,身形展动越急,忽然悄声道:“你反正迟早非输不可,若还要苦
苦挣扎,到那时我手下绝不留情,不如此刻就认输算了。”
  俞佩玉道:“认输?”
  田际云道:“你此刻若是认输,我非但绝不伤你,而且还负责护送你回去。”
  俞佩玉微微一笑,忽然奋力一拳击出。
  这一拳就是他的答覆。
  田际云怒道:“好小子,竟不识抬举,看你今天还走得了么。”
  这时又已十馀招拆过,他一心想在三百招内取胜,突然长啸一声,冲天飞起,身形凌空
盘舞,如神龙妖矫,直扑而下。这一招正是神龙门下的不传之秘,“惊龙搏命大三式”,威
力之猛,天下无双,但这一招三式.“惊龙”,可见乃是神龙受惊之后,才使出的招式,正
是败中取胜,死中求活的救命绝技。
  只因这一招威力虽强,但孤注而掷,不留后手,若是一击不中,自己便要落人险境之
中。
  是以神龙门下不到万不得已时,是绝不会使出这一招来的,此刻田际云但求速胜,竟冒
险使出了这一着杀手。
  他自然也算定俞佩玉万万无法避开这一招。
  俞佩玉但觉满天俱是对方的人影,自己全身都已在对方掌风压力笼罩之下,无论往那里
闪避,都休想躲得开。
  掌风之强劲,已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若想出手反击,一双手腕便难免不被生生折断。
  心念闪动间,对方铁掌已压上他头顶。
  他竟然只有束手待毙,别无选择之馀地。
  口口口
  田际云一招使出,群豪已为之耸然动容。
  就连俞放鹤都不禁失声道:“好厉害的招式,难怪江湖中道:惊龙一现,死而无怨!”
  能令人“死而无怨”的招式,其犀利自然可想而知。
  谁知俞放鹤语声未了,突听一声惊呼,发出这惊呼声的,竟非俞佩玉,而是田际云,只
见他已全力扑下的身形,突又凌空飞了出去。
  此刻能站在这道观观礼的,可说无一不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而且也都是久经世故的
老江湖了,能令这些人面目变色的事并不多,但田际云身形飞出时,上至俞放鹤,下至林瘦
鹃,几个人面上无不变了颜色。
  难道那凤三先生真传给了俞佩玉什么惊人的绝技?使他能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解
开了这名震天下的惊龙搏命大三式。
  但俞佩玉明明已束手待毙,无法可施,以他的武功出手,又怎能逃得过这些老江湖的眼
睛?
  “哗啦啦”一声响,田际云身子撞上了树悄,又“砰”的落了下来,面色惨白如纸,眼
睛盯着那蓝袍道人,嗄声道:“你……你……”
  语声未了,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树下。
  众人的眼睛,也不禁都向那蓝袍道人瞧了过去。
  蓝袍道人却跳了起来,大怒道:“你们瞪着我干什么?难道以为老夫帮了这姓俞的一手
不成?老夫平生几曾暗算过别人?何况这种只会吹牛的小免崽子。”
  他双手俱都拢在袍袖中,的确不像是曾经出过手的样子,大家的眼睛,又不觉一齐去瞧
俞佩玉。
  俞佩玉还站在那里,像是已怔住了,方才显然也不是他出的手,那么,出手的人是谁
呢?
  蓝袍道人冷笑道:“这么多大活人站在这里,连出手的人是谁都瞧不见……呸,丢
人。”
  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转身大步走了进去。
  众人脸上一红,不禁都垂了下头,就在这时,俞佩玉已一跃而起,掠过树梢,转眼间便
消失在摇曳的枝叶里。
  林瘦鹃瞧了俞放鹤一眼,道:“盟主……”
  俞放鹤淡淡一笑,道:“由他去吧,反正今夜子时……”
  林瘦鹃走过去扶起了田际云,嘴角也带着微笑,喃喃道:“他就算能逃得过今夜子时,
还能逃得过田十爷掌心么,神龙追魂,上天入地……嘿嘿,上天入地。”
  口口口
  俞佩玉掠出道观,心跳还没有停止。
  到底是谁出手救了他的?
  在那间不容发的刹那里,他只觉一缕锐不可当的劲风自头顶掠过,撞上了田际云的胸
膛。
  但这股劲气绝不是那蓝袍道人发出来的,只因他师徒俱都站在俞佩玉前面,而劲气却自
俞佩玉身后发出。
  俞佩玉实在想不出是谁救了他?为何要救他?如此强猛的拳风劲气,他简直从来也没有
见过。
  他也曾回头向这劲气发出的方向瞧了瞧,只见树枝摇曳,似有鸣蝉,却再也瞧不见人
影。
  这人不但气功强猛,无与伦比,轻功之高,也足以惊世骇俗,世上竟有这样的高手,俞
佩玉昔日本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如今他才知道,武林中高人之手,竟远非他所能蠡测。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突听前面树叶轻响,一条人影如惊鸿般掠下,挡住他的去路,纵
声狂笑道:“你打伤了洛阳田家七房共祧的独儿子,就想一走了之么?”
  笑声如巨钟巨鼓,却正是那蓝袍道人。
  俞佩玉一惊退步,长揖苦笑道:“道长神目如电,想必早已看出方才并非在下出的
手。”
  蓝袍道人目光闪闪如巨烛,道:“是谁出的手?”
  俞佩玉叹道:“在下还正想请教道长哩。”
  蓝袍道人怒道:“是谁救了你,你都不知道?”
  俞佩玉道:“连道长都未瞧清那人是谁,在下又岂有这般眼力?”
  蓝袍道人大怒道:“你敢笑老夫招子不亮,那种鬼鬼祟祟的家伙,老夫那有眼睛去瞧
他。”
  他忽然一把揪住俞佩玉的衣襟,一字字道:“是不是凤三?”
  俞佩玉淡淡道:“凤三先生会是这样鬼鬼祟祟的人么?”
  蓝袍道人厉声道:“不是凤三是谁?这人用一段树枝,就能将田七的儿子打得吐血,除
了老夫和凤三谁还有这样的本事?”
  俞佩玉苦笑道:“在下也的确想不出别的人了。”
  蓝袍道人瞪了他半晌,沉声道:“无论如何,小田总是和你动手时受的伤,老田知道之
后怎会放过你?田家七兄弟中,六个老的还不怎么样,但田七……嘿嘿,他若想找你的麻
烦,你就算上天入地,只怕也是逃不了的。”
  俞佩玉道:“在下也并不想逃。”
  蓝袍道人冷笑道:“不逃,你以为你打得过他。”俞佩玉道:“在下也并不想打。”
  蓝袍道人瞪眼道:“不逃也不打,你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你以为田七还会跟你讲理?”
  俞佩玉默然半晌,淡淡道:“事情到了,总有法子的。”
  蓝袍道人大笑道:“好小子,你年纪轻轻,说话倒像个老头子似的……你没有法子,老
夫倒有个法子。”
  俞佩玉道:“道长指教。”
  蓝袍道人道:“你若拜老夫为师,担保天下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手指。”
  俞佩玉怔了怔,道:“拜道长为师?”
  蓝袍道人大声道:“你莫以为老夫是收不着徒弟,老夫只是看你这小子还有出息,而且
骨头很硬,小田虽然百般威迫利诱,你小子也没有出卖我。”
  俞佩玉失笑道:“原来道长听见他的话了。”
  蓝袍道人道:“老夫若非听见了那番话,你小子就算磕破头,也休想老夫收你做徒
弟。”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道:“道长好意,晚辈感激不尽,只不过……在下是个不祥的
人,今生今世,已不想再拜别人为师了。”
  蓝袍道人暴怒道:“你不肯?”
  俞佩玉垂下头,不再说话。蓝袍道人厉声道:“你不后悔?”
  俞佩玉还是不说话。
  蓝袍道人大怒道:“呆子,混帐,白痴……”
  转身一拳击出,只听“喀嚓”一声,旁边一棵合抱大树,已被他一拳击为两段,连枝带
叶,哗然倒下,蓝袍道人一拳击出,仰天长啸,等俞佩玉抬起头来,啸声已远在数十丈外。
  俞佩玉又不觉叹了口气,突听一人也在长叹道:“可惜呀可惜……”
  远处树荫下,一人懒洋洋的走了出来。
  俞佩玉失声道:“谁?”
  他叱声喝出,已瞧清这人竟是丐帮帮主红莲花。
  口口口
  红莲花的眼睛里发着光,瞪着俞佩玉缓缓道:“你认得我么?”
  树荫沉寂,骤见良友,俞佩玉但觉胸中热血上涌,几乎要不顾一切,将所有秘密全都说
出来。
  但沉沉的树影中,真的没有人么?
  俞佩玉只有在心里叹息一声,抱拳道:“红莲帮主,名满天下,天下谁人不识?”
  红莲花也像是叹了口气,忽又笑道:“你可知道方才要收你做徒弟的人是谁?”
  俞佩玉道:“是谁?”
  红莲花微笑道:“你年纪太轻,只怕还未能听到怒真人的声名……”
  他话未说完,俞佩玉已耸然动容道:“怒真人?他就是华山怒真人?”
  红莲花笑道:“不错,除了怒真人外,谁会有他那么强的功夫,那么大的脾气。”
  俞佩玉叹道:“难怪别人要说他才是当今天下,真正的十大高手之一,如今我才知道
  瞧了红莲花一眼,住口不语。
  红莲花却笑着接道:“如今你才知道,我们这些号称“高手”的人,武功和他一比,简
直好像小孩子了,是么?”
  他知道俞佩玉没法子回答这句话的,所以,自己又接着道:“此人气功之高,据说已到
达“重楼飞血,七宝楼台”之境,单以气功而论,实司说是天下第一,而且此人性情孤僻,
从来很少看得上别人,如今他要收你做徒弟,你竟不肯,连我都有些为你可惜。”
  俞佩玉默然半晌,淡淡一笑,道:“帮主此来,为的就是告诉在下这件事么?”
  红莲花缓缓道:“我此来还想问你一句话。”
  俞佩玉道:“请教。”
  红莲花目中突又射出了光,逼视着俞佩玉,沉声道:“林黛羽林姑娘,究竟为何要杀
你?”
  俞佩玉惨然一笑,道:“她……她没有告诉你?”
  红莲花道:“我未曾问她。”俞佩玉道:“帮主既然未曾问她,为何却来问我?”
  红莲花厉声道:“只因有些事女子万万不肯说,也不能说的,但男儿汉大丈夫,无论做
了什么事,都该挺起胸膛说出来,是么?”
  俞佩玉黯然叹道:“像帮主这样的,固可挺起胸膛,面对一切,但有些人纵想挺起胸
来,却……却也有所不能。”
  红莲花刀一般的目光瞪了他半晌,沉声道:“你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俞佩玉惨笑道:“在下无话可说。”
  红莲花又瞪了他半晌,仰天长叹道:“明珠暗投,自甘沦落,可惜呀……可惜。”
  俞佩玉忽然道:“其实在下也正在为帮主可惜。”
  红莲花轩眉道:“你为我可惜什么?”
  俞佩玉道:“帮主侠义之名,早已聱动九州,如今,怎地也和那般自命侠义的伪君子一
样,以众凌寡,以强欺弱,来欺负个伶仃孤女?”
  红莲花面色微变,忽然仰天狂笑,道:“伶仃孤女……你说她是伶仃孤女?”
  他突又顿住笑声,厉声道:“你可知道我等怎会寻到这里来的?”
  俞佩玉道:“在下正想请教。”
  红莲花道:“这几年来,江湖中已有二十馀人神秘地失踪,谁也寻不着他们的下落,而
且这些人有的在天南,有的在地北,彼此可说绝无关系,后来经过一番严密的调查后,才发
现这些人都有一点共同之处。”
  俞佩玉道:“是什么?”
  红莲花道:“他们的唯一共同之处,就是他们在失踪之前,都有人记得曾经瞧见他们在
这李渡镇上露过面。”
  俞佩玉失声道:“哦?”
  红莲花道:“最重要的是,他们在李渡镇现身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俞佩玉道:“这句话我有些不懂。”
  红莲花道:“换句话说,有人在初一那天,曾经在李渡镇瞧见过张三麻子,初一之后,
便再也没有人瞧见过他了。”
  俞佩玉道:“噢……”
  红莲花道:“这条线索本不明显,但二十馀人俱都是如此,那就大不相同了,于是失踪
之人的亲属朋友,就共推了三个人到这李渡镇上来再详细调查一番。”
  俞佩玉道:“那三个人?”
  红莲花道:“我说出了他们的名姓,你也未必知道,你只要知道,这三人既然被大家共
同推选出来的,自然是精明强悍,武功不弱。”
  俞佩玉道:“他们调查后怎么样说的?”
  红莲花道:“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俞佩玉失声道:“哦?”
  红莲花一字字接道:“他们到了这李渡镇后,就永远再也没有回去。”
  俞佩玉动容道:“后来怎样?”
  红莲花道:“这件事他们自己无法解决,后来自然会求到武林盟主身上。”
  俞佩玉道:“嗯。”
  红莲花道:“那时俞盟主独子新丧,无暇及此,这件事自然落在丐帮身上,要饭的若去
调查件事,总比别人方便得多。”
  俞佩玉苦笑道:“不错。”
  红莲花道:“是以半个多月前,李渡镇上叫化子突然多了起来,他们挨家挨户地去要
饭,谁也不会怀疑他们是在调查一件足可震动武林的秘密。”
  俞佩玉笑道:“也就因为如此,是以普天之下,谁也不敢轻犯贵帮的虎须。”
  红莲花微微一笑,接着又道:“经过十天不眠不休的调查,他们发现这李渡镇上都是安
份守己的良民,只肓李家栈后一座小楼上住着的两个人,镇上的人竟没有一个知道他们的来
历,是以他们的目标,就对向这两个人了。”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后来又怎样?”
  红莲花道:“他们在这小楼上守望了一日,还未窥出任何动静,楼上住的那位……那位
小姑娘,却已发现了他们的动静,到了晚上,守望在那里的五个本帮弟子,身后背着的品级
麻袋,竟全都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他沉着脸接道:“本帮弟子将这麻袋瞧得比什么都重,平时小心守护,谁也不敢大意,
这人既能在他们不知不觉中偷去他们的麻袋,也就能在他们不知不觉中摘下他们的脑袋,他
们这时才知道这位小姑娘是位高人,也已知道这是人家在警告他们,叫他们莫要再管这里的
闲事。”
  俞佩玉苦笑道:“谁知她反而因此弄巧而成拙了,是么?”
  红莲花沉声道:“正是,丐帮弟子,活着就是为了要管闲事的。”
  俞佩玉道:“原来帮主也就为了这缘故,才会取道川中的。”
  红莲花道:“非但如此,本帮为了处治叛徒,本定在太行召开的大会,也为了这
件.事,才移到川中来。”
  俞佩玉默然半晌,缓缓道:“如今帮主已认定了那二十馀人的失踪,和小楼的朱姑娘有
关?”
  红莲花道:“不错!俞盟主听了本帮弟子的禀报后,就号召了许多位武林高手,到这李
渡镇上,以下棋为名,在那小楼对面的李家栈,暗中窥探了许久,终于断定住在这小楼上
的,就是销魂宫主的后人和凤三!”
  俞佩玉长叹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许多曲折,我先前倒将此事看得太简单了。”
  红莲花目光闪动,厉声道:“你若听我良言相劝,不如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否则到了子
时,玉石俱焚,那就更可惜了。”
  俞佩玉沉思了半晌,缓缓道:“事情或许也不如帮主看的这么简单……”
  红莲花沉声道:“我言已尽此,听不听都由得你了。”
  他瞧了俞佩玉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突又住口,一掠而去。
  俞佩玉匆匆走过了树林,李渡镇上的居民,还聚在那树林里,只不过面色更沉重,心情
也更沉重。
  其实俞佩玉的心情又何尝不更为沉重?这半日之间,他虽已听了许多秘密,却仍满怀疑
窦,难以索解。
  过了这片树林,前面有个小小的山坡,过了山坡,便是市镇,这时山坡后却忽有一阵呻
吟声传了过来。
  俞佩玉皱眉赶了过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蹲在山坡前的一块大石旁,不住
呻吟呼痛。
  虽是秋天,寒意并不重,这老太婆身上,却已穿着很厚的青布棉袄,瞧见俞佩玉走过
来,就呻吟着呼道:“少……少爷,行行好,救我老婆子一救。”
  看来只不过是个得了急病的老太婆罢了,但俞佩玉步步提防,心里还是有些怀疑,忍不
住问道:“老太太可是这李渡镇上的人么?”
  老太婆道:“是……是……”
  俞佩玉道:“别人都在那边林子里,老太太为何一个人走出来?”
  老太婆伸出一只乾巴巴的手,揉着眼睛道:“说来不怕少爷笑话,我老婆子孤苦伶仃,
什么亲人都没有,别人嫌我脏,嫌找老,也都不肯照应我,只有小花陪着我。”
  她老眼中已流下泪来,颤声接着道:“但那些人却不许我将小花带出来,这大半天来,
小花一定快饿死了……好小花,乖小花,你别着急,奶奶就来看你了。”
  说着话就要挣扎着爬起来,又仆地跌倒。
  俞佩玉赶紧扶起了她,皱眉道:“小花是老太太的孙子?他们为何不许你带他出来?”
  老太婆流泪道:“不错,小花是我的乖孙子,别人的孙子又吵又闹,但我的小花却再乖
也没有,整天都乖乖的蹲在我面前,连老鼠都不去抓。”
  “抓老鼠?”俞佩玉怔了怔,失笑道:“老太太的小花莫非是只猫么?”
  老太婆竟号啕大哭起来,道:“不错,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眼中,地只不过是只猫,但在
我这快要死的老太婆眼里,地却是我的命根子,若没有地陪着我,以后这日子叫我怎么过呀
  她挣扎着又要往前爬,嘶声道:“乖小花,乖孙子,奶奶就来你吃鱼鱼了,你不要哭,
奶奶的肚子就算疼死,爬也要爬去你的。”
  俞佩玉瞧她满头银丝般的白发,瞧着她佝偻的身子,想到她生活的凄凉与寂寞,心下也
不禁惨然,大声道:“老太太若是走不动,就让在下背你去吧。”
  老太婆揉了揉眼睛,道:“你……你肯么?”
  俞佩玉柔声笑道:“我的奶奶若还活着,也会和老太太你一样心疼小花的。”
  老太婆一嘴牙齿都快掉光了的瘪嘴,已笑得合不拢来,道:“他们听我要来小花,都拦
着我,不许我来,只有少爷你……我老婆子一瞧见少爷,就知道少爷是个好人。”
  她伏在俞佩玉身上,还在不停地唠唠叨叨,说俞佩玉是好心人,将来一定可以娶着个标
标致致的小媳妇。
  俞佩玉都被说得有些脸红了,幸好过了山坡走不了片刻,就已入了小镇,俞佩玉这才问
道:“不知老太太住在那里?”
  老太婆道:“我住的地方最好认,一找就可找到。”
  俞佩玉笑道:“哦?是靠那边?”
  老太婆道:“你瞧见了么,就在左边那小楼上。”
  俞佩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不见了这小镇上只有一个楼,这唯一的楼就是凤三先生和朱
泪儿住的地方。
  他已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也还未有任何动作,老太婆两条软绵绵的腿,已变得有如铁箝
般箝住了。
  俞佩玉纵是天生神力,但被这老太婆的两条腿箝住,莫说挣扎不得,简直连气都透不过
来。
  他大骇道:“老太太你……你究竟想怎样?”
  老太婆道:“我只求少爷将我背回家去。”
  俞佩玉道:“但那地方……那地方……”
  老太婆“咕”的一笑,有如枭鸟夜啼,俞佩玉听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只听老太婆吃
吃笑道:“少爷你还不知道么?那地方就是我老婆子的家,里面住的,一个是我孙子,一个
是我玄孙女儿。”
  俞佩玉深深呼吸了两次,沉住了气,缓缓道:“老太太若和凤三先生过不去,要去找
他,又何必要在下背着去,以老太太你腿上的力量,自己还怕走不到么?”
  老太婆笑道:“少爷你是个好人,但我那孙子却一点也不孝顺,他看见我老婆子一个人
去了,说不定就会一脚把我下来的。”
  俞佩玉苦笑道:“如今你想要我怎样?”
  老太婆道:“我只要你将我背上楼去,告诉他们,我是个病得快死了的老太婆,你将我
救回去,求他给我些药吃。”
  俞佩玉道:“然后呢?”
  老太婆咯咯笑道:“以后的事,就不用你管了……你也管不着了。”
  俞佩玉暗叹忖道:“不错,我将她背上楼去之后,她还会放过我么?”
  他只觉背后湿湿的,已流了身冷汗。
  老太婆道:“但少爷你现在可千万莫要乱打主意,我老婆子年纪虽大了,但要捏断你的
脖子,还是像掐稻草那么容易。”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老太太,我别的不佩服你,只是你编的那“乖小花”的故事,
可真是教人听了一点也不会怀疑。”
  口口口
  小楼下的门是虚掩着的。
  楼上的人,郭翩仙在坐着发呆,锺静伏在他怀里,像是已睡着了,银花娘全身蜷曲在角
落中,嫣红的面靥已惨白得毫无血色,眼睛瞪着那张床,本来一双最会说话的眼睛,此刻却
是空空洞洞的,像是已变成个呆子。
  那病人——凤三先生还是那么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只不过面色更红润,呼吸也正常
了。
  朱泪儿守候在他身后,脸上也有三分喜色。
  俞佩玉已大步走上褛来。
  他一走上楼,就大声道:“这位老太太在路上得了急病,我只有把她救回来……我总不
能看她病死在路旁,是么?”
  这话说出来,郭翩仙皱了皱眉头,锺静睡着未醒,银花娘面上仍是毫无表情,凤三先生
眼睛也未张开。
  只有朱泪儿微微一笑,道:“这位老太太得的是什么病呀,等我替她……”
  她语声忽然顿住,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这老太婆,满脸俱是惊骇之色,就像是忽然瞧见
了鬼似的。
  老太婆把脸藏到俞佩玉身后,呻吟着道:“姑娘行行好,赏我老婆子一点药吧。”
  谁知朱泪儿竟突然骇极而呼,大呼道:“胡佬佬……胡佬佬……你是胡佬佬。”
  “胡佬佬”这三个字说出来,郭翩仙身子一震,面上也露出惊惧之色,似乎立刻就想夺
门而出。
  俞佩玉手心也淌出了冷汗,他记得他爹爹曾经告诉过他,当今天下最凶最狠的女人,就
是胡佬佬,当今天下轻功最高、最会用毒的女人,也是胡佬佬,“十大高手”中,曾经有三
个人将她困在阴冥山,无肠谷,围攻了七日七夜,还是被她活着逃出来了。
  只听胡佬佬在他背后叹了口气,道:“早知道这小丫头认得我,我又何必费这么大的
事。”
  她向朱泪儿招了招手,道:“喂,小丫头,你怎会认得我老婆子的?说出来婆婆买糖给
你吃。”
  朱泪儿已紧紧抓住了凤三先生的手,颤声道:“三叔你看,胡佬佬没有死,她又来
了。”
  凤三先生还是没有张开眼来,只是缓缓道:“这人不是胡佬佬。”
  朱泪儿道:“我认得她……我认得她,她还是穿着那身青布棉袄,头发上还是插着那根
乌木针,连脚上穿的鞋子都和那天一模一样。”
  凤三先生冷冷道:“她不是胡佬佬,胡佬佬已死了。”朱泪儿道:“但……但她……她
又复活了。”
  凤三先生厉声道:“受了我化骨丹的人,莫说不能复活,就连鬼也做不成。”
  这老太婆忽然纵声狂笑了起来。
  拗折竹竿,铁器磨擦,荒野狼嗥,夜枭哀啼……这些本都是世上最可怕,最难听的声
音。
  但这老太婆的笑声,却比世上所有的声音都难听得多,可怕得多,只听她疯狂的大笑
道:“难怪我找我那狠心的妹子不着,原来她果然已被你这病鬼害死了……死得好,死得
好,她的确已活够了,早该死了……但她死了后,却叫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怎么还能活得
下去呀……”
  她笑声突然变哭,哭声比笑声更难听十倍,众人都听得全身发毛,俞佩玉更几乎连站都
住了。
  凤三终于张开眼睛,目光一闪如电击。
  他闪电般的目光瞪着这老太婆,厉声道:“你是胡佬佬的姐姐?”
  老太婆道:“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她是胡佬佬,我也是胡佬佬,我们姐妹两个人,就
是一个,分也分不开的。”
  郭翩仙恍然暗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胡佬佬行踪飘忽,不可捉摸,同一天里,有人瞧
见她在江南却又有人瞧见她在河北,原来这胡佬佬竟是孪生的姐妹两个,面目装束打扮也一
模一样。”
  只听胡佬佬狼嚎般哭喊着,又道:“你这死病鬼,臭病鬼,你杀了我的妹子,索性连我
也一齐杀了吧。”
  凤三淡淡道:“你就是来送给我杀的么!好,你过来吧。”
  胡佬佬怪叫道:“你们瞧,世上竟真有这么狠心的人呀,他杀了我妹妹,还想来杀
我……你这病鬼难道连一点人心都没有么?”
  凤三冷冷道:“你不愿死,就下去吧。”
  胡佬佬道:“下去就下去,我既杀不了你,瞧着你更生气。”
  俞佩玉听她要走了,赶紧就想转身下楼,虽然他也知道此番下楼之后,只怕终生都要受
制于人,至死为止了。
  谁知胡佬佬的腿突然在他肚子上向内一勾,他上半身就不由自主向前扑了过去,但觉一
股劲道自他手臂间通过,他双臂也不由自主直挥而出,向躺在休榻的凤三先生直砍了下去。
  这正是一着名副其实,不折不扣的“借刀杀人”,俞佩玉若是一击成功,固然最好,凤
三先生若是反击,最多也只能伤得了俞佩玉,伏在他身后的胡佬佬,见到他一击下中,立刻
就可全身而退的。
  要知胡佬佬早已算准凤三躺在这么多床棉被里,绝对无法闪避,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
么就是挨俞佩玉两掌,要么就是反击回去,换句话说,凤三先生若不死,俞佩玉就非死不
可。
  但凤三先生若死了,她还会让俞佩玉活下去么?
  算来算去,俞佩玉都是已死定了的。
  口口口
  朱泪儿忍不住放声惊呼出来。
  只见凤三先生一双骨瘦如柴的手臂,突然自棉被里伸,也不知怎么样一转,就托住了俞
佩玉的手掌。
  刹那间,俞佩玉只觉又是一股大力自凤三先生的手,入自己的掌心,但一转之后,突又
缩回。
  接着,胡佬佬自他肩井穴上注入他手臂的劲气,也随着凤三先生的这股力道,往俞佩玉
掌心流了出去。
  他只觉两条手臂里像是有一股火焰正在奔流不息,惊愕之下,心念闪动,已知道凤三先
生竟以他的手臂作桥梁,将胡佬佬的真气“借”了去。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实在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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